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峰
拱宸橋下的運河航船
“嗒嗒嗒……”“嘟嘟……”
清晨,各色船只穿梭于運河之上,馬達聲與汽笛聲喚起兩岸生氣勃勃的一天。杭州拱宸橋畔咖啡廳外的廊棚下,坐滿了“飛象走馬”的老棋友;三孔駝峰式的石拱橋上,老街坊微笑著互道早安;一長串滿載著煤、沙的貨船,沿著蜿蜒的河道駛向遠方……
這就是歷史悠久又始終充滿人間煙火氣的大運河。
有人說:“長城是一撇,運河是一捺?!彼鼈冊谥腥A大地上組成一個巨大的“人”字,并稱為古代中國兩大工程奇跡。
大運河是世界上開鑿時間最早的人工運河,其中的“邗溝”始建于2500多年前的春秋時期,到隋代全線貫通,經(jīng)唐宋的發(fā)展,最終在元代截彎取直后形成今天的規(guī)模,后又經(jīng)明清兩代的整修和改造,整個演進時間歷程之長,世所罕見。
作為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大運河”,包括縱貫中國中東部地區(qū)的隋唐大運河、京杭大運河和浙東運河。京杭大運河是“大運河”的核心,北起北京,南至杭州,流經(jīng)京、津兩市和冀、魯、蘇、浙四省,貫通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和海河五大水系,全長約1794千米,是世界上建造里程最長、空間跨度最大的人工運河。
在漫長的歲月里,大運河一直是我國重要的水利工程,從古代的“南糧北運”和商貿(mào)通道,到今天的“北煤南運”和“南水北調(diào)”,檣櫓相連的大運河始終造福著沿岸的萬千百姓,維系著一個國家的經(jīng)濟命脈。
除了交通運輸,大運河還是一條涉及水文水利、自然生態(tài)和人文歷史等諸多方面的綜合交通要道。它的南北上下,隨處可見閘、堤、壩、橋、水城門、纖道和碼頭等水利工程遺存,以及倉窖、衙署、驛站、行宮、會館和鈔關(guān)等配套設(shè)施,也催生了沿線無數(shù)的城鎮(zhèn)、民居、濕地、園林等遺存,“是在世界范圍內(nèi)具有廣泛影響力和號召力的超大型線性文化遺產(chǎn)”。
2014年6月,在第38屆世界遺產(chǎn)大會上,大運河因其在時空跨度、文化價值和科技蘊含等方面的無與倫比,申遺成功。世界遺產(chǎn)委員會高度贊譽了這條古老的人工水道,認為它反映出中國人民高超的智慧、決心和勇氣,體現(xiàn)了東方文明在水利技術(shù)和管理能力方面的杰出成就。
中國歷代王朝開鑿、疏浚大運河,最核心的目的就是完成“南糧北調(diào)”的任務(wù)。
北宋時期,每年通過運河運往都城汴梁的漕糧多達500萬石,宋仁宗時期更是高達800萬石。為此,北宋政府也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治黃治淮,疏浚汴河,以確保大運河的暢通。
元明清三代建都北京,政治中心進一步北移,京城人口眾多,所需糧米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物產(chǎn)豐饒的江南供給。大運河上的漕運儼然成為一個國家的生命線。
為了能將糧食運抵京師,喜歡南征北戰(zhàn)的元代統(tǒng)治者,也不得不關(guān)注大運河。元初的漕運依然大體遵循宋代的運河線路,只是由于當時黃河奪渦河入淮河,汴河一段水運中斷,只得水陸交替運輸,中途轉(zhuǎn)運效率低,耗費大。
為此,元代又開辟了海道,運糧北上。盡管海船多是沿著海岸線航行,但海上天氣瞬息萬變,夏季臺風頻繁,冬季多寒潮大風,漕船每遇風浪,多有沉沒。《元史紀事本末》中有記載:“然風濤不測,糧船漂溺者無歲無之。”《讀史方輿紀要》中說,僅在至大二年(1309年),就“漂米二十萬九千石有奇,其隨船泊沒者,不知幾千人矣”。
漕糧陸運費用高,是海運的七八倍??珊_\危險異常,常常船沉人亡。不得已,元世祖忽必烈于至元年間開鑿會通河,修整南北運河,從此定下了京杭大運河的基本輪廓。對此,元代大臣宋文瓚曾說:“世祖開會通河千里有余,歲運漕粟至京者五百萬石?!?/p>
然而,運河泥沙易于淤積,漕船漸漸難以負重,到后來運抵京師的漕糧銳減至數(shù)十萬石。明代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命工部尚書宋禮重開會通河,專事運河漕運。
在馬伯庸的《兩京十五日》里,太子朱瞻基與名臣于謙曾專門討論過如何重開會通河。會通河北至山東臨清,南到徐州鎮(zhèn)口,其地勢就像一座巨大的拱橋,最高點在中段的汶上縣,號稱“河脊”,最大高低落差超過20米,是京杭大運河的“咽喉”所在。
落差如此之大的河道,河水該怎樣流動呢?
有人發(fā)現(xiàn),汶上縣的最高點在南旺鎮(zhèn),南旺鎮(zhèn)的最高點在戴村,村旁有一條汶水。于是,人們在戴村建設(shè)水壩蓄水,將河水引至南旺鎮(zhèn),并在此建分水壩,將汶水一分為二,水流順著地勢的落差流入南、北兩段運河,從而連通起這段如拱橋一般的河道。
盡管如此,運河水淺之患仍然時有發(fā)生。為了降低流速、節(jié)蓄水量,人們采用減小比降的方法,去直取彎,延長河道,并沿河置閘,使運河成為一條彎彎曲曲的“閘河”。此外,山東地區(qū)泉水多,引泉水補給會通河,也是重要的舉措之一。
但是,每年春季及夏季伏旱之時,由于“泉脈微細”,補水作用減弱,運河通航的效果就難以得到保證。若是遇到秋旱疊加漕運旺季,運河之水無法得到及時補給,影響就更大了。為此,明、清政府充分利用會通河沿線眾多的湖泊來調(diào)蓄水源,其中以南四湖和北五湖為最,名為“水柜”。人們加固湖堤,并設(shè)置蓄水閘和放水閘,當雨季來臨時關(guān)閘蓄水,到了旱季再開閘放水,以此合理調(diào)度水資源,保證旱季漕運的正常進行。
可是,用水的地方并不止漕運一處,很多時候農(nóng)田灌溉與濟運保漕就成了一對矛盾。如康熙六十年(1721年)有詔書稱:“山東運河全賴眾泉灌注微山諸湖以濟漕運,今山東多開稻田,截湖水上流之泉以資灌溉。上流既截,湖中自然水淺,安能濟運?”這個問題困擾了清政府許久,后來,乾隆采納了河道總督白鐘山的建議:“如雨水調(diào)勻之年,運河水勢尚可足用,即將百泉等處渠閘照舊官民分用。如遇雨澤愆期,河水淺澀,則將民渠酌量暫閉以濟漕運。若遇重運經(jīng)臨(清)之時,河水充暢或漕船早過臨清,民田尚需灌溉,則官渠、官閘亦即酌量下板緊閉,以灌民田?!笨偨Y(jié)起來,就是根據(jù)降雨量和河道水量的多少,分清漕運與灌溉的主次矛盾,靈活調(diào)配水資源,重點是確保重載漕船能及時、順利駛過會通河臨清段。
若是遇上大旱之年,即便是江南水鄉(xiāng)也會河道干涸,這對運河水運的影響極大。
拱宸橋水文站是京杭大運河上最具有代表性的百年水文站之一,記錄并保存了拱宸橋下漫長歲月里豐富的水文資料。
“-0.17米”——這個歷史最低水位數(shù)據(jù),是1934年8月29日在拱宸橋水文站留下的關(guān)于民國23年空前大旱的歷史印記。
也是在那個夏天,作家郁達夫剛剛攜妻女從上海遷居至杭州。在《郁達夫日記》中,他這樣記錄當時的天氣:“7月6日,星期五。自前兩星期起,杭州日在火炎酷熱之中。水銀柱升至百零五六度以上,路上柏油熔化,中暑而死者,日有七八人。河水、井水干涸,晚上非至午夜過后,晨之兩點,方能略睡,床椅桌席,盡如熱水壺。”
105~106℉相當于41℃,可見杭州當時的氣溫已經(jīng)達到了“炙烤”的程度。
就在“-0.17米”這個數(shù)據(jù)誕生的前兩天,在杭州任教職的夏承燾先生去大佛寺訪友,路過西湖時發(fā)現(xiàn),“全湖十之八九”已經(jīng)見底,足見旱情的嚴重程度。
此時的運河也幾近干涸,航運陷于停擺。據(jù)當時的《申報》報道:“蘇州至杭州之蘇杭班、嘉興至湖州之嘉湖班、蘇州至盛澤之蘇澤班等內(nèi)河輪船,業(yè)已先后停班?!毕仁沁\河主要客運船無奈停班,而后占據(jù)大頭的貨運也由于天旱河淺,逃不過停運的結(jié)果。即便在一些勉強可以航行的河道,由于水位過低,貨船不敢裝載太多貨物,因此貨運公司的損失也是巨額的。
蘇州大運河景點
往日運河上碧波輕漾、舟船往來的熱鬧景象,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通向佛寺廟宇或古井深潭的路上,能看到披著蓑衣、戴著柳圈前去求雨的人。徐志摩就曾在詩中表達了對祈雨民眾的同情:“可憐,苦旱的人間!遍野的饑農(nóng),在面天求憐?!?/p>
有水才能通航。很大程度上,決定大運河興廢的根源是水,水源豐沛則興,枯竭則廢。古人正是認識到這一點,因此針對運河航運、灌溉和蓄泄等功能,修建了眾多水利工程設(shè)施和河道管理機構(gòu),較好地處理了運河旱季和雨季運行、全線高低落差和河湖并行關(guān)系等問題,體現(xiàn)了先進的思想和高超的工程技術(shù)。
千百年來,正是由于人們不懈的努力,使得時至今日,這條古老的運河仍然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無怪乎,故宮學院院長單霽翔先生將大運河稱為“活著的、流動的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