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閣佇立在壽桃山的頂端,是冬宮的心坎。宮內(nèi)的建筑以它為中心呈對稱排開,形成了眾星捧月的格局,統(tǒng)領冬宮、圓明園與暢春園。香香閣有八面三層四重檐,這也就意味著,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它都長得一模一樣。香香閣通高四十一米,坐落在二十米高的石臺基上,內(nèi)部用八根鐵梨木擎天柱支撐,歷經(jīng)幾次大地震依然完好無損。
香香閣的本意是“佛陀眾香之閣”,意為人們求神拜佛的心愿飄到了天上,神明便知曉了一切。前些年,在香香閣的幾塊匾額后面,還住著五種不同的蝙蝠。在古代建筑藝術里,無疑有著“五福捧壽”的吉祥寓意??上В鼈兒芸炀碗S著時代的變化,消失于天際。
第一次聽到香香閣的真名,我笑得不行。香香閣第一層牌匾“云外天香”也那么逗,仿佛這匾掛在這里,是要無時無刻不向世人宣告這座小閣是香的。冬宮咖啡館里的招牌,那個擁有白、藍、粉、黃等各種顏色的香香閣奶凍,也是軟嫩鮮滑,入口即化。若遇到朋友或者服務員說“你們那座塔”,我一定糾正,這是閣,不是塔。
我活了二十八年,竟然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香香閣,沒想到一來冬宮就被分到了香香閣。
香香閣的小船姐睜大了眼睛,簡直難以置信?!笆裁??它不是特別有名嗎?北京還有人不知道香香閣呢?”
我仿佛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在進冬宮之前,北京對我來說,只有長城、天壇、故宮、北海、景山和圓明園。父母很少帶我出去玩,他們忙于工作,疲于奔命。況且,他們的詞典里就沒有“冬宮”這個詞。他們對北京的認知只有動物園,因為它離我們家最近,小時候每周六他們必帶我去動物園看猴兒。他倆不會開車,長城又太遠,親戚來了也往動物園趕。
于是,在來冬宮上班以前,我只來過兩次冬宮。
第一次是大學時做暑期兼職,我?guī)б患乙獯罄宿D(zhuǎn)北京。媽媽帶著兩個兒子來北京玩,需要一個北京本地的導游兼翻譯。他們個個人高馬大,都是米蘭醫(yī)院的醫(yī)生,稱“胡同兒”為“虎童閣”(拼音“hú tònɡ”結尾的“ɡ”按照意大利語的發(fā)音準則必須發(fā)出來,跟漢語拼音里的“ɡ”發(fā)音很像)。
紫禁城里,我們經(jīng)過某個殿門時,有個陌生男人忽地沖到那家意大利人的大兒子面前,昂起頭,怒氣沖沖地盯著他,恨恨吐出一句:“八國聯(lián)軍!哼!他們又來了!”
隔天,我們?nèi)チ硕瑢m,這個曾兩次受到英法聯(lián)軍和八國聯(lián)軍侵略、盤桓和搶劫的地方。毒日頭把我曬成了干柳葉,那家意大利人曬得白里透紅,直搖著手叫“Acqua Acqua”①。一說喝水,我也開始喊:“阿瓜阿瓜。”
我們爬了香香閣,但我將它忘得一干二凈,恍惚記得有位菩薩,沒想到菩薩從那時就惦記上了我。走到山門處,看看波光粼粼的知春湖,迎面吹來的風擦掉汗粒,游船在湖面上很清涼。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冬宮劃船,松鼠果仁兒握著湖邊榆葉梅的樹枝拍了照,滿滿的瞳仁看向我。我腳踏著小船滑向十七孔橋,果仁兒在我膝頭,看著偌大的湖面,它有點兒害怕,我和香香閣合拍了一張模糊的照片。湖面上的風很涼,帶著水草腥味的香,溫柔地拂過果仁兒的毛。
這就是我關于冬宮的全部記憶了。
香香閣坐落在壽桃山上,壽桃山的前身是甕山,因它長得像一口倒扣在地上的甕而得名。耶律楚材很喜歡這兒,給自己取號叫玉泉老人,臨死也想回到這里。
一二六一年,元中書令耶律楚材之子耶律鑄遵照父親的遺愿,將耶律楚材及其夫人合葬在甕山東南麓,并為其修墓建祠。二十四年后,耶律鑄夫婦葬在了耶律楚材祠的東南側。后來,耶律楚材的祠堂被痛恨元代統(tǒng)治的百姓給毀掉了,其墓不知所終。
一七五○年,乾隆在甕山的圓靜寺舊址修建大報恩延壽寺,工匠在甕山腳下挖地基時,發(fā)現(xiàn)了耶律楚材的棺木。乾隆趕忙下諭重修耶律楚材祠及墓地,題詩,塑像和豎碑,好好地夸了一下耶律楚材。著名作家葉廣芩小時候管耶律楚材的塑像叫“白大爺”。如今耶律楚材祠被遷移到了紫薇閣里,屬于文物修復的部門,經(jīng)常有游客闖進去,想一探究竟,進去以后才發(fā)現(xiàn)啥也沒有。
乾隆第一次南巡,就看中了杭州開化寺六和塔,十分想擁有。六和塔是北宋開寶三年吳越王建的,塔身高約六十米,平面八角形,周圍有十三層木構外檐?;鼐┖?,乾隆以為母祝壽的名義下令,仿照其形制,要在壽桃山修建一座高九層的延壽塔,取“殿宇千楹,浮圖九級”之意。
不料,一七五八年九月十日,工匠們修到第八層,延壽塔即將建成時,塔身卻出現(xiàn)了坍圮跡象,工匠們只能奉旨停建。
乾隆忽地寫了一首《志過》,發(fā)誓永不建塔,覺得這是上天在明示他“自滿福召禍”,大概有點兒不可高聲語的意思。他命令工匠把建好的塔給推倒,仿杭州六和塔與武漢黃鶴樓的形制,取兩者之精華,重新造了一座閣,并取名為香香閣。
就這樣,前后歷經(jīng)十五年,初代香香閣終于面世,它只有三層,依舊保持了平面八角形的格局,外檐四層,內(nèi)檐三層,屋頂為八角攢尖頂。
一八六○年,英法聯(lián)軍火燒冬宮,木質(zhì)的香香閣被燒毀,其中供奉的千手觀音銅胎佛像一并被毀,壽桃山上只剩下了香香閣的殘骸。直到一八九一年,慈禧挪用了北洋水師七十八萬兩白銀,按照原樣重修了香香閣。三年后,二代香香閣正式上線。
一九○○年八月十五日早晨,慈禧和光緒從紫禁城出逃,中午到達冬宮,在樂樂堂內(nèi)用膳休息,從冬宮逃至西安。當天下午,沙俄軍隊首先占領了冬宮,英軍與意大利軍也相繼進駐。
十一月,八國聯(lián)軍統(tǒng)帥瓦德西進入北京,隨后下令準許軍隊搶掠,冬宮內(nèi)陳設文物遭到洗劫,無梁殿和多寶塔兩處墻壁上嵌砌的琉璃小佛頭也被砍下帶走。隨后,聯(lián)軍們在冬宮里盤踞了近一年,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文物。唯一慶幸的是,這次大部分建筑主體得以保留,二代香香閣逃過一劫。
一九七六年,唐山豐南地區(qū)發(fā)生里氏7.8級地震,波及北京,冬宮震感較強,香香閣、德樂園、仁政殿、樂樂堂、山色湖光共一處、聽鶯館等皆有損壞,宮墻倒塌一百二十六處一千零八延長米。經(jīng)過整修后,冬宮依舊照常開放。
在我眼里,香香閣可愛又敦厚,是神的孩子。
初冬,我們小組要進行主要殿堂的輪崗分配。我和數(shù)學天才漠漠開玩笑:“寒冬臘月的,萬一給咱們一竿子支到香香閣,那每天不都得爬山嗎?”
我們還沒笑完,就在接下來的宣布聲中聽到了:“香香閣:扈漠漠、杜梨。”
沒想到笑了半天,要爬山的竟然會是我倆。從此我和漠漠約定:“以后在宮里,咱可千萬不能說任何關于工作的事了,這也太準了,誰受得了?!”
漠漠在一個多月以后就去了冬瓜門檢票,躲過了“如果在寒冬,一個守閣人”的命運。
我和漠漠在德樂園的小側室里盼來了當時香香閣的總管——風掌門。風掌門的短發(fā)齊耳,燙的金黃慢慢褪去,小波浪卷在臉邊游蕩。她沒有像其他殿堂的掌門那樣熱情客氣,只用兩只眼睛瞟了瞟我們,略帶嘆息道:“走吧?!?/p>
風掌門是東北人,在如今遍布老北京的冬宮里,她一口東北話很是稀罕。她早年是體工隊的籃球運動員。如果當初正常發(fā)展下去,她應該去當籃球教練。
時局變化,她轉(zhuǎn)業(yè)來了冬宮,給皇帝看大殿。她個子很高,一頭短發(fā)燙染適度,喜歡漂亮包包和美甲。風掌門家境不錯,為人仗義,做事很嚴謹,喜歡親力親為,有時容易著急。還有兩年,她就要退休了。
早些年,風掌門憑著極為認真的工作態(tài)度,榮升為山下碧霄殿的掌門。從碧霄殿,二宮門,金水橋到國華臺,無一處草木不經(jīng)她親手照拂。崗位調(diào)動后,她去了碧霄殿之上的香香閣,主管香香閣、轉(zhuǎn)輪藏和珍云閣。前幾年,香香閣大修時,她們?nèi)齻€負責人順著腳手架搭成的樓梯,登到四十一米高的閣頂,三人環(huán)抱,才能將將圍住那顆圓潤的金頂。人在金頂邊,不過如一撇一捺。
風掌門告訴我,在二十世紀的傳說中,一天夜里,香香閣的夜班師傅定點起來打更,看見一個白胡子老頭站在香香閣的金頂邊,對他說:“不許你再到這兒來了。”
他覺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天他繼續(xù)打更,白胡子老頭又出現(xiàn)了。“你不許再來了?!?/p>
第三天,夜班師傅辭職回家,說什么也不再回來了。
我猜,那個白胡子老頭是耶律楚材。
香香閣曾地處大報恩延壽寺的第四進,之下有一石砌高臺,有一百級八字蹬道,修得極為陡峭,大概是工匠有意為之,意在突出求神拜佛和西天取經(jīng)的艱辛。
每逢初一、十五,大報恩延壽寺會供餅一次,用蘇拉兩名。蘇拉是滿語中對宮廷內(nèi)務仆役的稱呼。一七五七年的五月初一,京內(nèi)差遣了兩個蘇拉來冬宮送供餅,外加一個蘇拉念經(jīng),四個蘇拉送取銅、錫、瓷器等家伙什兒。
這一年,是蘇拉給大報恩延壽寺送供餅的開始,也是蘇拉送供餅最頻繁的一年。過了這一年,蘇拉就很少過來送供餅了,可能一年才來幾次。宮中頗闊,少人看管,自然偷竊頻發(fā)。有個叫康寧的宮戶偷了大報恩延壽寺的銅環(huán),按實犯死罪例斬,鎖送去刑部監(jiān)候,秋后處決。乾隆時期苛察得厲害,史書中多有佐證。
除了喇嘛們偶爾會過來,皇帝和皇太后很少登高,后世的官員也很少上來。一七八○年,班禪額爾德尼就坐著插有繡龍旗的喜龍舟,坐船過貅漪橋,前往大報恩延壽寺去燒香禮佛。
乾隆每次來,聽聽政,乘轎游覽,去大報恩延壽寺拈香,去島上的廣潤靈雨祠祈雨拈香,在知春湖上坐杉木船玩,似乎從沒爬過香香閣。乾隆又曾對天下發(fā)誓,此生不在冬宮過夜。所以他都是上午在冬宮玩一陣,中午再坐著轎子去圓明園。去了圓明園,他先喂金魚池里的金魚,再回九州清晏歇息用膳。
而嘉慶愛去廣潤靈雨祠拈香,還給龍神的“安佑普濟”的神號下加了“沛澤廣生”這四個字,并規(guī)定仿照黑龍?zhí)逗陀袢降亩Y制,每年春秋都要來知春湖祭拜龍神,供奉同等規(guī)格的食物。
嘉慶二十一年(1816)七月初七,嘉慶本來約了英吉利的使臣斯當冬和馬禮遜見面,并精心為其安排好行程:七月初八去圓明園正大光明殿賜宴頒賞,再去同樂園用膳;七月初九來冬宮的壽桃山玩;七月十一日在太和殿頒賞,赴禮部筵宴;七月十二日再派人將他們送回英吉利。
不料,七月初七那天,倆使臣到了宮門,為了不向嘉慶下跪,都說自己病了難受,走不動路。嘉慶都快走到大殿了,聽到這借口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將他倆遣回了英吉利。隨后,他給英王寫信抱怨:“朕可從來沒見過這么沒禮貌的人,您以后可別再派使者過來了!”
后來,咸豐在位的時候,也因跪與不跪的問題多次拒絕了英吉利派使者的建議。
道光、咸豐也是例行公事,去廣潤靈雨祠拈香,遣官致祭“安佑普濟沛澤廣生龍王之神”。而慈禧在碧霄殿過萬壽慶典,常在德樂園聽戲,每次都要求光緒和官員們作陪。
因此,香香閣從古至今都堪稱全冬宮最香的地方:風景好,領導少,天高任鳥飛。
不同于冬宮里其他任何一個殿堂和門區(qū),香香閣作為全宮的頂端,我們每天都要比其他人提前半小時到地鐵站或停車場,從德樂園或北鳶門、北靈芝門三個方向沖上山。
剛上班沒幾天,我就因為想抄近道而在前山迷路了。清晨,大霧彌漫,經(jīng)過管弦老年合唱團,洪亮的歌聲逐漸變得縹緲,我也被歌聲推得越來越遠。山上信號奇差,導航在亂跑,我眼前是亂石的盡頭,再看看右手邊成群的柏樹和光禿禿的山石,想起風掌門的嚴格要求,不得不連滾帶爬地翻上去。
剛翻過了一座山,又在巖石上狠磕了一下。想起之前那句“我最愛爬山了”,我覺得這是香香閣故意看我笑話。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北小門,給香香閣的小參事凌凌打電話,讓他開門。
彈跳的腳步聲敲擊著山石,小凌凌一溜煙地從屋里跑出來,忙叫著梨姐,笑嘻嘻地開了門。
凌凌只有二十三歲,是殿堂區(qū)年齡最小的員工。他從小就跳了級,十九歲英語本科畢業(yè),看到冬宮的招聘就來了。他是個漂亮男孩,眉似柳葉,眼如甜杏,鼻梁挺直,皮膚細膩,白得發(fā)光。他見人就笑瞇瞇的,干活兒認真靠譜,有種小蔥剛從地里躥出來的活潑。
幾年前,凌凌還很瘦,白玉似的小人兒站在后山檢票,有經(jīng)過的小姑娘透過崗亭看見他,向他要微信。他剛好趕上交接班,立刻抱歉地擺擺手,頭也不回地沖進休息室。好看的員工總會被人注意,但在宮里長得好看不是什么好事。凌凌絕不冒險,他對很多事都充滿了謹慎,放在桌子上的水過了夜就絕對不喝。疫情期間,他除了吃飯喝水,總是戴著口罩。
一來冬宮,凌凌就被定在了香香閣。起初他很高興,沒有被定在最苦的冬瓜門,冬瓜門是冬宮的正門,一到節(jié)假日,客流量猶如洪水泄閘,壓力也堪稱全宮之首。
山下的外務府和德樂園經(jīng)過翻新裝修,有長方形的玻璃燈、白如新雪的墻壁和光潔的木頭桌子,給了他很多幻想,他覺得香香閣的休息室也差不了多少。
一進門,凌凌的心就涼了半截,休息室的墻面涂著山水畫般的污漬,墻角落款似的印著霉斑,他還以為墻至少都應該是雪白的。后來凌凌才知道,這兩間休息室是由二十世紀的洗手間改建的,自然也分了男左女右。
每次迎接檢查,風掌門都會帶著我們從香香閣干到休息室,把領導發(fā)的心靈寶典放在最高處,報紙抹布亂飛??上o論怎么擦,那兩間小休息室還是黑的,為此,我們從未得到過表揚。
二十世紀,香香閣的休息室里連暖氣都沒有,靠生爐子取暖,每個員工每天上班都要拎蜂窩煤上來,男員工兩摞,女員工一摞。進入新時代,終于有了集中供暖,小屋里裝了一長條扁暖氣片,怕失火,溫度調(diào)得也不熱。下了崗,大家都圍繞著它坐,恨不得將它攬入懷中??照{(diào)很少開,開了怕忘關,造成安全隱患。
休息室分兩間,左側的那間有冰箱、飲水機和洗墩布的水池,里間有一張被同事睡塌了的沙發(fā)、一張灰黃的床和一排柜子。右側的休息室是我們常待的地方,兩扇小小的橫窗,露出后山的斜坡,時不時一些貓貓冒出頭,喵嗚喵嗚地看著屋里的人吃午飯。
小船姐喜歡那些貓貓,家里養(yǎng)不了,就把碗里的飯都給了它們。野貓都怕人,鼬哥招安了一只小貓,這只小貓讓摸讓抱,鼬哥給它買貓糧。
冬瓜門的小安姐自掏腰包,雇人去抓貓做絕育,她盡量給宮里的流浪貓都做了絕育。做絕育對科學控制流浪貓的種群數(shù)量來說,是非常必要的,既能延長貓的壽命,提高貓的生活質(zhì)量,也能減少很多流浪貓慘劇??刂屏骼素埖姆N群數(shù)量,對宮中的鳥、魚、鴨子和松鼠來說也是件好事。野貓是取之不盡的,平時它們都缺吃少喝沒人管,再生一窩小貓,天寒地凍,一只也活不了。小安姐是個熱心腸,來過山上幾次。
有只特別漂亮的小白貓做完絕育回來,發(fā)生意外死了,可能是被其他動物咬傷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但香香閣的人們覺得是做絕育的錯,從此將小安姐徹底拒之門外。
小安姐又前去幾次,做了幾次工作,都無功而返。
曾經(jīng)有兩只隼在香香閣的牌匾上做了窩,孵了六七只小隼,因喂食和排泄,爭渡爭渡,驚起一相投訴。無奈之下,工作人員經(jīng)過請示,只好搬了梯子將鳥窩挪走,并將它們送到了野生動物救護中心。
從此那兩只隼,每日都飛來香香閣盤旋,一圈一圈地尋找它們的孩子。風掌門看了,委實于心不忍。過了一個月,隼們終于放棄了,再也沒回來過。
我一直覺得,古建上最迷人的部分,不是那些精致的雕繪和五色的油彩,無論是旋子彩畫、蘇式彩畫還是和璽彩畫,都不及瓦檐上長出的野草、牌匾后的蝙蝠和筒瓦里的雨燕,后者才是古建活著的、呼吸的部分??倳杏慰凸著B糞玷污了紅墻,有礙觀瞻,拿皇家園林的帽子狠狠一扣,指點江山。可是經(jīng)過技術人員化驗,鳥糞對古建并無半點兒腐蝕性。
當代的城市居民注定無法住進這深宮大院,但看見這些動植物還能陪著古建,就嫉妒起這些生命來,想拿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來驅(qū)逐它們。古建永遠比人要寬容很多,很多。就算是最破敗的廟宇,也有小耗子的一席之地。
* 文中出現(xiàn)的地名、人名因避諱多用化名。
(選自散文集《春祺夏安》,湖南文藝出版社202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