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當代文學與城市文化形象建構

吳濤

內容摘要：蘇州歷史悠久，人文薈萃，進入新世紀以來，社會經濟發(fā)展成就巨大。近年來，蘇州文壇作品眾多，一些作家能夠結合蘇州地域文化特色，深挖歷史和非遺等文化主題，但鮮有影響力較大的作品，特別是能夠反映蘇州多元開放、創(chuàng)新進取城市品格的力作。本文梳理蘇州當代文學中塑造的城市文化形象，對促進其發(fā)展提出建設性意見。

關鍵詞：蘇州 當代文學 城市 文化形象

蘇州把泰伯，又稱太伯，視為吳地人文始祖。據(jù)司馬遷在《史記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第一》中的記載，太伯是周太王的長子，為了國家利益，曾兩次讓位于弟弟季歷和侄子姬昌。泰伯謙遜內斂、淡薄名利，主動離開王都，歷盡千辛萬苦到達非?；男U的南方，建立吳國，披荊斬棘、篳路藍縷，治理吳地49年，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深受百姓的愛戴?？梢哉f，泰伯首次為蘇州注入了淡薄內斂的基因。

蘇州城目前仍坐落在春秋時代的位置上，風景秀美、人文薈萃，是國家第一批歷史文化名城之一。建城兩千多年來，蘇州的氣質定位一直是寧靜、安逸，與世無爭。這一點在軟糯的吳儂軟語、精致小巧的糕點、悠長斑駁的小巷、構思巧妙的私家園林等等蘇式地域特色元素上皆有體現(xiàn)。很多人認為蘇州是一座具有女性陰柔氣質的城市，但是，蘇州自古重視文教，是我國的科教重地。蘇州傳承千年文脈，以清代為例，蘇州府一共出了26名狀元，狀元占比高達22.41%，而同期蘇州人口僅占全國人口的1%左右。新中國成立以來，截至2021年，蘇州籍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簡稱“兩院院士”）達139人，位居全國城市第一，蘇州因此獲得了“院士之鄉(xiāng)”的美譽。

改革開放以來，蘇州大力發(fā)展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獨創(chuàng)蘇南模式；1990年代蘇州看準國際產業(yè)轉移的時機，吸引外資，擴大開發(fā)力度；進入新世紀以來，蘇州重視并深化產業(yè)升級，依靠創(chuàng)新科技，登上全球制造之都的寶座。2013年5月，蘇州市委確定了最新的“蘇州精神”——崇文睿智，開放包容，爭先創(chuàng)優(yōu)，和諧致遠。進入新世紀后蘇州發(fā)展迅猛，經濟總量一直位居前十，2021年躍居全國地級市之首。蘇州氣質和文化必然包含銳意進取、精于創(chuàng)新。

楊揚認為，在城市發(fā)展過程中不能只關注城市的經濟、生態(tài)和環(huán)境等硬指標上，應當重視人文城市的建設和發(fā)展，如果沒有安全、健康、優(yōu)美的城市人文，那么城市建設或多或少是不完整的，而文學藝術在人文城市的建設中有著積極的建設性作用[1]。高建國認為，文學對于城市形象的塑造是其他諸如城市建設、媒體宣傳等途徑無法比擬的。他強調文學的作用，因為文學可以抵達人的思想和靈魂、觸及精神與感情，文學中的社會生活是多面的、立體的，有鮮活的生命力和感染力，容易被大眾接受[2]。

盡管蘇州文化底蘊深厚，經濟實力雄厚，但因其在歷史上政治地位不高，只能是 “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在國內外的文化影響力卻十分有限。當代蘇州文學創(chuàng)作雖然成果豐富、屢屢獲獎，但除了陸文夫、范小青、蘇童之外缺少影響重大的作家，缺乏具有重大影響力的作品，可以說是居于中國文壇的邊緣[3]。今天學界對蘇州文學的研究，幾乎仍然停留在以陸文夫、范小青為代表的“小巷文學”。因此，蘇州文學的發(fā)展，似乎比蘇州在社會經濟、城市建設方面的腳步緩慢一些。

一.蘇州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概覽

本文中的蘇州作家指的是在蘇州出生或生活的作家，他們的共同特點為熟悉蘇州的風土人情；其創(chuàng)作受到蘇州地域文化的影響，作品反復書寫園林、小巷、茶館、昆曲、評彈、美食等蘇州文化元素，構成了“蘇味文學”的基調[4]。

胡適曾經評論道：“中國各地的方言之中，有三種語言已產生了不少的文學。第一是北京話，第二是蘇州話（吳語），第三是廣州話（粵語）。[5]”清末，韓邦慶、孫玉聲、俞達、張春帆、徐枕亞等作家用吳語圍繞著“青樓夢”、“繁華夢”的基本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由于國語運動的興起和語文規(guī)范化的沖擊，“蘇味小說”衰弱、沉寂[6]。此后，蘇州作家的代表當屬周瘦鵑，作為上海“鴛鴦蝴蝶派”的巨擘，他的作品充滿蘇州文人對生活情趣的追求。

新中國成立后，陸文夫于1956年憑借《小巷深處》在文壇展露頭角，經歷了文革的波折后于80年代發(fā)表《小販世家》《美食家》《圍墻》《人之窩》等作品，以其“糖醋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風格開辟了“小巷文學”時代。更多的人通過其作品了解蘇州的日常生活剪影，而陸文夫也被冠以“陸蘇州”的雅號。陸文夫在蘇州度過近六十年的光陰，一生懷著對蘇州的深情厚誼，對蘇州風物美食極其熱愛?！睹朗臣摇凡粌H在國內取得巨大成功，更被譯為多種語言，在法、德等國家掀起“美食家”的熱潮，近四十年來一直受到讀者的喜愛，促進了蘇州傳統(tǒng)文化和城市形象的傳播。范小青出生于上海松江，14歲時隨父母下放到蘇州，之后在蘇州生活、求學、工作。她是當代文壇的著名勞模，一直關注社會底層的人和事，專注于街巷里弄的平常生活，寫出了《褲襠巷風流記》《采蓮浜苦情錄》《赤腳醫(yī)生萬泉和》等長篇小說，并于2005年接替陸文夫擔任《蘇州雜志》主編。樊星認為，隨著陸文夫、范小青在文壇的崛起，“蘇味小說”獲得了新活力，并把二人的小說定義為“新蘇味小說”[7]。李閏月認為，范小青的文學創(chuàng)作屬于典型的地域文學。她的小說建立在對蘇州的文學想象和體驗之上，建構了具有蘇州明顯地域特色的文學地圖[8]。

蘇童在蘇州出生和成長，他多部小說的故事發(fā)生地“香椿樹街”的原型就是他年少時生活的齊門外大街，這條街承載著他整個童年乃至青年時期的記憶，被視為他一生的寫作地圖[9]。蘇州在他的小說里已經剝離了現(xiàn)實意義，是關于南方的氣質想象，小巷弄堂、狹小的井口、陰雨綿綿、河水悠悠，編織出一個個彌漫著潮濕、欲望、死亡的故事。蘇童曾多次說起他的第一次寫作：“我人生的第一首詩，第一次寫作，是在百無聊賴的一節(jié)政治課中開始的。當時想到了家門口那條黑不溜秋的河，但詩歌是美好的，所以在那首詩里，這條黑河變成了清澈的河，蒙蒙細雨中，河上飄來一條船，船上有一對母女。這就是我青春期第一次創(chuàng)作。”蘇童認為他的作品是被香椿樹街創(chuàng)作的，但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又通過文字再創(chuàng)造了蘇州這座城市的某些氣息。

城市的發(fā)展日新月異，大批的新蘇州人也帶來了天南地北不同的文化，但構思精妙的蘇州園林、底蘊深厚的街巷、秀麗細致的蘇繡、精巧雅致的美食等蘇州文化典型元素更深刻地融入到現(xiàn)代城市生活中，依然流淌在蘇州作家的筆尖。朱文穎的“南方”、葉彌的“吳郭城、白菊灣、花鎮(zhèn)碼頭”、荊歌的“詩巷”、“笠澤鎮(zhèn)”等文學空間。荊歌本住在蘇州吳江區(qū)，近年來在西班牙和蘇州兩地生活，已經出版《芳鄰》《美術課》《詩鄉(xiāng)不憂傷》《他們的塔》等多部以江南小鎮(zhèn)和西班牙為故事背景的兒童小說。從當當網(wǎng)的數(shù)據(jù)上看，荊歌的兒童小說銷售量和評價量遠遠超過他的成人小說?！对娤锊粦n傷》的故事地點在吳江盛澤鎮(zhèn)，故事中融入了書法、核雕、園林等典型的江南文人的閑情逸趣，還有黑豆腐干、藏書羊肉、蘇州評彈、淡淡的煙雨江南等吸引讀者的地方特色，對少年的成長進行了溫暖、細致的書寫。荊歌本是江南才子，在書畫上的造詣頗深，愛好文玩收藏，而他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延續(xù)并強化了他對于成長的關注，但是更加溫暖、純粹、真誠。荊歌兒童小說的成功可以說是一種創(chuàng)新，無形中也使青少年走近蘇州地域特色，在他們的心中埋下江南文化的種子。

此外，蘇州近幾年也出現(xiàn)一群年輕本土作家，雖然在文壇影響力有限，但有一定讀者群。顧七兮是蘇州網(wǎng)絡作家，主要寫都市甜寵小說。她于2017年完成長篇網(wǎng)絡小說《你與時光皆璀璨》，被選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網(wǎng)絡重點扶持項目。小說講述的是主人公從一名叛逆少女成長為非遺文化蘇繡大師的故事，反映了蘇繡行業(yè)經歷的沉浮和發(fā)展現(xiàn)狀，鼓勵當代年輕人勇敢承擔使命，踐行理想，也使更多人了解蘇繡。顧七兮從這部小說開始關注蘇州的歷史文化，目前，她正在研究太湖游擊隊的歷史并嘗試革命題材的創(chuàng)作。

除了培養(yǎng)正在成長中的本土作家，蘇州近年引進一批文化人才，如謝華偉、譚偉民等人。謝華偉2017年才移居蘇州，他的《姑蘇密碼》堪稱了解蘇州非遺文化的實用手冊。這部作品的冒險路線囊括了蘇州的地標空間，如平江路、觀前街、山塘街、寒山寺、樹山村等地，而密碼則暗藏在蘇州傳統(tǒng)非遺技藝如蘇繡、玉雕、御窯金磚等項目中。作為一個新蘇州人，謝華偉認為蘇州文化較為內斂，應該加大宣力度，向全世界宣傳江南文化[10]。譚偉民則把他的江南戲劇夢搬上舞臺，創(chuàng)作了《大唐行·姑蘇城外》、《大唐行·能不憶江南》等成功的劇目。他們戲劇的主人公有李白、張繼、韋應物和白居易，把古詩吟誦融入話劇中，重現(xiàn)“江南第一雄州”的盛唐氣象。譚偉民依靠對江南文化的理解和感知，在他的作品中勾畫出蘇州在內斂、寧靜之外的雄偉渾厚的風骨，展現(xiàn)出穿越千年的“人的生命力”[11]。吳文化和蘇州的城市精神深深影響了蘇州作家的創(chuàng)作，他們的作品多多少被打上了“雅致”、“陰柔”、“閑適”[12]等標簽。他們的創(chuàng)作多聚焦于普通人的生活，但缺乏廣闊的視野和深度去關注歷史和人性。進入新世紀以來，蘇州的經濟社會發(fā)展更加迅速，蘇州的城市格局在原有的吳風古韻基礎上呈現(xiàn)出國際化、現(xiàn)代化的特點，但是很遺憾的是，文學創(chuàng)作仍停留在生活層面，尚未達到一個新高度，對城市形象的塑造發(fā)力不足。

二.建議與展望

僅僅憑借文學助力蘇州城市形象的塑造和傳播顯然是不夠的，文旅宣傳相對缺乏思想深度、連貫性和廣度。因此，如何促進文學對于地域文化和城市形象的塑造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首先需要對蘇州城市品格和蘇州精神進行深入思考和重新定位?！熬隆?、“軟糯”、“淡薄”絕不該是蘇州給世人的唯一印象，更不應該成為一種刻板印象。泰伯奔吳時，當?shù)氐拿耧L剽悍，“被發(fā)文身”、“輕銳難安”、“好斗敢死”，經過2500年的海納百川的多元匯合之后，雖然“剛”性文化已轉化成“柔”性文化，但精益求精、百折不撓、銳意進取的拼搏精神也應是蘇州城市品格的核心特色。目前，蘇州1300萬人口中，常住外來人口已超過本地戶籍人口，蘇州已成為僅次于深圳的全國第二大移民城市；2021年蘇州工業(yè)總產值突破40000億元，超越上海，成為中國第一大工業(yè)城市。新市民、新行業(yè)正源源不斷地為蘇州注入新的活力，促進形成新的精神蘇州風貌。蘇州的城市形象定位早該突破傳統(tǒng)的藩籬，正如雙面繡一樣，應該積極展示多元、開放、高科技、現(xiàn)代的一面。同理，如果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點仍然停留在“小橋流水人家”、“人家盡枕河、水港小橋多”這些傳統(tǒng)的江南意向，那么蘇州的智能制造、高科技產業(yè)園等代表的創(chuàng)新奮進的時代精神應該由誰書寫？因此，文學創(chuàng)作必須在根植于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上，緊跟時代步伐，努力打磨藝術精品，把處在不斷發(fā)展中的蘇州形象傳播出去。

其次，新的創(chuàng)作理念、廣泛的傳播途徑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而言意義非常重大。隨著各類技術的發(fā)展，文學傳播的途徑和形式空前繁盛。依托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廣播、影視作品需要得到重視。蘇州作家的小說多次被搬上熒幕，如蘇童的《妻妾成群》《米》《紅粉》分別被拍成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大鴻米店》《紅粉》，葉彌的《天鵝絨》被拍成《太陽照常升起》，但這些作品反映的是江南意向，地域特征并不明顯?！讹L雨花雕樓》是一部極具江南特色的電視劇，在蘇州實地拍攝，以太湖邊的西山花雕樓為主要場景，并在同里、木瀆古鎮(zhèn)取景，較為全面地呈現(xiàn)出蘇州的風土人情，把蘇州的歷史文化和現(xiàn)代風貌巧妙融合。雖然聲稱北有《大宅門》南有《花雕樓》，但這部電視劇的影響實則有限，主要在長三角地方電視臺播出，也并未獲得任何獎項，這其實反映出蘇州的文化地位與其悠久的歷史、強大的經濟不相匹配。2019年的電視劇《都挺好》第一次給蘇州帶來網(wǎng)紅效應，取景地成為游人熱衷的打卡地點，蘇州也獲得了“蘇大強”的稱號?！抖纪谩冯m然是一部家庭倫理劇，同時也把代表蘇州老城區(qū)的“同德里”和新城區(qū)的“金雞湖”介紹給全國觀眾，劇中展示的蘇州工業(yè)園區(qū)的財富和生活品質可以與美國紐約相提并論，彰顯了改革開放以來蘇州在經濟社會發(fā)展取得的成就和現(xiàn)代化程度。事實上，不少電視劇在蘇州取景拍攝，如《好好說話》《親愛的摯愛的》《心跳源計劃》等等，但總的來說，深挖蘇州特色的影視作品屈指可數(shù)。蘇州市在文學影視創(chuàng)作方面提供一定的補貼，但收效有效。因此，文學創(chuàng)作需要政府的資助，在選題、創(chuàng)作過程方面也需要指導和規(guī)劃。

蘇州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呈多面開花、欣欣向榮的態(tài)勢，深挖地域特色和文化元素已經成為一種創(chuàng)作趨勢，如果能發(fā)掘蘇州開放多元、創(chuàng)新進取的城市新精神，努力創(chuàng)作出主題宏大的作品，相信蘇州文學會迎來一個新的高峰、有效助力城市文化形象建構，亦能夠塑造出一個立體、創(chuàng)新的蘇州形象。

參考文獻

[1]楊揚.城市與文學的相互造就.需要作家們更熱切而敏感地投入[N]，中國青年報（2020.02.25）

[2]高建國.蘇州文學助力城市文化形象塑造的現(xiàn)狀考察與路徑分析[J].常熟理工學院學報.2014（08）：1-6.

[3]范培松.蘇州文學三十年[J].揚子江評論.2008（06）：20-24

[4]“蘇味小說”之韻——陸文夫、范小青比較論[J].樊星.1992（02）：109-115

[5]《吳歌甲集序》.《胡適文存》第三集.卷八.第661頁。

[6]“蘇味小說”之韻——陸文夫、范小青比較論[J].樊星.1992（02）：109-115

[7]“蘇味小說”之韻——陸文夫、范小青比較論[J].樊星.1992（02）：109-115

[8]文學蘇州蘇州圖的想象與表達——范小青小說創(chuàng)作論[D].李閏月.揚州大學，2011.02

[9]蘇童談“文學與青春”：年少的“香椿樹街”是我一生的寫作地圖[N].金羊網(wǎng).2020.07.02

[10]蘇州作家與麥家同臺領獎，新書“蘇州密碼”將打卡上線[N].看蘇州.2020.01.02

[11]這五年·我和我的城-“老譚”和他的江南戲劇夢[N].引力播.2021.09.22

[12]地域文化影響下當代蘇州作家的創(chuàng)作特色[J].張連義.小說評論，2014（03）：69-73

基金項目：2020年度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20SJA1412）“當代江蘇作家在德語國家的譯介研究（1978-2018）”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常熟理工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