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活在鄉(xiāng)村,長大后總對村居的日子念念不忘?!熬G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碧拼剿飯@派詩人孟浩然在《過故人莊》里描繪的情景,常于閑暇時在腦海中浮現(xiàn)。于是,村居成了我工作之后的追求與向往。
??谑莻€面積不大的濱海城市,剛上海島那幾年,因經(jīng)濟基礎薄弱無力購房,只能租房棲身。其中有段漁村生活頗為難忘。
早年的工作單位臨近海港,橋那邊是一片低矮的漁村?;诮?jīng)濟方面的考慮,上班不久的某個周末,我騎上一輛舊單車悠閑地駛過單位旁邊那座跨越海灣的水泥大橋進入漁村。沒費多少口舌,就租到了一戶人家多出來的一間平房。那個時候,全部家當都能裝進一只帆布提包提在手上。次日清晨,我用單車馱上我的家迎著朝陽在小漁村“落戶”,成為一位編外“漁夫”。房東姓陳,是土生土長的本地居民,老老小小一家五口。除奶奶外,都能用普通話溝通。一家人熱情純樸。兩位老人在家做飯照看孩子,兩夫婦各有分工,男的每天早出晚歸出海捕魚,女的一早出攤售賣。入住不久,我們的關系就變得十分融洽。周末時光,我會跟隨陳哥出海。他家是艘柴油機船,出不了遠海,作業(yè)海面僅限于瓊州海峽,捕獲到的也是不大的魚蝦蟹類。我們不等天亮就駕船出發(fā),到達預定的海面早已陽光普照。我?guī)完惛绨呀売邪咨∏虻臐O網(wǎng)一點點捋順,由他有序地放入大海。中午坐在船頭吃咸魚稀飯充饑的時候,使我真切體會到了海明威在《老人與?!分忻枋龅膱鼍?。蕩漾在海面的波光反射在臉上,不僅讓人睜不開雙眼,還感到陣陣灼痛。收網(wǎng)是最讓人驚喜的時刻,伴隨機器的轟鳴,漁網(wǎng)被絞車一點點從海水中收起,鮮活的魚蝦掛在網(wǎng)上,被我們悉數(shù)收納。那種欣喜無以言表。
往往要在黃昏時分我們才打道回府。陳哥駕船,我對捕獲的海產(chǎn)品進行分類裝桶。到家已是掌燈時分,陳哥吩咐妻子從帶回的海鮮中挑出一些精品下鍋,一桌豐盛的晚餐就呈現(xiàn)在家人面前。邊吃邊聊中,家的感覺油然而生。
節(jié)假日里,我還和村里幾個十來歲的孩子一道,帶上塑料桶和長柄鐵夾,搖船去海灣趕海。等到退潮之后,成片的礁石和海灘顯露出來。一些來不及撤退的魚蝦蟹螺被擱淺在礁石和一個個大小不等的水洼里。漁村長大的孩子手腳敏捷目光敏銳,哪怕是深藏在沙灘里的海魚海蝦,也能被他們深挖出來緝拿入桶。
回湖南工作后,單位靠近城市邊緣,閑暇之日出門游走,常能感受到大自然的氣息撲面而來。從小在鄉(xiāng)村長大的我,對彌漫在空氣中的泥土清香尤為鐘情。
欣喜的是,村居生活在某天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經(jīng)友人介紹,用極低的費用租下了市郊的一處山居農(nóng)舍。房東的兒子在浙江辦企業(yè),經(jīng)營不錯,要父母去那邊生活。鄉(xiāng)村的房屋不好出租,就想找個踏實的人住在屋里照看一下,象征性地給他們一點兒費用。盡管我在城里已有房產(chǎn),但還是禁不住鄉(xiāng)村生活的誘惑,成了這間房屋的租客。
我很喜歡這處靜僻的居所。依山傍水,草木蔥蘢。房前有寬敞的水泥地面,屋后有菜園和果樹,周邊還有樸實的鄰里。當時女兒還沒上學,每天清早開車將她送到當?shù)赜變簣@,然后一路欣賞班德瑞空靈的音樂去單位上班,下晚班時帶著食品駕車返回,接上女兒進屋打開燈具,滿心都是愜意與快慰。
周末我們悠閑地打理房東留下的菜園,女兒也幫忙拔草澆水。時值光照和雨水充足的夏季,菜地里各種蔬菜長勢喜人。除了我們自己食用,還采摘一些送給同事和朋友。一天我?guī)畠喝ユ?zhèn)上趕集,集市上擺得琳瑯滿目的用品和食品引起她的興趣,當她看見擺放在地上售賣的一堆堆蔬菜,有了我們下回也來擺攤賣菜的想法:“爸爸,我們的菜園里也有好多蔬菜,也可以到這里來賣??!”女兒稚嫩的聲音勾起我的回憶。童年生活在鄉(xiāng)村,去集市擺攤賣菜是我們常做的事情。為體驗一回久遠的生活,我們在下個集市到來的早晨,從菜園里采摘了一些時令菜蔬,裝入菜籃帶到了集市。在人流擁擠的街道一側(cè)找了個空隙展開塑料墊布,逐一將青椒、西紅柿、黃瓜、絲瓜等無公害蔬菜擺放出來,親歷了一回兒時的快樂。
入鄉(xiāng)隨俗,后來我們還利用房東的雞籠喂養(yǎng)了幾只小雞。每天早起把它們放出,在地上撒幾把從超市買回來的玉米粒,再用木盆盛上飲水,就任由它們自由活動。晚上回來再撒幾把玉米,雞們吃飽喝足后便自覺在天黑前依次進入雞籠,省事省心。我們一直把公雞養(yǎng)到打鳴,母雞養(yǎng)到下蛋。那種業(yè)余時間養(yǎng)雞種地、晴耕雨讀的日子,在我們的人生中留下深刻記憶。
尤其難忘的是有天下班較晚,接女兒時恰逢天降大雨。回家途中,車燈照見一對小動物從路旁竄出蹲在路上,多次鳴笛也不走開,只得冒雨下車驅(qū)趕。女兒也趁機下車幫忙。可它們不僅不走,反而朝我們靠近,一副祈求幫助的模樣。逮起其中的一只借著車燈查看,卻見它被雨水打濕的小臉上有多處被荊棘劃傷的血口。在女兒的要求下,我們將小動物帶回家里喂養(yǎng)。到家換上衣服,女兒就忙活起來,先用電風扇給它們吹干毛發(fā),再拿出牛奶倒進碗里一只只喂食,然后還在它們的傷口涂上消炎藥膏。
經(jīng)療傷和牛奶、稀飯伺候,兩只小動物很快恢復了健康,目光炯炯有神,毛色柔順光亮。我拍下照片用微信發(fā)給湖南師大的動物學家,他認定是兩只野山貓幼崽,建議放歸山野。女兒起初并不答應,反復溝通后,我們又去寵物店給兩只小可愛注射了狂犬疫苗和抗病毒疫苗,才在女兒淚流滿面的情景中將它們放生。次日,又在女兒的提議下購買一些貓糧,打開后擺在了放歸野山貓的地方。
一年多的鄉(xiāng)村棲居,將我們帶入一種怡然自得的美好境界。我們在屋前屋后勞作,在田頭地邊歌唱,仿佛生活在詩與畫交融的世界里。
其實,每個人的生活態(tài)度決定他的生活方式。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在法律法紀允許的范圍內(nèi)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生活不是翻越高山,不是深潛海底,更不是相互攀比。愛我所愛,無問西東;不為金錢所惑,不被名利所累,才是快意人生。
(選自2023年第7期《散文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