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我的童年

時間煮雨，歲月縫花，萬般美好，不及童年。

■第一章：秘境

長大后的很多年，童年的蝶夢片片如漠漠梨花、紛紛柳絮，縈繞入夢，溫煦和暖，醒來后依然碎碎念。每一次，女兒妞妞都是虔誠的聽者，眼眸里閃爍著期待又神往的光，仿佛我小時候的一切，于她而言，宛如秘境，充盈著謎語氣質(zhì)。

童年已往，鴻飛渺渺，其間的吉光片羽，卻是豐滿翔實。

大自然的饋贈總是慷慨，兒時的山野里處處有美食，遍地是珍饈。不必說池塘里的蓮蓬菱角，也不必說滿樹的槐花榆錢，更不用說酸棗、野葡萄、桑葚、高粱玉米稈、燈籠果子、酸模草，單是田上成片的茅草，撥出來嚼在口里，甘甜無比，沁人心脾，一個個、一穗穗、一粒粒，都是鄉(xiāng)野給小孩子的天然禮物，都是酸酸甜甜的兒時味道。逮螞蚱、摸魚蝦，地里長的、天上飛的、土里爬的，基本都要被我們嘗個遍。尤其捉知了，是我孩提時最大的樂趣，在長竹竿的一端系上塑料袋，就有了簡易好用的捕蟬“神器”。炎炎烈日下，我跟著哥哥一棵樹一棵樹地找，屏氣凝神地捉，我負責(zé)保管勞動成果，知了在袋子里撲騰騰亂撞，我把封口攥得緊緊的，生怕漏走了。等收工回家，在樹蔭下堆起秸稈，火苗炙著“盛宴”，細嫩醇香，至今依然回味無窮。

那時沒有電子產(chǎn)品，沒有寫不完的作業(yè)，放學(xué)后扔下書包，就是撒歡兒地玩。閑置的打谷場成了我們寬敞的游樂場，丟沙包、踢雞毛毽、跳方格、跳大繩、抽陀螺、滾鐵環(huán)、丟手絹、老鷹捉小雞，天天有花樣。至今，我依然記得跳皮筋的歌謠，“小皮球，香蕉梨，馬蘭開花二十一……”記憶最深的還有一個游戲，就是小伙伴分成兩撥，手拉手站成一排，一撥人開始唱“機器靈，砍菜刀，恁那邊人兒緊俺挑，挑誰哩？”被挑的小伙伴鉚足了勁沖向?qū)Ψ疥嚑I，要么沖破對方小隊拉個“俘虜”凱旋，要么被對方俘獲，那陣仗那氣勢絕對排山倒海，那笑聲那歡樂絕對響徹云霄。待到炊煙起，待到燈火亮，待到嬸子們在村口大喊，“你媽喊你回家吃飯”，也喊不回意猶未盡的我們。

我講述的一切，于妞妞，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時空，夜幕里流卷的疏云，樹梢間的蟲唱，池塘里的蛙鳴，還有星河般幽幽閃爍的螢火蟲。這秘境，只有親歷過的人，才懂。

■第二章：所望

童年的味道，甜里透著苦，香中砥著澀。

雖然長天遼闊草木瘋長、溪泉叮咚山野茁壯，但生活的貧瘠、精神食糧的匱乏，總讓童年有那么些缺憾無從彌補。

小時候，我對書的渴望，猶如草兒對陽光、花兒對甘露、鳥兒對云天。然而，那時家里并沒有什么書可讀。偶爾看到班里同學(xué)或村里伙伴有一本小人書、連環(huán)畫，我便念念不忘，怯生生去借，言之鑿鑿應(yīng)諾一天后定歸還。雖然書已舊得不成樣子，但我仍如獲至寶，在煤油燈如豆躍動的微光里，在母親反復(fù)催促睡覺的嘮叨中，總是再看一頁，再看一頁……在書的世界里，我看見樹上跳躍的鳥變成了果實，花瓣都在晨曦里開了，書為我打開光的錦囊，道出冷暖和悲歡。彼時，多么渴望自己是一架犁，而書是壯麗的莊園，我面對著醇厚的土地，努力、流汗，用深深的耕耘，去長出那個五彩斑斕的秋天。

每每講到這里，妞妞就會跑開，抱回一大摞繪本，真誠而堅定地遞到我手里，“媽媽，送給你，都給你！”是啊，我和妞妞的童年，終究無可比擬?，F(xiàn)在的孩子很幸福，小小年紀，就可以在書海暢游，精美繪本、浩瀚知識，這些都曾是我可望不可即的美好??！

然而，在繁重的學(xué)習(xí)壓力下，閱讀也成了每日的打卡任務(wù)，孩子雖愛讀書，但總覺她的眸子里，少了那么一些渴望新奇，少了那么一絲澄澈明亮，童年時那份廢寢忘食的癡戀、情感交融的悸動，她可能很難體味。于是，孩子的書，成了我的書，她在讀，我也在讀，久違的情愫，猝不及防地倏忽而至，仿佛再回童年。

■第三章：重逢

工作之后，城市的匆匆步履里，我關(guān)于家鄉(xiāng)的回憶似乎也變得淡了，但在心湖深處，一顆小石子的闖入，便會漾起層層漣漪，久久無法平復(fù)。過去3年，家人團聚得少了，趁著春節(jié)，我們姊妹商議大年初二都回老家，好好熱鬧一番。

父親兄弟姐妹7個，除了四叔，其余都在城里安了家，終是故土難離，四叔家亦成了我們尋味鄉(xiāng)愁的寄托地。

四叔閑不住，院子里喂的雞鴨鵝羊成群，娃娃們很是稀罕，妞妞更是一會追鵝、一會被鵝追，玩得不亦樂乎。這邊，我騰出手來，搶著去燒鍋臺，這可是我童年的專利啊，看著黃豆稈在灶臺里噼里啪啦地響，熱騰騰的火攥足了勁地?zé)局笾@一鍋白菜蘿卜豆腐大燉菜。

煙火郁郁里，嬸嬸們案板上剁剁切切，伯伯們堂屋里“五五六六”，孩子們院子里嘰嘰喳喳，這，不就是新年踏歌而來的聲音嗎？翹首喜看，華枝春滿，花火絢爛，山海廣闊，歲月風(fēng)平，這，不就是我們每個尋常人家的盛世春天？

午后，陽光突然綻放，踏著這光，我?guī)еゆとフ覍簳r樂園，風(fēng)吹麥田，如海浪起伏云端，妞妞張開雙臂，飛奔向那片海，嘴里興奮地叫著，“媽媽，我找到你的秘密花園了！”我蹲下來，深深呼吸這大地獨有的味道，深深沉醉，在我近乎執(zhí)拗的記憶中，也許只有在這里，在這方粗糲的原始和樸素的純粹里，我的心靈才可以踏實妥帖地安放。

童年，是一莖幼苗吧，曾在故鄉(xiāng)安靜生長，化荒為盛，一腔綠意足以治愈人心，一盞素馨足以搖曳其華。但我的童年和妞妞的，終究是不一樣了。我心心念念的清晨佳氣、萬物生長、四野青草香，于妞妞，也許只是一場新鮮的旅行。她終究要回歸多彩世界、繽紛樂園，終究要回歸書山題海、琴韻墨香。我們曾在故事和往事的邂逅里，碰撞過、交融過，但終將漸行漸遠。

山水相逢，歲月輾轉(zhuǎn)，人間至味，終是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