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傳統(tǒng)兒童服飾特色及文化內涵研究

項 敢（浙江藝術職業(yè)學院，浙江 杭州 310053）

溫州地處中國東南沿海，古稱東甌?！妒酚洝酚涊d，古時東甌一帶，居民稱為“甌越”族，是居住于東南沿海的百越族中的一支。宋鄭緝之撰《永嘉郡記》，稱該地區(qū)夏時為“甌”，殷時稱“漚”，周時稱“歐”。晉朝學者郭璞[1]如此描述：“今臨海永寧縣（今溫州市區(qū)以及永嘉縣），即東甌，在岐海中也?！惫湃擞跁x代建立了永嘉郡，轄管永寧、安固、樂成、衡陽、松陽等5縣，到唐朝又更名為溫州，現溫州地區(qū)包括溫州市、樂清市、瑞安市、龍港市、永嘉縣、平陽縣、泰順縣、蒼南縣和文成縣。溫州地形復雜，山地面積廣闊，綿延的洞宮、雁蕩、括蒼等山脈從東南向西北延伸，形成秀麗的風景。三大河流甌江、飛云江、鰲江流入東海，境內島嶼多、海岸線長，溫瑞塘河貫穿溫瑞兩城，河水如棋局分布街陌，形成優(yōu)美獨特的自然江海水系格局。溫州氣候溫暖濕潤，河流水源充足[2]。這種自然環(huán)境造就了“甌居海中”的海洋文化、“傍水而居”的塘河文化、“古村深院”的耕讀文化、“青山麗水”的稻耕文化，也形成了獨特的民俗文化。經歷幾千年的歷史變遷，部分民俗仍然傳承下來并成為溫州地域特色。育兒習俗是溫州民俗文化中一個極具色彩的組成部分。溫州民間自古就有重視子嗣延續(xù)、希望家族繁榮昌盛的傳統(tǒng)。形成了以“生”“養(yǎng)”“教”為核心的民間習俗。許多傳統(tǒng)兒童服飾案例可以清楚地反映溫州民間習俗，同時傳統(tǒng)兒童服飾也承載著許多本地傳統(tǒng)文化，寄托了溫州百姓祈求孩童平安健康、得吉獲福、成人成才的樸素愿望。

一、溫州民間習俗下傳統(tǒng)兒童服飾的特點

孩子的出生、養(yǎng)育、成才是每一個家庭和整個家族的重要任務。為了更好地迎接新生命的到來，每個家庭都會舉行相應的習俗活動，為其穿戴獨特的服飾就是習俗之一。通過研究這些傳統(tǒng)兒童服飾，我們可以推斷普通家庭對待兒童的態(tài)度、性別觀念、養(yǎng)育方式等育兒理念。傳統(tǒng)兒童服飾在育兒習俗下逐漸具有了地域環(huán)境特點、自然崇拜和宗教信仰等特征。

（一）彰顯溫州地域環(huán)境特色

圖1 蒼南非遺藍夾纈百子被 摘自楊思好《溫州蒼南夾纈》

溫州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和溫暖濕潤的氣候形成了溫州人獨特的生活方式以及審美情趣。溫州人的育兒習俗也獨具地方特色，造就了與之相適配的傳統(tǒng)兒童服飾。溫州地處東南沿海，從傳統(tǒng)五行學說分析，東方屬木，南方屬火，肝同屬木，心同屬火，所以溫州人具有肝氣偏旺、心火偏亢[2]的偏濕熱體質特征。民間育兒習俗中便體現了這一觀念。溫州在育兒習俗中講究祛火祛濕，如嬰兒在出生后的一個月內會戴“月里帽”。這種帽子帽頂開口，帽頂周邊用布帶抽褶，可以根據氣候變化調節(jié)開口大小，但帽子頂部始終留有孔隙以透氣。溫州民間認為嬰兒火氣旺、濕氣重，所以嬰兒服飾應保證透氣和散熱。嬰兒在這個時期還要穿“千領衣”（溫州土話）。“千領衣”又稱“奶哺衣”，其因斜襟右衽樣式而得名?！扒ьI衣”用棉帶子作為開合方式，通常家人在嬰兒未出生前就會向親戚朋友索要身體健康的小孩穿過的舊衣[3]，他們認為舊“千領衣”面料柔軟、透氣性好，適合嬰兒穿著，尤其是夏季，舊衣更好散熱。孫思邈在《千金翼方》中便有相似描述：“兒新生，不可令衣過厚，熱令兒傷皮膚、肌肉，血脈發(fā)雜瘡即黃。凡小兒始生，肌膚未成，不可暖衣，暖衣則令筋骨緩弱?！盵4]唐代醫(yī)學家王燾所著的《外臺秘要》中介紹了類似的育兒方法：“周歲以內的嬰孩最好穿舊綿帛做的衣服，并且衣服、綿帛不能太厚”[4]。溫州這些傳統(tǒng)兒童服飾也很好地詮釋了中國傳統(tǒng)育兒智慧。溫州蒼南農村有一種“背兒帶”，它是母親在勞作時用于將幼童捆綁在背部的一種服飾?！氨硟簬А币话悴捎幂^粗厚的土布制成，有些人家會用蒼南夾纈面料做上“百子”“祥獸”“花鳥”，用以裝飾。背著孩子勞作也非常符合稻耕文化的地方特色。

（二）呈現崇拜自然的圖騰文化

古時甌越人“甌居海中”“傍水而居”，崇拜水神，認為運動著的水是有生命力和有神力的，由此很多兒童服飾上會裝飾水渦紋和水浪紋。歷史悠久的塘河文化業(yè)又孕育了龍舟競渡文化。宋朝葉適在《后端午行》詩中描述了當時塘河賽龍舟的場景：“一村一船遍一邦，處處旗腳爭飛揚?！薄拔宥尽北闶嵌宋绻?jié)期間民間傳統(tǒng)兒童服飾圖騰紋樣?！拔宥舅鳌薄拔宥径嵌怠笔嵌宋鐣r節(jié)讓小孩穿戴的辟邪服飾?！拔宥尽敝缸匀唤缰杏卸竞Φ纳?、蛙、蜘蛛、蜈蚣、蝎子等，因其有毒性而被視為神物，在傳統(tǒng)兒童服飾上經?？梢?。人們認為兒童在端午節(jié)穿著“五毒”圖案肚兜，可以毒攻毒，驅邪鎮(zhèn)魔，保護兒童。溫州瑞安還有給兒童系“五毒索”的習俗，在紅線制成的橢圓盤上繡“五毒”圖案，也有同樣的功能。有些人家還會將“五毒索”制于香包上，香包內填入驅蟲草藥，民間認為傍水而居濕氣重容易滋長蟲蟻，讓兒童佩戴香包五毒索有驅蟲蟻功效。

（三）蘊含多樣的宗教信仰

晉代到南北朝時期道家信仰，對溫州民間的生活、服飾乃至建城影響均較大。道家堪輿學鼻祖郭璞客居溫州“為卜郡城”“鑿二十八井以象列宿”，其中既蘊含道家風水之術又解決了當時居民生活用水問題。東晉道教理論家、醫(yī)藥學家葛洪于東晉咸和年間（326——334年）來溫州平陽仙坦山煉丹撰寫醫(yī)書，至今尚存煉丹灶、石床、小石樓等歷史遺物[2]。溫州有一種傳統(tǒng)童枕，從其也可窺見道教信仰的痕跡。此童枕呈長方形，中間有一個圓形凹陷，適合嬰兒仰睡，溫州民間以扁頭為尚，內圓外方的造型符合道家天圓地方的宇宙觀。童枕內填決明子、蠶沙等，有明目助眠的功效。古時嬰兒夜啼被稱為“夜啼郎”，常認為有邪氣，會找道士畫符或用此童枕安眠。

圖2 兒童五毒肚兜

圖3 清代虎鎮(zhèn)五毒如意鑲邊肚兜

溫州民間還盛行佛教信仰。唐代就建有開元寺，“永嘉禪”在民間盛傳，到宋代溫州寺廟已達200座。佛教的傳播使得育兒習俗和服飾更加多樣化。嬰兒百日時穿“百家衣”因其用眾多親戚朋友贈送的布片拼縫而成得名，樣式為斜襟、無領、系帶的右衽服制?！鞍偌乙隆币卜Q“和尚服”。這一習俗據稱與佛教信仰有關。古人認為體弱多病的孩子不易養(yǎng)育，會將其寄養(yǎng)于佛門，讓他們吃百家飯、穿百家衣，認為如此孩子才可健康成長，穿“百家衣”便成了習俗。有條件的家庭還會在布料上繡上花草植物、祥獸、魚、鳥、人物等圖案。“百家衣”的意思是能吸收百戶人家的福氣，孩子長大后會出人頭地，獲得福祿雙收的福氣。嬰兒滿月時要“打光光”（溫州土語），剃去胎發(fā)只留囟門處一撮頭發(fā)，民間稱之為“聰明發(fā)”。有些地方留后腦稱“長命毛”。剃下的胎發(fā)用紅布包裹懸掛于保生娘娘神像旁，意味可保嬰童長生，此意也傳遞著民間對佛教的敬畏崇拜。同時也有衛(wèi)生理念，有保護囟門之功用，所以這一習俗依然被很多家長保留沿用。

二、寓意深遠的傳統(tǒng)兒童服飾

傳統(tǒng)兒童服飾是以兒童的生理、心理需求而形成的服制形式，也飽含家長寓情于服的無聲表達。民間將避邪驅魔、祈福納吉的育兒理念，以“會意”“諧音”“比喻”等手法，對兒童服飾的造型、紋樣、色彩、穿著禮儀進行隱性的表達。

（一）以形喻意的傳統(tǒng)兒童服飾造型

人面對各種無法抗拒的災難、疾病和死亡時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古人無法解釋和改變的時候，常感嘆人生無常，因此人們常將這種無望寄托于各種虛無的鬼神、靈物、神獸，借以聊慰心靈。因此，傳統(tǒng)兒童服飾除一些實用的功能外，還有一部分是滿足成人的心理需要。人們在生產生活中感受到一些植物的性能和一些動物的威力，其神秘的力量容易使古人產生崇拜便將之神化。人們將這些動、植物甚至物件的形象擬造成兒童服飾造型，兒童佩戴以避邪驅魔。由“瑞獸”形象而制的“獸鞋”“獸帽”是溫州民間推崇的傳統(tǒng)兒童服飾，其中以“虎頭帽”“虎頭鞋”最為典型?；㈩~頭有“王”在民間被認為百獸之王，是生命力旺強、有陽剛之氣的動物，其具有威鎮(zhèn)邪氣和鬼怪的力量，將虎頭造型擬態(tài)制成鞋帽喻驅邪、延壽之意。溫州民間還會將兒童肚兜做成虎形以護身，從現代醫(yī)學角度講，兒童肚兜除此之外還具有保溫護腑的作用?！叭缫怄i”是以形喻意的典型傳統(tǒng)兒童服飾，如意擬態(tài)化造型，用白銀制作，正面會刻上長命富貴字樣，故又稱“長命鎖”，寓意孩子長命百歲。溫州瑞安的民俗除給新生兒戴“長命鎖”之外，還會給嬰兒戴“百姓結”、穿“利事衣”，以祈求福壽。“對周”（周歲）時，外婆還會送孩子銀質帶磨牙棒的手鐲、銀質鈴鐺腳環(huán)等。從中醫(yī)的角度，幼童戴銀器不僅可辟邪，又能安五臟、止驚悸、鑒毒等作用。

（二）以音諧意的傳統(tǒng)兒童服飾紋樣

溫州民間喜以音諧意，如桔子溫州話諧音“吉”，因此，在傳統(tǒng)兒童服飾上常見桔子、柿子紋樣，柿諧音為“事”，與桔合在一起寓意“百事吉”。鹿、蓮也是溫州民間非常喜歡的諧音紋樣。傳說晉代郭璞在選址筑城時見一只白鹿銜花而過，化祥云飛入天，鹿經過的地方鳥語花香，這是溫州被稱為鹿城的一個傳說。溫州民間喜歡鹿的紋樣，鹿又諧音“祿”，經常用于兒童服裝裝飾。將鹿紋樣加蓮圖案，諧音寓意“一路連科”，寓意孩子未來科舉考試一路順利高中狀元。蓮和童子圖案組合“連生貴子”，體現了古人多子多福的生育觀。

（三）以色表意的傳統(tǒng)兒童服飾色彩

通過色彩表達辟邪求吉是傳統(tǒng)兒童服飾的特點之一。紅色為中國民間崇拜的五色神力的顏色之一，每逢節(jié)慶人們會給小孩穿紅色的服飾表喜慶鎮(zhèn)邪之意。溫州瑞安給孩子戴“百姓結”，意指百個姓氏（“百”只表意人多）的人為新生兒邊祈福邊打的繩結，用紅繩編制以示吉祥。以“紅、黃、藍、白、黑”等“正色”的五彩絲線編織成的繩索，亦有此意，被溫州人稱作“長命索”。用五色絲線和銅錢編織而成的給小孩帶的稱“壓腰錢”，銅錢的數量要和小孩的年齡相等，溫州人相信，這樣可助孩子辟邪護身。

（四）以服育德的傳統(tǒng)兒童服飾禮儀

溫州古代一些知識分子以半耕半讀為生活方式，以“耕讀傳家”，形成了一種“耕讀文化”。耕讀文化是溫州傳統(tǒng)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受儒家之道影響，重視禮樂教化。楠溪江流域有謝靈運、陶弘景、張九成、王十朋等歷代文人，形成獨具特色的農村文化——耕讀文化，對溫州后人影響極大。許多溫州兒童服飾案例都寄予了希望孩子成才成器的愿望。注重禮儀、規(guī)矩做人是儒家文化傳統(tǒng)。在溫州，新生兒滿月時的“封手”儀式也是這種傳統(tǒng)倫理思想的體現。在“封手”的過程中，父母會將嬰兒的手用紅色的絲帶綁起來，或者用紅線把袖口縫合在一起，男封左，女封右，希望孩子有規(guī)矩受管教的德行。通過這些兒童服飾禮儀營造育德情景，培育孩子成長成才。

三、傳統(tǒng)兒童服飾對現代兒童服飾設計的借鑒意義

（一）傳統(tǒng)審美的借鑒

傳統(tǒng)兒童服飾作為一種傳統(tǒng)文化載體，是先人們傳達自己的思想和美學的一種媒介。隨著時間的推移，人的觀念和審美意識的不斷更新，當代兒童服飾設計師越來越需要重視吸收中國傳統(tǒng)服飾的精華，并將其合理地應用到設計的革新之中。將傳統(tǒng)兒童服飾中的文化象征提煉并創(chuàng)新轉化，既是對中國傳統(tǒng)的繼承，也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發(fā)揚。現代社會的發(fā)展與進步，離不開傳統(tǒng)文化與經濟、技術的互動，這是現代兒童服飾設計師工作的重要內容。“回歸本源”是近代工業(yè)時代以后服裝行業(yè)的發(fā)展趨勢。新的思想和思維模式的引入，使我們對傳統(tǒng)兒童服飾的文化內涵和傳統(tǒng)審美有了深刻的認識，而新的技術和新材料的運用，使我們有了更多的機會去重構傳統(tǒng)兒童服飾元素，并在實踐中應用。把傳統(tǒng)服飾審美和現代設計結合，充分發(fā)揮設計師的創(chuàng)意潛能，發(fā)掘傳統(tǒng)服飾獨有的審美和獨特的藝術價值。

（二）傳統(tǒng)藝術造型的借鑒

傳統(tǒng)兒童服飾大量運用了動物、花草植物、物件的形象，其形態(tài)造型、用色技巧、裝飾方式、構圖形式等都值得當代兒童服飾設計師參考與借鑒。這些服飾造型大多構圖飽滿，紋樣對稱平衡，有虛實主次的處理，具有很好的裝飾效果和形式美感。將這些傳統(tǒng)兒童服飾造型進行提煉、解構、重造并運用到現代童裝設計中，能實現以現代方式設計再創(chuàng)新。通過服飾營造氛圍，既能提高兒童的認知能力和審美能力，也能從小培養(yǎng)他們的文化自信。

四、結語

我們從研究中可以看出溫州人賦予傳統(tǒng)兒童服飾深遠的內涵寓意，同時隱含著樸素的生活理念。隨著互聯化、全球化的進程，傳統(tǒng)文化與外來文化互相碰撞交融，溫州兒童服飾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只有以悠久的傳統(tǒng)服飾文化為內涵底蘊，從傳統(tǒng)兒童服飾的款式造型、色彩、紋樣中提煉取其精華，打破其在材質、染色、制作工藝乃至理念的限制，融合現代時尚設計理念與中國原創(chuàng)設計思維，才能創(chuàng)造出既充滿文化情懷，又適合當代兒童生活的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