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證券法》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的挑戰(zhàn)與完善

[摘要]2019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以下簡稱《證券法》）第九十五條設立了中國本土版本的集體訴訟制度，加強了對中小證券消費者的保護，但該制度在具體適用中仍然面臨前置程序門檻過高、保護機構內生動力不足、法官專業(yè)化審理及公告方式需改進等挑戰(zhàn)。2020年新《證券法》正式實施，其中第九十五條設立的解決路徑雖然對我國之前立法和實務中體現(xiàn)的問題作出了回應，但同時也存在一些改進的地方。本文通過對代表人訴訟制度的比較法分析，認為可以借鑒其他國家、地區(qū)立法中簡化前置程序、設立評估機制、個人分別送達等制度來完善我國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

[關鍵詞]證券法；虛假訴訟；投資者保護；特別代表人

中圖分類號： D913. 99

引言

根據(jù)中國結算的數(shù)據(jù)顯示，2022年2月我國證券市場投資者人數(shù)已經(jīng)突破2億大關，是繼2019年3月突破1.5億大關后投資者人數(shù)的又一攀升。證券投資者人數(shù)的不斷上升是我國證券交易市場蓬勃發(fā)展的表現(xiàn)，不僅說明資本市場改革后我國證券市場吸引力不斷加強，而且也證明了投資者對我國實體經(jīng)濟發(fā)展前景的看好。在我國證券市場投資者中，中小用戶所占比重較大，維護好其權益對于證券市場的穩(wěn)定具有積極作用。2020年新《證券法》正式實施，規(guī)定的證券特別代表人制度也為中小用戶維權提供了新的途徑。但任何一個新制度的實施都必將經(jīng)歷一個摸索和磨合的階段，也有一些問題值得在司法實踐中進行研究，本文將結合實務判例對該制度進行解析和探討。

一、新《證券法》第九十五條提出的解決路徑

新《證券法》施行之前，代表人訴訟制度的實施存在一些問題：第一，法律依據(jù)問題，之前的立法和司法解釋均為給投資者的代表人訴訟予以明確的位置；第二，提起民事賠償?shù)那爸贸绦蚴謴碗s，要求以獲得相關行政處罰為前提；第三，訴訟費用高昂，原告方無力承擔。但值得欣慰的是，新《證券法》第九十五條對以上問題均有了明確的回應。同時，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實施后，投資者提起虛假陳述等證券民事賠償訴訟時，可以有以下三種路徑：

（一）代表人訴訟。當投資者分別提起訴訟時，法院受理后，作為原告的投資者們內部可以推選代表人進行訴訟。第九十五條巧妙化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稱《民訴法》）第五十三條的代表人訴訟制度，指出投資者不用再像從前一樣只能從《民訴法》中找代表人訴訟制度的程序依據(jù)；并且此條并未排除原告（即投資者）人數(shù)不確定時，此制度不適用的情形。

（二）資者用“明示加入”的方式來參加訴訟。投資者提起訴訟后，法院可以發(fā)出公告，說明該訴訟請求的案件情況，通知投資者在一定期間向人民法院登記[1]。此種情況是，法院公告后，投資者只需要完成登記，即可以“明示加入”的方式進入訴訟，降低之前訴訟前置程序的復雜度。

（三）投資者保護機構可以作為特別代表人參加訴訟。此規(guī)定較為“激進”之處在于，投資者保護機構接受五十名以上投資者委托提起訴訟后，不需要再次得到其它投資者們的一一授權，除非他們明示退出，否則均以默示加入的態(tài)度參與訴訟。但此條并未以粗暴的法律移植的方式創(chuàng)設新的訴訟制度，而是巧妙化用《民訴法》第五十四條中人數(shù)不確定的代表人訴訟以及支持起訴的軀殼；同時很大程度上減少了濫訴以及利益驅動下和解的可能，而且為投資者節(jié)約了律師費這一巨大支出[2]。

二、特別代表人訴訟實踐中的適用挑戰(zhàn)

2021年4月16日，廣州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稱廣州中院）發(fā)布公告宣布康美藥業(yè)證券虛假陳述案適用《證券法》第九十五條，由普通代表人轉為特別代表人訴訟，并由投服中心作為訴訟代表人對康美醫(yī)學提起訴訟。并于同年11月12日作出康美藥業(yè)依法向共計五萬多名投資者賠償損失共計24.6億元的判決，康美藥業(yè)的實際控制人、相關董監(jiān)高及會計審計機構等依據(jù)過錯承擔連帶責任。該案是新《證券法》實施一年后，首次適用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來處理證券虛假陳述糾紛，同時賠償數(shù)額和涉及的原告人數(shù)也是有史以來最多的，具有極大的示范作用，被稱為“中國版集體訴訟第一案”。

誠然《證券法》第九十五條制度之創(chuàng)新、設計之精巧，克服了現(xiàn)狀中如集體訴訟代表法律依據(jù)的缺失等種種弊端，從實務角度不難看出仍存在需要完善之處。

（一）前置程序的實際存在攔阻了投資者維權

為了避免出現(xiàn)美國設立集團訴訟中濫訴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證券法》對提出證券侵權糾紛設立了前置條件。雖然最高人民法院在《規(guī)定》中取消了對行政處罰決定書或刑事裁定書的要求，但對于普通投資者來說，獲取上市公司的自認材料也并不是一件易事。同時投服中心在《業(yè)務規(guī)則》中對選取案件仍然是以該公司受到行政處罰等作為選取案件的依據(jù)，客觀上也給中小投資者開啟特別代表人訴訟設置了門檻。由于證券虛假陳述案件審理周期長、維權門檻高，如何使分散在天南海北且很大可能互不認識的投資者之間打破僵局，順利選出代表人？如何遏制投資者“搭便車”的行為就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同時，“默示加入”的便利很大程度上會導致投資者們互相觀望，等待其他人率先提起訴訟，從而坐收等待之利。

（二）法定保護機構缺乏內生動力

無論是我國的《民訴法》第五十五條的公益訴訟，還是近幾年投資者保護機構支持訴訟的判例，均為便利投資者訴訟提供了多種解決途徑，但為何達不到預期理想效果？究其原因是，首先我國投資者保護機構數(shù)量并不多，難以應對體量巨大的證券虛假陳述糾紛；其次保護機構本身缺乏內生的激勵機制，目前尚無相應的制度鼓勵投資者保護機構積極起訴，也無相應的懲罰措施遏制其不積極行使訴訟責任的“怠政”行為。那么，如何才能保證其積極運作呢？我國《證券法》在修訂時，立法者排除律師的參與的主要原因是為了防止步美國集團訴訟中律師費高昂、濫訴與和解的后塵，但面對數(shù)量逐漸遞增的證券虛假陳述糾紛，投資者保護機構是否仍能應對廣大投資者的維權的需求，仍然抱有疑問。

（三）法官專業(yè)水平的要求及具體執(zhí)行中的困難

證券訴訟與普通的民事訴訟相比對法院提出了更高要求?！兑?guī)定》的第六條規(guī)定了法院在發(fā)布權利登記公告之前，應當對證券糾紛的基本事實進行先行審查以確定準確的權利人范圍，避免出現(xiàn)“翻燒餅”的現(xiàn)象[3]；第十八到二十一條規(guī)定法院對調解協(xié)議草案應當進行實質審查。但證券糾紛涉及的證據(jù)繁多，并且許多是以其專業(yè)的術語和行業(yè)規(guī)則進行表達，如果法官沒有具備一定金融證券相關知識，是無法對案件的事實情況作出準確判斷，更不會作出合理合法的裁定了。但我國目前只有在上海和北京設立專門的金融法院來處理證券有關的糾紛，其他地區(qū)尚未設立專門的金融法院，法官的專業(yè)技能是否能應對大體量的證券侵權案件還不得而知。同時，證券侵權糾紛的樣態(tài)具有數(shù)額小、糾紛多的特點，若一味遵守處分原則，如何使這些分散且弱勢的中小投資者得知公告的存在，許多人可能直到訴訟結束都不會知道證券糾紛的存在，沒有辦法實現(xiàn)司法公正。

三、特別代表人訴訟之完善建議

（一）僅在特別代表人中規(guī)定前置程序

不論是《證券法》《規(guī)則》規(guī)定的前置程序，還是投服中心制定的《業(yè)內規(guī)則》對案件種類的挑選，都是在保護投資者利益與訴訟效率之間進行權衡?？梢钥闯觯┠陙砹⒎ㄕ咄ㄟ^對前置程序設置的一再簡化，就是希望對個體維權者的限制和阻礙降到最低，但這些事實上的“前置程序”依然存在，并且加劇了原告被告之間訴訟地位的不平等。因此，為了實現(xiàn)司法公平，應當給不滿足前置程序的證券投資者提供其他路徑來實現(xiàn)權益的維護，允許投資者在符合立案標準的情況下即可通過單獨訴訟來維護自己的權益；同時，為了抑制“搭便車”行為的產生，法院可以考慮對率先提起訴訟的投資者在訴訟所消耗的實際損失進行適當補償。

（二）建立保護機構內生激勵機制

如果沒有內生的激勵機制，如何能保證投資者保護機構以訴訟的方式積極保護投資者權益？而在新《證券法》《規(guī)則》的施行后，投保中心實際上成為唯一能擔任特別代表人的機構，其選擇案件的動力就變得十分重要。市場的內生動力在于利益的驅動，而作為公益性質的投保中心顯然不應以利益激勵作為其內生動力的來源；同時，證券侵權糾紛實質上仍然是侵犯公民私權的行為，作為直接利益受到侵害的主體，會更有動力去開啟訴訟程序。而投保中心作為直接受到中國證監(jiān)會管理的機構，具有濃厚的行政意味和官方色彩，很容易出現(xiàn)消極被動發(fā)生違法的問題[4]。因此，重新建立保護機構的內生動力就顯得尤為重要。

本文認為仍應當賦予投資者保護機構在接收到五十名以上投資者委托申請時，務必代表其訴訟的義務，并制定相應的懲戒措施；如拒絕接受委托，需公示合理理由來接受投資者的監(jiān)督，從而最大限度地保護投資者的訴訟利益。同時，還可以設置第三方評估機制，對保護機構代理的案件數(shù)量以及質量進行監(jiān)測評估，使這種評估結果成為保護機構業(yè)務能力的一種評價標準，促使保護機構擇案權利的積極行使。

（三）提高法院專業(yè)化水平，實施多渠道送達方式

2022年3月1日，全國第三家金融法院落地成渝地區(qū)，是繼2018年上海金融法院、2021年北京金融法院設立后我國成立的第三家金融法院。可以在金融法院處理證券類糾紛積累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逐步加大專業(yè)金融庭覆蓋面，考慮在多地區(qū)、分層次地設立金融法庭。

美國集團訴訟采取個別通知原則，由原告負責發(fā)出，費用也同樣由原告承擔，代表人必須嚴格遵守《聯(lián)邦訴訟規(guī)則》的規(guī)定向各個參與集團訴訟的投資者進行通知。如果集團沒有或者不愿意進行通知或支付費用，那么集團訴訟則會被駁回。與美國集團訴訟規(guī)定的個別通知不同，我國法院的通知一般以報紙或官方網(wǎng)站的公告為主，這種方式不利于普通投資者及時準確地了解信息，因此應當適當借鑒美國的個別通知制度，同時利用依托社交媒體平臺，多種形式進行公告通知。

四、結語

隨著國家提出深化新三板改革，建立北京證券交易所為中小型企業(yè)提供更多助力服務，我國的證券交易市場迎來快速擴張的階段。證券發(fā)行交易制度為企業(yè)融資提供便利的同時也有其固有的缺陷，交易雙方的信息不對稱極易導致上市公司通過財務造假、散布虛假信息來損害投資者權益。為了維護證券市場的生態(tài)平衡和保證資本市場健康發(fā)展，我國做出過許多嘗試，其中新《證券法》在吸收域外法律的制度優(yōu)勢的基礎上巧妙化用現(xiàn)有的制度，制定了符合我國國情的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為了更好適用證券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應當對該制度在實際執(zhí)行中出現(xiàn)的問題進行不斷地完善，以達到我國資本市場制度的完備，更好的服務我國經(jīng)濟的發(fā)展。

注釋：

《業(yè)務規(guī)則》第16條將《規(guī)定》第5條要求“原告需提交有關行政處罰決定、刑事裁判文書、被告自認材料、證券交易所和國務院批準的其他全國性證券交易場所等給予的紀律處分或者采取的自律管理措施等證明證券侵權事實的初步證據(jù)”限縮為“有關機關做出行政處罰或刑事裁判等”。

參考文獻：

[1]安瑩瑩.論新《證券法》的代表人訴訟制度[J].廣西質量監(jiān)督導報，2021（01）：251-252.

[2]湯維建.中國特色的證券代表人訴訟[J].人民司法，2020（28）：42-47.

[3]林文學，付金聯(lián)，李偉，等.《關于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的理解與適用[J].人民司法，2020（28）：36-41.

[4]陳潔.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制度的立法理念與制度創(chuàng)新[J].人民司法，2020（28）：48-53.

作者簡介：李丹婷（1997.3-），女，漢族，安徽合肥人，碩士，研究方向 ：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