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的序

這本書由序和跋合成，分成兩輯。一輯是替他人所作，二輯則是自序和自跋，其中也包括主持編選的作品，比如《寫作者的歷史》，就是為母親茹志鵑的長篇小說《她從那條路上來》寫的前言。歸置的時候來回幾遍，放進(jìn)輯一，又退出來放進(jìn)輯二，最后還是決定納入自序的部分。因這本書不止一部長篇，還有下一部的三分之一，再搜索定奪相關(guān)片斷，有“自選自編”的成分。還比如《給孩子的故事》的序，應(yīng)“給孩子——”叢書約，因循已有格式，篇目加導(dǎo)讀，與嚴(yán)格的自序略有區(qū)別。也曾經(jīng)設(shè)想單立一輯，但篇幅有限，并且，不久前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已經(jīng)出過一本當(dāng)代小說評論《麻將與跳舞》，集合多篇主編撰寫語，新書的空余留給尚未成集的散雜更妥，就還是以兩輯為分排。

通常不大給自己寫序跋，要說的話都成正文了，再有多半是贅言。這里的一半是舊書新版，離開當(dāng)時曠日巳久，就需要說明，一是讓不同年代的讀者了解寫作的背景起因，二也是向編者致謝，對我這樣一個不甚賣座的寫作人，能夠耐心等待上一期版權(quán)結(jié)束，市場早巳淡忘，有勇氣和信心再要試一試，真的難得！除此之外，多應(yīng)各種需要的合縱連橫，要解釋相互的關(guān)聯(lián)，集結(jié)的理由。也有少些為新書所寫，比如《遍地梟雄》的后記，《劍橋的星空》香港牛津繁體字版，以及最近的長篇《一把刀，千個字》臺灣麥田繁體字版——其中的故事于我們是經(jīng)歷過的生活，海峽彼岸則不然，長期的分離，難免彼此生出隔膜。聽羅大佑的歌《童年》，深為感慨，同年齡的人在不同的境遇，稱得上咫尺天涯。我們走在成年期的人生，他們正望著校園秋千架上的蝴蝶?！侗比サ母琛芬黄菫椤堕L恨歌》和“三戀”，即《荒山之戀》《小城之戀》《錦繡谷之戀》在韓國出版談感想，不曉得經(jīng)過語言轉(zhuǎn)譯，終會是怎樣的面貌，好在都是關(guān)于愛和情欲，是人們共有的體驗，大概可以共通。皆因事由各異，所作文字就不免零碎，不像輯一的整齊。

為他人寫序跋，接近書評的文類，花費的心力和勞動都多一些，必通讀全篇，歸納議題。其中難度最大，滿足感也最強，是為《收獲》雜志六十五生辰編年寫的《虛構(gòu)中的歷史》，雖然都是熟讀的作品，但要前后連貫在一項主旨上，很下一番閱覽和解析的功夫。遺憾的是這一套編年因資金和書號的障礙直至七十周年才實現(xiàn)，時過境遷，這一篇就用不上了，只能收納進(jìn)我自己的庫藏。像這樣棄用的序還有《壽岳家》一篇，臺北先行出版日本壽岳章子非虛構(gòu)作品《千年繁華》，上海某工作室相繼策劃簡體字版，提供的文本即繁體字版，著名的書評人唐諾作序，讓人很有些作難，唐諾讀書多，與日本又有近緣，怕是不能出新意。但那書寫得十分動人，看完之后不管“序”不“序”的，只顧抒發(fā)感想，就這樣成了。大約因為內(nèi)部意見相左，計劃出局，這篇所謂的“序”就也“中飽私囊”，入了本人的文字積累。亦有相反的情況，就是《尋找蘇青》，1995年興之所至寫下的散文，發(fā)在《上海文學(xué)》，若干年后，臺北時報出版社新出蘇青先生的《結(jié)婚十年》，拿去排在正文前邊，多少有些充大，既不安又嘚瑟。

讓我寫序的大多出自文友邀約，又予以啟發(fā)的寫作，比如劉慶邦、史鐵生、蘇偉貞、蔣曉云、馬家輝、黎紫書……最具挑戰(zhàn)的是史鐵生《務(wù)虛筆記》，算得上文本分析的大考。我本人重寫實，史鐵生則是從形而上出發(fā)，簡直好比密碼解譯，又像參禪和考據(jù)，蠻力加韌勁，也是寫實主義的生性，最后問史鐵生怎么樣，他說了句：你才是“精誠石開”呢！聽起來是精神表彰。相較之下，有些序可在文本外的空間自由發(fā)揮，比如為《七人集》所作《我的阿姨們》，因是母親一輩女作家的生活隨筆，喚起許多成長中的往事，百感交集，寫得乘興快意。再比如《短篇小說的物理》，“久九”短經(jīng)典叢書總序，選篇的范圍很廣，不在某人某作，容許空談，于是，乘此機(jī)會發(fā)表短篇小說的主張，也是集多年寫作和閱讀的體會，偏頗是肯定的，但得撰寫總序的特權(quán)，就敢一家之言，將立題限制于“物理”，在公田里種一畦自留地。第三倒是《豐饒與貧瘠》，黑龍江引龍河插隊知青集稿，幾十萬字的回憶文章。引龍河我沒去過，寫的是當(dāng)年自己插隊的皖北農(nóng)村，主編者沈國民也是朋友，20世紀(jì)90年代同期的全國青聯(lián)委員，一起赴京開會。他倒沒有怪我離題，反很滿意，說選我選對了人。寫序?qū)懓希瑹o論為人為已，或難或易，總是愉悅的，文字和人都是自己喜歡，唯一的例外是替于東日寫《東邊日出西邊雨》。好友們悉心編輯，努力成章，不免零散和破碎，時不時的，靈機(jī)一動，閃爍又熄滅，原本來日方長，循序漸進(jìn)，卻不料猝然間失了耐心，輕率斬斷，草草收場，實在太過任性，讓活著的人扼腕。

這就是本書的來歷，將許多散漫的文字湊攏，真需要說明，再用書名點題——史詩的罅漏里。因為是最近的一篇，還因為“罅漏”這個詞，準(zhǔn)確地說，是在正文的“罅漏”，但考慮物盡其用，就不另起了。

2021年5月11日 上海

責(zé)任編輯：夏海濤 呂月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