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力成本上升與農戶營林投入結構調整

張寒 趙賽菲 趙青

摘要：在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的背景下，農戶營林投入結構呈現(xiàn)基本穩(wěn)定態(tài)勢，這與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的預期不符。文章從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視角出發(fā)，構建“勞動力成本-營林投入結構-林種結構”理論分析框架，基于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發(fā)展研究中心9個省（自治區(qū)）固定樣本農戶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運用Mundlak相關隨機效應模型，實證分析勞動力成本對農戶營林投入結構的影響以及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以期明晰營林投入結構基本穩(wěn)定的經濟機理及形成機制，為促進營林投入結構優(yōu)化升級提供決策參考。研究結果表明：（1）勞動力成本上升會誘導農戶營林投入資本對勞動的替代，但該效應的實現(xiàn)會受到種植結構調整的抵減。受經濟屬性和技術屬性雙重差異的影響，農戶傾向于種植經濟效益較高的經濟林，從而增加勞動力需求，削弱勞動力成本上升對要素替代的誘致效應。在加入林種結構的內生性以及林業(yè)生產經營的特殊性后，上述結論依然成立。（2）新一輪集體林權制度改革通過賦權強能，進一步強化了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使農戶營林投入結構呈現(xiàn)穩(wěn)定態(tài)勢，而較高的要素市場化發(fā)育程度會弱化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進而有助于促進林業(yè)投入結構的資本深化。文章提出促進營林投入結構調整優(yōu)化的政策啟示：一是林業(yè)部門需要出臺相應的制度和政策以支持林業(yè)投入結構升級；二是提高用材林相對收益，重點關注林木采伐許可政策；三是加速要素市場化進程，暢通林業(yè)生產要素流動渠道。

關鍵詞：勞動力成本上升；要素替代；營林投入結構；林種結構；集體林權制度改革

中圖分類號：F326.27；F323.6；F249.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3-338X（2023）02-005-15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農村勞動力成本上升與營林投入結構固化：悖論、形成機制與影響研究”（編號：72073107），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對農戶營林投入的影響機理及效應評價”（編號：71873099），國家“萬人計劃”青年拔尖人才支持項目（編號：F1010221001）。

Rising Labor Costs and Farmers Input Structure Adjustment in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Analysis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Forest Category

ZHANG Han1ZHAO Saifei1ZHAO Qing2

（1 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Northwest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 University， Yangling 712100； 2 School of Transportation and Surveying Engineering， Yangling Vocational Technical College， Yangling 712100）

Abstract：With rising labor costs， farmers input structure of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presents a stable trend， which is not consistent with the expectation of Hayami-Ruttans induced technological change theory. Considering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forest category structure， this paper constructed a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Labor Cost-Input Structure of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Forest Category Structure， and based on the data collected from 9 provinces（autonomous regions）by China National Forestry-Grassland Development Research Center， empirically analyzed the effect of rising labor costs on the input structure of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and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forest category structure by using the Mundlak random effect model so as to clarify the economic mechanism and formation mechanism of the stable input structure and provide decision references for the optimization and upgrading of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input structure. The results showed that：（1）The increased labor costs would induce the substitution of capital for labor on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but the substitution would be offset by the forest structure. Due to the double differences in economic and technical attributes， farmers intended to plant economic forests with higher economic benefits， thus labor demand was increased， and the induced effect of rising labor costs on factor substitution was weakened. After considering the endogeneity of forest category structure and the particularity of forestry production and management， the above conclusions were still valid.（2）Through the new round of collective forest right system reform， farmers have been granted more complete and secure property rights， which further strengthened the moderating effect of forest category structure and made the input structure of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present a stable trend. The moderating effect would be weakened under higher level of factor marketization， which could further promote the capital deepening of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 input structure. Based on the empirical results， this paper put forward policy implications to promote the adjustment and optimization of input structure of forestry. Firstly， the forestry department should introduce relative systems and policies to support the upgrading of forestry input structure. Secondly， increase the revenue of timber forests and pay attention to the license of the forest harvest. Finally， accelerate the factor marketization and keep smooth flow channels of forestry production factors.

Key Words：rising labor costs；factor substitution；input structure of forest culture and management；forest category structure；collective forest right system reform

1引言

農村勞動力成本上升是中國面臨的客觀現(xiàn)實問題。在此背景下，農業(yè)部門要素投入結構呈現(xiàn)出資本替代勞動的趨勢，三種糧食每公頃物質和服務費用與家庭用工天數(shù)的比值由2000年的每天196.80元上升到2020年的每天1695.75元（國家發(fā)展和改革委員會，2021）。從理論上看，上述現(xiàn)象符合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的預期（鐘甫寧等，2016；孔祥智等，2018）。然而，農業(yè)部門要素投入結構的資本化趨勢并未顯現(xiàn)于林業(yè)（李艷等，2019）。郝育軍（2021）指出，林草機械化進程緩慢，處于起步甚至空白階段，機械化造林僅占10%，農戶開展林業(yè)種植、撫育、管理、采伐主要靠人力。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發(fā)展研究中心在9個?。ㄗ灾螀^(qū)）開展的固定樣本農戶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顯示，農戶營林資本投入占總投入之比從2003年到2019年略有上漲，近十年基本穩(wěn)定在22%～23%之間，總體上呈現(xiàn)出營林投入結構的穩(wěn)定性特點，如圖1所示。這與農業(yè)投入結構呈現(xiàn)出的資本化趨勢相悖，也與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的預期不相符（Hayami et al.，1970）。為什么農業(yè)部門的要素替代進展順利，而林業(yè)部門的要素替代進展緩慢？為什么營林投入結構被固化在勞動集約狀態(tài)，而不是向資本集約演化？為解釋上述理論與現(xiàn)實的矛盾以及跨部門表現(xiàn)的差異，需要重新審視勞動力成本與營林投入結構的關系，尤其是在中國特定的林情背景下，明晰營林投入結構調整的關鍵制約因素及其作用機制成為有待解決的科學問題。

基于此，在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框架下，借助9個?。ㄗ灾螀^(qū)）固定樣本農戶監(jiān)測數(shù)據(jù)，本文對勞動力成本與農戶營林投入結構的關系展開分析，尤其關注農戶營林投入結構調整的穩(wěn)態(tài)化趨勢及形成機制，以期明晰營林投入結構調整緩慢的約束因素及其作用機理，為優(yōu)化營林投入結構、提高林業(yè)生產及生態(tài)效率提供有益的決策支撐。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將投入結構與種植結構的邏輯關系納入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框架，明晰勞動力成本上升背景下營林投入結構調整的關鍵阻礙因素，揭示營林投入結構基本穩(wěn)定的經濟機理及形成機制。第二，從異質性視角出發(fā)，探究制度、市場等因素對上述阻礙因素的影響，為促進營林投入結構優(yōu)化升級提供有益的思路。

2文獻回顧與評述

關于勞動力成本與要素投入結構的關系，學界從理論和實證兩個維度展開了大量研究。理論層面的探討基本圍繞技術變遷理論展開。從動因來看，技術變遷主要受供給側推動和需求端牽引兩方面因素影響。前者側重于科技進步的外生推力，而后者強調產品和要素價格的內生拉力（Thirtle et al.，1987）。關于兩方面因素孰強孰弱的問題，引發(fā)了激烈爭論和批判（Mowery et al.，1979）。伴隨認知的深入，技術變遷的動因逐漸從單一側視角過渡到供需雙向交互影響視角（Scherer，1982），研究重心也從供需側的爭論逐步轉向理論框架和作用機理的構建。其中，需求牽引導致的技術變遷，由于其內生性特點，受到經濟學者的廣泛關注，衍生出產品誘致性技術變遷和要素誘致性技術變遷兩大分支（Ruttan，1996）。前者強調產品需求對技術變遷的驅動作用，并形成Griliches-Schmookler分析框架；后者由Hicks（1932）提出的“誘致性創(chuàng)新（Induced Innovation）”概念演化而來，并逐步被主流經濟學者接受。從研究范式來看，要素誘致性技術變遷又分為宏觀和微觀兩種視角。其中，宏觀經濟學者從新古典增長模型入手，探討要素份額變化與技術變遷的關系（Kennedy，1964）；微觀經濟學者則借助創(chuàng)新可能性曲線（Innovation Possibility Curve，IPC）對相關產業(yè)展開分析（Ahmad，1966）。

上述分析為實證研究提供了理論框架。在此基礎上，Hayami等（1970）利用美國和日本對比的思路，較早研究并驗證了農業(yè)部門的誘致性技術變遷路徑。Binswanger（1974）構建技術變遷偏向的測度方法，并利用美國農業(yè)數(shù)據(jù)計算發(fā)現(xiàn)，該國農業(yè)增長呈現(xiàn)機械偏向和化肥偏向的趨勢。關于中國問題的研究也引起了廣泛關注。Lin（1991）將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應用于中國問題研究，發(fā)現(xiàn)雖然要素市場發(fā)育不完全，但中國農業(yè)生產的技術選擇和創(chuàng)新模式仍然符合誘致性技術創(chuàng)新假說（Hicks-Hayami-Ruttan-Binswanger hypothesis）。較為普遍的共識是，稟賦變化引致的中國農村勞動力成本上升誘使機械對勞動投入的替代（Thirtle et al.，1987；Wang et al.，2016；Liu et al.，2017；孔祥智等，2018；羅浩軒，2018；Liu et al.，2019）。

近年來，部分學者關注到農業(yè)投入結構的區(qū)域間差異較大，而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難以完美解釋這種空間異質性的成因（Zheng et al.，2018）。鑒于此，學界將研究視角進一步拓展到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成立的外在約束條件，其中地形、作物品種等因素備受關注。關于地形條件，鄭旭媛等（2017）和鐘甫寧等（2016）發(fā)現(xiàn)，伴隨地理環(huán)境復雜度的增加，機械可操作性和道路通達度顯著下降，進而導致機械對勞動的替代性降低。關于作物品種因素，張在一等（2018）和李昭琰等（2019）發(fā)現(xiàn)，不同作物的要素密集度存在技術差異，進而導致要素替代在不同作物間呈現(xiàn)差異化特征?？梢?，除了要素相對價格，要素投入結構亦受到其他因素影響。

以上研究充分探討了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在農業(yè)領域的應用，但該理論在林業(yè)領域的適用性和現(xiàn)實指導力尚未得到充分關注。關于勞動力成本與營林投入的關系，Liu等（2017）發(fā)現(xiàn)二者并沒有顯著性關系，且該結論對勞動投入和資本投入均成立。然而，李艷等（2019）發(fā)現(xiàn)，勞動力成本上升對營林勞動投入具有顯著負向影響，對營林資本投入的效應具有異質性，與Liu等（2017）的結論相反。此外，考慮到勞動力成本與農戶非農就業(yè)行為密切相關，已有考察非農就業(yè)與營林投入關系的研究都有借鑒意義。例如，Xie等（2014）和廖文梅等（2015）基于某區(qū)域幾個省份的農戶調查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非農就業(yè)會顯著降低農戶對林地經營的投入激勵；但是Zhu等（2019）發(fā)現(xiàn)，上述效應成立與否與林地規(guī)模密切相關，表現(xiàn)出顯著的規(guī)模相依特征。

總體而言，勞動力成本與營林投入的關系尚不明確，已有研究關注較少且結論莫衷一是。尤其需要說明的是，已有研究側重的是投入水平而非投入結構，對營林投入結構基本穩(wěn)定現(xiàn)象的討論和解釋不到位，該現(xiàn)象背后的經濟機理和形成機制尚待驗證，為本文提供了研究空間。

3理論分析框架與研究方法

為深入分析農戶調整營林投入結構的行為邏輯，本文以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為基礎，構建“勞動力成本-營林投入結構-林種結構”理論分析框架①，并據(jù)此建立相應的實證檢驗模型。

3.1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按照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技術進步會偏向要素價格相對低廉的方向演變。在農村勞動力成本上升的背景下，營林要素投入結構理應出現(xiàn)資本深化的趨勢。然而，現(xiàn)實中的營林要素投入結構卻呈現(xiàn)出長期穩(wěn)定的特點。這反映出，要素結構調整的動機受到某種潛在因素的制約。為識別該約束條件，既需要從已有理論中找尋潛在限制因素，亦有必要立足于中國的現(xiàn)實林情和特點加以考察。

從理論來看，要素投入結構與種植結構密切相關。生產者理論認為，要素投入是一種派生需求，衍生于農戶種植作物的生產行為。因此，作物種植結構的變化應該會影響要素投入結構的調整。從林種結構來看，2019年新修訂的《森林法》規(guī)定，森林按照用途可以分為防護林、特種用途林、用材林、經濟林和能源林；前兩類屬于公益林，后三類屬于商品林。其中，商品林與營林行為密切相關，而商品林中的能源林占比很少，因此用材林和經濟林是農戶營林過程中主要決策的林種類型，這兩個林種具有雙重屬性差異。

從經濟屬性看，用材林和經濟林的經營性收益存在差異。用材林以生產木材為主要目的，而經濟林以提供果品、木本油料、藥材等為經營目標。從森林經理角度看，木材的生長相對緩慢，擁有較長的輪伐期，導致用材林的經營風險相對較大，年均經濟收益較低；而以核桃、棗、油茶等為代表的經濟林，從種植到掛果周期較短，且投資回報率較高（嚴如賀等，2019；程鈺等，2021）。已有研究表明，相對收益在農戶種植決策中起決定性作用（程鈺等，2021）。在同等條件下，相對收益應該會促進農戶種植經濟效益較高的經濟林。如圖1所示，樣本農戶種植經濟林占比呈上升趨勢，從2003年的11.21%提高到2019年的20.12%，這種動態(tài)趨勢為上述推論提供了初步證據(jù)。

從技術屬性角度看，不同作物在生產過程中投入的要素比例通常存在差異（張在一等，2018；黃瑪蘭等，2019）。具體來說，經濟林經營大多涉及林果采摘等技術環(huán)節(jié)，對勞動力需求相對較多，且目前的機械和技術難以全面替代人工投入。相對而言，用材林經營的勞動投入強度較低，主要集中在造林和采伐環(huán)節(jié)，且以割灌機械、伐木機、起重輸送機械為代表的林業(yè)機械在造林、伐木、集材運輸?shù)确矫鎸趧油度胩娲暂^強?？梢?，用材林和經濟林相對呈現(xiàn)出資本密集型和勞動密集型林種的特征。

以上分析引申出如下邏輯推理：不同林種的經濟屬性存在差異，促使農戶調整林種結構，種植相對收益更高的經濟林。而經濟林偏向勞動密集型的技術屬性，決定了林種結構在朝向經濟林調整的過程中，會誘導農戶增加勞動投入。因此，林種結構可能具有調節(jié)效應，進而弱化勞動力成本上升對要素替代的誘致效果，如圖2所示。

從中國現(xiàn)實林情來看，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為上述理論邏輯提供了客觀基礎。具體而言，200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了《關于全面推進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意見》，標志著新一輪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在全國正式展開。與20世紀80年代在農村施行的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相比，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在內容、方式、目標等方面有異曲同工之效，因而又被稱為林業(yè)上的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改革（張紅等，2016）。此次改革之前，集體林地所有權名義上屬于村集體，卻因無法落實權益而造成產權虛置；實際上的集體林地經營主體大多是村兩委，村民對集體林地的相關權利有限（朱冬亮，2013）。在此背景下，農戶根據(jù)相對收益調整種植結構的意愿會受到限制。

新一輪集體林權制度改革通過分山到戶等措施，明晰了農戶對林地的承包經營權和對附屬林木的所有權；同時，通過放活經營、規(guī)范流轉等措施，進一步解放和發(fā)展了林業(yè)生產力。農戶對集體林地承包經營的主體地位得以完善，并以林權證的形式進行了法律確認（Duan et al.，2021）。明晰的林地和林木產權為農戶利潤最大化決策創(chuàng)造了條件，而林種結構成為關鍵決策變量。一個顯而易見的邏輯是，通過改革，農戶被賦予更加自由和完整的經營決策權，有助于其根據(jù)相對收益調整種植結構的意愿轉化為實際行為，進而強化林種結構對要素替代的調節(jié)效應。

上述分析表明，在衍生需求邏輯與特定改革背景下，林種結構的動態(tài)調整可能是營林要素投入結構變動的重要制約因素，而產權改革進一步強化了該制約因素的效力，進而形成勞動力成本上升背景下營林要素投入結構相對穩(wěn)定的反常現(xiàn)象。因此，提出假設H1a、H1b和H2。

H1a：勞動力成本上升會誘致營林投入結構調整，促進資本對勞動的替代。

H1b：勞動力成本上升對營林投入結構的影響會因林種結構而不同，經濟林比重上升會弱化勞動力成本上升對要素替代的積極作用。

H2：集體林權制度改革賦予農戶更加自由完整的經營決策權，會進一步強化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

3.2研究方法

營林投入結構是本文的關注對象，反映該變量的一個直觀指標是資本投入量（K）與勞動投入量（L）之比，即K L。與農業(yè)相比，林業(yè)生產周期長，要素投入主要發(fā)生在造林、前期管護、后期采伐等關鍵環(huán)節(jié)，營林要素投入的周期分散性特點較農業(yè)更加明顯，導致農戶在部分年份未有勞動和資本投入，二者觀測值為零。在此情況下，采用“資本投入量/勞動投入量”將產生較多缺失值，造成有效信息的無謂損失。為解決該問題，分別采用“資本投入量”和“勞動投入量”作為被解釋變量進行回歸，通過某解釋變量在兩個方程中的符號正負，間接推斷其對“資本投入量/勞動投入量”的作用方向。此外，部分年份的營林勞動投入和資本投入觀測值為零，說明數(shù)據(jù)存在截尾（censoring）特征，故模型設定采用Tobit形式，構造如式（1）所示。

4數(shù)據(jù)來源與描述性統(tǒng)計

基于本文的研究問題與理論分析框架，采用9個?。ㄗ灾螀^(qū)）固定樣本農戶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進行定量研究。在說明數(shù)據(jù)來源的基礎上，對涉及的主要變量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

4.1數(shù)據(jù)來源

本文使用的研究數(shù)據(jù)來自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發(fā)展研究中心在9個?。ㄗ灾螀^(qū)）開展的農戶調查，分別于2010年、2012年、2014年、2016年、2018年、2020年完成了六輪，獲取了2003年、2007年到2019年共計14年的監(jiān)測數(shù)據(jù)。考慮到森林資源稟賦、區(qū)域社會經濟發(fā)展差異等因素，選擇遼寧省（東北林區(qū)）、四川?。ㄎ髂狭謪^(qū)）、山東省、河南?。ㄆ皆謪^(qū)）、浙江省、福建省、湖南省、江西省和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南方林區(qū)）等9個省（自治區(qū)）作為樣本區(qū)域。根據(jù)分層隨機抽樣原則，每個省選擇2個縣，每個縣選擇3個鄉(xiāng)鎮(zhèn)，每個鄉(xiāng)鎮(zhèn)選取3個行政村，每個村隨機選取10到15個農戶，進行問卷調查和深度訪談①。在刪除回答不完整、前后矛盾和觀測值年份不全的樣本后，獲得862個農戶構成的平衡面板數(shù)據(jù)（2003年和2007-2019年）。

4.2描述性統(tǒng)計

模型中所用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如表1所示。為了反映農戶營林生產行為的動態(tài)變化，列出了2003年和2019年的樣本均值。結果表明，勞動力成本從2003年的43.94元提高到2019年的77.95元，反映出林業(yè)勞動力成本上升的客觀事實。相較于2003年，2019年的勞動投入和資本投入均有所提高，但只有資本投入通過了t檢驗。同時，經濟林占商品林面積的比重提高了8.91%，說明農戶傾向于種植經濟林。

5經驗性結果

根據(jù)上文介紹的研究方法和樣本數(shù)據(jù)，本文使用Stata15.0軟件進行回歸分析，基于面板數(shù)據(jù)Tobit模型，采用Mundlak修正方法檢驗勞動力成本對農戶營林投入結構的影響以及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然后再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和異質性分析。

5.1基準回歸結果與分析

勞動力投入強度回歸結果和資本投入強度回歸結果如表2和表3所示。表2列（1）和表3列（1）分別對應不考慮林種結構的模型設定。結果顯示，勞動力成本對營林勞動投入強度具有負向影響，對資本投入強度具有正向影響，且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這符合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的預期，也初步證明假設H1a成立。既然符合Hayami-Ruttan理論，投入結構應該會在勞動力成本上升的作用下向資本集約轉變，然而現(xiàn)實卻未見這種變化。這說明單純的勞動力成本因素不能對現(xiàn)實問題進行有效解釋，有必要引入其他因素進一步分析營林投入結構固化背后的成因。因此，加入林種結構及其交互項做進一步回歸分析，如表2列（2）和表3列（2）所示。

在考慮了林種結構效應后，勞動力成本對勞動投入和資本投入分別會產生負向和正向效應，且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依然符合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的預期。上述一正一負符號也間接表明勞動力成本上升對營林投入結構“資本投入量/勞動投入量”會產生正向促進作用，也驗證了假設H1a成立。從林種結構和勞動力成本的交互項來看，其估計值符號在勞動方程中為正、在資本方程中為負，且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這反映出勞動力成本上升對勞動投入的負向效應受到林種結構的弱化；同理，勞動力成本上升對資本投入的正向效應會受到林種結構的抵減。借助圖2所示的邏輯框架，該結果背后的經濟學機理是：由于經濟林呈現(xiàn)勞動密集型投入的技術特點，雖然面對勞動力成本上升，經濟林比重較高的農戶仍然會選擇投入相對較多的勞動，來滿足經濟林生產的基本技術要求，從而限制了資本對勞動的替代。這一發(fā)現(xiàn)也驗證了假設H1b成立，從林種結構調節(jié)效應視角給出了營林投入結構調整緩慢的合理解釋。

關于要素投入結構在林業(yè)和農業(yè)部門產生的差異性現(xiàn)象，可通過林種結構視角的調節(jié)效應進行解釋。可以發(fā)現(xiàn)，兩個部門在種植結構調整上出現(xiàn)了截然相反的趨勢。勞動力成本上升使得農戶傾向于種植省工性作物，因此引發(fā)了農業(yè)種植結構的“趨糧化”（仇童偉等，2018）。相較于經濟作物，糧食作物呈現(xiàn)出資本集約的特點，且更利于資本對勞動的替代（楊進等，2016；鐘甫寧等，2016）。這與林業(yè)中出現(xiàn)的“趨經濟林化”以及經濟林偏向勞動集約的特點恰好相反。換句話說，假設H1a和H1b提出的種植結構調整帶來的抵減效應在農業(yè)中不成立；不僅如此，農業(yè)中種植結構調整反而會進一步強化資本對勞動的替代。這為農業(yè)與林業(yè)要素結構調整的部門間差異提供了合理解釋。

5.2穩(wěn)健性檢驗與分析

為驗證基準回歸結果的穩(wěn)健性，本文處理了林種結構的內生性，并解決了林業(yè)生產要素投入階段性的問題。

5.2.1考慮林種結構的內生性

理論上，營林投入結構和林種結構是農戶營林利潤最大化的重要決策變量，因而林種結構具有潛在的內生性。為此，借鑒兩階段最小二乘法的思路，首先引入工具變量對林種結構進行估計，其次將林種結構的擬合值，及其與勞動力成本的交互項帶入式（1）進行回歸。具體操作時，選取林種結構的一階滯后項ratioi，t - 1作為工具變量。一方面，由于種植的路徑依賴，農戶很難在一年后較大規(guī)模地改變林種結構，因此，林種結構滯后項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要求；另一方面，對當期的林業(yè)投入強度而言，林種結構滯后項具有前定變量的特性，符合工具變量的外生性要求。

同時，為檢驗不同工具變量下回歸結果的可靠性，另外選擇某樣本農戶所在村的平均經濟林面積占比作為工具變量進行重新估計。一方面，由于自然資源稟賦和經濟社會條件的接近，村域內的林種結構具有一定相似度，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條件。另一方面，村級林種結構的均值應該不會影響某特定農戶的生產行為，故符合工具變量的外生性要求。更進一步地，考慮到經濟林和用材林的相對收益是林種結構調整的關鍵因素（程鈺等，2021），故在第一階段回歸時，將相對收益變量納入模型，用經濟林和用材林的每公頃年收益之比來表示。如表1所示，經濟林的每公頃年收益約為用材林的4.37倍，證實了用材林和經濟林在經濟屬性上的異質性，也符合圖1描述的經濟林比重增長的趨勢。

勞動力投入模型的穩(wěn)健性檢驗和資本投入模型的穩(wěn)健性檢驗如表4和表5所示。表4和表5的模型（1）顯示了采用林種結構滯后項作為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其中，外生性Wald檢驗的卡方統(tǒng)計量為169.71，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驗證了林種結構具有內生性，也從側面反映出采用工具變量的必要性。從估計結果來看，工具變量的參數(shù)值為正，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表明當期的林種結構顯著受前期結構的正向影響，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條件。此外，相對收益變量的系數(shù)為正，且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表明相對收益越高，農戶種植的經濟林占比越高，驗證了農戶根據(jù)相對收益高低調整林種結構的行為動機。

表4和表5中第二階段回歸結果顯示，勞動力成本變量在勞動方程和資本方程中的估計值相反，且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反映出勞動力成本變量對要素替代的正向影響。交互項估計值在勞動方程中顯著為正，在資本方程中顯著為負，反映出林種結構變量對勞動力成本變量的調節(jié)效應，即林種結構的經濟林化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勞動對資本的替代。上述估計結果在數(shù)值和顯著性水平上都與基準回歸結果類似，均驗證了假設H1a和假設H1b成立。表4和表5的模型（2）報告了采用林種結構均值作為工具變量的回歸結果，在數(shù)值和顯著性檢驗方面與模型（1）的回歸結果類似。

5.2.2考慮林業(yè)生產經營的特殊性

與農業(yè)相比，林業(yè)生產經營的周期長、階段性特點突出，要素投入主要發(fā)生在造林、早期管護、采伐等階段，由此造成要素投入觀測值出現(xiàn)截尾現(xiàn)象。雖然基準回歸借助Tobit模型進行了控制，但仍難以排除林業(yè)生產經營特性對估計結果的潛在影響。為進一步消除該影響，一方面，以各村為基礎樣本單元，對各村內所有農戶樣本觀測值取均值，構造村級面板數(shù)據(jù)；另一方面，仍以農戶為基礎樣本單元，對每個農戶觀測值在時間維度上進行平均化處理，構造出農戶層面的橫截面觀測數(shù)據(jù)。按照上述兩個估計策略，村級面板數(shù)據(jù)由160個村共計14年的觀測值構成，農戶截面數(shù)據(jù)由862個觀測值構成；被解釋變量在兩組構造數(shù)據(jù)中均為正值?？梢?，相比于基準回歸約30%（3640/12068）的截尾比重，上述兩個估計策略有效解決了由林業(yè)生產特性導致的投入數(shù)據(jù)為零問題，為此采用線性面板固定效應模型進行估計。

表4和表5的模型（3）、模型（4）分別報告了上述兩個估計策略的回歸結果。村級面板數(shù)據(jù)的估計結果顯示，勞動力成本在勞動方程和資本方程中的估計系數(shù)分別為-0.35和0.07，交互項的參數(shù)估計值分別為0.26和-1.36，且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農戶截面數(shù)據(jù)的估計結果與村級面板數(shù)據(jù)的結果類似，兩組結果都驗證了假設H1a和假設H1b成立。

5.3異質性分析

本文進一步分析了調節(jié)效應的異質性，重點關注在不同程度的產權改革和要素市場化水平下，林種結構在勞動力成本影響農戶營林投入結構中的調節(jié)效應是否存在差異。

5.3.1產權改革的異質性分析

為驗證假設H2，將林權證發(fā)放變量與勞動力成本變量、林種結構變量相乘，構建出三重交互項，帶入式（1）進行回歸，如表6所示。表顯示，三重交互項的估計值在勞動強度模型中為0.12，在資本強度模型中為-0.08，且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驗證了假設H2提出的產權改革的異質性。同時，三重交互項與表2和表3二重交互項的符號相同，表明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強化了林種結構對勞動力成本的調節(jié)效應。換句話說，在產權改革后，勞動力成本上升對要素替代的誘導，會受林種結構更強的約束，導致營林投入結構呈現(xiàn)出較為穩(wěn)定態(tài)勢。

5.3.2要素市場化程度的異質性分析

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強調要素稟賦決定的要素價格對技術采納的決定性作用，但對要素價格扭曲的關注不足（Hayami et al.，1970）。一個扭曲的相對要素價格并不能反映出要素的相對稟賦優(yōu)勢，進而難以有效解釋現(xiàn)實中的要素投入比例和技術選擇偏好（蓋慶恩等，2015）。因此，有必要考察要素市場化程度的潛在影響。給定其他條件相同，要素市場化程度越高，其面臨的價格扭曲程度越低，越有助于要素替代的實現(xiàn)?？梢灶A期，越高的要素市場化程度會弱化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

考慮到數(shù)據(jù)的可得性，僅關注勞動力市場化程度的高低帶來的異質性，并采用鄉(xiāng)鎮(zhèn)內所有樣本農戶外出務工天數(shù)與總勞動天數(shù)的比值來測度區(qū)域勞動力市場化程度。由此構造勞動力市場化程度與勞動力成本、林種結構的三重交互項，帶入式（1）進行回歸。如表6顯示，交互項的估計系數(shù)在勞動和資本方程中分別為-0.17和0.17，且均在1%的顯著性水平上顯著，驗證了要素市場化水平的異質性。同時，三重交互項與表2和表3二重交互項的符號相反，這表明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會在一定程度上被較高的要素市場化程度中和。

6研究結論、討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從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視角出發(fā)，分析了勞動力成本上升背景下農戶營林投入結構調整緩慢的經濟機理，并利用9個?。ㄗ灾螀^(qū)）固定樣本農戶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進行實證研究，得到本文的研究結論，并在此基礎上進行討論，為促進農戶營林投入結構的調整與優(yōu)化升級提出政策啟示。

6.1研究結論

基于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以農戶營林要素投入結構的反?，F(xiàn)象為著眼點，將林種結構變量嵌入勞動力成本與營林投入結構的邏輯關系中。結合不同林種的雙重屬性差異，提出并驗證了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闡明了農戶營林投入結構在勞動力成本上升時卻趨向穩(wěn)定的成因及作用機制。研究表明，勞動力成本上升會顯著促進資本對勞動的替代，但在這一過程中，林種結構將發(fā)揮重要的抵減作用。更進一步地，集體林權制度改革賦予了農戶更加完整的林地經營決策權，在經濟屬性差異的誘導下，農戶傾向于種植收益較高的經濟林，進一步強化了該調節(jié)機制的發(fā)揮，從而限制了資本對勞動的替代。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林種結構的調整不利于要素替代的實現(xiàn)，但研究發(fā)現(xiàn)，較高的要素市場化程度將會弱化林種結構的調節(jié)效應，有助于投入結構的優(yōu)化升級。

6.2討論

關于勞動力成本與要素替代的關系，鄭旭媛等（2017）、張在一等（2018）、張寒等（2022）分別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的關系會受到地形條件、要素密集度、社會化服務供給等其他因素的制約。本文在上述研究基礎上，從林種結構視角進一步關注了二者的內在聯(lián)系，為營林投入結構調整緩慢現(xiàn)象提供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視角。這也意味著，在借鑒Hayami-Ruttan誘致性技術變遷理論指導實踐時，應結合中國具體林情和客觀條件加以綜合考量，以增強其對現(xiàn)實的解釋力和指導性。本文未充分關注政策因素對林種結構調整的影響，如600萬公頃油茶林行動、低產低效林改造等，且所用樣本是南方集體林區(qū)中的小規(guī)模農戶，研究結論能否適用于其他地區(qū)的普通小農戶或者新型林業(yè)經營主體，還有待進一步驗證。

6.3政策啟示

為促進營林要素投入轉型和結構優(yōu)化調整，基于研究結論和討論，本文提出3點政策啟示。

（1）現(xiàn)階段營林投入結構整體呈現(xiàn)勞動集約型特征，考慮到林種結構在未來大概率會保持經濟林比重繼續(xù)上升的趨勢，預計在今后較長時間內，林業(yè)投入結構將穩(wěn)定在勞動集約狀態(tài)。因此，單純依靠勞動力成本上升等市場力量來實現(xiàn)林業(yè)投入結構的優(yōu)化升級的可能性不大，相應的制度配套和政策應予以支持。

（2）既然林種結構在勞動力成本影響營林投入結構中起到重要的調節(jié)作用，那么促進林種結構的優(yōu)化是應有之義。理性的農戶會選擇有利于生計效益最大化的林種結構，而用材林相對收益較低是農戶調整林種結構的重要誘因。造成用材林相對收益較低的因素眾多，其中，制度層面的林木采伐許可政策是有關部門需要關注的重要方向。

（3）加速林業(yè)生產要素市場化進程，將為林業(yè)投入結構優(yōu)化升級提供有益思路，也將是繼續(xù)深化集體林權制度改革的重要抓手。健全林業(yè)生產要素市場體系，通過加大林業(yè)勞動力的培訓力度、推動林地適度規(guī)模經營、拓寬林業(yè)投融資渠道、創(chuàng)新林業(yè)經營組織方式等措施，暢通林業(yè)生產要素的流動渠道，提高林業(yè)生產要素配置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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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康子昊）

①需要指出的是，相對于要素投入結構的調整，林種結構變化是一個慢變量。為了識別出該慢變量的效應，本文使用國家林業(yè)和草原局發(fā)展研究中心的長期面板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時間跨度為2003-2019年。從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結果來看（圖1），該時間段的林種結構出現(xiàn)調整，可以反映出慢變量的動態(tài)變化。

①共計18個樣本縣，分別為遼寧省清原縣、本溪市，四川省威遠縣、丹棱縣，山東省蒙陰縣、萊州市，河南省舞陽縣、浉河區(qū)，浙江省遂昌縣、德清縣，福建省順昌縣、沙縣區(qū)，湖南省平江縣、洪江市，江西省銅鼓縣、遂川縣，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平果市、環(huán)江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