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彩虹

一

凡一悉至今還記得二〇一四年三月八日那個早晨，他在機場到達處得知父親和母親乘坐的國際航班沒有按時抵達后的那份心慌和恐懼。他當時兩眼死死盯住顯示航班抵達的電子屏幕，企望奇跡發(fā)生，但三十分鐘過去了，六十分鐘過去了，九十分鐘過去了，一百二十分鐘過去了，沒有任何他希望的奇跡出現(xiàn)。從事空難救援研究的他不敢再存幻想，雖然機場方面只說是失聯(lián)，可他心中明白：一架大型客機不會無端失聯(lián)，他和父母此生不可能再見面了！他感覺到心在滴血，痛楚使他不得不彎腰抱胸蹲到了地上。父母去旅游的往返機票是他訂的，媽媽登機回國前還在電話里說給他買了好吃的東西，可轉(zhuǎn)眼就天人永隔，這是什么道理？也是從那一刻起，他在心頭立下了誓言：我一定要研究出客機空中出事后保證旅客生存的方法和器材，再也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

此后九年，他沒有一刻懈怠。

今天，終于輪到在室外縮小航空器里進行真人參與的救援傘試驗了！

原本灰暗的天邊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彩虹，這是不是一個美好的預告，一個吉兆？但愿是的！

凡一悉站在控制臺前，對著話筒向參試的一架大型試驗機發(fā)出了起飛的指令。無人機在遠處的機場起飛后向近處飛來，就要抵達頭頂時，按照試驗設計，機身突然開裂并很快解體，飛機機身的碎片開始下墜，而此時，機艙里的十位機器人和一名參試人員乘坐著一個透明的傘狀物開始緩緩下降，直到降落在凡一悉站立處的千米之外。

參試人員向落地的救援傘跑去，獲救的乘客和十名機器人走出了救援傘并開始向控制臺這邊揮手。

“馬上測量參試真人和機器人的各項身體指標！”凡一悉對著話筒下達命令。

十分鐘之后，話筒里傳來救援傘降落處負責人員的報告：真人與機器人的身體狀況均與登機前相仿。未發(fā)現(xiàn)異樣！

真人和機器人混試成功！上天到底開了眼：在室外尺寸縮小的客運航空器里，凡一悉研制出的中型救援系統(tǒng)能夠順利打開并安全完成了全部任務。

參試的全體員工歡呼起來。

身為總設計師的凡一悉，這一刻卻顯得很平靜，他伸手去衣袋里掏出自己那部非加密手機，飛快地撥了一下那個數(shù)悉的號碼，想把這個喜訊告訴那位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鹿儋儋。爸爸媽媽遭遇空難四年之后，他遇見了女友鹿儋儋，此后他自己覺得，她就是他心上唯一重要的人了。

鹿儋儋的聲音響起，但音調(diào)卻與往日有異：“凡一悉，你總算想起我了，我想現(xiàn)在與你見面，告訴你一件重要事情！”

“儋儋，我也要告訴你一件重要事情：我們的試驗成功了！”

“別給我說你的破試驗！我要跟你說的是另外的事。”鹿儋儋的音調(diào)里沒有往日的那份甜蜜和溫柔，而是含著一種冷厲。

“我一開完慶祝會就過去見你，大概是二十二點二十五分。”凡一悉對小他十歲的女友，有些小心地回答著。

“好好好，這次見面的時間就還由你來定吧，你的事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我權且再容忍你一次！”鹿儋儋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凡一悉知道她在生氣。他有一個多月都吃住在試驗場里，沒有與她見面；在試驗最緊張的這一個星期里，他甚至連一個電話也沒有給她打。他違背了他們談戀愛初期他對她的許諾：每天一個問候電話。

可我實在太忙了呀！

二

二十二點二十五分，凡一悉的車準時停在了鹿儋儋家的住宅樓下。他下車剛要去后備廂里拿禮物上樓，轉(zhuǎn)身卻看見，鹿儋儋就站在他面前。

“你不用下樓等的。”凡一悉笑了。

“我等你是想在這樓下就把事情說清楚，不麻煩你上樓了！”鹿儋儋臉上不見絲毫笑容。

“啥事這么急？”凡一悉賠著笑，他知道她的急脾氣，也明白她應該生氣。

“我倆的聯(lián)系到今天結(jié)束！你以后再不要給我打電話，我倆已經(jīng)沒關系了！”鹿儋儋的話音里充滿了決絕。

“為什么？”凡一悉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身子怕冷似的一縮。

“我反復考慮之后覺得，咱倆不適合做夫妻，你有你的事業(yè)要整天忙碌，你要當偉大的科學家和設計師；而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只想找一個能愛我陪我疼我的丈夫過日子。我倆若勉強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幸福！現(xiàn)在終止關系，對你我都是一種止損！”

這兜頭一盆冷水，讓他的身子打了一個寒噤。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到了那個愛我疼我的男人！”

“誰？”凡一悉眼睛瞪得很大。

“戴斯！我所在的DSL公司中國區(qū)的總裁！”

他一時呆在那里。一場談了將近五年的戀愛，竟然以這種方式結(jié)束？已到談婚論嫁的兩個人，說分手就要分手？“他答應給你很多錢吧？”他倏然聽見自己開了口，而且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挖苦。

“你可以罵我朝秦暮楚、水性楊花，也可以罵我見異思遷、嫌貧愛富，還可以罵我不講婦道、背后插刀！但一切已無法改變！你還想怎么罵？我不反駁，只豎耳聽著！”

凡一悉忽然想起，他過去曾同鹿儋儋開過玩笑：“你在外企工作，可要小心別被外國男人迷住了心！”

竟然是一語成讖。

“他還答應給你什么？”他聽見自己在用譏諷的語氣問。

“你先想想你這幾年給了我什么？幾盒N95和外科手術口罩，幾盒退燒的藥，一輛兩輪電動車，一瓶迪奧香水，一塊頭巾，還有每年請我吃的幾頓飯?？偣捕嗌馘X？你算清了我好還給你！我是一個姑娘，我是一個女人，我需要有人疼愛，需要物質(zhì)的東西來生活，需要男人來陪我，可你啥時候想過這些？坦白對你說，我就是在登上戴斯家的公務飛機那一刻變心的！”

“私人飛機？”

“對！”

鹿儋儋這會兒說的是實話。她離開凡一悉的決心就是在登上戴斯家那架公務機的那一刻下定的。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見心中的那臺天平向戴斯傾斜了過去，凡一悉這邊的砝碼一下子失去了重量，盛砝碼的盤子高高地翹了起來。她聽見自己的內(nèi)心在辯說：一悉，下輩子咱們再在一起吧！我庸俗、我淺薄、我拜金，可此生，請容我就和戴斯過日子吧！我和我的家人都沒見過那種日子！她記得是在心里說完這句告別詞后，才又穩(wěn)住神去參觀那架豪華的公務機的。

戴斯家有錢，鹿儋儋是從進了DSL公司做營銷員的第一天就知道的，開著一家跨國公司的戴斯家怎么會沒錢嘛！可單有數(shù)字上的錢并不能給鹿儋儋心理上帶來多大的沖擊，這也是最初戴斯向她示好求愛時她拒絕他的原因。戴斯送她的那些禮物，鮮花呀、手袋呀、皮鞋呀、鉆石項鏈呀，她都見識過，別的有錢男人也曾經(jīng)送過她，但她除了收下鮮花之外，其余都退還給了送她的男人，當然也包括戴斯。她那時決心要嫁凡一悉這個年輕的設計師，怎么可能再收別的男人的禮物？所有高顏值的姑娘，成年之后都要面對一個麻煩，那就是很多男人的追求和糾纏。鹿儋儋當然也是這樣，一個又一個追求者來到了面前，但她理智地知道，她只能選一個，人多了容易看花眼，挑選起來反而不易。也因此，她總是告誡自己：不要慌，要看準！她已經(jīng)記不得總共拒絕了多少男人，最終，她選定了凡一悉。凡一悉是她姑姑介紹的一個博士生，在一家大型民營企業(yè)的研究院工作。長相平常、身高偏低的他之所以能讓她點頭認可，主要是因為他是國內(nèi)頂尖大學的博士且三十一歲就已經(jīng)成為一個研究團隊的總設計師了。男才女貌，這是媽媽反復向她灌輸?shù)哪信Y(jié)合信條，她從高中起就不喜歡那些學習不好的所謂帥哥，她喜歡凡一悉這種執(zhí)著于事業(yè)的男人。她當然看出了他的缺點：不懂得浪漫，不會安慰人，不知道多陪她購物，不愿意哄她開心，整天就是在試驗室和試驗場地里忙碌。即使出來陪她看電影也會時不時地掏出筆記錄突然想起來的什么東西。她當然知道他沒有多少錢，房子也就是一套企業(yè)優(yōu)惠他買來的兩室一廳，再就是一輛普通的豐田轎車。但這些她過去都能原諒和理解：他日后會成功的，他將來成功之后會有時間陪我的，他不可能一直這樣窮……

可忽然之間，出現(xiàn)了一個戴斯。這個媽媽是北京人的混血男人，剛以DSL公司中國區(qū)總裁身份出現(xiàn)時，鹿儋儋根本沒想到他會與自己有什么關系，可是僅僅兩個月之后，她就感到他的目光粘到了自己的身上，并開始給她送鮮花。她最初當然覺得他無聊，心生警惕，認為這是富家公子哥玩弄女人的前奏。他要把她由營銷部調(diào)到總裁辦公室工作時，她斷然拒絕了。他說服她服從調(diào)動時她明確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我們很快就要結(jié)婚，我喜歡現(xiàn)在這份工作！”可戴斯竟然嬉皮笑臉地說：“你不是還沒有結(jié)婚嘛，沒結(jié)婚的女人就應該允許別的男人追求，有了追求你的男人，你才好拿你的男朋友與他做比較，才能優(yōu)中選優(yōu)！”她本來想生氣的，可又差點被他的這些話逗笑了，心想：優(yōu)中選優(yōu)，呵呵，你這個混血兒就這么自信？

但時間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一邊是凡一悉最多一天一次的電話問候，一邊是戴斯日送一束的鮮花和大量通過微信發(fā)來的甜言蜜語，外加變著法子的討好（包括提升她為營銷部副主管），她漸漸覺得自己的心有些亂了，接下來她發(fā)現(xiàn)她心里出現(xiàn)了一架天平，一頭是凡一悉，一頭是戴斯。一開始天平是完全傾向凡一悉的，可戴斯那頭卻在緩慢地增加著重量，直到六月十九日十一時她登上了戴斯家的三六六一九號公務機，天平呼啦一下子就完全傾向了戴斯。這一天，戴斯原本告訴她，他父親戴維特由國外飛來檢查企業(yè)的營銷情況，需要營銷部的主管、副主管和他一起去接機，因為他父親有在路途上就詢問營銷情況的習慣。這是工作，她不能推托，于是和主管與戴斯一起上了公司的兩輛商務車。在首都機場的公務機停機坪上，她第一次看見了私人飛機，看見了印有戴斯家族族徽的那架嶄新的三六六一九號公務機。她原來以為，私人飛機都是小飛機，沒想到戴斯家的這架飛機是如此之大，竟然有兩個臥室、一個餐廳、兩個會議室，外加觀景座位、健體間、三個衛(wèi)生間和貨艙。飛機上的服務人員包括兩位駕駛員和一位廚師竟有八人之多，那奢華的內(nèi)飾超出了她這個平民女兒的想象，讓她非常吃驚。戴斯的父親戴維特下飛機上了車就要走，儋儋原本和主管要一起上車的，但戴斯叫住了她，說讓主管陪他父親先走，她需要留下和他一起處理一點事務。儋儋真的以為戴斯有事要她幫忙，便隨他進了飛機上他父親的臥室。在那間掛著名人畫作的空中臥室里，戴斯從一個保險箱里取出了一個檔案袋，邊向儋儋手里遞邊說：“我有一件東西要請你看看！”她以為是公司總部關于營銷方面的文件，拿過來就去掏里邊的東西，但掏出來的卻是一個精美的證明書，上邊并排印著戴斯和儋儋的照片，照片下邊，是戴斯和儋儋的護照號碼。最初的那一刻，她沒有明白這份證明書的意義，直到她看見那行中文字：三六六一九號公務機由戴斯先生和鹿儋儋女士共同購置和擁有。

她震驚地抬頭看向戴斯。

戴斯笑了，說：“這是我父母為我新購置的公務機，我向他們提出的唯一要求是：這架飛機屬于我和你兩個人共同擁有，所有權歸我們兩個人！這是我今天送給你的一件禮物！我不知這算不算一個驚喜？”

她的兩片唇微微張開，無意識地吐出了驚嘆：天呀！也就是在那一剎，她感到心中的那架天平完全傾斜到了戴斯一邊。她聽見了心底深處的一聲嘆息：一悉，再見了……

她看見戴斯向她伸出了雙臂，她再也沒有做出任何抗拒的表示，聽任他把自己擁進懷里，聽任他的嘴壓到了她的唇上，聽任他的手伸進了她的胸衣……

“你換位想一下，如果有人讓你一下子成了一架價值五千多萬美元的私人飛機的共同擁有者，你會不會動心？你說真心話！”鹿儋儋理直氣壯地盯住凡一悉。

“好！很好！我換位思考以后覺得你的選擇很對！別人給的飛機擁有權為什么不要？祝賀你成為一架私人飛機的擁有者！成為一個億萬富姐！”凡一悉轉(zhuǎn)身上車，“啪”一下關上了車門。

三

凡一悉決定讓全體研究人員放假五天，讓大家好好休息休息，但試驗成功的樣品要抓緊生產(chǎn)出一批，準備迎接國家航空管理部門的驗收。他的設想是，待中型空難救援傘項目驗收合格后，立刻上馬客機空中非解體式空難大型救援囊的試驗。

按他原來的計劃，這個假期是要陪鹿儋儋去購物和看電影的，可現(xiàn)在不用陪了，鹿儋儋已是戴斯的女人了。一想到此，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揪住了一樣疼。其他的事情他一時又不愿做，于是便決定睡覺，把前些日子缺的覺全補回來。他關了手機，拉上窗簾，但要在陽光明亮的上午睡著也不容易，除了窗簾縫隙的光線干擾之外，一閉眼，腦子里出現(xiàn)的都是鹿儋儋的身影，那曼妙的身影來回晃動，弄得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根本無法入睡。無奈，他只得吞了兩粒安眠藥，才算進入夢鄉(xiāng)?？赡苁翘哿?，當不斷響起的座機電話鈴聲最終將他驚醒時，他看了一下手表，竟然已是凌晨三點了。他算了一下，他大概是上午十點睡著的，好家伙，這一覺竟一連睡了十七個小時，其間連小便都沒有一次！他伸手拿過電話聽筒，話筒里傳來研究所值班人員有點焦急的聲音：“凡總，我多次打你手機不通，只好打座機，有個意外情況要立刻向你報告！”

“說吧?！?/p>

“在我們專用的通信通道上，出現(xiàn)了幾次非我們用的通信信號?！?/p>

“不可能！”凡一悉斷然地否定道。為了保密，他設計了救援研究專用的通信通道，采取了復雜的加密措施，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進入這個通道。

“我們已錄下了對方的通信內(nèi)容！”

“哦，我馬上過去。”凡一悉急忙下床洗了把臉，然后就向電梯跑去……

在研究院的值班室里，凡一悉聽了通信錄音設備錄下的通信內(nèi)容，是兩個男人用英語進行的對話，翻譯過來其實就是兩句話——

一句是：“確認為三六六一九?！?/p>

另一句是：“時間未定?！?/p>

這是什么意思？凡一悉默想了一陣，無法做出判斷，但很明顯的問題是：原來使用的通信通道已不安全。他當即指令值班員：“迅速通知全體參試人員，不再使用原來的通信通道，改換到備用加密通道通信?！蓖瑫r他告訴通信總監(jiān)：“繼續(xù)監(jiān)視原通信通道里的動靜，爭取弄清對方進入這個通道的真實目的，是不是為了監(jiān)聽我們的試驗進展并想竊密？”

接下來幾天沒有任何消息。

四

四天后的那個傍晚，凡一悉在微信朋友圈里看見了鹿儋儋發(fā)的一條信息：明天上午九點二十一分坐公務機飛巴黎。

他感到他的心又被針刺了一下：呵，水性楊花的女人在炫耀！想讓人們都知道你能坐公務機出游了？他無聲地罵了一句臟話。將近五年的全情投入一下子落空，令他不能不生出恨意和憤怒。鹿儋儋能如此絕情，確實出乎他的意料，讓他實在無法平靜地接受這一變故。我真是眼瞎看錯人了！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在那條信息下寫了一個字：爆！然后不加思索地點一下發(fā)了出去。發(fā)出不過兩分鐘，手機就響了，是鹿儋儋打來的：“凡一悉你寫這個字什么意思？爆什么爆？是希望飛機爆掉讓我們死嗎？我可沒想到你會這樣歹毒！你還是個男子漢嗎？”

凡一悉有點理虧地辯解：“怎能那樣理解？我是說這個消息太火爆了！坐公務機去巴黎旅行，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做到？還不火爆？還不應該讓人點個贊？”

“我告訴你，你就是嫉妒也白搭！你想知道事情的經(jīng)過嗎？我現(xiàn)在就給你說一說：今天早上，我正在辦公室匯總公司中國區(qū)的銷售數(shù)字，電話響了，是戴斯的聲音，他說，親愛的，請來我辦公室一趟，父親要見我們。我應了一聲，好的。其實頭一天晚上，戴斯的父親戴維特先生在與戴斯和我共進晚餐時，已經(jīng)正式表態(tài)說過，他尊重他兒子的選擇，祝愿戴斯和我在一起能夠幸福生活！并表示，我們什么時候想在什么地方舉行婚禮，告訴他一聲就行，他會全部安排妥當！我沒想到戴斯的父親如此開通?？赡苁且驗樗斈暝谥袊Z言大學讀了幾年書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他娶了戴斯的媽媽這個中國女人的緣故，他對兒子選擇我鹿儋儋做未婚妻未置一點異議。今天上午，當我和戴斯坐在戴維特先生對面的來客椅上，戴維特先生用流利的中文說：‘儋儋好，我原本明天要飛去巴黎參加一個股東會議，但因為北京這邊有一個商務合作對象出了點問題，需要我親自出面處理，故我只好讓戴斯代替我明天飛去巴黎參加會議。他提出想帶上你一同去，我覺得這樣也好，如此他也好安心開會，你也可以趁機逛逛巴黎。希望你能同意這次意外之行！這就是事情的經(jīng)過。你還想知道什么？你還想說什么？因為恨我就想咒我死嗎？”

“怎么會呢？”凡一悉冷笑了一聲，“我祝你們旅途順利，在巴黎玩得開心！讓戴斯在老佛爺商場買一個大大的鉆石婚戒給你戴上！”

“那很有可能！”鹿儋儋故意氣他似的呵呵笑了，說，“到時候我會拍一張手戴鉆戒的照片發(fā)給你！你還有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滿足你！”

凡一悉氣得臉都白了，發(fā)狠似的掛掉手機并把手機砸到了床上。

五

五天假期過去，凡一悉今天按慣例六點起床。他正要去衛(wèi)生間洗漱時，座機電話響了，他剛拿起話筒，研究所值班員就急切地報告道：“剛剛監(jiān)聽到原通信通道傳出的一個說英語的男人的聲音，經(jīng)翻譯確認其話意為九時二十一分首飛?！?/p>

“這與我們的試驗應該沒有關系?！狈惨幌づ袛嗟?。

“是的。”值班員表示同意，說道，“看來，對方并不知道這個通道是我們在用，他們只是碰巧也使用了它?！?/p>

“對方肯定也是懂科技的人，不然，他們根本沒有能力使用這個通道。”

“對?！敝蛋鄦T答，“還需要繼續(xù)監(jiān)聽下去嗎？”

“九時二十一分首飛是什么意思？”他既是追問值班員也是在自問。

“無非是兩種意思：其一，是指有一種航空器在九時二十一分首飛，‘首在這里是首次之義；其二，是說某一班飛機九時二十一分在首都機場起飛，‘首在這里是指首都機場。聯(lián)想到上次收到的對話，應該是指航班號為三六六一九的航空器的起飛時間?！?/p>

“什么人通報航班起飛要這樣詭秘？”凡一悉的心一動，“這有點不正常！”

“是有點不正常，讓我查一下今天首都機場九時二十一分起飛的航班有沒有三六六一九號的，哦，沒有。九時二十一分起飛的航班中沒有三六六一九號?！敝蛋鄦T可能是翻了一下自己手機上的首都機場航班起降時刻表，回答后又自語著，“會不會是指那些私人飛機？”

這話讓凡一悉驟然想起：鹿儋儋說她今天九時二十一分坐公務機飛巴黎，那就是私人飛機。幾乎沒有片刻猶豫，他抓過手機就給她撥了過去，他那一刻只期望她沒有拉黑他。還好，她接了，不過她很生氣：“凡一悉，我不是說過不讓你打電話了嗎？你存心想破壞我和戴斯的關系？”

“我只是想問一下：你今天坐的戴斯家的公務機號，是不是三六六一九？”

“是又怎么樣？你問這個干什么？”儋儋的口氣里滿是氣惱。

“是因為我懷疑——”凡一悉說到這兒停了口。你懷疑什么？你聽到的那幾句話能說明什么？說有人會傷害這架飛機？你怎么能據(jù)此就做出斷定？萬一不是這樣呢？那鹿儋儋肯定會說你是在故意嚇唬她和她男朋友！

“你懷疑什么？”鹿儋儋也在厲聲追問他。

他不能說出他懷疑的原委，那需要一番很長的解釋，不僅泄密且證據(jù)十分不充分，他于是轉(zhuǎn)而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三六六一九這個號碼很吉利，戴斯家選擇這個號碼很用心，六六大順，符合中國人對永久順利的希冀，這號碼大概率是戴斯的媽媽選的！”

“謝謝你的好意，我馬上要去機場了。再見！”鹿儋儋收起電話，手拉著自己的行李箱與父母揮別，興奮地走向了公司派來接她的那輛瑪莎拉蒂轎車。司機殷勤地下車接過她的行李箱，然后打開車門，手罩著門上沿讓她上了車。這種體貼的照顧過去是戴斯才能享受到的，沒想到自己現(xiàn)在也能享受了。

上車后司機告知她：“戴斯總裁因為要提前到首都機場簽字辦理公務機出港手續(xù)，故直接由他的住處去機場了，就沒有親自來接你?！彼龖艘宦暎骸皼]事，他昨晚跟我說過的?！?/p>

清晨的北京街道上，人和車都還很少，車沿著街道向機場飛奔而去。

鹿儋儋那一刻想起昨晚給爸爸媽媽的承諾：“下一次，我也帶你們坐一次公務機?！彼谛闹邢胂笾謰尩巧瞎珓諜C的那份驚奇模樣，不由得嘴角漾起一絲笑意。我這是不是有點虛榮了？可世界上有哪個女人會沒有一點虛榮心呢？

六

凡一悉放下電話，心卻亂了起來。

萬一那個通話真是針對鹿儋儋要坐的那架公務機呢？除了我誰還會去救她？她現(xiàn)在是戴斯的女人了，與你有何關系？可萬一她出了事，你就是見死不救！誰說我應該去救一個背棄了自己的女人？女人有轉(zhuǎn)移愛的權利，何況你與她并未結(jié)婚！但她與我已相愛了好幾年。一個視感情如糞土的女人，難道不應該受到懲罰？可誰給了你剝奪別人性命的權力？又不是我動手的！你知道她可能被害而沒有伸手，你就也是兇手……

凡一悉心亂如麻、頭疼欲裂。終于，他的手被一股力量驅(qū)使著，又一次伸向了手機，再一次撥通了鹿儋儋的電話。

“你想干什么，凡一悉？存心想搗亂是吧？我愛過你可現(xiàn)在不愛了不行嗎？我現(xiàn)在就拉黑你，我們連朋友也不要做了！”鹿儋儋一接通電話就朝他吼了起來。

依著凡一悉心中的那股氣惱，他是真想立馬把電話掛斷的，但出口的聲音卻違背了他的心愿，竟是軟的：“儋儋，你知道我一直在做民航客機的空中安全措施研究，五天前，我們做出的中型救援傘試驗獲得成功，我們這兩天也已做出了一些供乘客隨身攜帶的救援傘樣本。考慮到你要坐飛機去巴黎，空中飛行畢竟目前還不能百分之百保證安全，為保險起見，想讓你隨身帶上一個，也可能完全用不上，用不上回來后還給我就行。這東西很小，不會給你帶來多大的累贅?！?/p>

聽了這些話，鹿儋儋胸中的氣惱有點消了，雖然自己傷了凡一悉的心，但他好像沒有記仇，還這樣關心自己。她心中一熱，說：“謝謝你的關心！我現(xiàn)在已在去機場的路上，這次來不及了，下次再帶吧！”

“沒事，你在機場出發(fā)處等我一下，我這就坐地鐵過去給你，不會影響你按時起飛的?！?/p>

鹿儋儋只好應了一聲：“好吧。”對方完全是為自己考慮，再拒絕有點說不過去。

七

在首都機場的出發(fā)處，凡一悉氣喘吁吁地跑到了鹿儋儋身邊。

“拿出來吧，要我?guī)鲜裁礀|西？”鹿儋儋的聲音里帶了點不耐煩。

凡一悉從身上挎著的一個包里掏出了一本塑料封皮的書，一邊朝她手上遞一邊向她交代：“這是一個看上去像書的救生裝置，可供飛機在空中意外解體時使用。使用時，只要用手指按一下封面上的這個紅色按鈕就行。攜帶時請放心，它可以順利通過最嚴格的安檢?！?/p>

“這就是你帶人新研制出的東西？”鹿儋儋邊看著那個書本模樣的東西邊問，眼神里帶了點鄙夷，“這個救援裝置是如此之小，它能起到救援作用？”

“是的，已經(jīng)過多次室內(nèi)模擬情景的試驗和室外航空器上的真人試驗，雖未在高空的大型航空器上進行過實際驗證，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一旦你在高空遇見飛機意外解體，它定能保你安全！記住，一定要把它放在你的身邊伸手可觸的地方！因為飛機在空中出現(xiàn)問題，都是突發(fā)，給人的應對時間很短！不要把它放在箱子和提包里給它約束，不要把它放在行李柜里妨礙它展開。如果你坐在座位上，將其拿在手上或放在自己的腿上或腳前都行。聽說公務機上有臥室，你睡覺時最好把它放在床頭柜上?！?/p>

“這么小的東西，真能把人救下來？好吧好吧，我?guī)?。謝謝你！你趕緊回吧！我可不想讓戴斯看見你，誤解我和你今天的接觸，讓他心里不痛快！我再說一遍，以后不許再給我打電話！”說完，鹿儋儋便扭身進了航站樓。

他看著她裊娜的背影，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凡一悉，你可真是賤！你出一身臭汗跑來干什么？就為了聽她的抱怨？！

八

三六六一九號公務機起飛已經(jīng)一個小時了。

凡一悉在研究院監(jiān)控室里的大型監(jiān)視器前來回踱步，猶豫著要不要打開監(jiān)視器，連接上他交給鹿儋儋的那個救援傘。救援傘上安裝有微型智能攝像鏡頭，可以三百六十度自動將機艙內(nèi)的實景拍攝下來傳回監(jiān)視器。

這一刻，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過去坐飛機遇到的兩次小意外：頭一次，是一個夏天由銀川返京，飛機快到北京時，遇到雷雨，機身突然一下子垂直下降了幾百米，導致剛從廁所出來的幾個乘客身體失控，頭一下子撞到了客艙頂部，嚇得哇哇亂叫。飛機剛剛穩(wěn)住身子，空姐通過擴音器才說了一句“有雷陣雨，請系好安全帶——”話音未落，飛機再次像石頭一樣垂直下降了近千米，造成了機艙內(nèi)驚叫聲一片。他被嚇得心跳加劇。旁邊坐著一個老板模樣的男人，在銀川飛機還沒起飛時，只聽他在電話里高聲命令著什么人：“開那輛寶馬來接我！”此時，卻已嚇得渾身亂抖，臉白得像紙一樣地不停自語：“我什么都沒有交代……我什么都沒有交代……”他越這樣說，凡一悉的心就跳得越急。所幸后來機長再次穩(wěn)住了飛機，并告知乘客們：由于遇到雷陣雨，本次航班決定改降濟南機場！當飛機最后在濟南機場降落后，他第一個走到飛機艙門口要求下飛機。空姐告知說待首都機場暴雨過去了，本次航班還會再飛回去，但他堅持要下飛機。那天，他下飛機后，直接打車去了濟南高鐵站坐高鐵返回了北京。第二次意外，是飛去大連出差，飛機本已著陸，卻不知何故沒能剎住，只見飛機一直往前沖，直沖過了跑道盡頭?？战阍陲w機的顛簸中高聲警告說，飛機可能與前方物體相撞而起火，大家要做好緊急撤離飛機的準備。飛機最后扎進了跑道盡頭的草地，他和其他乘客在救援車的警報聲中向外跑，謝天謝地，飛機最后沒有起火，他們得以在降溫水流和泡沫的飛揚中平安撤離飛機。但從滑梯上滑下的那種驚恐令他一連幾天噩夢不斷。

但愿鹿儋儋不會經(jīng)歷我經(jīng)歷過的那些意外。

說不清是出于對鹿儋儋的關心還是對三六六一九號公務機可能出現(xiàn)意外情況的擔心，他最終停下腳步，上前打開了監(jiān)視器，并迅速輸入了交給鹿儋儋的那個智能救援傘的號碼，用智能控制系統(tǒng)悄悄打開了自動聯(lián)絡開關。與此同時，他用擴音器發(fā)出通知：負責監(jiān)控救援對象的全體人員各就各位，開始對編號為三六六一九的公務機的飛行狀態(tài)進行監(jiān)看。

他的話音剛落，監(jiān)控器的喇叭里就傳來報告聲：二號就位；三號就位；四號就位；五號就位；六號就位；七號就位；八號就位。

在報告聲還未結(jié)束時，救援傘上的智能攝像裝置便已開機，大型監(jiān)控器的屏幕上顯現(xiàn)出了三六六一九號公務機艙內(nèi)的景致：

這應該是一間空中臥室。只見鹿儋儋慵懶地斜倚在雪白的靠枕上，在看一本書，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意。救援傘就放在臥室的床頭柜上。

凡一悉的兩眼盯著她，盡管他心里恨她，但一看見她曼妙的身材，就控制不住地感覺到在被她吸引。

“咳，這不是咱們的準嫂嫂鹿儋儋嗎？”站在凡一悉身旁的年輕助手說了一句。在凡一悉和鹿儋儋熱戀時，她曾來過研究院。

“胡說什么？”凡一悉朝他兇兇地瞪了一眼。

那位助手伸了一下舌頭，不知平日和善的凡總為何要發(fā)火。

監(jiān)控器的大型屏幕上，只見機艙內(nèi)臥室的門開了，一個外國男人走了進來，他應該就是戴斯了。凡一悉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情敵。原來他長得還是挺帥的，臉上明顯帶有華人的基因！

親愛的，我已經(jīng)同我父親的助手在會議室商量完了明天在巴黎股東會上要辦的事情，剩下的時間就都是我們的了。他邊說邊朝鹿儋儋彎下了身子，把嘴唇朝鹿儋儋的嘴唇壓了上去。

凡一悉嫌惡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年輕助手瞪大了雙眼，大概此時方才明白剛才老總發(fā)火的原因。

“咳，你不知我有多高興！”鹿儋儋張開雙臂擁住戴斯，雙唇張開朝他迎了上去。

凡一悉不愿看卻又忍不住睜開了眼睛：他在解她衣服上的紐扣。渾蛋！他朝桌子上擂了一拳。

可鹿儋儋并未阻攔對方，相反還協(xié)助他去解自己的扣子。凡一悉恨得眼珠都有些變紅了，伸手“啪”一聲關掉了監(jiān)視器。

他拉開設計室的門走了出去。室外飄著細雨，但他沒有返回室內(nèi)去拿雨傘，就迎著雨在院子里走起來，他希望冷雨能讓自己冷靜下來。他記得有一則資料上說，人的大腦有兩個系統(tǒng)，一個是感性腦，對外界產(chǎn)生感性反應；一個是理性腦，對外界進行理性應對。人在憤怒時，感性腦會搶先到達，喚起最原始的沖動，而理性腦通常會慢十六秒到達。大概走了一個小時，外衣幾乎全被打濕之后，他才又返回室內(nèi)。他覺得他這會兒已經(jīng)可以進行理性思考了——

她和你已沒有任何私人關系了。戀人關系的脆弱性就像一盞電燈：一旦一方宣布結(jié)束，那這種關系就等于拉下了電燈開關，燈就滅了，就結(jié)束了。她現(xiàn)在做的只是一個女人在她愛的男人面前正常會做的事情，你激動什么？你生什么氣？她還會給他生孩子哩，你要因此氣死自己嗎？

他在心里說服著自己。你現(xiàn)在要做的只是看她會不會在空中遇到危險，其他的事情都與你毫不相干！你只需關注她的生命安全，這是你一個空中安全措施研究者的責任，不要讓當初自己父母的悲劇再次重演！

他朝自己的助手抬手示意，要其再次打開監(jiān)控器。

監(jiān)控器的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個精致的餐廳，鹿儋儋和戴斯正相對而坐，餐桌上擺滿了飯菜。那個救援傘就擺在餐桌上，看來，鹿儋儋記住了他當初的交代。

戴斯充滿愛意地看著鹿儋儋說：“親愛的，我讓機上的廚師這幾天抓緊學做中國菜，你品嘗一下，給他們的手藝打個分?！贝魉沟募毿娘@然讓儋儋很感動，她起身吻了一下他。

“這是爸爸收藏的名酒，既然放到了我們的飛機上，就意味著給我們了，來，干杯！”戴斯將酒杯斟滿了酒，朝鹿儋儋遞了過去。

飛機就在這時猛地震動了一下。凡一悉在監(jiān)視器里看到，餐桌上的幾個菜盤掉下了桌子。

“怎么回事？”戴斯朝餐廳門外喊了一聲。

機艙的擴音器里傳來了飛行員驚惶的聲音：“飛機左側(cè)機翼遭遇不明物體撞擊！”

凡一悉的心一緊：看來監(jiān)聽到的那個可疑的通話果真有問題！只聽他朝擴音話筒叫道：“各號位立即開始工作！”

“轟”的一聲，從監(jiān)控器里傳出的更大的聲音令凡一悉身子一震，與此同時，他清楚地看到三六六一九的機身開始傾斜。接著擴音器里便傳來機長的聲音：“飛機被地面武器擊中！”

“鹿儋儋，打開救援傘！”他用遠程遙控打開救援傘上的話筒，高聲喊。

“你是誰？”飛機上的戴斯明顯不知這聲音是從哪里來的，環(huán)顧著四周驚問。但凡一悉的這聲喊提醒了鹿儋儋，她急忙伸手抓過眼看就要滑下餐桌的救援傘。

飛機此時開始了劇烈的顛簸，艙內(nèi)響起了服務人員的驚叫聲。餐桌上方的氧氣面罩掉落了下來。艙壁開始出現(xiàn)了裂紋。有一個男性服務人員跌跌撞撞跑到了餐廳門口喊道：“飛機受傷了！”

鹿儋儋慌忙按了一下救援傘上的紅色按鈕。只見那個救生裝置先是“砰”的一聲響，隨后便向四下里噴出一種光霧樣的東西。她詫異了一下，臉上閃過了絕望，似乎是覺得這有什么用？卻忽見那些四下噴射的光霧頃刻間凝固成了一個挺大的透明的房間。

當鹿儋儋按下那個紅色按鈕時，凡一悉原本繃緊的心突然放松下來，他知道，她得救了。果然，此時的監(jiān)視器里顯示：鹿儋儋和戴斯及跑到餐廳門口的那個乘員被包裹在了救援傘下的透明房間里，而幾乎就在同時，三六六一九號公務機已經(jīng)完全解體。

凡一悉和全體監(jiān)控人員都看見機頭、機尾碎成多塊，飄散在了空中并開始下墜。身處救援透明房間里的鹿儋儋他們，當然也看見了這一幕。

“鹿儋儋女士和置身于安全傘內(nèi)的乘員們，請不要害怕！”凡一悉的聲音響徹在救援傘里也響徹在監(jiān)控室里，其音量類似于原來飛機里的播音裝置。

“一悉！這是怎么回事？我該怎么辦？”被這陡然事變嚇壞了的鹿儋儋哭喊著。

原本被剛才的突發(fā)事件嚇傻了的戴斯和那個乘員，此時再次四顧著尋找聲音的來源。

“你們遇到了空難！這起空難是人為的！稍后我會向你們作有關說明?！币幌さ穆曇粼俅雾懫穑艾F(xiàn)在，你們?nèi)艘犖业闹笓]！我和我的團隊是這個救援傘的發(fā)明者，我們會保證你們?nèi)说陌踩?！?/p>

“你快說我們該怎么辦！”一悉鎮(zhèn)靜的聲音，使鹿儋儋能夠正常說話了。

救援傘在緩緩向下飄動。

“我要先說明五點：第一，這個救援傘可以一次救護五十六個人，現(xiàn)在進入傘里的只有三人，你們的生存空間沒有問題。第二，建造你們現(xiàn)在所坐的安全傘的材料，是我發(fā)明的一種最新的材料，其柔韌度和堅固度超過了至今為止我們已知的任何材料，它可以抗擊任何針對它的破壞行為，包括撞擊、火燒、水淹、槍擊、炮擊、導彈打擊。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會再受到任何傷害。第三，你們所坐的安全傘會自動生成氧氣，供你們呼吸使用，這也是你們在脫離原來的機體后沒有缺氧感覺的原因。第四，這個安全傘也會因外部空氣摩擦生成一點不多的電能，能不間斷地向外發(fā)射呼救信號，報告你們所在的位置。第五，我和我的同事此時就坐在監(jiān)控臺前，監(jiān)看著救援傘的運行軌跡，等于和你們在一起?！?/p>

伴隨著一悉的聲音，安全傘頂部出現(xiàn)了英文，那是一悉聲音的自動譯文。

一悉再次對著話筒說道：“我現(xiàn)在向你們提出以下要求，請務必執(zhí)行。一、不能亂動，如果有小便，請就在原坐處解決，大便最好忍住，忍不住了也請在所坐處解決，安全傘會自動收集一部分氣味排走；二、忍受住饑渴，在救援人員到達前無法為諸位解決這個問題；三、盡量少說話，以免氧氣消耗過量?！?/p>

“這人你認識？是他給了你這個救援裝置？”戴斯皺緊眉頭問鹿儋儋。

“對，他是我的前任男友凡一悉！”

“請問凡一悉先生，你怎么想起要給鹿儋儋這個救援傘？你怎么會提前知道我們可能遇上空難？”戴斯分明是在質(zhì)問。

“要回答你這個問題原本需要一段很長的話語，但現(xiàn)在不需要了，因為我的同事剛剛在網(wǎng)上發(fā)現(xiàn)了一條消息，我立刻把這條消息轉(zhuǎn)給你，請仰頭去看救援傘上部——”

販毒殺人的罪犯戴維特乘坐的飛機已被擊毀，我們送他去了地獄！KNU組織宣布對此事負責！

“??？”戴斯驚駭?shù)乜粗仍畟闵喜匡@現(xiàn)的英文。

“凡一悉，有人來救我們嗎？”鹿儋儋帶了哭音問。

“你們現(xiàn)在T國上空，除了救援傘自動發(fā)出的求救信息之外，我的同事已在網(wǎng)上向T國相關部門發(fā)出了救援請求，兩秒前剛收到他們的回復信息，T國的三架救援直升機已經(jīng)起飛，正向你們所坐的救援傘飛去，請耐心等待?！?/p>

“我們正在下降，能看見下邊有陡峭的山峰！”鹿儋儋恐懼地喊。

“不要大聲喊，鹿儋儋！”凡一悉的聲音異常嚴厲，“落到山上，野獸和毒蛇襲擊不了你們；落到海里，鯊魚和鯨魚攻擊不了你們；落到沙漠和平地，不懷好意的人也傷害不了你們！”

監(jiān)控器里的鹿儋儋咽了一口唾沫，分明是驚異凡一悉對她使用這種可怕的語氣說話。

“救援傘的降落狀態(tài)我看得很清楚，不需要任何人向我提醒！現(xiàn)在請你們抬頭看向天空，告訴我你們看見了什么？”

“彩虹，有一道彩虹！”戴斯流著眼淚答。

“好，你媽媽是華人，她應該告訴過你，這是一個吉兆！再有十二到十三分鐘，你們會降落到一座山頂上；二十五分鐘后，T國救援你們的直升機就會到達你們身邊！屆時，鹿儋儋只需按一下你身體左側(cè)的那個綠色按鈕，救援傘就會完全氣化消失，你們便可以與救援人員會合?！?/p>

“是這個按鈕嗎？”鹿儋儋此時才看見身旁的那個綠色按鈕。

“對，就是它！現(xiàn)在，請你們安心地坐在傘里等待。我要關機了！”

“不不不！凡一悉，求求你不要關機，我想同你說話，我害怕！”鹿儋儋帶著哭音喊。

“你和你的兩位朋友已經(jīng)沒有危險了，我們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鹿儋儋女士，我現(xiàn)在鄭重地通知你：從現(xiàn)在起，不要企圖再給我打電話！我馬上會將你的號碼拉黑！”凡一悉說完，“啪”一聲關了監(jiān)控器……

原刊責編 趙 依

【作者簡介】周大新，1952年生于河南鄧州，1970年從軍，1979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走出盆地》《湖光山色》《安魂》《天黑得很慢》《洛城花落》等。曾獲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茅盾文學獎、中國出版政府獎、《人民文學》獎、馮牧文學獎、老舍散文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