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味道”與“張式敘事”下的張愛玲分析

摘要：目的：20世紀的中國文學史上涌現出許多重要作家，張愛玲以其獨特的文學魅力占據著重要地位。在張愛玲所構建的復雜的文學世界中，私塾教育使其長期浸潤于傳統(tǒng)文化之中。以《詩經》為源頭的現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言志”與“載道”，在張愛玲身上完美結合為“中國味道”，即以日常生活為基礎的敘事。其獨具特點的“張式敘事”也成為后來眾多作家追摹的典范，這種文學方式非常獨特，其將傳統(tǒng)現代化，融合了傳統(tǒng)審美與現代意識和感知，體現出新舊文化的交融，其中不僅蘊含奇異的智慧，也展現出奇異的美——新舊文字的融合和新舊意境的交錯。“中國味道”與“張式敘事”為張愛玲寫作的兩大代表性特征。而這兩大特征的形成，與張愛玲的人生經歷息息相關。方法：文章從張愛玲幼年時期所受家庭教育的影響出發(fā)，關注張愛玲人生重大的轉折點，研究其文學特征形成的深層次原因，進一步探尋“中國味道”與“張式敘事”在其作品中的具體表現。結果：獨特的人生思維、創(chuàng)作思維使張愛玲愛用“冷眼”從歷史的角度來描繪日常與未來，也就是“中國味道”與“張式敘事”孕育的土壤。其一生在亂世中浮沉，貴族與平民的雙重身份讓其具備蒼涼與冷傲的特質，也讓其把握著日常與永恒。結論：“中國味道”與“張式敘事”的雙重作用，使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既依賴現實體驗又依賴文化想象，并且對中國文化想象的運用超過現實體驗的運用。在某種意義上，張愛玲完成了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獨特創(chuàng)造。

關鍵詞：張愛玲；“中國味道”；“張式敘事”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22-00-03

1944年5月1日，著名學者傅雷發(fā)表了《論張愛玲的小說》一文。該文以《金鎖記》為典型，客觀肯定了張愛玲作品的藝術價值，并開創(chuàng)性地總結出張愛玲小說中一個鮮明的美學風格——“新舊文字的糅合，新舊意境的交錯”［1］。后有論者用中國古典文學中的“艷異”一詞來概括。“艷異”指的是張愛玲小說內容與形式呈現出來的那種古今結合、中西交錯的參差對照之美。張愛玲小說具有的明顯生活氣息，正是實現“艷異”之美的恰當途徑［2］。

“艷異”之美的深處是深厚的傳統(tǒng)文學底蘊與現代化意識的奇異碰撞。現實的精神傾向與傳統(tǒng)小說敘述方式最終形成了張愛玲極具“中國味道”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以日常生活為基礎的敘述?！皬埵綌⑹隆弊⒅匦屡f文化間的碰撞與交融，也為后世眾多作家樹立了典范?？梢哉f，“中國味道”與“張式敘事”是張愛玲文學作品的兩種代表性特征。

而這兩大特征的形成，離不開張愛玲本人的經歷。她的父親張廷眾是典型的遺少人物，母親黃逸梵卻是完全的新派女性，這種獨特的家庭環(huán)境對她的成長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潛移默化中讓其成為個性鮮明、不同凡響的存在，最終呈現在作品中，便是傳統(tǒng)與現代——“中國味道”與“張式敘事”的雙面性。個人的生活經歷無法脫離時代與社會的洪潮，張愛玲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精心構筑的故事和個性突出的人物，都在民國這一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一幕幕上演。

1 貴族·平民與“中國味道”

獨特的家庭環(huán)境與教育氛圍培養(yǎng)出張愛玲極具張力的雙重傾向，其既是新派的代表，也飽受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呈現在其作品中，稱為“中國味道”。

所謂“中國味道”，就是源自《詩經》的味道，經過漢樂府與唐詩宋詞的傳承，同樣流淌在傳統(tǒng)古典小說中的味道。中國古典文學在農耕文明中孕育、發(fā)展、成熟?！对娊洝匪_創(chuàng)的現實主義源頭，素樸實在地抒寫了現實人生。從漢樂府到唐詩宋詞，中國詩歌依舊延續(xù)著日常生活的題材傳統(tǒng)，從普羅大眾的生活出發(fā)抒寫文學史。宋元以后，小說與戲曲逐漸興起與繁榮，這種文學精神得到進一步傳承，以《紅樓夢》《儒林外史》等為代表。步入近代，富含“中國味道”的人情文學得到了張愛玲的認可。于是，在張愛玲的文學世界中，往往一面那捕捉到小人物與小人物間復雜幽微的情感與若即若離的關系，一面能洞見時代與社會的大主題。

這種“言志”與“載道”完美結合的“中國味道”，與張愛玲獨特人品結合，呈現在作品中有以下幾個特征：

1.1 傳統(tǒng)啟蒙與“荒涼歷史感”

張愛玲是貴族之后。父親張廷眾出身清朝官宦人家，終生靠祖輩遺產生活，母親黃逸梵雖也為官宦小姐，但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追求進步、自由，成為新派女性。張愛玲4歲在私塾接受教育，這是其文學啟蒙的開端。張廷眾為典型的遺少人物，但受傳統(tǒng)文化浸淫很深，對張愛玲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了重要影響，其創(chuàng)作中的“中國味道”在此時就埋下了種子，1937年，張愛玲創(chuàng)作出了《霸王別姬》［3］。

張愛玲的戲劇情結，讓她寫人生如戲，用“戲”展現她所認知的日常生活與情感。正是在一幕幕戲里，張愛玲體味了人生的短暫和荒涼，也是在一幕幕富含“中國味道”的戲里，讀者看見像《金鎖記》中那般30年前與30年后不斷上演的悲劇，原來已是戲中人。

張愛玲將自己的歷史觀與人生觀寫進小說中，她寫鬼魅的月亮、寫虛幻的鏡子，用日常生活中細小的事情搭建出悲冷的戲劇舞臺，上演出一出又一出悲涼的戲劇。人生如戲，底色荒涼，未來模糊，張愛玲用她特有的敏感構造出具有“荒涼歷史感”的“中國味道”。

1.2 貴族氣與“冷眼看世界”

張愛玲雖然出身貴族，但不斷變故的家庭壞境和“惘惘威脅”的時代帶來的命運無常，培養(yǎng)了她表面孤傲內心脆弱、敏感的個性，而偏居一隅的經歷也讓其獲得一顆平民化的心。1942年夏，隨著香港的淪陷，張愛玲從港大輟學，回到上海，和姑姑遷居愛丁頓公寓六樓65室。至此，她過上了以文為生的自食其力的生活。張愛玲透過生活的表象看到了時代與社會的本質，有了一顆冷眼看世界的心。但這種冷眼只是看透而已，安居一所公寓的生活讓她顯得更為平和、更為淡然，不同于表象上的嘲諷與冷漠。張愛玲在《余韻·我看蘇青》一文中講到她對筆下人物的態(tài)度——“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回歸現實主義的文學傳統(tǒng)，關注普通人的生活和命運，又以其略帶距離感的筆觸敘寫日常生活，達到了平淡自然的藝術境界。

她能用冷眼看這世界、這人生，是因為其身上始終擁有的一份貴族氣。這一份貴族氣，深切而孤傲，構成了她的“中國味道”。愛生活，于是她創(chuàng)造出一個栩栩如生的人物世界。她沒有拋棄舊時代下的遺老遺少，沒有拋棄孤城中各色各樣的“小人物”，葛薇龍、白流蘇、曹七巧、楊太太、鄭川嫦、聶傳慶、言丹珠、霓喜……她筆下的人物小而卑微，卻閃現著人性的真。這份真，因為“冷眼”，所以折射出時代變遷，折射出時代洪流下普通群眾的吃力和心酸；這份真，因為“懂得”，所以能看見掙扎中的人性，看見關懷，看見慈悲。

張愛玲謙遜而不驕傲，這正是她那種“貴氣”的寫作態(tài)度的來源。在作品中，張愛玲的“貴氣”更多體現在既書寫了廣闊悲涼的歷史與社會大背景，又著重寫下了對小人物的同情與悲憫。實際上，張愛玲一生坎坷，卻終生保持著這份悲天憫人的“貴氣”，沒有仇恨，沒有嘲弄，沒有憤世嫉俗，也因此，她的文字才形成了“冷眼看世界”的“中國味道”。

2 詩心·永恒與“張式敘事”

張愛玲以獨特的藝術表達方式，展現了對人性的深刻感悟，與五四運動所倡導的人道主義或人性論觀點有所不同。她的創(chuàng)作立足于對現實世界的觀察，其能夠透徹地洞察人生，并通過藝術手法將這些人性特點巧妙地融入故事敘述中。這種個性化的創(chuàng)作風格被稱為“張式敘事”，意味著她善于將傳統(tǒng)與現代相結合，形成獨具個人風格的敘事方式。

“張式敘事”將傳統(tǒng)敘事習慣與現代審美和意識、感知完美融合，創(chuàng)造出一種傳統(tǒng)與現代拉扯的奇異張力，獨具表現色彩。在《流言·到底是上海人》一文中，張愛玲描述了上海人的特點，稱他們是傳統(tǒng)中國人與現代高壓生活磨煉的結合體。不同文化背景的交流可能導致一些不健康的結果，但在這里存在一種奇異的智慧［4］。張愛玲的作品常常體現出傳統(tǒng)文化與現代文化的碰撞，這種碰撞并不是不健康的，而是極具張力美的，也就是“艷異”之美——新舊文字的融合和新舊意境的交錯。

張愛玲通過個性化的“張式敘事”風格，以獨特的藝術表達方式揭示了深層次的人性，將傳統(tǒng)與現代相結合，創(chuàng)造出新穎而迷人的文學形式。她的作品不僅展現了智慧和美感，也反映了不同文化背景交融的復雜性。

2.1 “史蘊詩心”

如果說“中國味道”是張愛玲創(chuàng)作中所蘊含的氣質，“張式敘事”就更偏向于表現這種氣質的方式。不同于人品對于“中國味道”的直接作用，“張式敘事”這一文學作品的特征與人品的關系更為間接、更為隱晦。張愛玲的家庭環(huán)境、人生經歷培養(yǎng)出其“貴族氣”的人品特質，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她也是一名典型的知識分子，從小飽讀詩書所形成的創(chuàng)作思維、創(chuàng)作修養(yǎng)無一不顯現在她的作品中。

“史蘊詩心”是張愛玲思維修養(yǎng)中傳統(tǒng)審美的表現形式。中國文學批評中“史蘊詩心”的概念是指傳記著作中所具有的詩的意蘊和魅力，一個重要含義就是歷史敘事中所運用的文學手法?！妒酚洝氛恰笆诽N詩心”的代表，其細節(jié)化、日常化的敘事風格與后來的“張式敘事”一脈相承，都在文字中發(fā)現了情感，發(fā)現了性格，發(fā)現了日常生活。胡蘭成在《今生今世》中寫到張愛玲的文字才氣時，著重說明了張愛玲“文字精致、敘事準確”的非凡能力。在《花凋》中，她第一次提筆描摹出的川娥是這般：“川嫦從前有過極其豐美的肉體，尤其美的是那一雙華澤的白肩膀……身體上的臉龐卻偏于瘦削，峻整的，小小的鼻峰，薄薄的紅嘴唇，清炯炯的大眼睛，長睫毛，滿臉的‘顫抖的靈魂’?！?/p>

精致、細節(jié)、準確的文字構成了張愛玲文品中質感的一部分，是“中國味道”獨特的敘述方式。而這些“史蘊詩心”的描述之下，是其充滿歷史質感的人品所帶來的思想與修養(yǎng)［5］。

2.2 永恒性

張愛玲用“詩心”描摹各色人物，也用“永恒”敘寫人生百態(tài)。她多次感慨“這是個亂世”，處于戰(zhàn)爭的特定背景下，飽受痛苦的人民將精神寄托于“飛揚”，即一種“力”，但這種“力”的來源是安穩(wěn)的日常。人是為了擁有和諧的日常才使用“力”去斗爭，安穩(wěn)的日常附著上了永恒的意義。張愛玲用其“冷眼看世界”的眼睛發(fā)現了人生安穩(wěn)一面的永恒意義，也就是發(fā)現了現代人日常生活這一豐富的文學表現領域［6］。

聯(lián)結永恒的、當下的日常生活的是歷史和未來。張愛玲愛看戲劇，認為戲劇的美保持了與現實完美的距離感。因此，張愛玲的冷眼體現在敘述方式上，是一種歷史的角度［7］。她上中學時寫成的《霸王別姬》，描寫的人物重點從項羽轉向虞姬。以往的故事中，虞姬不過是大英雄項羽背后一個單薄的帶著傳統(tǒng)色彩的女人，而張愛玲筆下的虞姬并不只是簡單的背景襯托，而是一個擁有豐富情感和復雜心理世界的女性形象。在張愛玲筆下，虞姬成了一個有魅力的女性角色，她的日常生活和情感與項羽之間的關系成為敘事的重點。

人類宏大的歷史似乎往往由影響深遠的歷史大事件組成，但實際上，它們的存在往往極其短暫。無數小人物匯聚而成的日常生活才是永恒。張愛玲發(fā)現了藏在宏大敘事里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又用跨越歷史的文學想象描繪生活，從而構建出迷人而永恒的文學世界。

在無法預測的命運面前，張愛玲完全理解了日常生活在重大事件面前的永恒性。尤其是在上海這樣一個紛亂的戰(zhàn)爭城市中，人們必須牢牢地抓住做人的本質，以免迷失在虛幻之中。因此，在香港淪陷、流彈聲響的時刻，張愛玲關注的是平凡男女范柳原和白流蘇各自懷揣的私心，以及在爆炸聲中消逝的無數平凡人的悲傷與痛苦。張愛玲通過描寫普通人的生活和情感，展示了一個細膩而復雜的人性世界。這種關注日常生活的態(tài)度，使她的作品具有持久的魅力，并且在歷史與現實之間建構起獨特而迷人的文學空間。

3 結語

張愛玲的一生在亂世中浮沉，貴族與平民的雙重身份讓其體現出荒涼與冷傲，也讓其把握著日常與永恒。張愛玲憑借這樣一身“貴族氣”，寫下了最普通的人情百態(tài)，看似矛盾，然而一字一句皆是她特有的詩心與永恒?！爸袊兜馈迸c“張式敘事”作為張愛玲創(chuàng)作的特征，與其充滿轉折的人生經歷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張愛玲的創(chuàng)作既依賴現實體驗，又依賴文化想象，并且對中國文化想象的運用超過了現實體驗的運用，在某種意義上，張愛玲完成了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獨特創(chuàng)造。

參考文獻：

［1］ 李梅.張愛玲的小說傳統(tǒng)與文學中的日常敘事［J］.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3）：202-205.

［2］ 咸俞靈.世俗與超越［D］.北京：北京語言大學，2006.

［3］ 周魏.張愛玲小說的語言特征［D］.長沙：湖南師范大

學，2014.

［4］ 張檸.張愛玲和現代中國的隱秘心思［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41（5）：5-25.

［5］ 黃長華.論張愛玲小說的悲劇意識［D］.福州：福建師范大學，2004.

［6］ 鄒菡.人的哲學：“抗戰(zhàn)”時期越薪的小說視角［J］.涪陵師范學院學報，2004（4）：11-14.

［7］ 陳理慧.論張愛玲的女性意識［D］.西安：西北大學，2002.

作者簡介：沈妍（2003—），女，江蘇昆山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