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明清女畫家之名家考述

呂 佳

(嘉興學(xué)院 設(shè)計學(xué)院,浙江嘉興 314001)

嘉興作為錦繡江南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除了具備江南共性的“魚米之鄉(xiāng)，絲綢之府”之外，其人文的清麗與濃厚更為突出。明朝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帶動了人們思想觀念的轉(zhuǎn)變。明中期以后，朝政的衰弱使文人更專注于藝術(shù)活動，故文人畫有了進(jìn)一步的發(fā)展。明晚期興起了一股個性解放思潮，女子受束縛相對減少，受教育的機(jī)會和程度普遍增多與提高，故產(chǎn)生了一批女性文學(xué)家、畫家。據(jù)地方志、《四庫全書》與《續(xù)修四庫全書》的子部及《當(dāng)湖歷代畫人傳》等文獻(xiàn)記載，明清嘉興女畫家百余人，居于嘉善、桐鄉(xiāng)、平湖、海鹽、海寧。本文考證有代表性的薛素素、李因、柳如是、黃媛介、陳書5人及其作品，對了解她們獨特的生存狀態(tài)和當(dāng)時的社會狀況具有重要的意義，也有助于借鑒和傳承。

一、嘉興明清女畫家的分類

嘉興的美術(shù)史，是男性與女性共同書寫的美術(shù)史。雖然在以男性為主的美術(shù)發(fā)展史中，女性的足跡常被隱而不彰，但在明清之際嘉興卻涌現(xiàn)出了一批有影響力的女畫家。閨閣畫家和青樓畫家構(gòu)成了嘉興明清女畫家的主體群，她們的審美的標(biāo)準(zhǔn)雖然依附于男性的好惡，但在繪畫的表現(xiàn)方式、意趣等方面卻有獨特的視角，并得到了男權(quán)社會的認(rèn)可，值得研究。

(一)閨閣畫家

閨閣畫家多是大戶人家的閨秀，富裕安定的家庭生活和全面嚴(yán)謹(jǐn)?shù)呐有摒B(yǎng)教育使她們以繪畫作為日常遣情和娛樂的一種方式。大部分閨閣畫家生于繪畫世家，女承父業(yè)較為普遍。翰墨飄香的家庭環(huán)境，使她們享有得天獨厚的書畫氛圍，有助于她們自幼對書畫進(jìn)行近距離觀察與了解，從而激發(fā)出濃郁的創(chuàng)作興趣；家中豐富的書畫藏品，有助于她們在名品佳構(gòu)中尋求藝術(shù)真諦，陶冶情操；亦能隨時與喜書擅畫的親屬探討畫理、切磋畫藝，得到高水準(zhǔn)的藝術(shù)指點。因此，閨閣畫家的藝術(shù)成就在總體上要高于其他出身背景的女性畫家。[1]在明末清初嘉興閨閣女畫家中，陳書是極為突出的，在花鳥、人物、山水畫方面均有很高的造詣，是作品被乾隆皇帝收藏最多的女畫家。

(二)青樓畫家

晚明時期一個特殊的現(xiàn)象就是長江中下游城市“青樓文化”的盛行。名士與名妓之間的互動頻繁，青樓成為一些文人名士排遣人生挫折、展示文學(xué)才情的場所。名妓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俱精，形成青樓文化與才子文化的共生共有。清代湯漱玉的《玉臺畫史》里記載的30多位青樓畫家中，有嘉興的薛素素、柳如是等。青樓畫家的藝術(shù)修養(yǎng)很大程度上來自于文人圈的熏染。有的名士與名妓由于感情與理想的契合，最終佳偶天成，結(jié)成了情投意合的人生伴侶，如柳如是與錢謙益。

二、嘉興明清女畫家之名家

明清時期嘉興的女畫家創(chuàng)作出了眾多而優(yōu)秀的書畫作品，其題材涉及山水、花鳥、人物等。最具代表性的有薛素素、李因、柳如是、黃媛介、陳書，她們的畫作值得我們研究、繼承和發(fā)揚(yáng)。

(一)薛素素及其畫作與流傳

薛素素生卒年不詳，約活動于明萬歷(1573—1620)年間，是名妓畫家的代表人物，江蘇吳江人，金陵妓，后居嘉興。一名薛五，字素素，又字素卿，小字潤娘。崇禎《嘉興縣志》卷十四《詞翰·附閨秀》：“金閶名妓，久寓嘉興。有俠氣。能詩，尤精于畫，喜寫蘭竹雜卉，嘗作《洛神圖》。晚年好畫觀音大士，片墨落楮，人爭購之。更巧于彈，百發(fā)百中，令人以一彈擲于空中，而已迎彈之，兩彈齊碎。又以彈置于足后，反手彈之，而彈亦齊碎，稱絕技焉。素素既美姿容，又多才藝，故名噪一時?！盵2]615她師承于文人，幾筆便可繪蘭竹姿態(tài)，不事雕琢。她的繪畫題材廣泛，在花鳥、人物、山水等題材上都有突破，名妓畫家是極少有涉及人物畫的。她的蘭花婀娜多姿，逸筆草草，不事雕琢，亦符合她豪俠的氣概。她在繪畫上具有獨創(chuàng)性，但更多的是對傳統(tǒng)繪畫的學(xué)習(xí)和繼承。晚明具有文人畫風(fēng)格的寫意畫風(fēng)對名妓的影響很大，使她們臨摹和學(xué)習(xí)具有文人畫風(fēng)格的繪畫，也產(chǎn)生了許多優(yōu)秀的繪畫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繼承和發(fā)揚(yáng)了明代繪畫，并且推動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發(fā)展。

薛素素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畫作有《蘭竹圖》《蘭竹松梅圖》《墨蘭圖》《溪橋獨行圖》。

《蘭竹圖》扇，金箋，水墨，縱15.6厘米，橫48厘米,繪于1597年。扇面右下角繪一立石，石旁、石后的蘭竹相映，石下有蕙草點綴；扇左題“丁酉夏日寫，薛素素”，下鈐朱文“薛印”、白文“五郎”。

《蘭竹松梅圖》卷，紙本，水墨，縱29厘米，橫417.5厘米,繪于1598年。如圖1所示：卷首有夔倚的題詩，及壯陶(斐景福)序，然后是薛素素所繪11個盆景圖；卷畫尾題“戊戌年秋日薛素素寫”，鈐朱文“素心人”；畫卷后幅又有趙真、張鳳翼、沈同生、顧天階、許經(jīng)、錢載、張燕昌等明清文人題跋；后幅的中段有戊戌(1658)夏六月顏翔畫的薛素素小像。

圖1 蘭竹松梅 (局部)

《墨蘭圖》扇，金箋，水墨，縱15.8厘米，橫45.3厘米,繪于1601年。扇面左下角繪一叢香蘭，蘭葉縱橫延伸至畫右，舒展飄逸；扇右墨題“辛丑夏日戲筆 薛素素”；下鈐二方朱文“薛”“素”。

《溪橋獨行圖》扇，金箋，水墨，縱15.5厘米，橫48.2厘米,繪于1614年。扇面左半部繪陡峭的山石與數(shù)株雜木，枯榮相生，有靜水盤山而繞；扇右半部繪一小橋橫架兩岸，岸上一頭戴簪花女子正靜思獨行；畫右上款“甲寅年(1614)孟春薛氏素君為孟畹黃夫人寫”；下鈐朱文印一方，不識。

薛素素現(xiàn)藏于南京博物院的畫作《吹簫仕女圖》，絹本，水墨，縱192.5厘米，橫103.5厘米。畫中一仕女在山坡曲欄前吹簫，前景石坡水仙綻放，遠(yuǎn)景細(xì)竹婆娑挺立于奇石后；自題“玉簫堪弄處，人在鳳凰樓。薛氏素君戲筆”；鈐“沈薛氏”“第五之名”白文印。

薛素素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的畫作有《梅花水仙圖》和《蘭石圖》。

《梅花水仙圖》紙本，墨筆，縱100.7厘米，橫25.6厘米。

《蘭石圖》(1)見吳企明編著的《傳世名畫題詩品賞(上冊)》，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出版，第290頁。立軸，紙本，墨筆，縱77.5厘米，橫31.6厘米，繪于1598年。畫左上方，僅題跋語“戊戌上元日，薛素素寫于叔清兄之西齋”；畫幅上還有汪元范、米云卿、方向孝等人的題詩。

薛素素現(xiàn)藏于吉林省博物院的畫作《墨蘭圖》，軸，縱90.6厘米，橫32.7厘米。上部是薛素素的長篇題跋，共計300多字，黃庭小楷書寫：“惟幽蘭之芳草，稟天地之純精，抱青紫之奇色，挺龍虎之嘉名……甲寅八月望前一日聞寅戲筆?！扁j印“薛素君”“第五之印”。

南京藝蘭齋美術(shù)館曾展出薛素素的早期作品《蘭竹圖》手卷，繪倒掛蘭蕙于泥金紙上，以石青石綠設(shè)色，為明穆宗隆慶元年(1567)所畫，畫上鈐有清代書畫收藏家安岐的收藏印。薛素素筆下蘭竹多生于山間水畔，“下筆迅掃”，筆致卻隱含柔和之韻。雖文人畫的風(fēng)格濃郁，但難以看出宗于哪家哪派，應(yīng)是博采眾法后變諸法為己用，在大量的臨仿后出自機(jī)杼而形成的風(fēng)格。[3]

在段勇、李晨的《國寶星散復(fù)尋蹤：清宮散佚文物調(diào)查研究》一書中，載有兩幅薛素素收藏于美國夏威夷火奴魯魯藝術(shù)學(xué)院的畫作：一幅為《雙鉤墨蘭圖》，卷，紙本水墨，縱31.8厘米，橫60.3厘米，作于1601年，卷末自題“辛丑春正月寫，薛素素”；另一幅《菊竹石圖》扇面，金箋水墨，縱18.4厘米，橫56.7厘米。

(二)李因及其畫作與流傳

李因(約1610—1685)，字今生，號是庵，龕山逸史，浙江錢塘(今杭州)人,海寧葛徵奇?zhèn)仁摇Ｋ簧⒂谠娢?、書畫，隨葛徵奇游歷各地，手不釋卷，“檣影驢背，輒作驚人之語，奚囊?guī)诐M”。其詩集《竹笑軒吟草》《續(xù)竹笑軒吟草》所錄200余首詩及傳世畫作，皆完成于旅途中，曾自比“詩中有畫”，是明末清初具有影響力的女藝術(shù)家之一。黃宗羲的《李因傳》中載：“當(dāng)是時，虞山有柳如是，云間有王修微，皆以唱隨風(fēng)雅，聞于天下，是庵為之鼎足?！备疳缙嫒ナ罆r，李因35歲，此后40年中，窮困凄涼，以紡織為生，兼作畫自給。晚年仍奮發(fā)學(xué)習(xí)、寫作，正如自述所謂“白發(fā)蓬松強(qiáng)自支，挑燈獨坐苦吟詩”。[4]李因工水墨畫，山水花鳥兼善。其山水畫師法米芾、米友仁父子，多用水墨點染；其寫意花鳥畫受業(yè)于同鄉(xiāng)葉大年(字壽卿)，藝術(shù)上推崇明中晚期陳淳的畫風(fēng)，作畫尚瀟灑隨意，簡率縱放及疏爽雋逸。陳維崧《婦人集》評價其：“作水墨畫鳥，幽淡欲絕?！盵5]竇鎮(zhèn)《國朝書畫家筆錄》認(rèn)為其“水墨花畫鳥蒼古靜逸，頗得青藤(徐渭)白陽遺意，所畫極有筆力，無輕弱態(tài)”。[6]汪端云：“北苑南宮今代少，畫家誰似李龕山？(自注：李因號龕山女史，工寫山水)?！盵7]近代藏書家葉恭綽贊其曰：“生香活色寫生綃，補(bǔ)屋牽廬興自饒。料共軺車游穗市，風(fēng)流應(yīng)得賽張喬?！盵8]雖經(jīng)歷清順治、康熙兩朝，但始終以明人自居，畫作中從不署清代年號，列中國十大女畫家前茅。

圖2 荷鴛圖

李因早年畫作的留藏是通過丈夫的轉(zhuǎn)送進(jìn)入到藏者手中的。葛徵奇不僅賞識她的詩畫才能，而且樂意向朋友展現(xiàn)她的作品，還常在李因的畫作上題跋或以詩相酬。今知李因傳世花鳥作品《荷鴛圖》左上有葛徵奇題四言詩一首：“芰荷為衣，芙蓉為裳。雙飛者翼，相與徜徉?！笨睢皶r崇禎十六年四月浴佛日識，海上葛徵奇”?！逗渗x圖》軸，綾本，墨筆，繪于1643年。如圖2所示：縱130厘米，橫50厘米，鈐白文“李因印”，朱文“亦史”印。鈐朱文“芥庵”、白文“葛徵奇印”，朱文“介龕氏”?，F(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這是李因30多歲創(chuàng)作的一幅花鳥畫，亦是李因夫婦恩愛情篤的詩畫合璧之作。鴛鴦是夫妻和諧美好、愛情忠貞不渝的象征，歷來是花鳥畫家筆下的題材，多是成雙成對。但李因此圖卻頗為奇特，圖中白荷數(shù)枝，花葉寬大，清氣盎然，一鴛在其庇蔭下獨自劃水。畫面有鴛無鴦，甚至連荷花、蓮葉、蘆葦亦畫成單數(shù)，給人以凄寒、悲涼之感。1643年的夏歷四月初八，因戰(zhàn)事繁，李因與葛徵奇即將暫別，其時正遇“浴佛節(jié)”，她繪此圖抒寫心愿，祈佛佑護(hù)夫君平安。

《蘆雁圖》立軸，絹本，水墨，縱149.5厘米，橫50厘米。上海博物館藏。

《梅花雙禽圖》軸，絹本，墨筆，縱142厘米，橫47厘米。款署“癸卯冬日海昌女史李因畫”，其時即清康熙二年(1663)。現(xiàn)藏于吉林省博物館。

《果蔬四屏》絹本花卉，繪于1628年，裱為四軸，未見李因時間落款。每屏畫均以中間留白分上下兩部分，上下皆繪四時果蔬，并題詩鈐印?！八钠痢眱?nèi)容連貫，錢大昕款題為“軸”，宜作后裱軸為允當(dāng)。李因畫題計 8 處，皆與畫相配，尾押8印。留白處有朱彝尊、錢大昕、洪亮吉題跋鈐印。并有“永年武延緒藏過(朱)”“福鼐永寶(朱)”“武福鼐(白)”藏印。據(jù)朱彝尊畫題可知：1682年朱彝尊與葛徵奇女婿謝介三學(xué)博(2)烈女(淑媛、孝、貞烈)“雷氏”：寧化謝崇妻。崇沾惡疾，不可治，家極貧，令其改適，雷氏痛哭不從。及夫終，紡績育子，年六十八終。謝學(xué)博贈匾云：“貞徽立懦”。[清]曾曰瑛修、李紱纂，《汀州府志》，方志出版社，2004年,第724頁。同觀此四屏于謝家味莼園，認(rèn)此系李因早年作品。四屏行楷工整，雄放自然。

山水《越中八景圖》冊可謂李因山水畫的代表作，16開，彩繪寫實絹本，縱33.1厘米，橫28.8厘米。其中畫八開均無款,鈐“是庵”陽文圓印于左下角或右下角。八景分別為“禹廟吟風(fēng)”“越臺樵唱”“柯亭椽竹”“蘭亭醉月”“鑒曲漁歌”“辰閘潮聲”“石宕觀魚”“錢溪塔影”，均為工筆?，F(xiàn)藏于浙江省圖書館。

現(xiàn)流傳的李因畫作80余幅。山東省博物館、上海博物館、北京故宮博物院、南京市博物館、浙江省博物館、天津市藝術(shù)博物館、美國火奴魯魯藝術(shù)學(xué)院、沈陽故宮博物院、廣東省博物館、吉林省博物院、四川省博物館、遼寧省旅順博物館、蘇州博物館、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院、泉州市安溪縣博物館、南通博物苑、浙江省海寧市博物館、重慶三峽博物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桂林市博物館、廣州市美術(shù)館、杭州西泠印社等均藏有李因畫作，亦有個人收藏。

(三)柳如是及其畫作與流傳

柳如是(1618—1664)，字如是，小字影憐，自號河?xùn)|君，本姓楊名朝，嘉興人。柳如是擅長花鳥，亦工山水?；B題材主要是花卉、動物、竹石。柳如是畫風(fēng)大多清新典雅而文人氣息濃厚，其山水畫之代表作《月堤煙柳》卷，如圖3所示：紙本，設(shè)色，縱25.2厘米，橫126.8厘米，款署“我聞居士圖于花信樓”。卷首有錢謙益七言詩及題跋：“月堤人并大堤游，墜粉飄香不斷頭。最是桃花能爛漫，可憐楊柳正風(fēng)流。歌鶯隊隊勾何滿，舞燕雙雙趁莫愁。簾閣瑣窗應(yīng)倦倚，紅闌橋外月如鉤。此山莊八景詩之一也。癸未寒食日偕河?xùn)|君至山莊，于時細(xì)柳籠煙，小桃初放，月堤景物殊有意趣，河?xùn)|君顧而樂之，遂索紙筆坐花信樓中圖此寄興，余目并錄前詩以記其事。牧齋老人書?！敝浻凇队衽_畫史》，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9]《月堤煙柳》是現(xiàn)存唯一的女性畫家創(chuàng)作的山水寫生圖，在中國畫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10]

圖3 月堤煙柳

《柳蔭貓戲圖》是設(shè)色工筆畫，左下角落款為“如是女史柳隱寫于絳云樓”，右上角有錢謙益的題詩，可以看出她此時已經(jīng)和錢謙益結(jié)婚，身份從妓女變?yōu)榧ф?，獲得了自由，過著舒適、安逸的生活。[11]

《墨筆鳳仙花》在《甌缽羅室書畫過目考》中有記載：“家西園主人藏有墨筆鳳仙花，紙本小幀，雅逸絕倫，脫化其跡。”[12]

《花鳥著色絹本》的署名是“如是女史柳氏作于絳云樓”。邵松年輯《澄蘭室古緣萃錄》記載：“花鳥，絹本，高五寸二分，闊六寸一分。白碧桃一枝斜橫，一鳥息其上，柯頁精細(xì)，翎羽蒙茸?！盵10]43原為海虞邵氏家藏，神州國光社有影印本。

此外，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有《山水人物冊》是原吳中蔣氏所藏的柳如是畫作，周書田、范景中輯校的《柳如是集》轉(zhuǎn)錄。《山水人物冊》是一個由8張人物山水冊頁組成的冊頁集，現(xiàn)為私人藏品。是河?xùn)|君為了酬報友人為其畫西泠采菊長卷所作。

柳如是雖為侍姬，但她愛國救國的才情和氣節(jié)為世所重。她不僅是文人思想的繼承者和推崇者，并且一生與政治連接甚密，參加復(fù)明運(yùn)動，集俠氣、才氣和骨氣于一身，這是當(dāng)時許多男性也不及的。陳寅恪先生耗十年光陰著《柳如是別傳》以表彰其“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她的作品中表達(dá)了積極樂觀、追求自由、思想開明的精神，有著豐富的文人逸士內(nèi)涵和價值，是女性畫家中的典范。

(四)黃媛介及其畫作與流傳

黃媛介(約1620—1669)，字皆令，浙江秀水(今嘉興)人。[13]擅長詩文，其書畫亦為世所稱賞。早年許配給楊世功(興公)；納聘后，夫家一貧如洗，無力娶親，后流落吳門(蘇州)，久客不歸。父兄屢次勸說媛介改嫁，她都執(zhí)意不從。黃媛介真正活躍起來是在1645年清征服南方騷亂之后。在此期間，她被士兵或強(qiáng)盜搶走，[14]逃脫后并不以在風(fēng)月場所賣藝為生，也不似大家閨秀深藏閨閣。而是“跋涉于吳、越間，困于槜李，躓于云間，棲于寒山，羈旅建康，轉(zhuǎn)徙金沙，留滯云陽”[15]，成為了職業(yè)畫家。17世紀(jì)50年代，黃媛介畫了很多畫，聲望遠(yuǎn)播京城，在一流男性和女性文學(xué)之士的社交圈中售價亦越來越高，且在京城做閨塾師。在其兒女不幸亡故不久，也患病離世。

黃媛介可謂風(fēng)靡一時的“女山人”。擅書畫，工詩文，年輕時早已聞名于時，曾被評為“當(dāng)代才媛第一”。[16]黃媛介的畫有元人畫風(fēng)，追慕吳鎮(zhèn)(3)吳鎮(zhèn)，字仲圭，號梅花道人，浙江嘉興人，一生清貧，耽于翰墨。到明代聲名鵲起，效法者甚眾，他擅畫山水，善用濕墨表現(xiàn)山川林木郁茂景色，筆力雄勁，墨氣沉厚。，得其神髓，擅畫山水，“逼真梅花道人筆意”；推崇明人董其昌的筆情墨趣，繪景空曠疏遠(yuǎn)，筆意蕭遠(yuǎn)，線條纖細(xì)中內(nèi)含筋骨，設(shè)色以淡赭暈染為主。明亡之際，為躲避戰(zhàn)亂，一度靠賣山水畫為生，成為閨閣畫家中憑自己畫藝謀生的先行者。黃媛介筆下的山水畫多作非實景表達(dá)，彰顯文人筆墨的寫意風(fēng)格。

《山水圖》，如圖4所示：紙本設(shè)色，縱25.1厘米，橫 37.2 厘米，繪于1651年。畫上有黃媛介親筆題款：“辛卯春正寫意奉寄河?xùn)|夫人以博粲教，皆令黃媛介。”后鈐“如一道人”朱文方印?？芍?，黃媛介此畫作于清順治八年(1651) 正月。寫此山水畫是用作贈予“河?xùn)|夫人”柳如是的禮物。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圖4 山水圖

《山水圖》扇：金箋紙本，縱16.2厘米，橫51.5厘米，構(gòu)圖簡潔，以虛應(yīng)實，筆法看似纖弱卻內(nèi)含筋骨，是明代文人的簡淡畫風(fēng)?，F(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墨筆山水圖》扇：金箋紙本，縱16.5厘米，橫51.2厘米?，F(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虛亭落翠圖》軸：縱94.5厘米，橫39.5厘米，繪于1656年。全圖用筆清雋秀潤，著墨不多意境幽深，畫幅左上方自題一詩：“遠(yuǎn)際生微雨， 虛亭落翠陰。依依新綠滿，人道已春深?！?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

《梅竹花鳥圖》：設(shè)色扇面，金箋，縱16.4厘米，橫49.8厘米，繪于1652年。扇面左上角落款“壬辰仲秋日，畫呈玉翁先生大詞宗教政，弘農(nóng)黃媛介”；鈐朱文印“黃媛介印”“皆令”。現(xiàn)藏于嘉興博物館。(4)見《南湖晚報》2014年10月19日：1959年，金敬淵先生將此扇面捐贈給嘉興博物館。金敬淵是嘉興名賢金兆蕃之子，晚年寓居上海。

黃媛介于明崇禎十四年(1641)作的《南軒松圖》軸、《煙水疏林圖》軸，著錄于《式古堂書畫匯考》。

黃媛介獨特的生活方式，彰顯出古代女性從事藝術(shù)事業(yè)的特殊性和可能性。湯漱玉的《玉臺畫史》載：“皆令詩名噪甚，恒以輕航載筆格詣吳越間，僦居西泠段橋頭，憑一小閣，賣詩畫自活。稍給，便不肯作?！盵17]她繪畫的藝術(shù)成就彰顯在平常女子不太擅長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中，這與她有更多機(jī)會親近自然的巡游藝術(shù)生涯息息相關(guān),她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有不同于一般閨秀的審美意趣。黃媛介經(jīng)歷了不同于普通女性的人生，她展現(xiàn)的是平衡家內(nèi)生活與自己的文學(xué)藝術(shù)事業(yè)、堅守婦德與結(jié)交名流并行的人生道路。

(五)陳書及其畫作與流傳

陳書(1660—1736)，字仲玉，號上元弟子，晚號南樓老人，浙江嘉興人，南宋宰相陳康伯第十四世孫女，海鹽太學(xué)生錢綸光妻，清乾隆年間刑部尚書錢陳群母，清代著名女畫家，工山水、人物、花卉。父親陳堯勛是位太學(xué)生，以善行著于鄉(xiāng)所。陳書出自書香門第，乾隆元年(1736)恭遇覃恩，晉封太淑人。是嘉興海鹽錢氏家族族群文化的締結(jié)者，“沒有陳書含辛茹苦的教育，就沒有嘉興海鹽錢氏的輝煌族群文化，就沒有秀水畫派與秀水詩派”[18]。其子錢陳群將其書畫進(jìn)呈乾隆皇帝，深受其喜愛，一些作品有乾隆御覽后的題記。據(jù)統(tǒng)計，陳書有24件繪畫作品入藏清宮，其中11件蒙乾隆皇帝御題[19]。沈季友《槜李詩系》卷二十九有《題陳書墨梅》詩：“畫里得逢林處士，女中今見鮑夫人(5)宋代名媛，擅畫梅。。世有此花無此筆，誰人能賞畫堂春?！标悤亲髌繁煌暾Ａ糨^多的女畫家，作品為清代皇室珍藏，北京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臺北故宮博物院、嘉興博物館亦有收藏。

《石渠寶笈》共著錄了陳書的《秋塍生植圖》《仿陳淳水仙》《寫生圖》《荷花圖》等9件花鳥作品，有寫生、摹仿、墨筆、著色，可謂代表陳書花鳥畫的最高水平。

《秋塍生植圖》軸，絹本設(shè)色，縱100.1厘米，橫29.2厘米，作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題識：“康熙庚辰五月，陳氏錢書摹古”；鈐印：“女史”“陳書”朱白文連珠印，“上元弟子”朱文方??；鈐寶璽：“乾隆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嘉慶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方??；鑒藏?。骸扒¤b賞”白文圓印、“石渠寶笈”朱文長方印、“三希堂精鑒璽”朱文長方印、“御書房鑒藏寶”朱文橢圓印、“宜子孫”白文方印、“石渠定鑒”朱文圓印、“寶笈重編”白文方印。著錄于《石渠寶笈續(xù)編》，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仿陳淳水仙》紙本,墨色，縱28.6厘米，橫271.8厘米，作于雍正十二年(1734)。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提供題識：家白陽有水仙墨卷，雨窗仿之，頗得放筆之趣。款識：南樓老人陳書，時年七十又五；鈐?。骸瓣悺?、“書”白文方??；鈐寶璽：“乾隆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嘉慶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橢圓??；鑒藏印：“乾隆鑒賞”白文圓印、“御書房鑒藏寶”朱文橢圓印、“三希堂精鑒璽”朱文長方印、“宜子孫”白文方印、“石渠寶笈”朱文長方印、“石渠定鑒”朱文圓印、“寶笈重編”白文方印、“宣統(tǒng)鑒賞”朱文方印、“無逸齋精鑒璽”朱文長方印。

《荷花圖》軸，紙本，墨色，縱97.4厘米，橫31.1厘米。題識：藕亭即景，摹家白陽；款識：陳氏錢書。鈐印：“陳氏”“錢書”朱白文連珠?。烩j寶璽：“乾隆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嘉慶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方?。昏b藏?。骸扒¤b賞”白文圓印、“石渠寶笈”朱文長方印、“三希堂精鑒璽”朱文長方印、“萬壽宮鑒藏寶”朱文長方印、“宜子孫”白文圓印、“寶笈重編”白文方印、“石渠定鑒”朱文圓印。著錄于《石渠寶笈續(xù)編》。

《花蝶圖》軸，紙本設(shè)色，縱49.2厘米，橫16.8厘米，作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題識：康熙癸未四月，摹古于敬業(yè)堂?？钭R：上元弟子錢氏陳書；鈐?。骸芭贰薄瓣悤敝彀孜倪B珠印，“上元弟子”朱文方印；鑒藏?。骸斑_(dá)空子”白文方印、“海昌錢氏數(shù)青草堂珍藏金石書畫印”朱文長方印、“海昌錢鏡塘藏”朱文方印、“朱氏濟(jì)川字曰杏伯”白文方印、“紫陽桃原后人”朱文方印。上海博物館藏。

《墨荷圖》軸，紙本墨色，縱150厘米，橫75厘米，作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題識：乙酉秋日寫賀道南主人；款識：上元弟子陳書；鈐印：“陳書”白文方印、“女工之末”朱文方印；鑒藏?。骸按猴L(fēng)廬”朱文方印、“孟建鑒藏”朱文方印。私人收藏。

《蘇臺醉月圖》扇面，紙本設(shè)色?？v18厘米，橫50厘米，作于康熙四十九年(1710)。題識：庚寅荷夏撫唐人設(shè)色之法；款識：陳氏錢書；鈐?。骸瓣愂稀薄板X書”白文連珠印，“秀州女子”朱文長方印。上海藏家費永明私人收藏。

陳書的山水畫有兩種表現(xiàn)形式：一是摹古，一是寫生。

摹古之作主要是仿元王蒙的畫風(fēng)。如《仿王蒙夏日山居圖》軸，紙本，墨色，縱93.5厘米，橫46.5厘米。題識：仿黃鶴山樵夏日山居圖；款識：復(fù)庵陳書；鈐印：“陳”“書”朱白文連珠??；鈐寶璽：“乾隆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嘉慶御覽之寶”朱文方印、“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方印、“古希天子”朱文圓??；鑒藏?。骸办o寄山莊”朱文方印、“三希堂精鑒璽”朱文方印、“宜子孫”白文方印、“嘉慶鑒寶”白文圓印、“寶笈三編”朱文方印、“石渠寶笈”朱文長方印?！斗峦趺上娜丈骄訄D》在構(gòu)圖、筆法、意境上均摹仿王蒙，有清高宗御題五處。

圖 5 普門大士出海像

《長松圖》，軸，紙本，設(shè)色，縱84.5厘米，橫30.1厘米，作于雍正年間(1723—1735)，是陳書根據(jù)室外一株有300年樹齡的古松創(chuàng)作的寫生山水畫。題識：閣外長松，三百年物也，暇即圖之；款識：陳氏錢書；鈐?。骸芭贰薄瓣悤敝彀孜倪B珠印；鈐寶璽：“乾隆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八徵耄念之寶”朱文方印、“嘉慶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鑒藏?。骸凹螒c鑒寶”白文圓印、“避暑山莊”朱文方印、“寶笈三編”朱文長方印、“三希堂精鑒璽”朱文長方印、“宜子孫”白文方印、“石渠寶笈”朱文長方印、“寶蘊(yùn)樓書畫錄”朱文方印。著錄于《石渠寶笈三編》，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陳書人物畫代表作有《歷代帝王道統(tǒng)圖》《普門大士出海像》《四子講德圖》，描繪的是帝王、佛門大士像和明賢圖像。3幅畫皆有錢陳群為進(jìn)呈而寫的題跋以及乾隆皇帝御覽后的題跡。其中《歷代帝王道統(tǒng)圖》，共16開，縱33.3厘米，橫36.9厘米，絹本，設(shè)色，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末幅款識：“嘉禾郡女陳書恭畫”，是陳書唯一工筆重彩人物畫，反映古代賢德君主以德治國的故事。陳書創(chuàng)作此圖冊，意在令觀者“見善足以戒惡，見惡足以思賢”[20]。

《普門大士出海像》，如圖5所示：紙本設(shè)色，縱70.7厘米，橫27.2厘米，繪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臺北故宮博物院藏。題識：上元弟子陳書仿左門孫山人筆法，敬畫普門大士出海像；款識：時康熙五十二年仲春三日；鈐?。骸瓣悺薄皶敝煳倪B珠印；錢陳群跋文：“萬里波濤萬里平，萬年自在萬年清。十方善信同瞻仰，無縫天衣一筆成”；款識：臣錢陳群恭進(jìn)，時年八十有六；鈐印：“宮傅尚書”“臣錢陳群”兩枚朱文方印。清高宗御題：“展展晏坐貝多平，天水空涵石竹清。示現(xiàn)漫云出海像，如來如是本圓成”；“幾暇怡情”“得佳趣”兩枚朱文方??；鈐寶璽：“乾隆御覽之寶”朱文橢圓印、“太上皇帝”朱文方印、“嘉慶御覽之寶”朱文方印、“宣統(tǒng)御覽之寶”朱文橢圓??；鑒藏?。骸扒¤b賞”白文圓印、“宣統(tǒng)鑒賞”朱文方印、“三希堂精鑒璽”朱文長方印、“宜子孫”白文方印、“乾清宮鑒藏寶”朱文方印、“無逸齋精鑒璽”朱文方印、“秘殿新編”朱文圓印、“珠林重定”白文方印、“秘殿珠林”朱文長方印。著錄于《秘殿珠林續(xù)編》。此畫是陳書中年創(chuàng)作的，希望保佑其子錢陳群仕途順利。畫中山石的畫法以墨染為主，石的外輪廓線轉(zhuǎn)折方硬，勾線棱角分明，表現(xiàn)出了山石的堅實質(zhì)感和向上托舉的力度。普門大士以線描造型為主，圓轉(zhuǎn)流暢的線條，勾勒出普門大士超凡脫俗的輕飄感以及恬靜而莊重的神態(tài)。陳書是位持有讀書求仕正統(tǒng)觀念的女性，她希望兒子們通過科舉考試謀取官名，為此，激勵錢陳群兄弟讀書習(xí)文，從不懈怠。錢陳群在陳書的嚴(yán)厲督促下，飽讀詩文，學(xué)有所成。但是，他在邁入仕途的重要關(guān)口——科舉鄉(xiāng)試總過不了關(guān)。為激勵屢屢受挫的愛子，陳書便潛心創(chuàng)作了《普門大士出海圖》，希望以虔誠之心繪制的畫作能贏得外來的宗教神力，幫助自己圓望子成龍之夢。畫成的第二年即康熙五十三年(1714)，錢陳群果然中舉，從此在仕途上一路暢通?？滴趿?1721)中進(jìn)士，選翰林院庶吉士；1742年擢內(nèi)閣學(xué)士、刑部左侍郎；1744年充經(jīng)筵講官……錢陳群對這幅給自己帶來吉祥好運(yùn)、有特殊意義的畫作一直很珍惜，80歲(1773年)時，將此圖獻(xiàn)給一直重用他的乾隆皇帝，從此該圖保存于清宮。[1]126-128

綜上所述，嘉興女畫家群體是江南才女文化的代表與縮影。明清嘉興女畫家的呈現(xiàn)是偶然，亦是必然。一方面女性以自己獨特的視角從事繪畫創(chuàng)作，畫作選題豐富、風(fēng)格迥異；另一方面是因為與她們有諸多聯(lián)系的重要男性的支持，使她們得到了社會的認(rèn)可，能被記錄下來。作為中國繪畫史上娟娟秀美的一筆，她們的作品在今天仍閃耀著灼灼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