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捼”字八音考

李福言

摘 要 捼字在音義書、字韻書中共有八種異讀，這八音集中在《集韻》中。捼字異讀與挼、隋形音義相關(guān)。由于委、妥音近形近，導(dǎo)致餧與餒、挼與捼、緌與綏、桵與多相混，進(jìn)而導(dǎo)致形音義關(guān)系復(fù)雜。捼字“奴回切”與“烏禾切”有關(guān)，屬于方言音變，在晉語中仍有表現(xiàn)。捼字“奴禾切”與“捼音儺”有關(guān)，反映了中古以后歌、戈韻混同的現(xiàn)象。儺、挪音同，“捼音儺”其實(shí)就是指摩挼、搓挪的意思，“挪”是訓(xùn)讀。捼字“儒垂切”，其實(shí)是擩、的讀音。捼字“儒隹切”即字音，捼字“儒垂切”與“儒隹切”反映了中古支、脂混并現(xiàn)象。捼字“而宣切”即撋字音。即《廣韻》“而緣切”，捼字“奴禾切”與“而宣切”是陰陽對轉(zhuǎn)的反映?！都崱贰皰凇弊帧班w毀切”與“捼”字聲符“委”有關(guān)，當(dāng)屬后起讀音。《集韻》“捼，儒邪切，揉也，關(guān)中語”，這在現(xiàn)代陜西方言和晉語中仍有保留。“捼”字相關(guān)音義問題涉及的異讀反映了齒音與舌音交涉以及相應(yīng)擦音與塞音的交涉問題，結(jié)合有關(guān)研究，可歸納為*n>th>th（透母）>·h>h（曉母）；th>tsh（清母）；*sn>s（心母）幾種類型，其演變與等第有關(guān)。

關(guān)鍵詞 捼 異讀 形音義 音理

一、 引言

中古文獻(xiàn)的“捼”字異讀性質(zhì)復(fù)雜，涉及與“挼”相關(guān)的形音義問題。梳理佛典音義、字韻書、訓(xùn)詁書以及學(xué)者筆記中的“捼”異讀，得到“捼”字的八種異讀。這些異讀都保存在《集韻》中。通過分析《集韻》該字異讀的演變與性質(zhì)，指出“捼”字異讀具有不同的語音層次與形義關(guān)系，前者表現(xiàn)為上古清鼻音的來源、中古韻類的混并、中古方音，后者表現(xiàn)為與“挼”“隋”“擩”“?”等形義關(guān)系。這些形義關(guān)系交織，存在假借混用現(xiàn)象，但更深層的，是語音關(guān)系的影響，即齒音與舌音的交涉問題。通過梳理“捼”字八音的性質(zhì)，最后分析了這些異讀涉及的音理機(jī)制。

二、 捼字在音義書、字韻書中有八音

《玄應(yīng)音義》收錄“捼”字異讀很有特點(diǎn)，主要表現(xiàn)為灰、戈韻類異讀?？肌缎?yīng)音義》（C/56/1163/10）（括號內(nèi)的英文和數(shù)字如C/056/1163/7表示來自中華藏第56冊第1163經(jīng)第七卷，C表示中華藏，K表示高麗藏，T表示大正藏，它皆類此）“捼不”：“奴回、奴和二反?！墩f文》：捼，捼摧也，兩手相切也?！薄缎?yīng)音義》（C/56/1163/20）“捼手”：“乃和、而為二反，《說文》：兩手相切也。捼，挱也。”

考《慧琳音義》（T54/2128/15）“摩捼”條：“奴和反，《說文》：摧也。又云兩手切摩也。從手從女禾聲也?！薄痘哿找袅x》（T54/2128/34）“捼而”條：“奴和反，鄭注《禮記》：澤手挼莎也?！墩f文》：從手委聲?！薄痘哿找袅x》（T54/2128/40）“捼掌”條：“上奴禾反?！薄痘哿找袅x》（T54/2128/48）“楺?”條：“奴和、奴迴二反?！墩f文》：捼，摧也，兩手相切也?！薄痘哿找袅x》（T54/2128/55）“捼彼”條：“奴和、奴回二反?！墩f文》：捼，摧也。又亦兩手相切也?！薄痘哿找袅x》（T54/2128/62）“捼腹”條：“上內(nèi)迴反，《說文》云：捼，摧也。一云兩手相切摩也。從手委聲?！薄痘哿找袅x》（T54/2128/63）“水捼”條：“下內(nèi)雷反，《考聲》云：捼謂揉摩也?！墩f文》云：摧也。又云兩手相切摩也。從手委聲?！薄痘哿找袅x》（T54/2128/64）“捼手”條：“奴和、乃回二反，《說文》：捼，摧也，一曰兩手相切也?！薄痘哿找袅x》（T54/2128/65）“捼不”：“奴迴、奴和二反?！墩f文》：捼，摧也，兩手相切也?！薄痘哿找袅x》（T54/2128/65）“沙揉”：“下仍周反，《考聲》：揉即捼也。案錄文以沙捼金即捼。捍之謂捼，音內(nèi)迴反?！?/p>

內(nèi)雷反與奴回反、乃回反、內(nèi)回反同，奴和反與奴禾反同，《慧琳音義》“捼”字也表現(xiàn)為灰平蟹合一與戈平果合一異讀。

《可洪音義》表現(xiàn)為戈、灰、脂異讀。考《可洪音義》（K/34/1257/2）“摩捼”：“奴回、奴禾二反?！薄犊珊橐袅x》（K/34/1257/6）“捼而”：“上奴迴反?！薄犊珊橐袅x》（K/34/1257/11）“揉捼”：“下奴回反，手搓摩物也。下又音挼?！薄犊珊橐袅x》（K/34/1257/13）“捼彼”：“上奴回反，亦作挼?！薄犊珊橐袅x》（K/34/1257/21）“挫手”：“上奴禾反，正作挼也，經(jīng)義作捼，奴廻、而追二反，又子臥反，悮?！?/p>

捼，《廣韻》有三音，一音儒隹切，日脂平止合三，義為“摧也”；一音乃回切，泥灰平蟹合一，義為“手摩物”；一音奴禾切，泥戈平果合一，捼莏。奴和、乃回二切表現(xiàn)為果、蟹攝灰、戈之別。挼，《廣韻》只有一音，素回切，心灰平蟹合一，義為“擊也”。

考《經(jīng)典釋文》，其中《毛詩音義》：“煩撋：撋，諸詮之音而專反，何胤、沈重皆而純反，阮孝緒《字略》云：煩撋猶捼莏也，捼音奴禾反，莏音素禾反。”又《禮記音義》“澤謂捼莎”注文：“捼：乃禾反，沈耳隹反?！薄秲x禮音義》：“挼祭，依注音墮，許恚反，劉相恚反，后隋祭、挼祭，皆放此?！庇帧秲x禮音義》：“以綏：許規(guī)反。劉相規(guī)反。并注挼及墮（一本作隋）亦放此，下皆同?！庇帧秲x禮音義》：“其綏：并注挼及隋皆許惠（一本作‘恚）反。后放此?！?/p>

筆者認(rèn)為《廣韻》音與《經(jīng)典釋文》“捼”字的“乃禾反”與“耳隹反”一致。對于《經(jīng)典釋文》所收的“許恚反”和“相恚反”，體現(xiàn)為心母和曉母異讀，這與《經(jīng)典釋文》所收“綏”字異讀一致。綏、挼聲韻一致，差別僅在聲調(diào)。

《儀禮》“儐其綏”，鄭玄注：“綏皆當(dāng)作挼，挼讀為藏其墮之墮，古文為??！庇帧秲x禮》“祭之其綏”，鄭玄注：“綏亦當(dāng)作挼，古文作肵?！庇帧秲x禮》“祝命挼祭尸”，鄭玄注：“挼祭，祭神食也。《士虞禮》古文曰祝命佐食墮祭。《周禮》曰既祭則藏器墮。墮與挼讀同耳。今文改挼皆為綏，古文此皆為挼祭也?！编嵭J(rèn)為“綏”字古文皆為“挼”，“墮”與“挼”讀同。?，《廣韻》儒隹切，日脂平止合三。

史炤《通鑒釋文》卷二十六：“挼穗，上奴禾切，兩手相切摩也。”又卷二十三：“挼穗，奴回切，又奴禾切，手縈摩也?！庇帧皰道K”：“奴和切，兩手相切摩也。”表現(xiàn)為泥母灰、戈異讀。

《龍龕手鏡》：“挼，素回反，擊也，又奴禾反，莏也，又摧也?！闭J(rèn)為“挼”字有戈、灰異讀。

對于墮字，《廣韻》有三音，一音許規(guī)切，曉支平止合重四，義“同隓”；一音徒果切，定戈上果合一，義為“落也”；一音他果切，透戈上果合一，義為“倭墮髻也”。

對于隋字，《廣韻》有二音，一音旬為切，邪支平止合三，一音他果切，透戈上果合一，義為“裂肉也”。

對于隓字，《廣韻》只有一音許規(guī)切，曉支平止合重四，義為“毀也，《說文》曰：敗城阜曰隓”。

對于綏字，《廣韻》只有一音，息遺切，心脂平止合三。

《集韻》所收挼、捼、隋異讀比較多，筆者整理如表1所示：

由表1可知，《集韻》所收“捼”字八種異讀（奴回切、奴禾切、儒隹切、烏禾切、儒垂切、鄔毀切、儒邪切、而宣切）總括了佛典音義、字韻書出現(xiàn)的“捼”字所有異讀，且《集韻》所收異讀是對經(jīng)典用字的承襲。下面我們以《集韻》所收為研究對象，分析“捼”字相關(guān)異讀的成因與性質(zhì)。

三、 “從委之字，俗皆作從妥”

清人嚴(yán)元照認(rèn)為，“凡從委之字，俗皆作從妥，如餧作餒，捼作挼”，“《說文》桵字實(shí)?之訛，古字綏與緌通”。見《娛親雅言》卷六：“棫白桵，《釋文》云：本或作?。元照案，《說文》有桵無??！稜栄拧肺淖之?dāng)依《說文》刊正，如此字依《說文》則當(dāng)從妥，然竊謂此字實(shí)當(dāng)從委。何以言之？《說文》無妥字。（《說文》有嫷字，臣鉉等曰《唐韻》作妥，非是），糸部綏字從糸從妥，徐鍇曰當(dāng)從爪從安省，云從妥者，誤也。案，妥讀他果切，而白桵之桵則人隹切，妥非聲也。而《說文》乃云妥聲，誤矣。凡從委之字，俗皆作從妥，如餧作餒，捼作挼，乃其例也。故知《說文》桵字實(shí)?之訛，古字綏與緌通，見鄭氏《周禮注》，《說文》糸部緌、綏并列，頗疑綏字為后人竄入，然未敢決，姑存此說，以俟明者?！?/p>

清人胡紹煐指出捼與挼、緌與綏多音同而通用。見《文選箋證》卷十九“挼拏捘臧”條：“注善曰：《說文》曰：挼，摧也，臧猶抑也。旁證云：今《說文》無挼字，惟捼下訓(xùn)推也。按《禮記》《曲禮》共飯不澤手，注：澤謂挼莎也。《廣韻》：捼，桫也。挼莎即捼桫。捼之為挼，猶緌之為綏，音同，故古多通用?！墩f文》作捼，為正字。推也，注誤為摧。又《說文》一曰兩手相摩切也。與賦義合。善當(dāng)引此。”

又戴侗認(rèn)為挼、捼可通，皆音囊禾切，泥母戈韻。見《六書故》卷十四：“挼，囊禾切，按揉也，又作捼，《說文》曰推也，一曰兩手相靡切也?！?/p>

《段注》認(rèn)為《說文》餧當(dāng)作餒，認(rèn)為“妥聲乃與奴罪切音相近，猶挼必妥聲乃與女禾切相近，綏必妥聲乃得。妥、綏為古今字也”。《說文》：“餧，饑也，從食委聲。一曰魚敗曰餧?！贝笮炫锴小！抖巫ⅰ犯淖黟H：“餒，從食妥聲。各本作餧，解作委聲，非也。今正。考《論語音義》曰：餒，奴罪反，《說文》魚敗曰餒。本又作餧。字書同?！稜栄乓袅x》亦云：餒，奴罪反，《說文》魚敗曰餒，字書作餧，別字書于《說文》，則陸所據(jù)《說文》從妥明矣。按妥聲乃與奴罪切音相近，猶挼必妥聲乃與女禾切相近，綏必妥聲乃得。妥、綏為古今字也。若《五經(jīng)文字》曰：餧，饑也，經(jīng)典相承，別作餒為饑餒，以餧為餒餉，蓋張時《說文》已改從委聲，與陸所據(jù)《說文》不同，故其字各異，餒，古音十七部，餧為餧餉俗字，許《艸部》作萎?！?/p>

史杰鵬（2006）指出：“委和妥都是歌部字，可以通假。從這兩個字得聲的字在古書中混用的情況很多，比如《詩經(jīng)·大雅·韓奕》：‘淑旂綏章。《釋文》：‘綏本亦作緌?！抖Y記·祭統(tǒng)》：‘而下有凍餒之民也?！夺屛摹罚骸H作餧?！边@種說法很有道理。

綜上，筆者認(rèn)為，《說文》無妥字，只有委字，委、妥音近形近，常相混同，導(dǎo)致餧與餒、挼與捼、緌與綏、桵與?多相混，進(jìn)而導(dǎo)致捼字相關(guān)的音義關(guān)系復(fù)雜。

四、 捼字異讀成因兼論與挼、隋、墮、撋音義關(guān)系

（一） 挼、捼異讀有沾染

欲離析“捼”字異讀成因，需先分析“挼”字音義問題。《集韻》捰、挼，盧臥切，來戈去果合一，義為“理也”。《康熙字典》說“捰與摞同”。摞，《廣韻》魯過切，義亦為“理

也”?？芍?，捰，當(dāng)為“摞”字形訛，《集韻》盧臥切實(shí)為《廣韻》“摞”字音。

《集韻》“隋墮綏挼，思累切”，心脂平止合三。此音實(shí)為《廣韻》“綏”字音。

《集韻》“隋墮綏挼，呼恚切”，義為“尸所祭黍稷肝脊也，或作墮綏”，曉支去止合重四。此音與《廣韻》“墮”字“許規(guī)切”音近。

《集韻》“隋挼綏，翾規(guī)切”，義為“祭食也，一曰釁薦血”，曉支平止合重四。此音與《廣韻》“墮”字“許規(guī)切”音同。

《集韻》“隋挼綏，蘇回切”，心灰平蟹合一。此音即《廣韻》“挼”字音。

《集韻》“挼，奴臥切”，泥戈去果合一。此音與《廣韻》“捼”字“奴禾切”音近。

《集韻》“挼，儒隹切”，“兩手相切摩”，日脂平止合三。此音即《廣韻》“捼”字“儒

隹切”。

《集韻》“捼挼，奴回切”，泥灰平蟹合一。此音即《廣韻》“捼”字“乃回切”。

由上可見，《集韻》“挼”字異讀常因與“捼”字形近而相互“沾染”。其中“挼”字“奴臥切”和“儒隹切”其實(shí)是《廣韻》“捼”的“奴禾切”和“儒隹切”異讀。

（二） 捼字“烏禾切”當(dāng)屬方言音變

《集韻》“捼挼撋，烏禾切”，“手縈也”，影戈平果合一。此音與《廣韻》“捼”字“奴禾切”有關(guān)，屬于方言音變。據(jù)邢向東（2002）237，在神木方言中，也有“捼”字，表示“用力使彎曲”“折”兩種含義，讀作vuo213。作者還引用了《集韻》“烏和切”的書證。說明該詞在晉語區(qū)的神木話中仍有殘留，只是聲調(diào)變作上聲。

（三） 捼字“奴禾切”與“捼音儺”屬中古歌、戈混并現(xiàn)象

《集韻》“捼挼撋，奴禾切”，“《說文》推也，一曰兩手相切摩也”，泥戈平果合一。筆者案，此音即《廣韻》“捼”字“奴禾切”。

孫奕《示兒編》卷二十一認(rèn)為，“捼：奴禾切，兩手摩也。俗作挼”?！皰凇弊钟幸灰?，泥母戈韻，“捼”“挼”為正俗字關(guān)系。

方以智認(rèn)為“捼”即“挼”字，“挼”音“儺”，義為“摩挼”。見《通雅》卷五：“煩撋猶捼莎也?！蹲致浴吩茻?，捼莎。此見《詩》薄污我私。注：煩撋也。捼即挼字，挼音儺，謂摩挼也?！抖Y》曰：共飯不澤手?？党勺⒃唬簼?，挼莎也，亦作摩挲，即摩挼也?！稄V韻》撋或作擩，公紹音撋為而宣切，唐《藝文志》嚌擩道真，《集韻》亦作?捼，擩又音乃度切，《集韻》作?字，誤矣。《晉書》：劉裕與劉毅樗蒲，裕挼五木久之。王珍國、張稷以黃油裹東昏首，遣范云送石頭右將軍王志，取庭樹葉挼服之，偽悶，不署名。身之曰挼，奴禾反。西涼李暠謂梁中庸曰：我何能千里外挼長繩絞其頭邪。成式用挼捘，即捼挲。”

張自烈認(rèn)為“挼”“捼”可通，音那，即諾何切，泥母歌韻。見《正字通》卷九：“捼音那，俗作挼。”又見卷四：“捼與挼通?！墩f文》：摧也，一曰兩手相切摩。挼、捼為一。”

翟灝認(rèn)為“捼”，俗作“挼”，同時“捼”可通作“挪”。見《通俗編》卷三十六“捼”字條：“捼音儺?！墩f文》：兩手相切摩也。徐注曰：今俗作挼?！稌x書·劉毅傳》：東府聚摴蒲大擲，劉裕挼五木久之，即成盧焉。《廣韻》通作挪，訓(xùn)云：搓挪也?！庇忠姟锻ㄋ拙帯肪硎皰谏睏l：“《詩》薄污我私。箋云：污，煩撋之。《釋文》云：猶捼莎也。捼音諾何切?！?/p>

俞正燮通過分析詩詞用例，認(rèn)為“捼”有撋義，即“捺挪”“搓挪”“揉”。見《癸巳存稿》卷十二“捼花”條：“捼，撋也。《詩》：害澣害否。箋：煩撋之意。《梁書》言齊人殺寶卷，右將軍王志取庭中樹葉捼食之，偽悶不署，即捺挪也。李宣古詩云：爭禁夜深拋耍令，舞來捼去使人勞。黃居簡《玉樓春》云：妝成捼鏡問春風(fēng)，比似庭花誰解語。成幼文《謁金門》云：閑引鴛鴦香徑里，手捼紅杏蕊。此詞多云馮延巳作，捼，今云捺，謂抑案之。亦作挪，謂搓挪之。唐無名氏《菩薩蠻》云：牡丹帶露真珠顆，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郎，花強(qiáng)妾貌強(qiáng)。檀郎故相惱，剛說花枝好，一響發(fā)嬌嗔，碎捼花打人。謂搓挪花以打人也。潘云質(zhì)《倦尋芳》云：香滅羞回空帳里，月高猶在重簾下，恨疏狂，待歸來碎揉花打。其詞《草堂詩余》作蘇養(yǎng)直。又張翥《風(fēng)入松》云：春縱冶，便不飲，從教團(tuán)雪揉花打。揉即捼也。《耆舊續(xù)聞》云：張仲遠(yuǎn)室人知書，賓客通問，必先窺來札，姜堯章戲作百宜嬌遺之。仲遠(yuǎn)歸，竟莫能辨，則受其指爪損面，至不能出外。或潘詞之意與姜詞意不同。”

章太炎認(rèn)為“捼”俗作“挪”，“非也”。見《新方言》卷二：“《說文》：捼，兩手相切摩也，奴禾切。歌寒對轉(zhuǎn)，《廣雅》：攤，按也。曹憲音乃旦反。今謂按摩曰捼，音奴禾切，俗誤用挪，非也?！惫P者認(rèn)為這種說法可以商榷，翟灝和俞正燮的論證顯示，捼、挪音近同源。

以上文獻(xiàn)顯示，捼、挼雖然本義不同，但存在有條件的相通，條件為音近和形近。同時，“捼”字“奴禾切”與“捼音儺”語音有關(guān)，二者都反映了中古以后歌、戈韻混同現(xiàn)象?！皰谝魞保瑑?、挪音同，“捼”有摩挼、搓挪的意思。

（四） 捼字“儒垂切”與“儒隹切”反映中古支、脂混并現(xiàn)象

《集韻》“撋捼，儒垂切，擩也”，儒垂切，日支平止合三。案，此音與《廣韻》“捼”字“儒隹切”音近。筆者認(rèn)為這當(dāng)是混淆“捼”與“擩”“?”所致。

這一問題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曾論及。王引之認(rèn)為“祝命挼祭”四字當(dāng)在“佐食取黍稷肺祭，授尸”之上，如果放在“尸左執(zhí)觶”之前，那就與“佐食取黍稷”相隔太遠(yuǎn)，另外，由于“祝命挼祭”誤倒于“尸取菹?醢”之前，所以導(dǎo)致有“挼、古文作擩”之誤說。見《經(jīng)義述聞》卷十“祝命挼祭”條：“祝命挼祭，尸左執(zhí)觶，右取菹?醢，祭于豆間，佐食取黍稷肺祭授尸，尸祭之。鄭注曰命，詔尸也。引之謹(jǐn)案：尸尊不司以命，遍考《士虞》《特牲》《少牢》三篇，無言祝命尸者，鄭說非也。今詳審經(jīng)文，‘祝命挼祭四字當(dāng)在‘佐食取黍稷肺祭授尸之上，寫者錯亂耳。祝命挼祭，命佐食授挼祭也?！妒坑荻Y》曰：尸取奠，左執(zhí)之，取菹擩于醢（擩與?同），祭于豆間。其下乃云祝命佐食墮祭（墮與挼同），佐食取黍稷肺祭，授尸，尸祭之。然則此文‘祝命挼祭，亦當(dāng)在‘佐食取黍稷肺祭授尸之上明矣?！妒坑荻Y》：祝命佐食墮祭。此文但云祝命挼祭，不言命佐食者，因下句佐食取黍稷肺祭而省其文也，猶《士虞禮》：祝命佐食爾敦。此篇則云祝命爾敦，亦是因下句佐食爾黍稷而省耳，祝命挼祭與佐食取黍稷肺祭相連，則所命者為佐食可知，故省佐食之文。若置之尸左執(zhí)觶之前，則與佐食取黍稷句相隔太遠(yuǎn)，不知所命者為何人矣。非屬辭之序也。自‘祝命挼祭誤倒于‘尸取菹?醢之前，遂有古文作擩之誤本，說者因謂挼祭亦兼擩解，不知挼祭從無擩醢之文，何得以《儀禮》之挼祭與《周官》大祝之?dāng)J祭混而為一乎？”

筆者認(rèn)為《經(jīng)義述聞》所說很有道理。《廣韻》“?”有異讀，一音如劣切，日薛入山合三，義為“括也”；一音儒隹切，日脂平止合三，義為“染也”?？梢?，《廣韻》“捼”字“儒隹切”即“?”字音切。

徐養(yǎng)原也指出“挼祭”非“擩祭”，“挼”當(dāng)作“捼”，古音“委”在歌戈韻，與“隋”聲相近，故捼、隋同讀。他認(rèn)為“鄭意隋、挼同讀妥，綏小訛羞”，而“鄭意”屬于“大失”。見《儀禮古今文異同》卷五“祝命挼祭”條：“注末挼祭，《士虞》疏引作擩祭，殆非也。擩祭乃大祝九祭之一，鄭司農(nóng)云：擩祭以肝肺菹擩鹽醢中以祭也?？肌妒坑荻Y》：尸取菹擩醢祭于豆間，祝命佐食墮祭。夫取菹擩醢，即擩祭也。先言擩醢乃言墮祭，則擩祭非墮祭矣。此經(jīng)先言挼祭，乃言擩醢者，蓋祝命墮祭之時，即尸取菹擩醢之時，以其同時并行，故文有先后，而義不兩妨，然則擩祭非墮祭，而《士虞疏》之誤明矣?！妒坑荨饭盼闹畨櫍?dāng)為隋，此篇古文之挼當(dāng)為捼，《說文》無挼字，捼，推也，從手委聲。徐鉉曰：今俗作挼，非是。知挼當(dāng)為捼也（古音委在歌戈韻，與隋聲相近，故捼、隋同讀）此文別字凡五，古文則《士虞》作隋，《特牲》《少牢》作挼，又作妥，今文則俱作綏，而《特牲》《少牢》又或作羞，鄭意隋、挼同讀妥，綏小訛羞，則大失也。至于墮、擩、?、肵四字，乃后世傳刻之誤，非鄭注本文。”

徐養(yǎng)原還認(rèn)為“隋與綏同音相借，古綏在歌戈韻”。見《儀禮古今文異同》卷四“祝命佐食墮祭”條：“隋與綏同音相借，古綏在歌戈韻，雄狐綏綏，本作夊夊，見《玉篇·夊部》，今作綏，非也。惟羞與隋音絕遠(yuǎn)，故鄭不從耳?！?/p>

由上可見，“捼”字“儒垂切”即“?”字音切，?，《廣韻》有“儒隹切”異讀，“儒垂切”與“儒隹切”音近，反映中古支、脂混并現(xiàn)象。

（五） 捼字“奴禾切”與“而宣切”反映陰陽對轉(zhuǎn)現(xiàn)象

《集韻》“撋擩?捼，而宣切”，義為“煩撋，猶挼莏也”，日仙平山合三。筆者案，此當(dāng)為“撋”字，《廣韻》“而緣切”。陳鱣已論及。見《簡莊疏記》卷三：“《葛覃》云：薄污我私。傳：污，煩也。箋云：煩，煩撋之，用功深。《釋文》：煩撋，諸詮之音而專反，何允、沈重皆而純反，阮孝緒《字略》云：煩撋，猶捼莏也。捼音奴禾反，莏音素禾反。按撋字，《說文》所無，當(dāng)作潤?！肚Y》云：共飯不澤手。鄭注：澤謂捼莎也。潤即澤意?！墩f文》云：捼，推也。從手委聲。一曰兩手相切摩也。《一切經(jīng)音義》引《三倉》云：捼，奴回反，手按也。莏，當(dāng)從《曲禮》注作莎。今人洗衣以兩手相切摩曰搓，即捼莎之意?！豆{》所謂用功深也，煩潤、捼莎皆疊音。”

另外，“捼”字《廣韻》有“奴禾切”，《集韻》將“撋擩?捼”都注音為“而宣切”，其實(shí)還反映了果合一戈與山合三仙交涉的現(xiàn)象，上古屬于歌、元對轉(zhuǎn)，中古以及現(xiàn)代方言這種陰陽對轉(zhuǎn)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茲不贅述。

（六） 捼字“鄔毀切”為聲符“委”字音，“儒邪切”為中古關(guān)中方音

《集韻》：捼，鄔毀切，捫也。影支上止合重三。筆者案，《集韻》捼字“鄔毀切”讀音當(dāng)與“捼”字聲符“委”有關(guān)。《廣韻》“委”字有“於詭切”異讀，即影支上止合重三。《集韻》收錄影母讀音，當(dāng)與受偏旁“委”影響有關(guān)，屬于后起讀音。

《集韻》：“捼，儒邪切，揉也，關(guān)中語?！比逍扒?，日麻平假開三。此音屬于關(guān)中方音。毋效智（2005）218記有“挼拔撥”詞，義為“揉撥”，前字讀為?A。朱正義（2004）188指出，挼，今關(guān)中，華陰、長安音vua，渭南音zua，也與《集韻》音相應(yīng)。作者還認(rèn)為，關(guān)中俗語除“挼牌”外，還有“挼面”“挼菜”“挼紙”等說法。張成材（2009）141也寫作挼，讀作z?a35，義為“由于揉搓而變皺”或“用手揉搓使皺”。邢向東（2002）210也寫作挼，義為“揉搓、折磨”，讀作?ua44。邢向東（2002）245也說，“挼，泥母戈韻，神木話當(dāng)讀nuo44，但神木話泥、娘母字有讀?母的，歌韻也有幾個高頻字讀a韻，因此該字讀音不違反規(guī)律，而是保留了較古的讀音”?？梢?，《集韻》所記關(guān)中語在現(xiàn)代陜西話以及晉語中仍有保存。

五、 捼字相關(guān)異讀的音理機(jī)制

“捼”字八音韻類異讀主要化歸為戈合一蟹、脂合三止、灰合一蟹、支合三止、仙合三山、麻開三假五種。其中麻韻異讀當(dāng)屬中古關(guān)中方音，仙韻異讀當(dāng)屬陰陽對轉(zhuǎn)現(xiàn)象，脂、支韻異讀當(dāng)屬中古支脂混并現(xiàn)象，這樣看，只有《廣韻》所收錄的戈、脂、灰三種韻類異讀。鄭張尚芳（2013）490將“奴禾切”的“捼”字歸在歌3部，擬為nool，將“乃回切”的“捼”歸在微2部，擬為nuul，將“儒隹切”的“捼”歸在微2部，擬為njul。三者韻尾皆為流音，主元音表現(xiàn)為u-o鄰韻通變。

“捼”字八音聲母異讀主要有泥母、日母兩種，按照“娘日歸泥”的說法，則上古只有泥母一讀。其實(shí)，“捼”字聲母異讀涉及語音關(guān)系復(fù)雜，若要厘清原委，需從形音義角度分析。

《說文》：“捼，推也。從手委聲。一曰兩手相切摩也?！毙煦C認(rèn)為：“今俗作挼，非是。”大徐奴禾切?！抖巫ⅰ氛J(rèn)為：“摧，各本作推。今依《玉篇》《韻會》《文選注》玄應(yīng)梵書音義正。摧者，擠也。《周禮》守祧、《禮經(jīng)·士虞》、《特牲》、《少牢》隋祭，或作隋，作墮，或作挼，或作綏。隋，當(dāng)是正字，挼、綏當(dāng)是假借。鄭云：下祭曰墮，墮之言猶墮下也。按隋聲、妥聲同在古十七部。許云：挼，摧也。摧亦有墮下之義。挼篆疊韻雙聲，皆當(dāng)從妥，下挼莎一解，則更當(dāng)從妥，不待言矣。對于“一曰兩手相切摩也”，段注認(rèn)為“玄應(yīng)引無摩字，阮孝緒《字略》云煩撋，猶挼莏，今人多用此義而字作挪”。捼字聲符為“委”，《廣韻》委，有異讀，一音于為切，一音于詭切，表現(xiàn)為影母止攝合口重三等支韻平、上聲異讀?！稄V韻》“捼”字的日、泥母異讀似與其聲符“委”字聲母沒有關(guān)系。

由上可見，《段注》認(rèn)為，摧、隋、墮、挼、綏可以相互假借，本字當(dāng)是隋。摧，《廣韻》昨回切，從灰平蟹合一。挼，《廣韻》素回切，心灰平蟹合一。綏，《廣韻》息遺切，心脂平止合三。隋，《廣韻》有異讀，一音旬為切，邪支平止合三；一音他果切，透戈上果合一。挪，《廣韻》諾何切，泥歌平果開一。墮，《廣韻》有異讀，一音許規(guī)切，曉支平止合重四；一音徒果切，定戈上果合一；一音他果切，透戈上果合一?！皦櫋弊之愖x表現(xiàn)為喉音與舌音的交涉。摧、挼、綏，屬于齒音，隋，有齒音和舌音異讀，這些假借關(guān)系體現(xiàn)為齒音與舌音之間的交涉?？梢?，舌音既與喉音有交涉，又與齒音有交涉。原因是什么？

另外，賈昌朝認(rèn)為“挼”字表現(xiàn)為泥母戈韻、曉母支韻去聲重四、心母支韻去聲重四異讀，則與《廣韻》“墮”字“許規(guī)切”或“隓”字“許規(guī)切”音近?！度航?jīng)音辨》認(rèn)為“挼”有泥、曉、心母。捼，泥母。《群經(jīng)音辨》“挼”字異讀也體現(xiàn)了舌音、齒音與喉音的交涉。

戴侗《六書故》卷十二認(rèn)為“隋”有三音，即他果、徒果、許規(guī)三切，認(rèn)為《切韻》“隋”字“許恚切”不確，認(rèn)為經(jīng)典中的墮、妥、挼、綏都非正字，正字當(dāng)為“隋”?！读鶗省氛J(rèn)為“隋”有透、定二音，曉母的讀音“非其聲”。見《六書故》卷十二：“隋，他果、徒果、許規(guī)三切。《說文》曰裂肉也。《周官·小?！罚嘿澦迨仂觯燃绖t藏其隋。康成曰：隋尸，所祭肺脊黍稷之屬，藏之以依神。陸氏許恚切，非其聲也。《士虞禮》：祝命，左食墮祭，左食取黍稷肺祭授尸，尸祭之?？党稍唬合录涝粔櫍瑝欀元q言墮下也，齊魯之間謂祭曰墮?！短厣Y》：祝命挼祭，尸左執(zhí)觶，右取葅，?于醢，祭于豆間，左食取黍稷肺祭授尸，尸祭之?？党稍唬喊磁c墮同讀。又曰主人受角左食授妥祭?？党稍唬和桩?dāng)為挼。又《少牢禮》曰：上左食取黍稷肺以綏祭?？党稍唬航棧蜃鲯?，讀為墮。按禮之墮、妥、挼、綏，皆一字之訛，當(dāng)以隋為正。”

事實(shí)上，戴侗的說法值得商榷。下面從分析“隋”字形音義關(guān)系入手，進(jìn)一步分析這些假借字間的語音關(guān)系。

《說文》：“隋，裂肉也。從肉從隓省?！贝笮焱焦小！抖巫ⅰ罚骸捌渥止盼摹妒坑荻Y》作隋，與《周禮》同，《特牲》《少牢篇》今文作綏，古文作挼，或作妥。鄭注云《周禮》作隋，隋與挼讀同。又云挼讀為隋，注《曾子問》亦云綏，《周禮》作隋。是鄭以隋為正字，與許同也。尸祭刌肺黍稷之屬，已祭則為殘余無用之物，故云裂肉，單言肉者，為其字從肉也。徒果切，十七部。按今《儀禮》注隋皆作墮，誤?！笨梢?，《段注》認(rèn)為隋、挼讀同，徒果切，定母戈韻上聲，而作墮，“誤”。

方以智《通雅》卷一認(rèn)為綏、緌相轉(zhuǎn)，捼、挼相轉(zhuǎn)，擩、挼相轉(zhuǎn)，還認(rèn)為“捼”音“搓”，又音“那”。見《通雅》卷一：“綏、緌、妥多互用。揉染、擩撋、挼捼皆相轉(zhuǎn)之聲?！队洝吩晃滠嚱楈骸ｊ懯隙壳?，此以綏為緌者也?！队洝吩粓?zhí)天子之器，上衡國君，平衡大夫，則綏之。又曰國君綏視，大夫衡視?？党山宰x為妥。此以綏為妥者也?！冻~》揉方為圓。揉轉(zhuǎn)為染，染轉(zhuǎn)為撋，撋轉(zhuǎn)為擩，擩轉(zhuǎn)為挼，挼轉(zhuǎn)為捼?！妒坑荨啡≥蠑J于醢，謂入醢中染之以祭?！蹲髠鳌啡局赣诙Γc擩同。《詩》注煩撋之與擩同，或作?、作捼，擩之與撋，猶需之與輭也，捼之與挼，如緌之與綏也。捼音搓，又音那?！薄锻ㄑ拧氛J(rèn)為“捼”音“搓”，又音“那”。搓，清母。那，泥母歌韻。方以智的論述也體現(xiàn)了齒音與舌音間的交涉關(guān)系。

顧炎武認(rèn)為，妥，他果切，古音“綏”，還認(rèn)為“綏”皆當(dāng)作“挼”，讀為“惰”，古文為“?”，認(rèn)為《廣韻》無“挼”字，《廣韻》“捼”俗作“挼”。筆者認(rèn)為，其實(shí)《廣韻》有此字，素回切，灰韻，義為“擊也”。顧炎武還認(rèn)為“捼”字從“耎”則當(dāng)音“惰”，從“妥”則當(dāng)音“綏”，但傳寫多混，于是就把“妥”讀作“他果切”。見《音學(xué)五書》卷九《唐韻正》“妥”字條：“妥，他果切。古音綏。《儀禮·士相見禮》凡言非對也，妥而后傳言。注古文妥為綏?！对姟罚航椢颐級邸＝椧敉??！抖Y記·曲禮下》：大夫則綏之、國君綏視。注：綏讀曰妥?！兑袅x》：妥，湯果反，又他回反。《檀弓》：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退或?yàn)橥??！兑住は缔o傳》：夫坤，隤然示人簡矣。隤字，陸、董、姚本并作妥，《儀禮·特牲饋食禮》：佐食授挼祭。注：古文挼作綏。《少牢饋食禮》：佐食以綏祭。注：綏或作挼。挼讀為墮。上佐食綏祭。注：綏亦當(dāng)作挼。有司徹其綏，祭其嘏，亦如儐。注：綏皆當(dāng)作挼，挼讀為藏其惰之惰，古文為?，今《詩》：以妥以侑，及《士虞禮》：主人及祝拜妥尸?！短厣伿扯Y》：主人拜妥尸，《少牢饋食禮》：祝主人皆拜妥尸。不從糸，亦不從手。而《廣韻》無挼字，但于捼字下注云俗作挼，兩見于六脂、八戈部中，一音蕤、一奴禾反。按此字從耎則當(dāng)音惰，從妥則當(dāng)音綏?！对姟罚焊Ｂ慕椫?，嘉賓式燕。綏之并與纍為韻。雄狐綏綏，與崔為韻。福祿綏之，與摧為韻。左右綏之，與追為韻。但古文傳寫多混，遂以妥字作他果音矣?！都配洝窏钅现籴屩芏︺懺煌鬃郑墩f文》無之，蓋古綏字省糸爾，其后相承讀如媠，故妥疑讀為綏。《漢書·武五子傳》：薰鬻徙域北州以妥。師古曰：妥音湯果反。非也。妥即古綏字，《說文》桵從木妥聲。今桵字在六脂韻音蕤。當(dāng)改入脂韻?！鳖櫻孜涞姆治鲆搀w現(xiàn)了齒音與舌音之間的交涉。

徐灝認(rèn)為“墮”本作“隋”，“隋”古通作“挼”，今文“墮”作“綏”，屬于“挼”之訛。見《通介堂經(jīng)說》卷二十三“儀禮四”：“灝案，鄭以墮為墮下之義，非也，墮本作隋，《周禮》：守祧既祭，則藏其隋。是也?！墩f文》云：隋，裂肉也，徒果切。尸初祭菹醢，迨祝命佐食授祭，于是乃為裂肉之祭，故曰隋。下文祭肺脊、祭干、祭胳、祭肩之類，皆裂肉也。隋古通作挼，故《特牲·饋食禮》作挼祭，今文墮為綏者，挼之訛也?！毙鞛姆治鲆搀w現(xiàn)了齒音與舌音的交涉。

俞樾認(rèn)為“隨”“骽”相假借，“隨”從隋聲，與妥聲相近，隋聲、妥聲之字，古常通用。見《群經(jīng)平議》卷一“咸其股執(zhí)其隨”條：“竊疑隨乃骽之假字，古無骽字，故以隨為之。執(zhí)其隨者，執(zhí)其骽也，不振其隨者，不振其骽也。隨從隋聲，與妥聲相近?！秲x禮·士虞禮》注曰今文墮為綏，《特牲·饋食禮》注曰墮與挼讀同，是隋聲、妥聲之字，古每通用也。骽雖后出之字，然從骨妥聲，亦必有本，蓋因古假隨為之，故依其聲而制此字耳?！庇衢械姆治鲆搀w現(xiàn)了齒音與舌音間的交涉。

綜上，筆者認(rèn)為，以上文獻(xiàn)都論及“捼”字相關(guān)字形間的假借、混用事實(shí)。從語音關(guān)系上，本例中“捼”字相關(guān)形音義涉及的假借、混用及異讀問題體現(xiàn)了聲母上舌音與齒音之間的交涉問題。

上古一部分心母來自s，另外還有sk>st>s這一來源。（潘悟云 1990）葉玉英（2020）對上古清鼻音的研究值得重視。她為了解釋“妥”聲系字間的諧聲關(guān)系，將讀為透母的“妥”的上古聲母擬為不送氣清鼻音*n-，讀為泥母的“餒”“娞”擬為*n-，讀為心母的“綏”擬為*sn-。這對本文討論的“捼”字假借與異讀問題很有啟發(fā)?！皰凇弊稚婕暗募俳杓爱愖x當(dāng)可溯原到上古清鼻音的演變問題。

另外，對于舌音與齒音相應(yīng)的塞音與擦音的生成關(guān)系，王雙成（2015）指出，比起塞音（塞擦音），擦音更可能是后起的，塞音（塞擦音）和擦音出現(xiàn)交替時，更可能是塞音（塞擦音）演變成擦音，而不是擦音變成塞音（塞擦音）。這種說法很有道理。

四邑方言古溪、透二母，今天普遍存在因擦音化而變讀喉擦音h的現(xiàn)象，曾建生（2014）指出，這與送氣的強(qiáng)弱有關(guān)，而不是氣流有無的問題，“濁音清化后，廣東四邑方言大多數(shù)方言點(diǎn)定母所有平聲字、極少數(shù)上聲字并入透母，再一同擦音化，其音變過程大致如下：定母（全部平聲、少數(shù)上聲）→透母th→th→>·h→h”。建陽、武夷山兩地端組聲母清化未完成，在日常口語中，兩地透、定母擦音化進(jìn)程較其他塞音聲母更快，其中透母字近乎完全弱化為清擦音h。（謝建娘 2020）另外，苗瑤語中也有齒齦塞音變成齒齦擦音的現(xiàn)象。（譚曉平 2015）

戴侗曾批評《經(jīng)典釋文》挼祭、隋祭中的挼、隋“許恚反”這一讀音“非其聲也”，然而筆者考《經(jīng)典釋文》，其中《儀禮音義》有“挼祭：依注音墮，許恚反。劉相恚反。后隋祭、挼祭皆放此”。隋字，《廣韻》有透母、邪母異讀，沒有“許恚反”異讀。筆者認(rèn)為其中的“許恚反”讀音當(dāng)屬曾建生（2014）所論的塞音擦化現(xiàn)象。

而對于本例涉及的心母與透、定母之間的交涉關(guān)系，燕海雄（2020）指出，齒齦擦音在現(xiàn)代中國語言音系中至少可分為兩個層次，一部分保留了早期的齒齦擦音，一部分來自早期的齒齦塞音。也就是說，新生擦音主要來源于早期的塞音，即t>s。但是本文中的心母還有泥母的諧聲字，所以從塞音直接變成擦音并不好解釋此處存在的泥母諧聲、通假字問題。因此，可以利用上古清鼻音的演變來解釋，即*sn>s。

對于文獻(xiàn)中涉及的“捼”字與“挼”字的泥母、心母、透定母、清母異讀現(xiàn)象，劉祥友（2009）指出，湘南土話泥組讀t、th的現(xiàn)象可能和流音塞化有關(guān)。他推測有如下演變過程：n>l>t、th。本例“捰挼，盧臥切”異讀，經(jīng)考證，其實(shí)屬于“摞”字音。但劉祥友這種說法對分析本例涉及的上古清鼻音的塞化有啟發(fā)。推測有*n>th>th這一路徑，th與t屬于同部位送氣、不送氣交替，t與d屬于清濁交替，當(dāng)與方音有關(guān)。

由是，筆者將本文捼、挼涉及的聲母間舌音與齒音以及相應(yīng)的塞音與擦音交涉現(xiàn)象的音理機(jī)制歸納為：*n>th>th（透母）>·h>h（曉母）；th>tsh（清母）；*sn>s（心母）。

邊田鋼（2021）還進(jìn)一步分析了清鼻音n在演變過程中的分化問題，指出，心母字上古無介音，這與透母是一致的，但心母只拼三等韻，而與透母只拼一、四等韻互補(bǔ)，因此二者的分化是等第的差別。也就是說，清鼻音在短元音前變心母，在長元音前變透母。這可看作是清鼻音演變的條件問題。

六、 結(jié)語

“捼”字在音義書、字韻書中共有八種異讀，這八音收錄在《集韻》中?！皰凇弊之愖x與“挼”“隋”形音義常相關(guān)。由于委、妥音近形近，常相混同，導(dǎo)致餧與餒、挼與捼、緌與綏、桵與?多相混，進(jìn)而導(dǎo)致音義關(guān)系復(fù)雜?！皰凇弊帧芭厍小迸c“烏禾切”有關(guān)，屬于方言音變，在晉語中仍有表現(xiàn)?！皰凇弊帧芭糖小迸c“捼音儺”有關(guān)，二者都反映了中古以后歌、戈韻混同的現(xiàn)象?！皰谝魞?，儺、挪音同，“捼音儺”其實(shí)就是摩挼、搓挪的意思，“挪”可看作是訓(xùn)讀?！都崱贰皰凇弊帧叭宕骨小毕喈?dāng)于《廣韻》“儒隹切”，其實(shí)是擩、?的讀音，“捼”與“擩”“?”音近相借。捼字“儒垂切”與“儒隹切”反映中古支、脂混并現(xiàn)象。《廣韻》“捼”字“儒隹切”即“?”字音切?！都崱贰皰凇弊帧岸小奔础皳伞弊肿x音。即《廣韻》而緣切，捼字“奴禾切”與“而宣切”是陰陽對轉(zhuǎn)的反映。《集韻》“捼”字“鄔毀切”與“捼”字聲符“委”有關(guān)，當(dāng)屬后起讀音?！都崱贰皰?，儒邪切，揉也，關(guān)中語”，這在現(xiàn)代陜西方言和晉語中仍有保留。“捼”字相關(guān)音義問題涉及的異讀反映了齒音與舌音交涉以及相應(yīng)擦音與塞音的交涉問題，結(jié)合有關(guān)研究，可歸納為：*n>th>th（透母）>·h>h（曉母）；th>tsh（清母）；*sn>s（心母）幾種類型，其中清音演變?yōu)橥改概c心母當(dāng)與長短元音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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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南昌 330022）

（責(zé)任編輯 馬 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