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拋錨的地方漆黑一片,前后都望不到一點光亮,兩側(cè)是靜得嚇人的密林,因為馬上要進(jìn)入涼季,泰國北部山區(qū)夜里溫度下降得很快。我們一行三人起先縮在車?yán)锊桓蚁氯?,后來因為寒冷不得不下車尋找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可三個人舉著手機找了半天,也還是收不到一點信號……
在我的眾多旅行中,這次可能是最驚險的一次。
要解釋如今的境況,得先把時鐘調(diào)回一天前。
被困在深山里的一天前,我與朋友在清邁的旅行馬上進(jìn)入尾聲,從我們認(rèn)識的當(dāng)?shù)厝A人朋友那兒聽到一個孤兒院的故事。那所位于市郊的孤兒院原本有一位定期進(jìn)行捐助的外籍愛心人士,就在幾個月前那位愛心人士停止了捐助,孤兒院越來越難維持。前陣子,那所孤兒院里去了一位中國籍志愿者,起初她捐了些錢和物給孤兒院,后來干脆留在那兒給孩子們上起課來。
次日,我們在當(dāng)?shù)厝说慕ㄗh下,買了孩子們需要的一些物資,租了車子給孤兒院送去。
車從大路轉(zhuǎn)進(jìn)細(xì)窄的土路,然后又拐進(jìn)一個沒有圍墻的大院子,院子周圍是小片的樹林,有幾個孩子正在樹林里玩耍。停車后往里走,一棟水泥磚墻的小樓就是孤兒院的主體建筑,這小樓看著有些年頭了,外墻有些斑駁,但從大門進(jìn)去,里邊的房間雖然簡陋,卻被打掃得十分干凈整潔。
我們就在這里見到了留在孤兒院教課的W,她很年輕,大學(xué)剛剛畢業(yè),本來只是到泰國旅行一段時間的,沒想到卻在這兒待了三周多。
安置好捐助物資,收好捐款,W就帶我們?nèi)⒂^孤兒院,兩層小樓是孩子們上課以及院長、老師們辦公的地方,大約十幾年前是那位外國捐助者幫孤兒院蓋的,從小樓出來往西邊走,靠近樹林的地方有兩棟黑漆漆的吊腳木樓。
這木樓看上去年代更久遠(yuǎn),通往木樓也沒有鋪路,前夜下了大雨,走去木樓要小心地避開泥地上的各種水坑。這是孤兒院建立之初就有的老房子,現(xiàn)在是孩子們的宿舍,一棟住男生,一棟住女生。
我們跟著W參觀了一圈,在樹林邊的陰涼地乘涼閑聊。跟在我們身邊跑的幾個孩子,年紀(jì)最大的14歲,最小的6歲,這幾天是他們的假期,有些孩子被親人接回家過節(jié)。原來這里的孩子情況各不相同,有父母雙亡、一個親人也沒有的。也有母親或父親有一方仍在世,卻被棄養(yǎng),或因為父母個人生存環(huán)境不適合撫養(yǎng)孩子,而選擇把他們送到孤兒院來的。還有些父母雖不在了,但還有親人在的。那些有父母或親人的孩子,節(jié)假日就會有人來接走。
能回家過節(jié),是這里的孩子們最羨慕的事。
W本來跟我們一樣,是過來捐款捐物的,但看孩子們因為缺老師而沒有課上,就開始給孩子上英語課,最初想教三天,后來改成一周,再后來教了近一個月,還沒有離開的打算。這段時間其實是W入職前的假期,她之前計劃去幾個國家旅行,如今被這所孤兒院的孩子們絆住,隨著越來越了解孩子們的故事,她越發(fā)難以離開。
跟W關(guān)系親近的孩子里,有一個叫O的小男孩,他是W的小尾巴,從W一來孤兒院他就愛跟在W身后跑。就在前幾天O求W完成他一個心愿,因為他記得他的家在哪里,想讓W(xué)幫他回家看看,看他還有沒有親人在。
自從有了這個念想,O便天天好好表現(xiàn),期盼W能盡早幫他去找家人。我們參觀時路過教室,那個獨自坐在教室學(xué)習(xí)的小孩就是O。
院長說小男孩很小時父母就去世了,他連父母的樣子應(yīng)該都不記得,更不可能知道原來家的位置。可W上了心,她說孩子描述得很詳細(xì)、很篤定,眼睛里還閃著希望的光,她不忍拒絕。于是,她在地圖上查看和O說的村子名字相似的所有地方,又托當(dāng)?shù)厝怂奶幋蚵牐笾麓_定O原來的家在清邁以北的大山里。
我與朋友也想幫幫忙,于是第二天一早便開著車,接上W往北邊山里去。晚上返程時,就遇到了開頭提到的汽車拋錨事件。
O描述的村口的樣子,跟我們找到的那個村子幾乎一模一樣。我們進(jìn)村詢問,O的家人確實曾居住在這里,只是如今那戶人家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住在村里了。
我們沒能幫O找到家人,返程時都有些沮喪。因為找村子花了不少時間,啟程往回走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起初我們都在討論該不該如實告訴O這件事,并沒有注意窗外的景象,直到手機地圖因為沒有信號而卡住。此時天已經(jīng)黑透,誰也不知道這段山路要走多久才能遇到村莊或者城鎮(zhèn)。我們開始有點心慌,誰知更讓人心慌的還在后面。
沒走多久,車子出了故障,我們被困在黑暗的大山深處,電話打不出去,前后都沒有人跡,氣溫也越來越低。
不知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被困了多久,終于遠(yuǎn)處的山路上傳來摩托車發(fā)動機的聲響,是附近村莊的一位大叔騎車帶著他的女兒回家,見我們幾個外國人被困在山路上,驚訝又焦急。大叔讓女兒留下來陪我們,他趕回村里搬救兵。
那天晚上我們被一群當(dāng)?shù)厝蓑T摩托車救回他們的村子,又被好心村民收留了一晚,第二天才聯(lián)系上修車行和租車行,好不容易回到清邁。
我們懷著沒能幫到O的歉疚和沮喪,懷著夜晚被困深山的焦急和恐懼,懷著對幫助我們的村民的感動和謝意,度過了最狼狽也最難忘的一個夜晚。
半年多前,我們的華人朋友告訴我們,那所孤兒院因種種原因已經(jīng)關(guān)門,孩子們有些被送到其他孤兒院,有些則不知去向。
O去了哪里,我的朋友不知道。或許等O長大后,也會像W當(dāng)年一樣,在地圖上一寸寸找那個村莊的名字,然后想盡辦法去那里看看……
編輯/宋凌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