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題

天堂的晏子

今年清明，我去祭奠一位朋友。她是我的一位很年輕的朋友。算起來，她現(xiàn)在也是五十多歲了，但她卻在天堂里生活二十七年了。

說她是我很年輕的朋友，因為我們是同事，是在海口的同事，那時候我們都是二十來歲，又因我們二人都發(fā)表過詩歌和小說，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有一點兒小成績，都有要在海南闖出一片新天地，干出一番事業(yè)的夢想，憋著一股使不完的勁兒，還有一個共同的理想就是要發(fā)大財，衣錦還鄉(xiāng)，所以我們很快成為無話不說的異性朋友。

今天，細(xì)雨蒙蒙，我?guī)е榔泛蜔?，來到她長眠的海南吉蔭賢公墓。公墓中一座座碑前，有的放著鮮花，有的擺著雞魚，有的置滿水果，有的還擺著倒?jié)M酒的酒杯，在這眾多的墓中，有一座墓碑很搶眼，一叢叢黃色的菊花將整個碑座蓋嚴(yán)實了，除了碑文、逝者頭像與名字，也掛滿了黃色菊花花環(huán)。那張年輕燦爛的笑臉，讓人看過無不為之動容，為之惋惜。

“晏子，我們來看你了——”兩位白發(fā)老人在輕聲呼喚。

我將頭轉(zhuǎn)向一邊，偷偷地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擦拭掉，聽著二位老人的哭訴，我沒有上前勸說，就讓這二位老人跟自己的女兒多說幾句，這樣二位老人在心理上好受點兒。我輕輕地走出二位老人的視線，將視線灑向遙遠(yuǎn)的天邊，在茫茫的瓊州海峽上，在朵朵白云間，找尋晏子的身影，耳邊仿佛聽見她甜甜的呼喚：“張老師，早啊！”

這一聲呼喚，真的令我發(fā)梢豎起來，渾身有點兒冰涼的感覺，突然間，眼前出現(xiàn)了晏子那張青春俏麗的臉，那種時刻都是充滿自信且又含情的眼神。

我在遠(yuǎn)處等待，等待著二位老人和他們的女兒說完話。他們剛要起身離開時，我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我的出現(xiàn)讓二位老人感到驚奇，從他們的眼神中，我讀出了他們驚奇的是還有人過來祭奠他們的女兒，而且竟然是我。

從公墓出來，傷感的情緒一直纏繞著我，回到家中，將自己鎖在小屋里，在電腦寫作盛行的今天，我摸出信紙和筆，伏在桌前，攤開信紙給她寫下平生第一封信。

晏子：

你在那邊還好吧！

不知你喜歡不喜歡這稱呼，不過我挺喜歡這么叫你，這樣叫你，我覺得親切！

記得你剛調(diào)來我這個部門的時候，你出眾的相貌和豐韻的身材，你文雅的舉止和風(fēng)趣的談吐，一下子讓你成為省政府大院里的焦點人物。本部門四五位單身漢開始為你忙碌，你上班的時候，單位里最熱鬧了，大家都希望能為你獻(xiàn)殷勤。我這個過來人難道還不知他們的用心？他們就是想多接觸你，給你留下好印象。不拿正眼瞧他們的你，芳心還是被這個大院另外一個部門，來自大山深處的離婚男人給掠走了，或許這就是命吧。

晏子，我們共事的時間雖不算長，但我知道你性格剛強，事事爭先，不服輸，有股沖勁兒。曾以為這是你的優(yōu)點，可這點在你的個人問題上卻成了一個致命點，成了世人心中永遠(yuǎn)的痛，你那顆仁慈的心，為什么對自己那么殘忍，用那雙手，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拿著藥片，毫不珍惜地將自己交于大地？當(dāng)我再次看見你時，你已冰冷地躺在床上，平靜的臉上已看不到你昔日的笑臉。清淚掛滿所有在場人的臉，抽泣聲一片，希望這哭聲能喚醒沉睡的你，可你還是那樣無情，就這樣永遠(yuǎn)地睡去。

我不敢相信這樣的結(jié)局，原來在陽光下的背影成了我最后的記憶，辦公室的紀(jì)小姐流著淚拿著花名冊，不想將你的名字刪掉，因為那上面有你未完成的工作，不想將你的相片從職員欄內(nèi)撤掉，因為你笑得那樣甜?？蛇@不太現(xiàn)實的做法沒有堅持許久，因為每次都有人問起你，這個美麗的姑娘怎么還沒有來上班？怕勾起同事們的一次次傷痛回憶，紀(jì)小姐最后還是將你的相片從職員欄內(nèi)取下，相片是取下了，可你的影子永遠(yuǎn)藏在單位所有人的心里。

在送別你的那天，你的雙親幾次暈厥，讓追悼會斷斷續(xù)續(xù)……最后一句，我記憶猶新，你父親對大家說：“希望通過這件事，讓同齡的孩子們不要太意氣用事，學(xué)會珍惜自己，世上有愛你們的父母，有愛你們的朋友，還有愛你們的同事，為什么走不出自己？孩子啊，你不單單屬于你自己，還屬于大家，更屬于這個社會！”

寫了這么多，我已無語，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是如此愛你，在那邊要學(xué)會愛自己。對了，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去看你，帶上你喜歡的花。

晏子，安息吧！

二〇二二年清明

我寫完這封信，放下筆，出門看天，天空中布滿繁星。老人常說，靈魂會化成顆顆星星，天上的一顆星對應(yīng)著凡間的一個人。就讓我違心地默認(rèn)一次，我將手中的信燒掉，盯著最亮的那顆星星，默默禱告，希望晏子能收到我的信。

微花結(jié)碩果

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冢谇锔邭馑斋@的季節(jié)里碩果累累，有能讓我飽食的紅毛丹、番石榴、陽桃，還有大大的椰子，對我這個熱愛吃水果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福祉。這個季節(jié)里的?？?，處處是姹紫嫣紅、芳香四溢，樹樹是枝葉蔥蘢、碩果累累。

我剛到海口那年，走出?？跈C場那會兒，看到最多的是擺滿道路兩旁如小足球般大小的綠綠的東西。來接我的老鄉(xiāng)盛林告訴我那是椰子，里面的水好喝，白嫩嫩的肉好吃。不用說他當(dāng)即買了兩個，我倆一人一個。椰子水有一股清香，甜滋滋的、滑滑的，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它。喝完水，賣椰子的少婦幫我們砍開椰子，我吃著那白嫩嫩的椰肉，感覺也是甜甜的，回味無窮。據(jù)說椰子水富含蛋白質(zhì)、脂肪和多種維生素，促進(jìn)細(xì)胞再生長，明目健胃醒酒，甘甜解暑。白色果肉可以食用也可榨油，營養(yǎng)豐富。后來去瓊海參觀，知道了當(dāng)時的瓊崖縱隊紅軍曾將椰子水代替葡萄糖注入靜脈維持生命。

后來我經(jīng)常帶著倆兒子去海邊，充分領(lǐng)略陽光沙灘、椰風(fēng)海韻、熱帶風(fēng)情，認(rèn)識一些神奇物種。我們回歸到大自然的樂園，感受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我們每一次走進(jìn)美不勝收的海邊，都向往喝椰子水吃椰子肉，日復(fù)一日和椰子樹相遇，也讓我親眼看到椰子樹從開花到結(jié)果的過程。

我看到椰子樹開出那一串一串的小小的花兒，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么小的花，卻結(jié)出足球般大小的椰子。這不得不令我欽佩造物主的神奇。

椰子樹在海南人心目中是通人性的樹，只有人居住聚集的地方，椰子樹才長得好，長得高大而茂盛，椰子樹接了人氣才會結(jié)出果實。我卻認(rèn)為椰子樹是女性的樹，她不僅有女性外在的曲線之美，而且還具備女性內(nèi)在的品格，散發(fā)著海南女性的嫵媚。

有一次，我去了全國最大的華僑農(nóng)場——興隆華僑農(nóng)場，參觀了興隆熱帶植物園。園里一株撐著巨大綠蔭的樹吸引了我的視線：一只只橢圓形比巴掌大的花朵緊緊地攀附在樹干上，青綠、金黃、桃紅，繽紛的色彩在綠蔭中異樣絢麗，甚至炫目。

走近看清樹牌才知竟然是可可樹。我對海南的朋友說：“我到海南吃過可可糖，飲過可可茶，不承想，可可的花原來是這樣的?！?/p>

朋友笑了笑：“這是可可的果，那才是可可的花。”

“可可的花？就是這樹枝樹干上如米粒大的小花？”

可可的花類似丁香或米蘭的花，淡黃、米白，靜靜默默又繁密熱烈地綻放。

這么小的花，竟孕育這么大的果，我真的想不到。

這么素的花，竟結(jié)出如此絢爛的果，我也想不到。

要聚集多少的精血，才能涂抹出這樣的七彩斑斕？

要儲備多大的力量，才能如此化微小為碩大？

我面前綠綠的可可樹不語，小小的可可花不語，可可果不語，只將它碩大又美麗的面龐朝著藍(lán)天。

用全部的心血來擁抱陽光與世界，不張不揚地開自己的花，盡心盡力結(jié)自己的果，來回報這塊土地和養(yǎng)育它的人們。這就是可可。

我默默地向可可微鞠一躬，以示我對可可的深深敬意。

永遠(yuǎn)是朋友

那些年，身處?？?，哪怕是到廣州或深圳，出行的交通工具也幾乎都是選擇飛機。一是節(jié)約時間，二是機票特別便宜。從?？诔孙w機出島，我所乘坐的飛機大多選擇海南航空的航班，坐的次數(shù)多了，難免和機組人員有或多或少的交情。

有傳言說，海航的空姐個個長得漂亮，海航的空姐笑容很甜，海航的空姐服務(wù)很貼心。其實，這并不是傳言，而是真實情況。旅客進(jìn)得機艙落座后，飛機在起飛前，海航的空姐向每位旅客問好致意，海航乘務(wù)人員介紹很細(xì)致，除了姓名還介紹每人的特長和獲得過的榮譽和稱號。海航空姐的服裝很別致，不是那種打著領(lǐng)結(jié)的制服，而是如藍(lán)天如大海般的寶石藍(lán)，如椰果般翠綠，金黃的小花密密地綻放在胸襟，亭亭玉立的空姐宛若一株秀美的南國花樹，穿行、忙碌在狹長的機艙內(nèi)。

遞上紙巾，送上報紙。要牛奶還是咖啡？斟上飲料。用米飯還是面條？端來飯菜。洋溢在空姐臉上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輕聲慢語傳遞的是真心的問候和關(guān)懷，讓每一位乘客在她們的甜言蜜語中享受著空中生活。

記得有一次，我從海口飛往貴陽，乘坐的還是海南航空的飛機。飛行期間，海航的乘務(wù)員在做完他們應(yīng)有的服務(wù)后，海航的空姐們玩了一把讓乘客們有些興奮的游戲——海航的機票競拍游戲。一位空姐手里舉著一張從?？陲w往北京的機票，另一位空姐做了一番解釋，她說這張機票一百元起拍，每次加價五十元或一百元，超過一百元無效，最后出價最高的競拍成功，可在一年內(nèi)任何時間使用，但僅限于?？诘奖本┑暮桨?，且限本人使用。話音剛落就有出價一百五十元的，接著二百元、三百元、三百五十元……五百元，最終我舉手報價五百五十元。二三十秒的時間過去，還沒有乘客舉手出價，我在心里暗暗地說，你們都別報價了。于是剛才那位空姐說，五百五十元一次，過了十幾秒時間，我開始有點緊張，恐怕有人舉手發(fā)聲，那位空姐又說，五百五十元兩次。這時我感到離成功的距離越來越近，但愿不要有乘客橫插一杠。正在緊張中，那位空姐先是露出職業(yè)式的微笑，然后一手伸向前方說，五百五十元三次。恭喜這位乘客以五百五十元買到了這張機票。于是，掌聲、笑聲、祝賀聲溢滿了機艙。

胃中一陣翻騰，可能是疲勞所致，我有種想嘔吐的感覺?？战阊讣搓P(guān)了我頭頂上方的空調(diào)，低聲詢問，要不要一杯熱的飲料？還是想吐，拿清潔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細(xì)心的空姐不知何時已多送了幾只清潔袋。抱著一床棉毯的空姐向我走來，有旅客伸出手來，空姐抱歉地說，那位已經(jīng)暈機，商量一下好嗎？棉毯和空姐的笑容溫暖著我發(fā)寒的身體，漸漸迷糊過去。

蒙眬中聽得后座的二位一直在說話，原來是一位老婦人拽住空姐訴說她在候機廳遭遇的冷落和不滿，一次次重復(fù)，一遍遍抱怨。那位空姐認(rèn)真且耐心地傾聽，不停地代候機室的工作人員向老婦人致歉，足足有半個小時。老人蹣跚著去洗手間的時候，那位空姐就扶著老人慢慢向洗手間走去，簡直就是孫女扶著奶奶。

不知不覺，播音員甜美的嗓音提醒大家即將到達(dá)龍洞堡國際機場，《永遠(yuǎn)是朋友》的旋律柔婉悠揚地響起。前面幾位男士合著拍子哼了起來，我周圍的幾位乘客拍著巴掌也唱了起來，“結(jié)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幾乎全機艙的人都唱了起來，還有那幾位美麗的空姐也笑著、唱著。“天高地也厚，山高水長流，愿我們到處都有好朋友”的歌聲在機艙、在藍(lán)天白云間久久回蕩……

（選自2022年第12期《安徽文學(xué)》）

原刊責(zé)編"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