禹仁朋
在洋務自強運動的浪潮中,學習西語、西學逐漸成為開明士大夫的共識。創(chuàng)辦于1862年的京師同文館,作為洋務運動教育改革的產(chǎn)物,曾經(jīng)紅極一時。幾十年間,它由最初的單一語言類學校發(fā)展成為涵蓋多學科的綜合性學府。隨著1894年甲午海戰(zhàn)中國的慘敗,京師同文館也受到很大沖擊。雖然京師同文館對于西方的學習不斷深化,但它始終是以“中體西用”的思想來規(guī)劃整個教育事業(yè),缺乏對沒落腐朽封建制度和專制思想的根本性變革,最終難逃失敗的宿命。但是作為中國近代第一所官辦新式學校,京師同文館仍有創(chuàng)榛辟莽之功,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上書寫了光輝的篇章。
泱泱華夏,仁風遠播,素來對外邦的觖舌之音不屑一顧,視外邦科技為奇技淫巧。直到1840年英吉利的堅船利炮轟開了妄自尊大的清政府的國門,“天朝上國”的美夢才被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所驚醒。清廷上下為了應對數(shù)千年來未有之強敵,不得不同列強進行交涉,然而要與列強交涉首先必須懂得外國語言文字。可查遍全國,僅廣東、寧波等地的通事能通洋語,但是他們“僅通洋語者十之八九,兼識洋字者十之一二”[1],難以承擔國家對外交涉的重任。通事的門路不通使得清政府不得不借助一些外國傳教士擔任翻譯人員,但是“遇中外大臣會商之事,皆憑外國翻譯官傳述,亦難保無偏袒捏架情弊”[2]。
此外,1854年英國為了進一步擴大在華侵略的利益,提出對某些貿易條款進行“稍有變通”的修約計劃,并規(guī)定:“締結條約措辭中的一切疑點都應參照英文本解決,并且僅以英文本為準”[3]。這在事實上確立了西方列強對條約的任意解釋權,加劇了中國在對外交涉方面的被動。此后,西方列強又提出在北京設立相應的外交機構或官員,開展所謂的直接“交流”,中國的國家利益遭到進一步蠶食。培養(yǎng)通洋語、識洋字從而實現(xiàn)悉夷情、馭夷人的外語人才,以應付外交需要,已然迫在眉睫。
1861年1月13日,在與西方列強交涉過程中有著切膚之痛的洋務派首領、恭親王奕上呈《奏請設立京師同文館折》中指出:“查與外國交涉事件,必先識其性情,今語言不通,文字難辨,一切隔膜,安望其能妥協(xié)”[4],提議仿照俄羅斯館舊例,設館教習外國語言文字,旋即得到同治皇帝的同意和支持。1862年6月,京師同文館正式開館,設立初期只是為了培養(yǎng)為朝廷效力的專業(yè)外交翻譯人才。然而語言文字實乃“西學”之末,遠遠不足以應對涉外事務。隨著19世紀60年代中期洋務運動的迅猛發(fā)展及全國范圍內水師、電報、醫(yī)學、鐵路等工廠的先后設立,洋務派在實踐中逐漸認識到真正的西學乃是西方列強堅船利炮背后的天文、算學等科學技術。為了真正實現(xiàn)中國的自強,1867年京師同文館陸續(xù)增設天文、算學、化學和公法等館舍,學習西方自然科學。京師同文館也由單一的語言類學校發(fā)展成涵蓋人文、社會和自然科學在內的綜合性學府。隨著1894年甲午海戰(zhàn)中泱泱天朝慘敗于蕞爾小島,洋務自強運動逐步被變法維新取代。1898年在戊戌維新思想的指導下京師大學堂成立,京師同文館悉數(shù)歸新設大學,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京師同文館作為中國最早的官辦新式學校,在日常管理、教習選聘、學生來源和課程設置等方面有著與中國傳統(tǒng)教育不啻天淵的本質區(qū)別。
(一)管理機制:教管分離相得益彰
京師同文館作為總理衙門的下屬機構,接受總理衙門的領導,但在組織結構上擁有教學和行政兩個相對獨立的管理系統(tǒng)。教學系統(tǒng)由總教習、教習、副教習和助教等教職人員和相關教學部門、教輔機構組成??偨塘暼尕撠熣麄€課程計劃、教習選聘、組織考試等教學事宜,教習、副教習和助教及相關教輔機構(書閣、印書臺、星閣等)協(xié)同配合,具體實施。行政系統(tǒng)由總理衙門大臣、管理大臣、監(jiān)察官和提調、幫提調組成??偫硌瞄T大臣全面負責京師同文館辦學工作,并通過堂諭定期向朝廷匯報辦學情況。管理大臣在總理衙門大臣的直接領導下,聽取提調、幫提調的日常工作安排和計劃并給予指導。監(jiān)察官負責對館內教習的教學工作進行日常監(jiān)督。提調和幫提調則具體負責館內的“稽查館事、治其文書、達其條議、督其訓習、制其膏獎、紀其勤能、糾其游惰、典其鋟籍”[5]等日常館務。教管分離為京師同文館的日常運轉解除了羈絆,讓專業(yè)教習專心授課,管理人員專心服務,奠定了新式學校的基礎。
(二)教習選聘:中西結合以洋為主
京師同文館的教習主要由外國學者、國內學者和留館優(yōu)秀畢業(yè)生組成。1862年,清政府正式聘請英國參贊包爾滕擔任京師同文館英語教習。1863年之后,又聘請法國人司默靈、俄國人柏林和美國人丁韙良擔任法文教習、俄文教習和英文教習。1869年丁韙良擔任京師同文館總教習之后,又陸續(xù)聘請了一批自然科學領域有所建樹的教習,如醫(yī)學和生理學教習德貞、天文學教習費理飭和化學教習畢利干等。除了外國教習外,京師同文館還聘請中國優(yōu)秀學者徐澎琳擔任漢文教習,李善蘭擔任算學教習,席淦、汪鳳藻等優(yōu)秀畢業(yè)生擔任副教習或助教。同時為了確保洋教習能夠在華安心工作,清政府不僅給予他們豐厚的酬勞(洋教習每年有一千兩銀子而漢教習每月才八兩),而且還在政治上提高他們的身份和地位,授予總教習丁韙良三品銜、化學教習畢利干四品銜等,這都極大地激發(fā)了洋教習專心任教的積極性,為京師同文館的學生培養(yǎng)提供了優(yōu)良的師資保障。
(三)學生來源:形式多樣素質優(yōu)良
京師同文館的學生來源主要有咨傳、招考、咨送和推薦四種形式。創(chuàng)辦初期,清政府對于招生工作充滿信心,提出“于八旗中挑選天資聰慧,年在十三四以下者各四五人,俾資學習”[6]。但當時社會風氣未開,這項看似專屬八旗子弟的入館特權卻與設想差距甚遠,咨傳的對象只能是家境貧窮、地位較低的旗人子女。1867年京師同文館增設天文算學館后,招考成為入館的主要方式。招考對象也由“八旗子弟”變?yōu)椤皾M漢舉人及恩、拔、歲、副、優(yōu)貢,漢文業(yè)已通順,年在二十以外者以及前項正途出身五品以下滿漢京外各官”[7]。后又進一步擴大到“凡翰林院庶吉士、編修、檢討,并五品以下由進士出身之京外各官”[8]。此外京師同文館的學生還有來自上海方言館、廣東同文館的優(yōu)秀生,以及達官顯貴、館內資格較深教習推薦來的學生。選拔范圍的拓寬,有力改善了京師同文館生源結構和質量,造就了一批兼通中文西文,素質優(yōu)良,極具培養(yǎng)潛質的可造之才。
(四)課程設置:大膽革新教育得法
1869年丁韙良擔任京師同文館總教習后,對課程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他根據(jù)學生的基礎、年齡和學習能力的不同制定了全新的學習課表。
新制定的課表不僅學習內容更豐富,而且培養(yǎng)目標也更清晰。其中五年制是為年齡較大、具備一定外語基礎的學生預備的,主要學習西方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知識。為了便于學生更好地理解和學習西學知識,教習們還專門編制教材、繪制圖片(如圖一)。八年制則更加注重外語的訓練,從第二學年設置翻譯課程開始一直持續(xù)到最后一年,各類翻譯條子、翻譯選編、翻譯公文、練習譯書始終貫穿教學過程。同時為了稽查勤惰,以定優(yōu)劣,京師同文館制定了嚴格的月課、季考、歲試和大考的考核制度,成績排在前列的學生頒給獎金,奏授為七、八、九品等官職,留館學習以待差遣,劣者會扣除“膏火”、降革、記過及咨回各旗。新的課程安排和嚴格的考核制度不僅剔除了資質平庸、不堪再造的劣等學生,更為刻苦學習、成績優(yōu)良的學生提供廣闊舞臺。
京師同文館的創(chuàng)立只是清朝統(tǒng)治者在震驚之余面對新的國際秩序的一種有限妥協(xié),其目的是培養(yǎng)定量的官吏以維持其封建統(tǒng)治,最終也因不敢根本變革封建主義和專制思想而失敗。但是,作為中國近代第一所官辦新式學校,京師同文館對于中國近代的教育、外交、政治、軍事乃至普通民眾的生活、思想觀念等方面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一)加速了中國教育近代化進程
京師同文館首開西學教育之先河。它不僅第一次將西方的現(xiàn)代科學知識引進課堂,拓寬了學習內容和學生的眼界,而且建立起分年授課、分班授課的全新教學組織形式,實現(xiàn)了學習內容由易到難、由淺入深的循序漸進和因材施教,以及在此基礎之上的理論和實踐知行合一的教育理念,這些都極大地滿足了中國近代社會對現(xiàn)代人才培養(yǎng)的需要。在京師同文館的示范帶動下,全國各地先后成立了一大批學習西方語言、軍事技術和科技技術的各式新學堂,如福州船政學堂、南京礦路學堂和廣東水陸師學堂等,極大加速了中國教育近代化進程。
(二)培養(yǎng)了一大批賢才俊彥
京師同文館創(chuàng)立之后,廣招滿漢子弟,聘請中西名師,通過廣博訓練和嚴格考核,為中國培養(yǎng)了最早一批通曉外國語言、熟知現(xiàn)代西方科學知識的經(jīng)世治用之才。如曾任國務總理兼外交總長的陸征祥,曾任攝行大總統(tǒng)、署理國務總理的周自齊等都是京師同文館的畢業(yè)生。此外還有許多畢業(yè)生留館任教或到全國各地的新式學堂擔任教習,如汪鳳藻、蔡錫勇、陳應宗等,他們在清末民初自強事業(yè)的各條戰(zhàn)線上都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三)促進了現(xiàn)代科學文化知識傳播
京師同文館存續(xù)期間,師生們以翻譯國際法為肇端,漸及外交、天文、歷史、醫(yī)學、數(shù)學等不同領域,先后印刷出版《萬國公法》《新嘉坡律例》《富國策》《化學闡源》等多部西方著作。這些書籍不僅為日常教學工作提供了教材保障,也為培養(yǎng)學生應用基本科技原理解釋自然提供了科學啟蒙。同時又極大地促進了西方國家之間通行的國際關系準則、政治軍事、文化習俗和典制律例等在中國的傳播,更為洋務運動、維新改良乃至以后的革命圖強提供了豐富的思想養(yǎng)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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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共泰州市委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