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城里的西涼往事

◎文·圖/周紅艷

一

去年夏天，為感受西涼文化，筆者自西安出發(fā)千里迢迢直抵酒泉。酒泉古稱“肅州”，為絲綢之路重鎮(zhèn)，西涼王李暠建國時最初建都于敦煌，后遷都到酒泉。如今酒泉因航天事業(yè)而聞名于世。

到達酒泉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天邊卻有著隱約的天光。我們一邊感慨酒泉日落比西安晚，一邊迫不及待地沿著燈火通明的街道尋覓西涼文化的印記。然而，我們驚呆了。

說酒泉是小一號的西安也不為過。老西安城以鐘鼓樓為中心，酒泉最繁華的地方也有一座鼓樓，雕梁畫棟，古色古香，雄偉壯觀。鼓樓有四門通向東南西北，門上分別題有“北通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南望祁連”“東迎華岳”“西達伊吾”(哈密)，貼切地標明了古時酒泉的地理位置和交通意義。圍繞著鼓樓的是一些大型的飯店和商超，匆匆經(jīng)過，里面會傳出一些或搖滾或流行的歌曲。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繁華。

離鼓樓不遠是一條叫“漢唐美食街”的網(wǎng)紅街，里面食客如云。殷紅炭火上牛羊肉串的香氣與啤酒花的味道在空氣中碰撞，令人饞涎欲滴。這條街的名字讓我想到酒泉名字的來歷，一說是漢代名將霍去病立了戰(zhàn)功，漢武帝賞他美酒，但酒水太少不夠和眾將士共享，霍將軍就豪邁地將酒全部倒入泉水中，以便與全軍將士共同飲用。另一說是此地城下有泉，其水若酒，漢武帝親自賜名酒泉。

酒泉不大，我們在城里慢悠悠地逛了一圈，并沒有找到西涼文化的痕跡，不禁有些悻悻然。幸好出發(fā)之前，我們做足了功課，知道酒泉附近存有西涼國遺跡——大型墓葬，主要以西涼王李暠陵為主。

二

說起西涼王，大家是不是馬上想到薛平貴？戲劇里，薛平貴策馬揚鞭回寒窯見愛妻的情形在腦海浮現(xiàn)：“一馬離了西涼界，趕回寒窯見寶釧……”

其實，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薛平貴只是傳說和戲曲中虛構(gòu)出來的人物，歷史中真實的西涼王是李暠。李暠自稱西漢飛將軍李廣的十六世孫，是十六國時期西涼國的開國君主。同時，他也是唐朝皇室認定的先祖。天寶二年，唐玄宗李隆基追尊其為興圣皇帝。

參觀西涼王墓需要在絲綢之路博物館買票。我們自駕前去，一路上人煙罕見、荒草叢生。好在導(dǎo)航?jīng)]有引錯方向，終于有一片盤龍石柱林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線之中，石柱林前漢晉建筑風(fēng)格的絲綢之路博物館赫然在目。

趕得不巧，因疫情博物院閉館了，我們撥打了門口告示上的電話說明來意。館方非常熱情，派出一位工作人員專程帶我們參觀西涼王陵。從博物館出發(fā)，我們又走了一截更荒涼、更難走的土路。路上時見下雨后積存的大水坑，我們的車子一路顛簸、涉水而過，濺起的泥水將高草上的飛蟲驚得成群飛起，讓人不禁感慨，寬厚謙和、野心勃勃的西涼王李暠竟睡在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

三

說李暠寬厚謙和，是因他非常愛護百姓、治國有方。而且，他從一個北涼的縣令變成西涼國君，一步一步全是順勢而為，從未急功近利。

李暠出身貴族，雖是個遺腹子，但得益于祖蔭他得到了很好的教育。少年時，他十分好學(xué)，通讀經(jīng)史，特別擅長文辭。年長后，他又學(xué)習(xí)武藝，研讀《孫子兵法》，可謂文武雙全。如果不是生活在那個動蕩的時代，他會成為一個很好的臣子?？墒菚r代造英雄，他注定成為雄霸一隅、造福一方的西涼之王。

隆安元年三月，后涼建康太守段業(yè)建立北涼政權(quán)，任命敦煌太守孟敏為沙州刺史，委任李暠為效谷縣令。李暠勤政愛民，將這個縣治理得非常好，以致孟敏死后、敦煌沒有太守時，人們一致推舉他為敦煌太守，并向段業(yè)稱臣。段業(yè)見木已成舟，另外他也覺得李暠人不錯，索性做個好人，任命李暠為安西將軍、敦煌太守，兼任護西胡校尉。

兩年后，段業(yè)的右衛(wèi)將軍索嗣認為李暠將敦煌治理得太好、太得民心，不可在敦煌久留，以免對段業(yè)的王權(quán)產(chǎn)生威脅。段業(yè)聽從了索嗣的話，讓他去代替李暠擔(dān)任敦煌太守。

索嗣立刻上任，在距離敦煌城二十里的地方停下，通知李暠前來迎接。李暠疑慮重重，自己交出大權(quán)未免憋屈，不交出來又等于違抗涼王的命令，等同造反。左思右想，溫良的他準備出城迎接索嗣。他的仁義把手下們?nèi)桥?，阻止他說：“涼王段業(yè)昏庸懦弱，這正是英雄豪杰有所作為的時候。將軍您具有建立一個國家的現(xiàn)成條件，怎么能夠拱手送給別人呢！”見李暠還猶豫，手下們又說：“大丈夫已經(jīng)得到世人的推許，今天卻把生死交給索嗣處置，豈不被天下人恥笑！您英姿卓杰，有雄霸之風(fēng)，一定會開創(chuàng)大業(yè)。”李暠這才表明了心跡，坦蕩地說：“我從小沒有宏大高遠的心志，因而在此做官，沒想到此郡士人突然推重。剛才說要出迎，是因為我不了解士大夫的意見啊?！?/p>

既然君臣一心，李暠派人前去拜見索嗣、打探虛實。發(fā)現(xiàn)對方只帶了五百人，李暠果斷派兵出擊，將索嗣打得大敗，逃回張掖。

李暠向來與索嗣關(guān)系很好，如今遭他排擠，非常痛恨他，于是向段業(yè)上疏，請求處死索嗣。墻倒眾人推，其他討厭索嗣的大臣也上疏詆毀索嗣。段業(yè)于是殺死索嗣，派遣使者向李暠道歉，并分出敦煌郡的涼興、烏澤、晉昌郡的宜禾三縣設(shè)置涼興郡，升任李暠為持節(jié)、都督?jīng)雠d以西諸軍事、鎮(zhèn)西將軍，兼任護西夷校尉。

雖然得到升遷，但通過這件事李暠心里明白：段業(yè)是個非常沒有主見的昏君，在他手下做事，臣子的生死只在旦夕之間。所以隆安四年，晉昌太守唐瑤反叛，向敦煌、酒泉、晉昌、涼興、建康、祁連六郡傳發(fā)檄文，推舉李暠為冠軍大將軍、沙州刺史、涼公，兼任敦煌太守。四十九歲的李暠順應(yīng)時局在境內(nèi)大赦，建年號為庚子，西涼國正式建立。

四

收起思緒，眼前已經(jīng)到了西涼王陵，地理位置是酒泉市肅州區(qū)城西十五里處的小土山。陵墓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四周空曠而荒蕪。工作人員麻利地打開樣式古老的大鐵鎖推開大門，映入我們眼簾的是墻上掛著的李暠生平事跡的介紹，因這些基本在網(wǎng)上可以查到，所以我們沒做耽誤，拾級而下往墓室深處走。墓壁皆用青灰色條形磚構(gòu)筑，古老而神秘?？赡苁俏撮_放的原因，一路我們未見陪葬品，只感覺人少墓寬、里面涼風(fēng)習(xí)習(xí)?？上攵?，那些在此墓中出土的文物已被轉(zhuǎn)移保護起來了。

工作人員向我們介紹，這個陵墓于2001年4月被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小土山東北角發(fā)生意外塌陷，酒泉市博物館聞訊后立即派人前來調(diào)查、清理。人們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深20米、墓室面積90平方米、墓道長71米的巨大墓葬。整個墓室東西長21.6米，南北寬12.27米，分為車馬室、貯藏室、前室、耳室、過道、后室等十部分。照墻上的壁畫內(nèi)容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白鹿等，以黑、黃、綠為主要色彩。石門右側(cè)方形磚上的壁畫內(nèi)容為站立的三位侍臣，身體側(cè)向墓門，其中兩臣頭戴官帽，身著朝服，手持笏板，恭敬等候，似進宮朝拜之意。專家認為這是一座“王”級別的墓葬，系西涼王古墓葬。因在酒泉的歷史時空里，稱王的唯有李暠一人。

五

西涼的國都本在敦煌，遷都酒泉是李暠雄心勃勃的一個舉動。西涼建國才五年，李暠就與臣子商議遷都，因酒泉與北涼的都城更近，更方便與北涼對峙，進而統(tǒng)一河西。

李暠明白西涼國弱，所以在對外關(guān)系上，他奉東晉王朝為正朔，同時向后秦、北魏稱臣，交好南涼，對抗北涼。即使如此，在與北涼的對抗中他也避其鋒芒，以守為主。對方打過來他不是閉城堅守等對方糧盡而回，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沒看見。李暠這樣做，主要為了集中精力以恩德安撫境內(nèi)，敦促獎勵發(fā)展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興修水利。在他的統(tǒng)治下，西涼連年五谷豐登，百姓安居樂業(yè)，逐漸富強起來。

只是，再避其鋒芒的外交，也有狹路相逢之時。比如北涼的新君沮渠蒙遜侵犯西涼，攻至建康郡，擄掠三千戶人家而回。愛民如子的李暠大怒，親自率領(lǐng)騎兵追擊，大敗沮渠蒙遜，把被擄掠的百姓全部追回。西涼一時國威大振。

看到這里，大家是否覺得李暠非常像大器晚成的劉備劉玄德？其實他自己也覺得像。在文化上，李暠高度重視儒學(xué)，興辦學(xué)校，重用儒生。劉昞是隱居酒泉的大儒，李暠十分禮遇他，將兩人的相遇比喻為“孔明之會玄德”。把劉昞比喻成孔明，李暠自然是以劉備自居了。

李暠還是個文學(xué)家，代表作品有《述志賦》《槐樹賦》等數(shù)十篇名動一時的作品，大多已亡佚于時光之中。他非常欣賞諸葛亮的才華和教育觀點，曾抄寫《誡子書》勉勵諸子為國立身應(yīng)以儒學(xué)為本。這些舉動大大推動了河西地區(qū)的文化發(fā)展，使西涼成為十六國時期文化最為繁榮的割據(jù)政權(quán)，形成了以敦煌、酒泉為中心的“五涼文化”興盛時期，成為河西文化發(fā)展的又一個高峰。

只是好景不長，在苦心經(jīng)營西涼國十七年之際，壯志未酬的李暠病逝，享年六十七歲。他的兒子李歆嗣位，史稱西涼后主。李歆并未理解李暠在亂世中建國、夾縫中求生存的獨到智慧，沒有依照李暠的國策治理國家，而是主張與北涼硬碰硬，僅三年，都城酒泉就被攻克了，西涼國滅。

懷著敬慕又沉重的心情，我們參觀完西涼王李暠陵。回望這座戈壁荒草中的孤獨墓冢，不禁讓人暢想：如果這位治國有方的西涼王不是大器晚成而是少年得志，如果他有更長的壽命，西涼國是否有更好的發(fā)展？作為都城的酒泉是否會存留下更多關(guān)于西涼的文明？只是，人各有命，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歷史只能被銘記不能被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