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婷 劉秀娟 江 玉
(西南醫(yī)科大學中西醫(yī)結合學院·附屬中醫(yī)醫(yī)院,四川 瀘州 646000)
風痰為臨床常見的痰證之一,宋元以來,一直列為5 種痰證之首。在現(xiàn)代中醫(yī)學中一般指風證兼痰的證候,包括外風挾痰和內(nèi)風挾痰2 個方面。如《中醫(yī)大辭典》:“風痰是指外風挾痰為患,或肝風痰濁內(nèi)擾,以咳吐泡沫痰涎,胸悶,眩暈,頭目脹痛;或喉中痰鳴,肢體麻木,口眼斜,苔白膩,脈弦滑等為常見癥的證候”[1]。
西南醫(yī)科大學中西醫(yī)結合學院·附屬中醫(yī)醫(yī)院黃淑芬教授是第四批全國老中醫(yī)藥專家學術經(jīng)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首屆四川省名中醫(yī),“川南玄府學術流派”創(chuàng)建人之一,先后提出“風藥增效論”“治血先治風,風去血自通”等獨到學術見解,臨證善于靈活運用風藥、蟲藥治療多種疑難病癥。風藥與治風法的創(chuàng)新觀點得到同行普遍認可。筆者有幸隨師學習,從中獲益頗多?,F(xiàn)就老師論治風痰的獨特見解及臨床經(jīng)驗加以歸納總結。
風痰的成因及病機,歷來認識不一。有謂因痰動風者;有謂因風生痰者。如金元醫(yī)家王珪認為,風痰是指機體素有痰疾,因感受風邪或風熱,二者相互搏結而成。明清醫(yī)家秦景明《癥因脈治》謂:“外感風邪,襲人肌表,束其內(nèi)郁之火,不得發(fā)泄,外邪傳里,內(nèi)外熏蒸,則風痰之癥作矣”。黃老認為既稱風痰,當是有風有痰,風與痰合邪為患;其風可以自外來,亦可由內(nèi)生;而究其形成的機制,則離不開經(jīng)絡受病。一方面,風邪傷人,往往客于經(jīng)絡,影響津液運行,使之停聚為痰;另一方面,痰濁內(nèi)停,也必阻塞經(jīng)絡,才能造成筋脈失養(yǎng)而動風。因此,經(jīng)絡瘀滯,尤其是絡脈閉阻不通的病理變化,在本證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風痰的臨床表現(xiàn)甚為多樣。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論》首次提出風痰可致頭痛。金代李東垣《蘭室秘藏》載有:“先師嘗病頭痛,發(fā)時兩頰青黃,暈眩目不欲開,懶言,身體沉重,兀兀欲吐,潔古曰此厥陰太陰合病,名曰風痰[2]。”明代虞摶《醫(yī)學入門》指出:“動于肝,多眩暈頭風,眼目瞤動昏澀,耳輪瘙癢,脅肋脹痛,左癱右瘓,麻木踡跛奇癥,名曰風痰”[3]。黃老結合歷代醫(yī)家研究,認為風痰總以風癥與痰癥并見為特征,將其常見證型歸為以下4 種:以眩暈、頭痛、嘔吐痰涎為主者,為風痰上逆;以腿腳酸軟、漫腫疼痛為主者,屬風痰下注;以肢體麻木、震顫、痿廢及口眼斜為主者,為風痰外阻;以卒然昏仆、驚癇搐愵為主者,屬風痰內(nèi)阻。其表現(xiàn)形式雖各不相同,但風痰閉阻經(jīng)絡竅道的病理基礎則一,無非是風痰停留部位的不同而已。
風痰治療較一般痰證困難。馮楚瞻《錦囊秘錄》指出:“若夫寒痰、濕痰、熱痰則易治,至于風痰……則難治也[4]?!本科潆y治原因,黃老認為主要是風痰不同于一般痰飲之停留于胃腸、脾肺,而是留滯于經(jīng)絡竅道之中,一般化痰之品難于取效。正如張秉成《成方便讀》所說:“夫痰之為病,在腑者易治,在臟者難醫(yī),在絡者更難搜剔”。
宋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創(chuàng)制青州白丸(生南星、白附子、生半夏、生川烏)治風痰,被后世列為風痰代表方劑。天南星、白附子等亦被公認為風痰主藥。此后方書記載治療風痰的方藥不少,如《丹溪心法》說:“凡風痰病,必用風痰藥,如白附子、天麻、雄黃、牛黃、片芩、僵蠶、豬牙皂角之類[5]。”書中所列舉藥品,涉及化痰、熄風、清熱、解毒、通絡等多種。
黃老基于前人論述,從多年實踐探索中體會到,風痰的形成存在痰壅、絡阻、風動3 個環(huán)節(jié),治療亦當綜合化痰、通絡與搜風三法。一般所謂風痰藥,其實就是兼有搜風、通絡作用的祛痰藥,但單憑風痰藥畢竟力量有限,應與祛風、通絡藥物配合運用收效更捷。臨床常以青州白丸與牽正散(白附子、僵蠶、全蝎)二方合化為基礎,以白芥子易川烏,組成風痰基礎方,藥用:生白附子10~15 g(先煎),生南星10~15 g(先煎),生半夏10~15 g(先煎),白芥子10~12 g,僵蠶12 g,全蝎3 g(研末沖服)。
臨證當靈活加減,如遇寒盛者,尚可加入制川烏或制附片以增強溫經(jīng)散寒之力;熱象明顯者,則用膽南星易生南星,竹瀝或竺黃易白附子,地龍易全蝎,再酌加清熱之品;兼虛者選加益氣養(yǎng)血扶正之品以助法邪之力。同時,還應根據(jù)病情隨證加減:如風痰上逆者,加旋覆花、赭石等降逆化痰;風痰下注者,加木瓜、防己等利濕化濁;風痰外阻者,加川芎、雞血藤、牛膝等活血通絡;風痰內(nèi)閉者,加遠志、石菖蒲等豁痰開竅。
本方藥性略偏溫燥,以“寒則澀而不流,溫則消而去之”,風痰頑癥,非辛溫無以散其凝滯。據(jù)黃老臨證所見,風痰患者以偏寒或無明顯熱象者居多,投以本方,一般不會出現(xiàn)燥熱之弊。方中生南星、生白附子二味,辛溫有毒,歷來被譽為風痰專藥。祛痰、通絡、搜風三大作用俱備,而尤以走竄經(jīng)絡見長,故為治風痰必用之品,非一般祛風化痰藥物所能取代。然人常畏其毒性而不敢使用生品。黃老認為,二藥之毒性反應主要出現(xiàn)于咬食生藥后,如將生藥久煎1~2 h,則毒性完全消失。黃老常用劑量為10~15 g,囑患者按上法煎服,從未發(fā)生過中毒現(xiàn)象。二藥用于祛風痰宜生用,經(jīng)炮制后毒性雖減,但走竄之力亦大為削弱,用于風痰輕癥尚可,重癥則嫌力不足。另有膽南星則以清熱化痰見長,祛風通絡較次,唯風痰兼熱者宜之。至于方中生半夏一味,本為“治痰圣藥”,不過習慣上認為半夏專走腸胃,不似天南星之專走經(jīng)絡。實際上如半夏生用(宜久煎),其辛散之力亦不菲,加上辛竄利氣豁痰的白芥子,能協(xié)同天南星、白附子更好發(fā)揮祛痰作用。僵蠶、全蝎二藥,均具祛風止痙作用,尤以全蝎止痙力強,與天南星、白附子配合能緩解各種動風癥狀;而二藥又屬蟲類通絡之品,能領祛痰藥深入經(jīng)隧絡脈以搜剔隱伏留阻之痰濁。以上六味藥相伍,祛風痰作用甚強。黃老常以本方加減用于風痰所致的各種病癥,早年風痰藥多用生品,后來藥源不足,采用炮制之品,收效緩慢一些。
案1 患者代某某,男,54 歲?;颊唛L期眩暈,不能轉動,動則頭昏眼花,不能自持。中西醫(yī)治療數(shù)月不效,近日加重,不能工作,已在家休息1 個月余?,F(xiàn)食少,消瘦,胃脘脹滿,夜寐不安,乏力,經(jīng)常嘔吐大量清水、痰涎,舌淡紅,苔白,脈濡滑。診斷:眩暈。辨證:脾虛濕滯、風痰阻竅。治法:健脾化濕、祛風滌痰,予以風痰基礎方加減。處方:生白附片15 g(先煎),生天南星12 g(先煎),白芥子12 g,僵蠶12 g,法半夏12 g,白術12 g,茯苓20 g,桂枝12 g,赭石15 g,旋覆花12 g,枳實12 g,竹茹12 g,陳皮12 g,甘草5 g,生姜15 g(自加)。2 劑,日1 劑,水煎服。
二診:嘔吐清水痰涎減少,胃脘脹滿好轉,頭暈略減。繼用上方加干姜12 g,4 劑,日1 劑,水煎服。
三診:頭昏明顯減輕,痰涎大量減少,飲食增加,精神好轉。繼用上方加黨參30 g。此后繼續(xù)用本方加減服用,前后服藥16 劑后病情得以控制,上班工作。隨訪2 年多未復發(fā)。
案2 患者牟某某,男,51 歲?;颊邤?shù)月來經(jīng)常頭昏,腿軟無力,常因此摔跤,步行困難,神疲食少,口膩,舌淡紅、苔白厚膩,脈濡滑。診斷:眩暈。辨證:脾虛濕阻。治法:健脾益氣、化痰除濕。以六君子湯加平胃散加減。處方:黨參30 g,黃芪30 g,蒼術12 g,茯苓15 g,法半夏12 g,厚樸12 g,陳皮12 g,薏苡仁30 g,藿香12 g,草豆蔻10 g,白扁豆30 g,木通12 g。4 劑,日1 劑,水煎服。
二診:服藥后,精神疲乏腿軟好轉。但頭昏無明顯改善,患者自述舌苔厚膩不退,曾經(jīng)長期服用健脾除濕方藥乏效,故擬從風痰論治。改用風痰基礎方加減:生白附片15 g(先煎),生天南星12 g(先煎),法半夏12 g,白芥子12 g,僵蠶12 g,黨參30 g,黃芪30 g,蒼術12 g,茯苓15 g,桂枝12 g,蒼術12 g,干姜10 g,陳皮12 g,石菖蒲12 g,枳殼12 g,竹茹12 g。4 劑,日1 劑,水煎服。
三診:頭昏明顯減輕,舌苔開始脫退,乏力腿軟逐漸減輕,精神、飲食均明顯好轉,且無不適感。守方加減繼續(xù)服用。半個月后患者來院致謝,言以上諸證全除,精力充沛,行走幾十里路也不覺頭昏腿軟。
按語:以上2 案均從風痰治療,選用基礎方加減取效。對于用導痰湯、半夏白術天麻湯等一般風痰方藥難于取效的頑固病癥,改用本方常可收到較好效果。
風痰一證,實為臨床所常見,尤其一些常法治療不效的頑固怪癥,改從風痰論治,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值得進一步加以研討。文中所用白附子,系指正品——天南星科植物禹白附(四川均用的是禹白附),另有一種關白附,為毛莨科植物,毒性較大,使用宜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