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的文化內(nèi)涵及其對跨文化交際的啟示

沈嘉純

內(nèi)容摘要：“老外”是當今中國人膾炙人口的對外籍人士的稱呼語，但中國人和歐美外國人對“老外”一詞的文化心理卻大相徑庭。尊稱、平稱或是蔑稱，“老外”一詞激起了不少波瀾。本文作者通過調(diào)查問卷采集數(shù)據(jù)，研究“老外”一詞與國別之間的聯(lián)系、中國人心目中典型的“老外”特征及中國人對“老外”的情感態(tài)度。調(diào)查研究的結(jié)果有助于剖析“老外”這一文化負載詞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及其對于全球化時代背景下跨文化交際的啟示。

關鍵詞：“老外” 文化內(nèi)涵 跨文化交際 啟示

“老外”一詞始于臺灣，并于80年代初期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傳入大陸，流行至今。從“老外”一詞出現(xiàn)在華夏大地迄今幾十年的時間沉浮中，一代代中國人賦予“老外”的文化內(nèi)涵和價值取舍伴隨著時代的沿革不斷演進。從最初帶有諷刺與排斥意味的“洋人”，到之后不褒不貶的“外國人”，再到禮遇四方的“外賓”和親切詼諧的“歪果仁”，“老外”在中國人心目中的位置可謂跌宕起伏。而今，雖則“老外”一詞已是中國人喜聞樂見的高頻詞，涉外部門也對此毫不避諱，被作此稱的人的心理反應卻是大相徑庭。本文作者在與10名歐美人（包括2名中國大學外教、2名培訓中心外教、3名中國大學留學生、3名來華游客）交流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他們之中十之有九對“老外”持尷尬態(tài)度，認為“老外”帶有“外來者”的排外意味，是一種“有些隨便、不太尊重人”的稱謂，使人產(chǎn)生“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悵然之感。在此，“老外”應是對外國人的中性稱呼，是體現(xiàn)與外國人親切關系的稱呼，亦或是具有負面影響、出口傷人的稱呼？“老外”的文化內(nèi)涵究竟為何？作為一個飽受爭議的稱呼語，“老外”對于跨文化交際又有什么樣的啟示？本文將以調(diào)查研究和文獻研究的方式試圖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

一.“老外”的定義、內(nèi)涵與前人研究

《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于“老外”一詞的解釋不外乎三種：“⑴外行；⑵外國人；⑶戲曲角色行當中的老年男性角色”[1]。不論國別、不分良莠地將“老外”等同于“外國人”似過于籠統(tǒng)，背離了傳統(tǒng)中國人對于“老外”該是金發(fā)碧眼的歷史偏見，但從感情色彩上看卻表達了一種不偏不倚的對象所指。早在1984年《當代中國流行語詞典》便將“老外”一詞作為新詞收入囊中。“老”為前綴，由“老李、老趙”演化而來，極易得之、倍感親切，茍入行當之中，更是對年長工作者的一種尊稱。“外”即“非本國人”，這亦與《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不謀而合。該詞適用面極廣，不分年齡、性別、國別和身份，凡外籍人士皆可以“老外”稱之。

稱呼語即人們在語言交際中打招呼所使用的名稱。根據(jù)指稱內(nèi)容，稱呼語分為親屬稱呼語、姓名、通用稱呼語、職銜、零稱呼語及指稱聽話人所從事的工作或進行的活動對其加以稱呼。[2]此外，稱呼語亦能按照語言所指分為自稱、面稱、背稱；從語言態(tài)度上分為尊稱、平稱、貶稱、昵稱、戲稱、號稱、借稱；從人稱數(shù)量上分為單稱、合稱；從對象范圍上分為專稱、通稱。[3]根據(jù)如是歸類標準，本文研究對象“老外”應隸屬于通用稱呼語、背稱、平稱、合稱與通稱。

事實上，關于“老外”的前人研究是不勝枚舉的。張積家、陳秀芹[4]在《“老外”究竟意味著什么》一文中基于中國大學生使用“老外”一詞的動機調(diào)查得出了“總體而言，‘老外‘是一貶稱”的結(jié)論。柳偉、張文華[5]在《“老外”稱呼語的語義色彩研究》一文中通過大學生訪談獲知“‘老外一詞的語義使用以中性色彩為軸心，向褒義和貶義兩個極端過渡”。余惠邦[6]在其文《外國人、洋人、外賓、老外—談一組同義詞的選用》中從詞義、適用范圍、感情色彩對這些同義詞進行了比較并對其選用提出建議?！袄贤狻弊鳛榭缥幕浑H中的典型稱呼語其背后的文化沖突是不言而喻的?！袄贤狻毕破鸬牟懠捌渑c跨文化交際之間的關系值得深思。

二.“老外”之調(diào)查研究

本調(diào)查研究共分為三個部分：（1）為研究“老外”之于國別，作者羅列了日本、韓國、巴西、菲律賓、南非、沙特阿拉伯、法國、德國、美國、俄羅斯、印度、越南、新加坡這13個國家，地域覆蓋范圍涉及東北亞、東亞、南亞、東南亞、南美洲、北美洲、歐洲、非洲和中東。研究問題為對于上述哪些國家的人們調(diào)查對象以“老外”稱之。（2）為研究中國人對于“老外”一詞的文化心理，調(diào)查對象被要求用8個短語或詞條來形容典型的“老外”的特征，可包括外表、性格、語言、習慣、價值觀、社會文化等。（3）為研究國人對于“老外”的情感取向，調(diào)查對象需要在積極、中性和消極三個標準中進行單項選擇。

盡管《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對于“老外”一詞的解釋無從國別之分，凡是“外邦者”皆可授之予“老外”。但當被施予一連串國家名并被問及此中哪些國家的人們使中國人用“老外”來加以稱呼，調(diào)查對象所給予的結(jié)果體現(xiàn)了清晰的指向性。在80名調(diào)查對象中，71名認為美國人最常被中國人冠以“老外”。除此之外，歐洲是“老外”的不二故鄉(xiāng)，包括德國人（70）、法國人（65）和俄羅斯人（55）。南美洲的巴西人（56）則是“老外”的又一指稱對象。有為數(shù)不多的調(diào)查者認為非洲的南非人（30）和中東的沙特阿拉伯人（33）亦是“老外”。卻鮮有調(diào)查者將同是黃皮膚和黑頭發(fā)的亞洲人視為“老外”。因此，社會習俗和語言慣性約定成俗地將“老外”一詞與歐美人最為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種聯(lián)系與“老外”與亞洲人、非洲人的聯(lián)系相比要來得密切的多，畢竟“外”即差異，差異越大，越是“外來者”、“外邦人”。

涉及“老外”的典型特征，從外表上看，多數(shù)調(diào)查者認為“老外”以“白膚、金發(fā)、碧眼”為首要特征，不少調(diào)查者認為“老外”高大強壯、異域風情濃厚。從行為習慣上看，“老外”慣食冷水簡餐、不懼陽光、愛好運動。從價值觀上看，“老外”追求自由民主（18）、崇尚個人主義（9）、尊重彼此隱私（4）、鼓勵人際競爭（4）、重視禮儀文明（4）、關注教育對人的影響（2）、追求簡單的人際關系（2）、有著深厚的環(huán)境意識（1）。從性格特征上看，“老外”外向（40）、開放（27）、自信（19）、獨立（16）、直接（13）、友好（2）、浪漫（2）、樂觀積極（10）、熱情開朗（5）、彬彬有禮（4）、精力充沛（3）、不懼冒險（3）、、坦率誠實（2）、幽默（6）且富于表現(xiàn)力（10）、有一定的創(chuàng)造力（1），但卻隨意懶散（8）、自私傲慢（3）、咄咄逼人（3）。從社會文化上看，“老外”身處的是消費水平較高的資本主義社會。不難發(fā)現(xiàn)，上述45個短語或詞條中僅有三個詞條為貶義詞，其余皆屬褒義或中性詞。

相比于消極（4），更多調(diào)查者認為中國人給予“老外”一詞積極（6）的情感態(tài)度，絕大多數(shù)調(diào)查者認為“老外”一詞是中性的（70），而非“不尊重不禮貌的”。

調(diào)查研究顯示的結(jié)果證實，“老外”是對外國人，尤其是歐美人的稱呼。這一稱呼有親切、尊重之意，體現(xiàn)了中國人的思維習慣，而非戲虐、排外。

三.“老外”之我見

外國人忌“老”、忌“外”，取其“老而無用”、“維內(nèi)排外”之意。然“老”即“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外”即“中外交融、與共大同”?！袄贤狻币辉~朗朗上口，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與中國人的思維習慣，飽含著國人復雜的情感，愛恨交織，親近與疏遠并存。[7]雖說歷史上中國人對歐美人的稱呼幾經(jīng)變化并從中折射出波瀾壯闊的情感變化與思想變遷，現(xiàn)今的“老外”不僅是一種指稱，更是中國人對歐美人的情感認同和文化包容，體現(xiàn)著一種尊重、平等與親切。盡管“老外”文化與中華文化之間存在諸多異同，中國人心目中典型的“老外”特征，無論是就其價值觀、性格特征還是社會文化而言，都表現(xiàn)出一種文化認同與價值推崇。

“老外”一詞的積極意義之佐證首先在“老”這一字。中文里“老”為一詞綴，表示對詞語主干部分（外）的限定?！袄稀笨杀磉_“可尊可敬”之意（如：老天）、“可親可近”之感（如：老鄉(xiāng)）、“可笑可憐”之意（如：老媽子）和“可惡可怕”之意（如：老虎）。[8]中國人的語感和“老外”所使用的語境充分表明“老外”中的“老”取其“可親可近”之意，外加一種善意的調(diào)侃，與今之“歪果仁”在語義和語用上不相上下。

中國人對“老外”的情感色彩在歷史的漩渦中幾經(jīng)浮沉，經(jīng)歷了輕視、憎恨、媚崇和平等幾個重要的階段?！袄贤狻边@一對歐美外國人的稱呼是伴隨著1978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從臺灣傳入大陸的。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經(jīng)濟實力和綜合國力遠不如西方發(fā)達國家。西方人富足的物質(zhì)生活、文明的文化禮教、崇高的國際地位使中國人頻頻投以羨慕的眼光。他們金發(fā)碧眼、出手闊綽、舉止文雅，是很多中國人心目中高貴的象征。彼時的“老外”被中國人稱為“外賓”、“國際友人”，大有“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之感。但若仔細觀察，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當時的中國人對西方文化和社會經(jīng)濟極盡推崇，用一切溢美之詞加以形容，不少人甚至忽視了批判性思考的重要意義與準則，陷入“崇洋媚外”的怪圈而不可自拔。當時的國人對“老外”是媚崇的。歷史的車輪進入21世紀，中國經(jīng)濟一直在快車道上行進，并在科技、教育、人文、軍事、環(huán)境等各方面都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與西方發(fā)達國家之間的差距不斷縮小，中國人開始用理智、批判的眼光看待“老外”、西方文化和社會經(jīng)濟。中外交流使得“老外”一詞成為中國人對歐美外國人的別稱、昵稱，表達著平等、親切、友好的深意。

四.“老外”對跨文化交際的啟示

“老外”一詞不僅是一個帶有指稱功能的稱呼語，也承載了一定的社會文化和情感色彩。作為中外交流中首要的稱呼語，“老外”對于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與溝通有著深刻的啟示意義。

首先，“老外”一詞雖于中國人而言無傷大雅，卻帶著文化刻板印象的暗殤，而文化刻板印象卻是跨文化交際中交際雙方需要擯棄的對象。將“老外”作為歐美外國人的統(tǒng)稱，不論國籍地位、體貌特征、性格長短，忽視了特點與個性，抹殺了個體差異與獨立地位。中國人對于“老外”該是積極樂觀、幽默開朗、坦率直接、崇尚自由、出手闊綽的認識是對西方人過于簡單、過于籠統(tǒng)的刻板印象，殊不知消極悲觀、嚴謹內(nèi)向、表達委婉、拘謹克制、勤儉持家的“老外”也不乏其者。我們難以得出外國人皆如是的結(jié)論。文化刻板印象常使人們偏信我們對于他人的判斷是正確的，是他們真實的寫照，事實上，也正是文化刻板印象阻礙我們?nèi)ダ斫饧姺睆碗s的外國人的“本來面目”，從而在與他們進行跨文化交際的過程中形成或大或小的問題。為避免文化刻板印象對跨文化交際的消極影響，交際雙方要懷有同理心，這包括開明豁達地進行信息共享，思維開闊地解讀他人所處的境況，充分不疑地理解與我們文化相異的交際對方。此外，我們需有效地使用現(xiàn)存的文化信息，做出合理的文化假設，并擅于從與“老外”的交往中推翻或是驗證這些文化假設，以避免文化信息對跨文化交流者產(chǎn)生誤導。

另一個人們在跨文化交際中需要避免的觀念是民族中心主義。在民族中心主義的支配下，人們試圖用自身文化的標準來評判他人文化，將自身所在的群體視作凌駕于他人群體之上的居于支配地位的群體。[9]不少外籍人士認為“老外”一詞在中國的使用有其強烈的民族文化心理背景。事實上，時至今日，“民族中心主義”是對“老外”一詞在中國人心目中的文化內(nèi)涵和情感取向的錯誤解讀。中國人對于“老外”是一承載著中外平等理念的中性的詞的認識恰恰體現(xiàn)了“文化相對主義”的特征?！拔幕鄬χ髁x”認為文化與文化之間是平等的，一文化的行為模式與價值觀只能以該文化的準則為評判標準來衡量。古往今來，民族中心主義帶來了人民的壓迫和國家的傾覆，1840年發(fā)生在中國的鴉片戰(zhàn)爭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在現(xiàn)今國際合作與交流日益頻繁的“地球村”時代，“民族相對主義”是各國人民需要堅守并踐行的跨文化觀。

從改革開放之初到全球化日益深入的今天，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很多中國人為西方發(fā)達的科技和民主的人權所傾而不斷被“西化”。他們認同西方的國體經(jīng)濟、社會文化，甚至竭力推崇西方人的外表特征、飲食習慣、性格特點和行為模式，并驅(qū)使自己被不斷同化，以“向西方人學習”為行事準則。他們積極學習英文，接納西方的價值觀為自身價值體系的重要部分，并引以為豪。這種對西方的盲從不止發(fā)生在中國，非洲和亞洲其他國家也有涉及。然而盲目“西化”使他們在學習并模仿西方的過程中忘卻、忽視甚至貶低了自身作為中國人的身份。當然，對“老外”不屑一顧者也大有人在。他們固守本民族的社會文化習俗，難以接受西方文化與中華文明之間的差異，用冷眼旁觀或消極批判的態(tài)度對待“洋文化”和“洋大人”。為避免走向兩個極端，“文化中立”思想是跨文化交際中交際雙方適宜采用的態(tài)度。文化之間只有差異，沒有高低之分?？缥幕浑H者宜正視并尊重不同國家之間的文化差異性，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以彼之長補己之短，從而在不同文化的交融中獨立并豐富自身的文化身份。“文化中立”的兩端分別是中華文明和西方文化，這就要求跨文化交際者知己知彼，敏銳地識別文化身份對觀念和交流的影響，了解影響客觀世界呈現(xiàn)方式的偏見和交際雙方進行跨文化交流的方式，以保證跨文化交流順利有效地進行。

“老外“一詞自其誕生之日起便飽受爭議。歷史上中國人對老外的態(tài)度從輕視、憎恨、到媚崇再到如今的平等與中立，可謂起承轉(zhuǎn)合。本文通過對“老外”一詞的調(diào)查研究揭示了“老外”的文化內(nèi)涵和該詞在中國人心目中的情感色彩，體現(xiàn)了文化的平等。意識形態(tài)只種類相異，無優(yōu)劣之分。在跨文化交際中，既要防止盲目認同西方意識形態(tài)而失去了自身的文化身份，又要防止產(chǎn)生狹隘的民族中心主義，盲目自崇排外。不同文化間兼容并蓄、取長補短有利于人類文明如長江后浪推前浪滾滾而來、自強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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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浙江藥科職業(yè)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