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軍
(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甘肅 蘭州 730030)
方志文獻在保存地方史料價值方面,歷來為治文史者所重視。我國近年來整理出版的大型斷代詩文總集如《全宋文》《全宋詩》《全元文》《全元詩》等,于古舊方志文獻中輯錄散佚詩文,所獲頗豐,成績巨大。然而一方面,目前我國所存方志數(shù)量巨大,版本眾多,近萬余部;另一方面,以上所舉諸書體量巨大,且成于眾手。因此,在輯錄散佚詩文之時,遺珠之憾,實難避免。自斷代詩文總集《全元文》出版以來,學界同仁補遺之作,綿延不絕。我們在查閱方志文獻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山東省民國版《壽光縣志》收錄孟棟《靈顯觀碑記》、孟過《重修龍興寺碑》、周砥《益都路壽光縣宋氏先塋碑》、徐琰《馮垍神道碑銘》四篇元代碑文,皆不載于《全元文》中。這四篇碑文的撰文時間雖上迄至元,下至大德,然碑文所記之人事均為金末元初,碑文系出自孟棟、孟過、周砥、徐琰四人之手,且均系當?shù)厝擞洰數(shù)厥隆=癜凑崭髯宰臅r間之先后順序一并錄出,以補《全元文》之缺,并對各篇碑文所涉相關史實略作考釋,請專家學者批評指正。
青社之邑有六,壽光縣乃古斟鄩氏之國。漢之平壽縣,唐武德中而廢,貞觀八年復興為縣,今古城是也,隸屬北???。五代至于金朝而屬青州,俗傳曾為光州,非也。其民好勇而有義,崇道而敬佛。東有洱水,西眺臧臺,南望劇城,北枕大海,戶口繁盛,地土良沃,至今以為巨邑。
城內東南隅,舊有道觀一所,經(jīng)金朝大安之亂,皆為煨燼。貞祐之季,有洞真大師、瑯琊潘公,云游到縣。見城之北隅,空地數(shù)畝,內有湫水,不堪其居。大師對人言曰:“此地可為福地。”土人笑之。大師遂鑿土窖而居,日食一粥,苦身勞思,與門弟王志淳輩,高者平之,下者填之,曲者直之,經(jīng)營二十余年。好義者復同心協(xié)力,遂創(chuàng)轉角大殿五間,繪以天尊之像,西堂東廚,前園后圃,為之一新,實為一縣之偉觀也。
觀名曰靈顯,靈顯之異,大師目睹,祕而不言。至如往來道侶、云游佛子、或著儒服而來游者,日接待三五十人,以至百人,大師略無吝容,與簞食豆羹見于色者異矣。大師少有雅操,貌古而溫,言訥而辯,自創(chuàng)立觀宇,守志四十余年,未嘗有纖毫過失。
一日忽有微疾,對門弟王志淳輩而言曰:“大道深遠,不可得而言也,自太上先師,以道德五千言流傳于世。今摭其易知者言之曰:‘無為,民自化;好靜,民自正;無事,民自富;無欲,民自樸;無情,民自清。又曰: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治國、治家、治身,皆不外乎此,爾輩勉之。’”大師恬然而逝。
高弟王志淳嘗告余曰:“知我?guī)熓寄┱?,惟君,幸為我記?!庇嗄暌哑呤?,雖自兵塵以來,黃冠野服,游于山林之下,才學荒陋,然嘉王子能守其師之道,故摭其實以記,戊午孟秋十五日也。不幸遭壬戌變亂,未克立石。志淳高弟何志通,本縣管村人,少年禮志淳為師,器量寬博,道風藹然,有騫飛不群之目,遂與縣中英豪耆老輩謀曰:“此碑久不能立,是我輩之罪也?!彼煊米鎺熍斯?,刻于石。嗚呼!自五代之季,明德雅望之后,所存者百無一二,然且狼狽于道路,寒饑不能自存,可勝嘆哉。志通乃道人,而能了此事,洵美事也,觀者幸無誚焉。
按,碑文錄自《(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1]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金石志[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1864-1868)。據(jù)縣志記載,碑石在舊城隍廟內,碑高五尺七寸,寬一尺九寸,元世祖至元二十年(1283年)四月,道人王志淳弟子何志通立石,孟棟撰。孟棟,生平不詳,由下文《重修龍興寺碑》之作者“亞圣五十一代孫、前提領壽光縣孟過”可推知,孟棟或亦為亞圣孟子之后?!度摹肺词掌湮?,因而《靈顯觀碑記》一文為目前發(fā)現(xiàn)孟棟僅存之文。
青社,祀東方土神處,借指東方之地;也借指今山東青州一帶,為齊故地。張晏《史記集解》曰:“王者以五色土為太社,封四方諸侯,各以其方色土與之,苴以白茅,歸以立社?!彼抉R貞《史記索隱》:“蔡邕《獨斷》云:‘皇子封為王,受天子太社之土,若封東方諸侯,則割青土,借以白茅,授之以立社,謂之茅土?!R在東方,故云青社。”[2](漢)司馬遷.史記:卷六十·三王世家第三十[M].中華書局,1982.(P2112)壽光,元人于欽《齊乘》載:“漢為壽光縣,屬北海郡。文帝十八年置菑川國,后漢并入北海——菑川故城在縣西。隋開皇六年,于縣北十里博昌故城置壽光縣。唐初屬乘州,后屬青州。宋因之。金屬益都。”[3](元)于欽撰;劉敦愿,宋百川,劉伯勤校釋.齊乘校釋[M].中華書局,2012.(P188)壽光金時屬山東東路益都府,元代隸屬山東東西道宣慰司益都路。元代益都路領司一(即錄事司)、縣六(即益都、臨淄、臨朐、高苑、樂安、壽光)、州八,州領十五縣[1](明)宋濂.元史:卷五十八·地理一[M].中華書局,1976.(P1370)。壽光地理位置優(yōu)越,歷來為繁華富庶之地,正如文中所言“東有洱水,西眺臧臺,南望劇城,北枕大海,戶口繁盛,地土良沃,至今以為巨邑”。
然從金朝末年開始,此地成為金朝和蒙古交戰(zhàn)之前線,兵戈連年,文物蕩然,廬墓丘墟,生靈涂炭。如文中所言之“金朝大安之亂”,概言金衛(wèi)紹王大安三年(1211年)蒙古伐金,成吉思汗率軍與金軍戰(zhàn)于野狐嶺、會河堡,攻金中都[2]李瑞杰,肖守庫.蒙金野狐嶺、會河川戰(zhàn)役考[J].學術交流,2006,(8).(P181)。而“貞祐之季”,干戈不休。貞祐元年 (1213年),蒙古軍隊兵分三路南下,連破兩河、山東諸郡,“兩河、山東數(shù)千里之地城郭盡為廢墟”[3](明)陳邦瞻編.宋史紀事本末[M].中華書局,1977.(P2566)。迨到貞祐二年(1214年),金宣宗“貞祐南渡”以后,金朝國勢日頹。此時金朝外部有蒙古攻伐,內部山東有紅襖軍等起義,加之金章宗時期由括田而引起的矛盾爆發(fā),百姓揭竿而起,反抗金朝殘酷的統(tǒng)治。“其后,武夫悍卒倚國威以為重,山東、河朔上腴之田,民有耕之數(shù)世者,亦以冒占奪之。兵日益驕,民日益困,養(yǎng)成癰疽,計日而潰。貞祐之亂,盜賊滿野,向之倚國威以為重者,人視之以為血仇骨怨,必報而后已。一顧盼之頃,皆狼狽于鋒鏑之下,雖赤子不能免?!盵4](金)元好問著,狄寶心校注.元好問文編年校注:卷四·平章政事壽國張文貞公神道碑[M].中華書局,2012.(P477)而碑文中“不幸遭壬戌變亂”,即指元世祖忽必烈中統(tǒng)三年(1262年),蒙古江淮大都督李璮與南宋連結叛亂,史天澤等破濟南,殺璮。蒙古乃罷大藩子弟專兵民權之制,史天澤、張柔與東平嚴氏子弟都歸私第,平章政事王文統(tǒng)以通李璮被殺。金元之際是中國史上著名的文化浩劫時期,以地域而論,又以山東地區(qū)受李璮起事所造成的對文化史跡損壞最為嚴重[5]曹文瀚.民國臨沂縣志收錄的兩塊元碑年代考:兼論金元之際的山東沂州[M].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第40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P46)。
此碑記所言之靈顯觀,當屬于全真教之道觀。全真教自金代中葉以來就發(fā)展成為華北勢力最龐大的宗教,從丘處機到西域覲見成吉思汗后,獲得成吉思汗下詔減免全真教賦役之特權,更使全真教的勢力發(fā)展迅猛,山東紅襖軍首領李全、楊妙真等皆為其信徒。李全、楊妙真、李璮等先后掌控山東三十余年,這與他們得到山東全真教信徒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6]曹文瀚.試論楊妙真、李璮時期(1231-1262年)的山東[M].宋史研究論叢(第22輯).科學出版社,2018.(P316)。姜錫東先生就曾指出:“楊、李系紅襖軍征戰(zhàn)活動過的淄、青、萊、登、密等地,特別是登州、萊州地區(qū),都是道教全真教興盛發(fā)達區(qū)域?!盵7]姜錫東.楊妙真新論——研究現(xiàn)狀、基本事跡和評價問題[J].文史哲,2016,(1).(P119)碑記所言之洞真大師、瑯琊潘公,潘公弟子王志淳,志淳弟子何志通,應均為全真教教徒。而且據(jù)碑文所記,此靈顯觀道脈至少傳了三代。由于史料匱乏,三人生平事跡無考。靈顯觀“自貞祐之季道人瑯琊潘姓與道侶王志淳輩所建,經(jīng)營幾十年,規(guī)模宏闊,后觀廢,改為署”[8]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四·衙署[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424),明清以來直至民國時期,均作為壽光縣衙署,且歷代均多次修繕。
壽光縣自漢唐以來,號為巨邑,兵興之后,佛寺道院廢為灰燼,所存者惟有蛇鼠往來而已。龍興寺在縣之東南十有五里,舊有石佛一座在焉,上有洛城縣令李某同妻李氏布施,考其年代,乃北魏時承明年所造。此寺西臨彌水,東望孤山,群峰競秀,草木叢茂,良田美稷,桑棗成行,乃壽光之甲地也。土人張仲,并男化義、張宣、張安、張志、張忠、張元,闔家以修,香火之供金,□□□年,欽奉圣恩,遂有主僧道政、曁僧道寶、道寄輩,重立此寺,復立門額,命僧道寶為寺主主之。
道寶本縣累村人,亡宋神宗元祐,有以文資入仕,曾為駕部員外郎王銑者,寶公乃其后也。為人詳雅,資性堅忍,有立事之望,自是土木稍加營造焉。初起大殿作室,其傍以為釋子棲息之地,不及三五年,東有廚舍,西建僧堂,北有講堂,南有三門護法,武安王廟,僧房庫廄,無不畢備,辛勤勞苦,他人有不可及者。
愚嘗竊嘆之,佛之入中國也,二千余年,值梁而后大至,唐而后固。寺無定區(qū),僧無限員,非有誕幻之所駭,堅苦之所動,冥報之所警,后福之所徼,凡有所向,群起而赴之。富者以財,壯者以力,工者以巧,老者以言?;萑R為金碧,撞鐘擊鼓,累茵而坐,列坐而食,佛之力為可見焉。大凡古今任天下之重者,一人不被堯舜之澤,若己推而納之于溝中,此為名教言。至佛則不然,一人之身,則三世之身為身;一心之念,則萬心之念為念。法量閎闊,愿力堅固,力雖不足,心則百之,其惻隱之心,實不可誣也。此寺雖出于眾力,有本縣大晉郎中最有力焉。
噫!使吾圣人之門,如道寶者,雖不能推明大道,如日月之明細,如一畝之宮,豈有園蔬之嘆乎?一日寶公曁諸老過門,求余為記,寶公常與吾徒游,喜而書之,故摭其實,以記歲月云耳。
按,碑文錄自《(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1]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金石志[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1868-1870)。據(jù)縣志記載,碑石在城東南東方莊,《山左碑目》《山左訪碑錄》均著錄。碑高四尺,寬一尺九寸,凡十四行,行五十四字,世祖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亞圣五十一代孫、前提領壽光縣孟過撰,正書,有篆額。
孟過,壽光人,孟子五十一代孫,號拙菴老人。隱晦不仕,書其門云:“縣里人來休問事,村中景好莫吟詩?!币庵^知音者少。向有蔡尚書以金帛、羊酒、果物詣門,禮請為師,過不納,止受盤果而答以詩焉。其事跡載《(嘉靖)青州府志》[2](明)杜思修;馮惟訥纂.(嘉靖)青州府志:卷十五·隱逸[M].明嘉靖(1522-1566)刻本.(P1447-1448)?!度摹肺词掌湮?,因而《重修龍興寺碑》一文為目前發(fā)現(xiàn)孟過僅存之文。
龍興寺,在壽光縣城東南十五里東方村北,元魏承明元年(476年)建??h內舊有古寺數(shù)十所,累代建置。明洪武十五年,“設僧會司,僧會一人,列未入流。清康熙間,僧會司在寧國寺時,僧侶之眾,以丹左崇興寺、管村國興寺、東方龍興寺為最。近則寺院未頹者無幾,棲止殘剎,僅同廟?!盵1]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八·宗教[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849-850)。寺內曾有遼大安石柱一條,“石柱正書三行,凡三十字,文曰:本社社官蘇赟、妻王氏,合家獻石柱一條,永充供養(yǎng),大安二年(1210年)五月十一日立”[2]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金石志[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1864)。龍興寺清季又“增修房舍,改為高等小學?!盵3]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三·寺觀[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252-253)。東方小學,初在村北龍興寺,“亦以土匪滋擾,移村內,其他各校則校址無變更”[4]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九·高級小學表[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875)。梳理以上有關龍興寺之史料,亦可發(fā)現(xiàn)其最終的歷史結局,和我國古代眾多寺廟道觀的命運一樣,隨著歷史的發(fā)展,最終寺廢興學,變成教學場所。而重立此寺之僧人道政、道寶、道寄輩,由于史料匱乏,生平無考。此寺重立于李璮叛亂二十多年后,由文中“良田美稷,桑棗成行”等描述可見,此時山東地方社會秩序已經(jīng)在慢慢恢復,并重新繁榮。
池州路總管府治中宋侯,將舉祖考二喪,祔于先塋踵門而謁砥曰:“熙先世積德,流慶歸成,后裔乃今日者,欲報罔極,訖無所施。邇者入而展墓,則阡隧就荒,莫辨主名,不覺顙之出泚。如其紀世次本末,光賁永久,必以文,敢請砥?!币試L同僚,故不克辭,遂約所狀行實而次敘之。
宋氏世居益都壽光,皆葬下口回河村,丘冢累累,本支甚盈。然世年昭穆,無譜牒可考,所知者僅四世。高祖諱通,曾祖諱祐,祖諱寶,父諱毅。值金季,國中干戈擾攘,祖府君被掠,伺隙逸歸,則家已燼。長伯祖母張氏,攜二孤存焉,泣且喜,相與收宗族遺骸葬之。府君性孝友,事嫠嫂如母,畜孤侄愛過所生。出膺戶役,入力田作,家業(yè)再造,有成主宰,一聽兄嫂,房無私蓄。
初,國朝征質子,益都千余家,府君在選中,常居燕。佗日覲兄別去,兄曰:“吾年七十,不久于世,汝當傳家事?!眮聿豢赡海醇皻w,兄病卒。教養(yǎng)兄之遺腹子成長克自立,待內外宗姻,曲盡恩禮,臨終遺戒曰:“毋隱公賦,毋食私鹽?!眽郯耸?。初娶任氏,再娶王氏,子二人,長即侯父,質子總管府提控案牘;仲永昌。又娶洪氏,子一人,曰賑,提控姿簡,重讀書,通律義,文移詳敏,中程式,事無留不決,眾服其能,人懷公疵而私報者,一皆辭絕。公不喜酒,同曹或強之飲,不勝煩懣,浴河得疾以卒,壽卅。夫人譚氏,守節(jié)事舅姑,以孝聞,壽五十二。子二人,長即侯,初娶耿氏,早卒;再娶張氏。季曰燾,至元十五年充益都般陽等路禿魯花總管府提控案牘,至元二十六年充本府知事,至元三十一年充中書右丞相知樞密院事、本廳經(jīng)歷,改充太傅、本廳郎中,元貞元年蒙本投下升充益都般陽等路禿魯花總管,娶韓氏。
長伯祖,諱福,子二人,長曰喜,季曰德。仲伯祖剡,子一人,曰廣曾。叔祖諱楫,子一人,曰恕。高伯祖而下,曾堂叔祖諱宣,子一人,諱進。
初提控之喪也,合府僚友,會哭盡哀,總管田君召侯,問年與所業(yè),抆淚顧府君曰:“提控生平與我,義重誓不忘,久要是子才否,我任其責,必作成之。”因戒侯就學三年,召入吏曹,又十年薦之右丞相,伯顏公署相府掾。至元十一年,丞相行中書省伐宋,改左右司提控案牘,十二月渡江,分行鄂漢,中書省留充都事,繼遷瓜州省。
宋平,丞相入朝,仍留掌左右司事,遷承直郎、湖州路總管府判官,再授敕牒銀符、上海市舶司提舉,未赴,欽受宣命奉訓大夫、池州路總管府治中。至元二十五年改授浙東道勸農政司副使,至二十八年奉議大夫、福建道宣慰司副使,二十九年奉政大夫、福建等處鹽課都提舉使。
侯以童丱而孤,積勤歷艱,由細致巨,準葬,令立碑,永昭其先,俾鄉(xiāng)黨拭目而觀?!督?jīng)》曰:“立身揚名,以顯父母,孝之終也?!焙钇溆醒?,是宜歌其德矣,系之以詩曰:
宋世為農,光跡韜封。否極而泰,蛇卵而龍。
篤生我侯,莫與之儔。以孤童子,多福自求。
由家而起,曾不十祀。乘有屏星,居半刺史。
晝錦旋歸,風樹興悲。乃琢他山,首螭趺龜。
鄉(xiāng)人僉言,盡孝之元。下口回河,百世名存。
侯來里闬,席未暇暖。復隨調遷,烝嘗日短。
霜露在抱,時其滿考。載馳載驅,勿遲拜掃。
按,碑文錄自《(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1]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金石志[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1874-1879)。據(jù)縣志記載,石碑在城東北回河口村西原。碑髙六尺一寸,寬三尺,元貞二年(1296年)丙申,益都般陽等路禿魯花總管宋燾,奉政大夫、福建等處鹽課都提舉使宋熙立石,大中大夫、太常卿兼國子祭酒周砥撰,青社劉鐸書。張起巖亦記載“曾叔祖諱楫,暨叔剡宅以下房胤系行,著于元貞二年福建道宣慰使熙所立之碑,其銘則太常卿兼國子祭酒周砥撰也”[2](元)張起巖.元贈朝列大夫追封壽光郡伯宋公墓碑[M]//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36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P151),指出撰文者為國子祭酒周砥,立碑者為福建道宣慰使宋熙,立碑時間為元貞二年(1296年),所記與《壽光縣志》同。
《全元文》周砥小傳略云:周砥字履道,號東臯生、匊溜生,吳門人。幼年徙家無錫。工詩善書,與楊維楨、顧瑛游。元未避兵宜興之荊溪,與馬治唱酬。后參張士誠軍,死于兵。顧嗣立《元詩選》輯有《履道集》,與馬治合著有《荊南唱和詩集》等[3]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57冊[M].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P819)?!度摹肥罩茼莆乃钠?,即《荊南倡和詩集序》《送李用和之常熟知州》《靜學齋銘》《分韻詩后序》,且所收文中多出現(xiàn)時間為“戊戌歲”(1358年)、“至正二十年”(1360年),署名為“勾吳周砥”等詞??芍酥茼茷樵┤?,與本文之周砥無涉。本文之周砥官至大中大夫、太常卿兼國子祭酒,可能經(jīng)由葉李舉薦于朝[4](元)葉李.薦周砥等十人為官奏[M]//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11冊.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P85)。《元史》亦載:“(至元二十四年)乃薦周砥等十人為祭酒等官,凡廟學規(guī)制,條具以聞,帝皆從之?!盵1](明)宋濂.元史:卷一百七十三·葉李傳[M].中華書局,1976.(P4049)可知撰寫本文之周砥活動于至元、元貞年間。除了上文,周砥曾為鮮于樞之父鮮于光祖撰寫《鮮于府君墓志銘》,署名亦為“太中大夫、太常卿兼國子祭酒周砥撰”。此墓志銘由趙孟頫書并篆蓋,具有較高的書法價值?!度摹芬嗍沾宋模髁娤壬袑N目坚孾2]戴立強.鮮于府君墓志銘考釋[J].書法研究,1999,(6).(P110-124),然錄文尚未完備,筆者擬另著專文考釋,此不贅言。
金末山東迭遭兵禍,如碑文中所記“值金季,國中干戈擾攘,祖府君被掠,伺隙逸歸,則家已燼。長伯祖母張氏,攜二孤存焉,泣且喜,相與收宗族遺骸葬之”,毀家破屋,百姓轉死溝壑間,斑斑可見。此文所涉及的宋熙于至元十一年(1274年)隨元丞相伯顏伐宋,以及有關元代山東質子軍相關史實,頗值得治元史者重視。文中言及宋熙祖父宋寶曾被征為質子軍,“初,國朝征質子,益都千余家,府君在選中,常居燕”;宋熙父親宋毅曾任質子總管府提控案牘;宋熙弟宋燾,“至元十五年充益都般陽等路禿魯花總管府提控案牘,……元貞元年蒙本投下升充益都般陽等路禿魯花總管”。據(jù)相關史料表明,最早的質子軍可能創(chuàng)建于成吉思汗西征前,主要用于扈從大汗西征。李治安先生曾指出:“元代的質子軍主要是蒙古國時期從河西、河北、山東等被征服地區(qū)的將?;虬咨砀粦糇拥苤泻灠l(fā)來的。它一般不入宿衛(wèi),多執(zhí)行征伐、鎮(zhèn)戍等職司?!盵3]李治安.元代質子軍芻議[J].歷史教學,1988,(5).(P6)蒙古初年即從征服的山東益都路征質子千余家,凡被征入質子軍籍的,一般稱為質子戶或禿魯花戶,文中所舉“質子總管府提控案牘”“禿魯花總管府提控案牘”“禿魯花總管”,大概都是專門管理當?shù)刭|子軍及其家屬的。而向周砥請銘并最終立碑之宋熙,查明《(弘治)八閩通志》于“元福建道宣慰使司宣慰使”條載“宋熙,俱至元間任”[4](明)陳道修;黃促昭纂.(弘治)八閩通志:卷三十·秩官[M].明弘治(1488—1505)刻本.(P1548),明《(正德)福州府志》于“元福建行中書省”之“福建道宣慰使司宣慰使”條亦載“宋熙,俱至元間任”[5](明)葉溥修;張孟敬纂.(正德)福州府志:卷十三·官政志[M].明正德十五年(1520)刻本.(P575),二家所記宋熙之仕宦履歷與張起巖以及碑文所記相同。為立宋氏先塋碑之宋熙與宋燾兄弟二人卒后均葬于壽光祖墳,“中書右丞相、知樞密院本廳經(jīng)歷、改充太傅本廳郎中、升益都般陽等路禿魯花總管宋燾墓,池州路總管府治中、改授浙東道觀農政司副史、奉議大夫、福建道宣慰司副史宋熙墓,均在縣城東北四十里回河口村外”[6]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三·冢墓[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338-339)。
圣朝之取中原也,以有踔厲奮發(fā)武勇之人,感會風云識達時變,倡為義舉,威服一方,挈地與民,納之大順。以開土宇為諸侯,諸侯之開土宇也,以有歷練通達文儒之士典司帷幄,獻可替否,佐行善政,澤及四境,率兵與民,以共功名。為卿大夫二者,茍無其人,草昧之際,去就之間,必失事宜,瘡痍之余,撫摩之始,必乖治道。若不為人所驅除,則亦破碎壞爛,分崩離析,不能有以自立。欲開土宇,共功名,烏可得乎?
中原之地,山東為重,山東之鎮(zhèn),青齊為雄。蓋青齊形勢之邦,負海函山,跨有淮楚,土風勁強,民俗果敢,自昔而然,號稱難治。當草昧之際,去就合事宜,首納民于大順,瘡痍之余,撫摩得治道,卒躋民于小康者,參議馮公之力也。
予生也后,聞公之名而不及見。往年以使指過益都,始識公之孫涇,風流蘊藉,一座盡傾,人以為似其父。近歲宣慰淮東,而涇為寶應路倅,干濟循良,百事順治,人以為肖乃祖。至大德已亥,予忝翰林承旨,涇適遷山北憲司,叩門來謁,出公行狀,請文之,將以揭諸神道。竊謂韓昌黎多志人墓,以諛獲譏,蘇東坡獨欽,五公皆勝德,故昌黎、東坡予固非其倫。然憲使之祖,勝德可書,有不待諛而著者,如之何,其拒之。
謹按,馮本城邑名,周文王第十五子畢公高之后,畢萬支孫,食采茲邑,因氏焉。公乃五代宰相瀛王之遠裔,自公而上,居益都之壽光者,不知其凡幾世矣。祖諱機,事母孝,母疾,思魚而河冰方合,有王祥之感;仕于□□,歲旱禱雨,有束晳之應,卒于蔡州通判,祖妣某氏。父諱燦,文武兼資,以蔭補官,卒于下邳縣令,妣某氏。公諱垍,字子堅,幼失怙恃,韓氏姑養(yǎng)之。公在童時,穎悟絕人,韓氏知其為令器,課使從學,公亦篤好不自輟。既長,博通經(jīng)史,文筆優(yōu)贍,為儕輩所宗仰。泰和中以詞賦舉進士,府試魁兩路,年二十三。已而登第釋褐,任淄川教授,再調章丘主簿,所在有聲。山東東西路統(tǒng)軍司,當方面之寄而經(jīng)歷責重,朝廷擇人未嘗輕授,公壽光終更,輒登是選。
金季中原板蕩,我太祖奮武南征,龍興故陲,疆理華夏。命太師國王下兵幽燕,分道進取,益都適當其沖。公推天時、察人事,知王化之方南,意師徒之必北,且念小敵之堅,大敵之擒,爭城一戰(zhàn),殺人盈城,竟何益哉。乃說主帥,籍益都軍民舉城歸附,青齊以平,此非所謂草昧之際,去就合事宜,納民大順者乎?
太師國王馳報上聞,璽書褒嘉,特置山東淮南等路行省治益都,以馮公為參議。國初官制行省者,如古諸侯,參議其上卿也。時亂離之后,州縣凋弊,盜賊乘時而起,接連旁郡,朝梁暮晉,變生呼吸。而又小民久失農時,饑饉薦臻,師旅未息,轉徙餓殍,狼藉于路,自昔難治之區(qū),加之以世變,重之以時艱,殆未若易化者。公既執(zhí)樞筦,乃為之立教條,明賞罰,安反側,招流亡,業(yè)單貧,抑強暴,削颣鋤荒,櫛垢爬癢,節(jié)其賦稅,教之耕桑,闔境之人,去湯火而獲醒蘇,莫不歡欣鼓舞,愿為之氓。未幾政成,樂土樂郊,甲于諸道,熙熙然有一變至魯之漸,此非瘡痍之余,撫摩得治道,躋民小康者乎?
公在任余二十年,春秋七十有三,辛丑正月二十有三日,卒于私第之正寢。二月初吉,葬于壽光縣豐城鄉(xiāng)馮家莊之原,從祖兆也。公高才碩學,位望通顯,不以行能驕人,所交無貴賤,皆卑體下之。資稟端重,寡欲而好施,世間珍奇纖麗物,眾所愛玩者,視之如糞土,一不動其心,然赒人之急,惟恐不及,祿入有余,頒之親舊以為常。沒之日,遠近聞之,失聲嗟悼,有流涕者,其得人心如此。公先娶黃氏,再娶孫氏。子男一人鏞,傳其學,不樂仕宦,筑庵于其居,榜曰求志,則其趣尚可知,先公二年卒。女三人,皆得所歸。孫男一人,涇是也。涇幼孤,能自樹立,讀書為通儒,以歲貢充吏部令史。大兵南下,選充省掾。渡江平宋,以勞績超授奉議大夫,同知寶應路總管府事。再遷提舉諸路交鈔,以廉能著稱,拜監(jiān)察御史,有古直臣風。尋加朝列大夫、浙東海右按察副使,政成化洽,乃授中順大夫、嶺南湖北道肅政廉訪副使。秩滿,今以前職改任山北遼東,所在治聲藉藉,吏民畏愛。曾孫二人,曰椿曰柏,人以為馮氏有后云。銘曰:
肅慎有國,歷年惟百。選舉法嚴,名臣輩出。
大元開基,若人是資。楚雖有材,晉實用之。
猗歟馮公,泰和進士。天畀我朝,輯齊四履。
矯?敚攘,豺虎之場。解弦更張,禮義之鄉(xiāng)。
禮義之鄉(xiāng),惟桑與梓。陰德洋洋,澤及群氓。
自祖及孫,代生偉人。旁無附枝,靈椿互新。
陽報方來,有永未艾。畢萬雖亡,其后必大。
斟鄩北遷,松柏參天,是為下馬之陵,過者懔焉。
按,碑文錄自《(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1]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十三·金石志[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1884-1891)。據(jù)縣志記載,碑在城北北馮莊,《山左碑目》《山左訪碑錄》均著錄。碑高六尺一寸一分,寬三尺零三分,凡三十一行,行七十一字。大德三年(1299年)已亥,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東平徐琰撰文并正書,篆額高四尺,曰:參議馮公神道碑銘?!叮駠┥綎|通志》載“元馮垍碑,無年月,壽光”[2]楊士驤修;孫葆田纂.(民國)山東通志:卷一百五十二·金石四[M].民國七年(1918)鉛印本.(P16109),則據(jù)此可補《(民國)山東通志》年月之缺?!叮駠酃饪h志》卷三亦載:“元山東淮南等路行省參議馮垍墓,在縣城北十里北馮莊。孫嶺南湖北道肅政廉訪使涇墓,在垍墓側,垍墓碑銘見金石志。”[3]宋憲章修;鄒允中等纂.(民國)壽光縣志:卷三·冢墓[M]//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六十五號,成文出版社,1968.(P338)
撰文者徐琰(?—1301),字子方,號容齋,又號養(yǎng)齋、汶叟,山東東平人。元好問試校東平諸生,預選者四人,其一即徐琰。翰林承旨王磐薦其才。至元初任陜西行省郎中,其后歷任中書左司郎中、嶺北湖南道提刑按察使、南臺御史中丞、江浙參政、江南浙西肅政廉訪使、翰林學士承旨。大德五年(1301年)卒,謚文貞(一說文獻),曾著有《愛蘭軒詩集》,已經(jīng)散佚?!度姟肥招扃娋攀?,《全元文》收徐琰文九篇[4]李修生主編.全元文:第10冊[M].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P618)。《元史》無傳,清顧嗣立《元詩選》癸集徐琰小傳,對徐琰生平介紹較為詳細。徐琰有文名,至元、大德間有文學重望,東南人士翕然歸之?!恶T垍神道碑銘》一文不載《全元文》中,為徐琰之佚文。
碑主馮垍,《元史》無傳,此碑之存可補《元史》之缺。由碑文可知,馮垍字子堅,金蔡州通判馮機之孫,金下邳縣令馮燦之子。幼通經(jīng)史,金泰和中舉進士,曾任金朝山東東西路統(tǒng)軍司經(jīng)歷。據(jù)《宋史》記載,南宋嘉定十二年(金興定三年,蒙古太祖十四年)(1219年),馮垍隨金元帥張林以青州等十二州投降于南宋,納降者為李全,降表為馮垍所作。《宋史·李全傳》載:“(嘉定十二年)六月,金元帥張林以青、莒、密、登、萊、濰、淄、濱、棣、寧、海、濟南十二州來歸。始,林心存宋,及摑敗,意決而未能達。會全還濰州上冢,揣知林意,乃薄兵青州城下,陳說國家威德,勸林早附。林恐全誘己,猶豫未納。全約挺身入城,惟數(shù)人從,林乃開門納之,相見甚歡,謂得所托,置酒結為兄弟。全既得林要領,附表奉十二州版籍以歸。表辭有云:‘舉諸七十城之全齊,歸我三百年之舊主。’表,馮垍所作也?!盵1](元)脫脫.宋史:卷四百七十六·李全上[M].中華書局,1985.(P13820)自此馮垍成為李全之心腹,其后李全叛宋,南宋曾欲招降馮垍等,“鄭衍德、國安用雖與逆全管兵,然屢效忠款,乃心本朝;馮垍、于世珍雖為逆全信用,然俱通古今,宜曉逆順,如率眾來降,當加擢用”[2](元)脫脫.宋史:卷四百七十七·李全下[M].中華書局,1985.(P13844)。南宋紹定四年(金正大八年,蒙古太宗三年)(1231年),南宋趙范、趙葵大敗李全于揚州,李全死,全妻楊妙真棄淮安而去。余眾遣馮垍等納款降于趙范?!端问芳o事本末》記載:“全妻楊氏謂鄭衍德曰:‘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手,今事勢已去,撐拄不行。汝等未降者,以我在故爾?!旖^淮而去。其黨即遣馮垍等納款軍門,趙范許之,淮安平?!盵3](明)陳邦瞻編.宋史紀事本末:卷八十七·李全之亂[M].中華書局,2015.(P988)然紅襖軍于南宋叛附無常,始終保持著自己的獨立性。南宋、蒙古、金朝均想要拉攏紅襖軍。李全戰(zhàn)死后,紅襖軍內部亦出現(xiàn)分裂,國用安率部分紅襖軍加入金朝;而楊妙真于1233年覲見窩闊臺,率其余部分紅襖軍投降蒙古,被授命為大蒙古國山東行省。其后隨著蒙古滅金,楊妙真亦戰(zhàn)勝國用安,紅襖軍又重新歸楊妙真領導。而馮垍作為金朝進士,未能如李演、李革等金朝進士一樣為國盡忠[4](清)李有棠撰,崔文印點校.金史紀事本末:卷五十二·末造殉節(jié)諸臣[M].中華書局,2015.(P842),反而先勸其金朝主帥張林降于李全,益都被圍后又勸李全降于蒙古,李全戰(zhàn)死后再納款軍門降于南宋之趙范,碑文出于為尊者諱的目地,自然不會提及其不光彩之歷史事跡。
碑文記載“(元太祖成吉思汗)命太師國王下兵幽燕,分道進取,益都適當其沖”,概言南宋寶慶二年(1226年),蒙古軍圍益都,宋聞李全被圍,亦謀消滅其勢力,其計謀為李全妻楊妙真所敗。姜錫東先生就指出:“當李全被困青州、生死未知,楚州營寨兵力空虛,南宋政府唆使劉琸、夏全企圖剿滅楚州山東忠義軍基地的危機時分,又是楊氏挺身而出,疏通夏全,化險為夷,轉危為安?!盵5]姜錫東.楊妙真新論——研究現(xiàn)狀、基本事跡和評價問題[J].文史哲,2016,(1).(P120)李全在被圍一年后,食盡,降蒙古,蒙古任李全為山東行省。《宋史·李全傳》載:“(宋寶慶三年)時全在圍一年,食牛馬及人且盡,將自食其軍。初軍民數(shù)十萬,至是余數(shù)千矣。四月辛亥,全欲歸于大元,懼眾異議,乃焚香南向再拜,欲自經(jīng),而使鄭衍德、田四救之,曰:‘譬如為衣,有身,愁無袖耶?今北歸蒙古,未必非福?!珡闹思s降大元。大元兵入青州,承制授全山東行省?!盵1](元)脫脫.宋史:卷四百七十七·李全下[M].中華書局,1985.(P13836)碑文言“乃說主帥,籍益都軍民舉城歸附,青齊以平”云云,指的就是這一事件,那么馮垍所勸之主帥則非李全莫屬。由此可知,在李全所率領的山東益都紅襖軍投降蒙古這一重要歷史事件中,馮垍無疑扮演著重要的作用。其后李全任山東行省后,以馮垍為參議治理其轄地,“未幾政成,樂土樂郊,甲于諸道”,這對于恢復山東當?shù)厣鐣刃蚝徒?jīng)濟發(fā)展,貢獻很大。
碑文言馮垍“泰和中以詞賦舉進士,府試魁兩路,年二十三”,又言“公在任余二十年,春秋七十有三,辛丑正月二十有三日,卒于私第之正寢”。泰和(1201—1208年)是金章宗的年號,《金史·選舉志》記載“故金取士之目有七焉。其試詞賦、經(jīng)義、策論中選者,謂之進士”[2](元)脫脫.金史:卷五十一·選舉一[M].中華書局,1975.(P1131),而馮垍是以詞賦舉進士。翻檢《金史》等相關史料,知金朝在泰和中一共舉行二次進士科,分別為泰和三年(1203年)和泰和六年(1206年)?!督鹗贰酚涊d泰和三年進士就有楊居仁、孔祖湯、楊達夫、張?zhí)亓?、蒲察世達、蒲察婁室、完顏仲德(本名忽斜虎)等。而明確記載為策論進士的有完展,“完展字世昌。泰和三年策論進士”[3](元)脫脫.金史:卷一百二十四·忠義四[M].中華書局,1975.(P2711);詞賦進士的有白賁,“次曰賁,廣覽強記,尤精于《左氏》。至于禪學道書,岐黃之說,無不精詣。弱冠,中泰和三年詞賦進士第”[4](金)元好問著,狄寶心校注.元好問文編年校注:卷六·善人白公墓表[M].中華書局,2012.(P1179)。賈鉉曾為泰和六年監(jiān)試官,“泰和六年,御試,鉉為監(jiān)試官”[5](元)脫脫.金史:卷九十九·賈鉉傳[M].中華書局,1975.(P2192);梁持勝為泰和六年進士,“梁持勝字經(jīng)甫,本名詢誼,避宣宗嫌名改焉。保大軍節(jié)度使襄之子。多力善射。泰和六年進士,復中宏詞”[6](元)脫脫.金史:卷一百二十二·忠義二[M].中華書局,1975.(P2666),而李演曾為泰和六年狀元,“李演字巨川,任城人。泰和六年進士第一,除應奉翰林文字”[7](元)脫脫.金史:卷一百二十一·忠義一[M].中華書局,1975.(P2651)。那么馮垍是屬于泰和三年還是泰和六年進士呢?由馮垍卒于辛丑正月二十有三日,當公元1241年(蒙古太宗十三年,南宋理宗淳祐元年),卒年七十有三,可反推知馮垍生于公元1170年。碑文中言馮垍中進士時“年二十三”,那么推知其中進士之年為公元1193年,這與文中記載的時間“泰和中”不符。姜錫東先生疑其為“三十三”[8]姜錫東.宋金蒙之際山東楊、李系紅襖軍領導人及其分化考論[J].中國史研究,2015,(1).(P177),若依姜先生之觀點,那么馮垍中進士的時間為公元1203年,當金泰和三年(1203年),與碑文中馮垍于泰和中以詞賦舉進士所記載相符。此外,馮垍于南宋嘉定十二年(1219年)隨金元帥張林以青州等十二州投降于李全,即作為李氏集團所率領之紅襖軍中重要謀士和心腹,長期替李氏經(jīng)略并治理其轄地,直至去世,歷經(jīng)李全、楊妙真和李璮統(tǒng)治紅襖軍時期,正好二十余年,亦與碑文所記“公在任余二十年”相符。由此亦可證實姜先生懷疑年“二十三”實為年“三十三”的觀點是正確的。馮垍作為李氏集團領導的紅襖軍中的重要謀士和心腹,當其卒年,下距李璮叛亂尚有二十余年,未曾參與其事,然而其在紅襖軍前期發(fā)展的重大歷史事件中多參與其事,因此《馮垍神道碑銘》于李氏集團及紅襖軍相關研究之史料價值,仍然值得學界給予特別的關注。
金末元初,山東一地迭遭兵禍,此地成為蒙古、金朝、南宋以及農民起義軍紅襖軍等反復爭奪之地,長期的戰(zhàn)亂不但對當?shù)亟?jīng)濟環(huán)境和社會秩序造成了極大的破壞,而且對當?shù)貧v史文化的破壞也相當嚴重。今從民國《壽光縣志》所輯錄的四篇元代佚文,均系當?shù)厝擞洰數(shù)厥?,不但可以彌補《全元文》之缺憾,也可以借此考證金末元初山東益都路全真教、佛教發(fā)展的相關情況,更可以增補和豐富有關伯顏伐宋、元代山東質子軍以及李全等領導的紅襖軍等相關史實,因而于宋金元史研究以及山東地方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