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乳石

李漢榮

【美文二】

水滴千年，鐘乳石才能長高一厘米。孩子，你知道嗎？

在誰也不知道的深山更深處，在古老的溶洞，在幽暗的白晝，在孤寂、潮濕的夜晚，在星子們無言話別的黎明，有一雙淚眼，訴說著，依舊訴說著，來自地層深處的渴望。

別打碎了它，孩子，這不是石頭，這是一雙看不見的眼睛，用亙古的淚水，塑造的一尊渾身是傷的神。

為澆灌這小小的神，那雙看不見的眼睛，至少已經(jīng)流了一萬三千年淚水了。

小心捧起它，孩子，最好放回原處，讓它在淚光里繼續(xù)生長。

孩子，你問這熬過萬古寂寞才長成的石頭究竟有什么用呢？是的，有什么用呢？我真無法回答你的疑問。

孩子，你也許不大可能懂得，世間有某些東西，必須熬過等待的長夜，甚至這長夜長到?jīng)]有盡頭，在沒有盡頭的長夜里，讓內(nèi)心的激情化作信仰，不為什么，只為那信仰活著，最后，它把自己活成了信仰。

當(dāng)然，我仍然沒有說清什么。你依舊在問：究竟有什么用呢？

我只能這樣說：它至少讓我們懂得了，純真的摯愛能創(chuàng)造奇跡，連眼淚都變成一種珍貴的營養(yǎng)，澆灌出人世間稀有的形象。

你依舊在問：究竟有什么用呢？

我感到我已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孩子，當(dāng)你這樣發(fā)問的時候，內(nèi)心是否已經(jīng)被它深深觸動？

那觸動我們的是什么呢？是那深邃的目光，雖然我們看不見那眼睛，但那眼睛分明在很深的地方注視著，在漫長的時間長夜里，它注視著它所摯愛的，它注視著它的注視，它用目光和淚水澆灌它的神。直到此刻，我們終于看見了，看見一種信仰可以改變石頭，可以讓流逝的時間停下來，長成一尊神的雕像。

你似乎懂得一點什么了。我看見你目光里開始有了沉思和寧靜。

你又問，當(dāng)所有的溶洞都被打開，所有鐘乳石都被搬進(jìn)廣場去展覽、出售和暴曬，當(dāng)所有的眼睛都只注視當(dāng)下的財富、眼前的桂冠、快速的成功，只注視市場占有率、股票升值率、博客點擊率，而不再有天長地久的摯愛和憂傷，并且永遠(yuǎn)不再為心靈和信仰去凝視或流淚：什么千年萬年的淚？什么天長地久的等待？三秒鐘哭泣都會影響生存效率，三秒鐘的淚水都是浪費和奢侈。

那么，鐘乳石，這種珍貴的石頭還會生長嗎？

孩子，這可真是一個問題。很可能再不會生長這樣的石頭了。

所以，孩子，千萬別失手，一失手，千萬年的淚水，澆鑄的這顆小小的素心，這尊可敬的神，就會碎裂。

小心捧起它，孩子，最好放回原處，讓它在淚光里繼續(xù)生長。

【文本解讀】

它經(jīng)歷了一千年的等待，才獲得一厘米的生長，在時間的漫漫長河里，承受著一滴滴水流，終于，成了記錄歷史的一頁書。生命脆弱如斯，卻也堅韌如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在行人、車輛匆匆前行的街道上，一顆蒲公英的種子悄悄在石縫里扎根，爬山虎穿過陽臺對著陽光揮舞葉子，鐘乳石在黑暗里靜靜地等待，懷著一份澎湃的、生長的熱情……努力生長，這便是一個生命的信仰。無論美丑，無論高矮，一旦破土，便是終生的篤定與堅守。凝望鐘乳石，感慨于它恒久的等待，我們會為自己的匆忙和貪婪心生愧意；我們的目光也會多一絲沉靜，開始思考該如何與時間熱烈相擁，綻放生命的芳華。

【文題延伸】信仰；為了這一天；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