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紅薯飄香時

孫書賢

饑餓的年代，紅薯是救命的稻草。當衣食無憂、歲月靜好，紅薯又成為生活的新寵，給日子增添了幾多色彩。

——題記

周末，母親打來電話，說家里的紅薯已經(jīng)收獲了，讓我回去帶進城里和妻兒一起分享豐收的喜悅。

車子在平坦寬闊的馬路上奔馳，母親溫暖的話語在耳邊回旋，我的思緒也回到了童年時代。

兒時，紅薯是我們家鄉(xiāng)的主糧，在陽春三月種植。紅薯耐干旱又高產(chǎn)，所以家家戶戶都會種植幾畝紅薯。

清明節(jié)前后，我們家人把紅薯從兩米多深的地窖里取出來，經(jīng)過精心挑選后，在房前屋后開出一方土地。我們在開好的土池底下鋪上薄薄一層沙子，然后把紅薯成排整齊擺放在池子里，覆蓋上一層松軟的土。澆過水后，在上面用竹片做成的弓子插進泥土里做支撐的骨架，然后用薄膜嚴嚴實實地覆蓋起來保溫。不幾日，嫩綠的紅薯芽就從土里鉆了出來。再澆上一兩遍水，紅薯芽就越發(fā)長得旺盛。此時，將薄膜去掉，任由紅薯芽肆意生長。麥收后，父親對麥茬地進行犁耙，待把土地深松平整后起了壟，我們一家人就開始忙著栽種紅薯了。

此時，麥子已顆粒歸倉，往往會有一場及時雨普降大地。紅薯苗飲著蒼天所賜予的甘露，歡快地默默生長。進入盛夏，廣袤的田野像是鋪上了一層碧綠的毯子。我和小伙伴們就會在這綠毯上玩上一場捉迷藏的游戲。待我們瘋到臨近中午時，就會每人掐一兜子紅薯葉或者紅薯頭（指的是紅薯秧最頂端最嫩的一節(jié)，有一指頭長）回家，母親把我送回來的紅薯頭上鍋翻炒之后，倒進滾水，下入面條。那做好的紅薯葉湯面條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全家人一碗一碗吃得津津有味、酣暢淋漓。

到了秋季，紅薯葉長得瘋了似的，躺下個大人也看不出藏在了哪里。每天放學(xué)后，我就會和伙伴們一起迎著夕陽，拿著鐮刀和布袋，推著小木車向紅薯地挺進。我們在那片綠海似的田野里嬉鬧著、噌噌地割著紅薯葉，直到把袋子填滿了，摁瓷實了，才偃旗息鼓，一路歡歌向家里跑去，割回去的紅薯葉就成了豬羊的美味佳肴。

過了霜降，經(jīng)過霜打之后，原本厚實的紅薯秧變得稀疏了，葉子也變成了黑色。此時，父親和母親就開始收紅薯了。母親用擦子把散落的紅薯擦切成干，我和姐姐?著籃子把紅薯干撒在空地上，然后把重疊的紅薯干一一擺開，白色的紅薯干覆蓋大地，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成為深秋里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

收獲的紅薯成了我家一日三餐的主糧。清早，母親添了鍋，洗了一盆紅薯，削去皮，切成小塊，待鍋里的水燒滾了，就把紅薯塊倒進鍋里煮。此時，我就會待在煤爐前，出神地盯著那飄溢出來的裊裊熱氣，期待鍋里的紅薯快些煮熟。10多分鐘后，鍋里的紅薯就飄溢出甜甜的味道。此時，母親就掀開鍋蓋，用笊籬撈出一碗紅薯來安撫早已饑腸轆轆的我，一碗紅薯很快被一掃而光。母親再往鍋里下些玉米糝，熬制好后，我要喝上一碗那散發(fā)著淡淡香味的玉米糝稀飯，還不忘再盛上幾塊紅薯來過癮。

中午，母親用豆子、小麥磨成的面粉搟了面條，然后洗一盆小紅薯倒進鍋里煮熟了，再下入面條，放進用開水燙好的霜打的紅薯葉，一家人吃得不亦樂乎。那時候家里饃不多，中午母親就會多做一些紅薯葉面條，盛好后用碗扣住放在煤爐邊緣的溫罐上。下午我放了學(xué)，就背著書包撒腿向家里跑去，搶先把溫罐上的那碗剩面條給喝個精光。晚上，一向節(jié)儉的母親不再下玉米糝，只是煮了一鍋紅薯，我們每人盛上一碗，飽餐一頓。

進入冬閑天，父親就把紅薯從地窖里取出來一兩百斤，經(jīng)過淘洗、粉碎、過單、沉淀，紅薯變成了紅薯粉。待天寒地凍時，父親就喊著鄰居一起下粉條。一口大鍋添滿水，爐火燒得很旺。紅薯粉在大盆里和成粉團，待大鍋里的水沸騰起來時，師傅就把粉團放進一個叫漏子的模具里，然后用木槌啪啪地打砸，粉團順著漏子變成一根根細粉條直接下進鍋里。一旁的幫手拿著兩根細長的竹竿，快速將鍋里的粉條撈出來，過冷水后掛在一尺多長的木桿上，幫忙的人們把粉條掛在長長的桿子或者繩子上控水。

我們幾個娃娃站在大人跟前，眼巴巴地看著那熱氣騰騰的大鍋，恨不得下手去抓一把熱粉條來解饞。父輩們看透了孩子們的心事，將散落在鍋里的碎粉條撈進小盆子里，讓我們端走澆上蒜汁拌勻了吃。雖然沒有一滴香油，可那滋味真叫一個爽！大伯還偶爾悄悄摳出一塊粉團，拍成薄餅，放在灶臺下烤熟了，讓我和幾個堂兄弟打牙祭。

待到深夜，父親就會起床把粉條拉出去放在刺骨的風(fēng)口上進行冰凍。次日太陽升起來時，父親把經(jīng)過冰凍的粉條掛在繩子上晾曬，直到曬干了才收起來，經(jīng)過冰凍的粉條吃起來越發(fā)筋道。

說起粉條，它的營養(yǎng)價值也令人叫絕。粉條具有很好的吸附性，可以將美味的湯料吸附于自身，且粉條本身柔潤順滑，更加爽口宜人，可以有效增進食欲，適合食欲不振者食用。

到了臘月二十八九，粉條就派上了大用場。母親取出一些粉條，浸在熱水里泡軟后用笊籬撈出控水，然后倒在案板上用刀將粉條剁成顆粒狀，摻入肉末、蔥花、芫荽、姜末以及食鹽、醬油、五香粉、味精等調(diào)味品，然后加入適量面粉、水攪拌均勻，調(diào)制成粉條丸子餡。此時，灶上的油鍋已經(jīng)熱了起來，母親就用筷子夾起一團團事先準備好的餡料小心翼翼地放入油鍋里炸。待炸成了金黃色，香噴噴的粉條丸子就好了。剛出鍋的粉條丸子吃起來外焦里嫩、香酥可口。

冬天，母親就用紅薯干磨成面粉，每天早晨，母親用開水燙了紅薯面，拍成圓圓的小火燒，在鏊子上炕熟。熱紅薯面火燒吃起來甜甜的暖進心窩。中午，母親還偶爾先搟一塊麥豆面，再燙一塊紅薯面，包在麥豆面的中間折疊后搟開，做成黑白相間的雙色面。為了讓家里人打打牙祭，母親還用兩個火燒夾在一起，中間撒些油鹽，炕熟的火燒吃起來就更加有味道了?；叵肫饋?，那香香的味道絲毫不亞于現(xiàn)在的肉夾饃。

母親總是能用紅薯作出不同的美味佳肴。她把紅薯切成小丁，用紅薯面包成紅薯包子，蒸熟的熱紅薯包子吃著甜潤爽口。母親還會把紅薯切成片，放在抹了油的鏊子上炕熟，吃起來松軟而香甜。春節(jié)時，母親把紅薯切成丁，經(jīng)油鍋炸至金黃色后撈出來，再撒上些白糖攪拌均勻，盛進盤子里當年夜飯。

我初中畢業(yè)時，家里的生活已經(jīng)發(fā)生了可喜的變化，紅薯面已經(jīng)退出了我的生活。那年春，母親蒸了最后一鍋紅薯面饅頭，向艱苦的生活告別，并一再告誡我們，無論以后生活條件再好，都不能忘記過去的艱苦，要珍惜糧食。

歲月靜好，現(xiàn)在的日子天天跟過年似的，可我時常懷念那一碗紅薯面條、那一塊紅薯面火燒。遇到賣烤紅薯的，即便是七八元錢一斤，也不惜買來興致勃勃地吃個痛快！

車到老家門口，母親已經(jīng)迎在街口。進了家里，她老人家端出一碗剛蒸熟的紅薯。我接過碗，拿起紅薯咬上一口，那種甜潤爽口的感覺直沁心脾，回味無窮。走時，母親把后備箱裝得滿滿的，都是紅薯，那是母親炙熱的愛。

母親送的紅薯，讓我再一次回味童年的佳肴，我也對當下的幸福更加珍惜，對生活充滿了熱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