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靖昌 叢 超 趙 莉 徐蓮薇
(上海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龍華醫(yī)院,上海 200030)
淫羊藿苷(icariin,ICA)是中藥淫羊藿的主要活性成分之一。淫羊藿最早出現于《神農本草經》,書中記載:“淫羊藿主陰痿絕傷,莖中痛,利小便,益氣力,強志。”《中國藥典》記載淫羊藿具有補腎陽、強筋骨、祛風濕等功效,可扶正氣、益虛損、去邪氣。中醫(yī)學將惡性腫瘤歸于“癥瘕”“積聚”“噎膈”“巖”等范疇,多從“扶正”的角度對其進行治療。劉嘉湘教授從“道、法、術、理”方面,提出了完備的“扶正治癌”學術體系[1]。
淫羊藿臨床常被用于惡性腫瘤的治療。研究表明,ICA可作為多種癌癥的潛在治療藥物,如卵巢癌、宮頸癌、乳腺癌、骨肉瘤、肺癌、胃癌、血液惡性腫瘤等[2-6],且其可以透過血腦屏障,使多形性膠質母細胞瘤(glioblastoma,GBM)的治療獲益[7]。ICA對多種腫瘤的治療效果具有濃度及時間依賴性,在治療中會觸發(fā)腫瘤細胞的凋亡,而對于正常細胞則沒有影響,在乳腺癌、肺癌以及膽囊癌中均是如此[8-9,2]。本文收集整理近年來關于ICA抗腫瘤作用機制的研究報道,綜述如下,以期為后續(xù)的研究提供方向。
腫瘤細胞具有無限增殖的特性,可不斷侵犯正常組織,因此,抑制腫瘤細胞的增殖可起到抗腫瘤作用。Toll樣受體4(toll-like receptor 4,TLR4)被激活后會作用于MyD88(一種銜接分子)來激活核因子-κB(nuclear factor-kappa B,NF-κB)通路。TLR4/NF-κB信號通路已被證明在包括癌癥在內的許多炎癥性疾病中發(fā)揮關鍵作用,而炎癥環(huán)境有利于腫瘤的發(fā)展。p65是NF-κB的一個亞基,可以在氧化應激和炎癥環(huán)境下通過磷酸化激活。ICA可以降低p65的磷酸化水平,并下調TLR4蛋白,抑制TLR4/NF-κB信號通路,進而抑制人口腔鱗狀癌細胞的活力,阻礙其增殖和對正常細胞的侵襲,最終抑制人口腔鱗狀細胞癌的進展[10]。ICA通過激活GSK3β來促進β-catenin的磷酸化,抑制β-catenin的轉錄水平,最終降低骨肉瘤細胞內β-catenin蛋白的水平,導致Wnt/β-catenin信號通路的失活,從而抑制骨肉瘤細胞的增殖[11]。實驗研究顯示,ICA同樣可以通過抑制TLR4/MyD88/NF-κB和Wnt/β-catenin信號通路抑制宮頸癌細胞的增殖[6]。
誘導腫瘤細胞分化是一種治療腫瘤的方式,其基本特征不是殺死細胞,而是誘導腫瘤細胞分化為正?;蚪咏5募毎鸞12]。ICA可以通過增加小眼畸形相關轉錄因子(microphthalmiaassociated transcription factor,MITF)蛋白水平來增加黑色素含量,提高酪氨酸酶(tyrosinase,Tyr)活性,增加Tyr、Trp1、Trp2的mRNA表達,進而誘導黑色素瘤細胞的分化,阻礙細胞增殖[13]。
細胞周期主要分為G0期、G1期、S期、G2期和M期,主要由3種分子精確調控:細胞周期蛋白、細胞周期蛋白依賴性激酶(cyclin-dependent kinase,CDK)和細胞周期蛋白依賴性激酶抑制劑(cyclin dependentkinase inhibitors,CKI)。其中CDK是細胞周期的核心調節(jié)劑,可以被細胞周期蛋白激活并被CKI抑制[14],這些蛋白質的異常表達可使細胞周期失調。ICA可能通過調節(jié)分子細胞周期蛋白D1、CDK4和CDK6的表達,從而將細胞阻滯在G1或G0/G1期,進而抑制腫瘤細胞的增殖[15-16]。ICA可能通過降低細胞周期蛋白E和D1的水平將卵巢癌細胞SKOV3阻滯于G1期,并且可抑制其DNA合成[3]。雌激素在乳腺癌細胞中具有雙相活性,即在低濃度時刺激細胞增殖,而在高濃度時抑制細胞增殖。細胞外信號調節(jié)激酶(extracellular signal regulated kinase,ERK)是 絲 裂原活化蛋白激酶(mitogen-activated protein kinase,MAPK)家族的成員,與細胞生長、分化、存活和凋亡等相關。一項關于ICA對乳腺癌細胞的干預作用研究發(fā)現,當ICA濃度>1 μmol/L時,能有效抑制乳腺癌MDA-MB-453和MCF7細胞的增殖,而當濃度<1 μmol/L時則可促進MCF7細胞的增殖,其對乳腺癌細胞的抑制主要通過誘導ERK持續(xù)的激活,將乳腺癌細胞阻滯在G2/M期,進而阻滯細胞增殖,同時還可以誘導細胞凋亡[17]。ICA對伯基特淋巴瘤(burkitt lymphoma,BL)Raji和P3HR-1細胞系均具有細胞毒性,可以顯著抑制Raji細胞增殖,使細胞周期停滯在S期,并誘導細胞凋亡[18]。
誘導腫瘤細胞的凋亡是治療腫瘤行之有效的方法。細胞凋亡包括兩種途徑:死亡受體介導的凋亡途徑和線粒體/細胞色素C介導的凋亡途徑。兩種細胞凋亡途徑都與半胱天冬酶(caspase)相關,它是細胞凋亡的主要執(zhí)行者[4]?;钚匝酰╮eactive oxygen species,ROS)通常存在于所有需氧細胞中,在細胞信號傳導和體內平衡方面發(fā)揮重要作用,過量的ROS會直接損害DNA、蛋白質和脂質[19]。因新陳代謝的增加和向有氧糖酵解的有利轉變,腫瘤細胞內ROS水平通常較高,因此腫瘤細胞更容易受到高ROS水平所帶來的傷害[20]。ICA可以促進ROS的產生,進而降低線粒體膜電位,使細胞色素C從線粒體釋放到細胞質。細胞色素C的釋放通常被認為是線粒體膜電位降低和細胞凋亡開始的標志,而膜電位的降低還會導致其他線粒體內容物的釋放,從而激活caspase[21,9]。另有研究顯示,ICA可以通過降低線粒體膜電位和提高caspase-3含量來促進卵巢癌細胞OVCAR-3的凋亡[22]。
Bcl-2和Bax是Bcl-2家族的重要成員,它們主要通過線粒體途徑調控細胞凋亡,Bcl-2可以避免因細胞色素C從線粒體釋放而引發(fā)的細胞凋亡,Bax可導致細胞色素C釋放和caspase激活,二者是調節(jié)細胞凋亡的關鍵因子,對控制細胞凋亡的平衡發(fā)揮重要作用,其比率是細胞存活或死亡的良好預測標志物。ICA可以降低Bcl-2/Bax蛋白表達率,促進細胞色素C的釋放,增加caspase的表達,促進腫瘤細胞的凋亡[23];可以通過降低Bcl-2水平,從而改變Bcl-2/Bax比率,引發(fā)BL腫瘤細胞的凋亡[18]。
眾所周知,miRNA在腫瘤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miR-625-3p是miR-625的成員之一。ICA可通過下調SW579和TPC1細胞中miR-625-3p的表達,進而抑制細胞活力,誘導腫瘤細胞凋亡,而miR-625-3p的過度表達則可逆轉ICA對SW579和TPC1細胞的抗腫瘤作用[24]。
Icariside Ⅱ(IS)是淫羊藿苷的代謝產物,IS可通 過激 活caspase-9和聚ADP核糖 聚合 酶(poly ADP ribose polymerase,PARP),增加細胞裂解水平來誘導腫瘤細胞凋亡[25]。
自噬是細胞內的一種降解系統(tǒng),人類細胞處于不斷的更新中,自噬即將細胞內舊的、異常的成分降解,替換為新的、正常的成分,自噬可作為腫瘤細胞避免細胞凋亡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26]。研究顯示,ICA可通過激活mTOR信號通路抑制SKVCR細胞自噬,促進卵巢癌細胞凋亡[27]。
遷移是癌細胞的重要特性之一,癌細胞的遷移包括單細胞遷移和集體遷移,其過程包括基底膜交叉、結締組織的侵襲、基質微環(huán)境和跨屏障遷移,上述過程都需要癌細胞與周圍細胞外基質環(huán)境(包括正常嵌入的鄰近細胞)直接相互作用,此作用與復雜的細胞內反應相關,其中之一即是肌動蛋白骨架的重塑[28-29]。細胞骨架重構受許多活性分子的影響,如RhoA、Rac1等,前者主要用于應力纖維的形成,后者用于片狀偽足和絲狀偽足的形成。研究顯示,Rac1和血管擴張刺激磷蛋白(vasodilator-stimulated phosphoprotein,VASP)在 片狀偽足的形成和細胞運動中相互作用。VASP是Rac1調節(jié)的下游分子,其數量受Rac1的影響,ICA可以抑制Rac1的表達,從而導致VASP表達下降,還可通過調節(jié)Ena/VASP蛋白等其他途徑來抑制VASP表達,進而抑制腫瘤細胞的遷移和侵襲[30-31]。
NF-κB通路的激活在癌細胞遷移和侵襲中起著重要作用,NF-κB可以通過上皮間充質轉化(EMT)促進原發(fā)腫瘤的擴散。SIRT6是一種特異性組蛋白H3賴氨酸9(histone H3 lysine 9,H3K9)脫乙酰酶,目前研究證明H3K9在基因抑制中發(fā)揮重要作用。ICA可以通過促進SIRT6的表達,并使H3K9去乙?;?,從而抑制NF-κB的激活,進而抑制腫瘤細胞的侵襲和遷移[2]。ICA還可能通過降低基質金屬蛋白酶-9(matrix metalloproteinase-9,MMP-9)和波形蛋白在SW579和TPC1細胞中的表達水平來抑制腫瘤細胞的侵襲和遷移[23]。
研究表明,ICA可通過促進miR-7在良性前列腺增生上皮細胞系(BPH-1)細胞中表達的方法,降低PI3K、AKT的磷酸化水平,同時也降低ERK1/2和Raf1的表達水平,進而抑制PI3K/AKT和Raf1/ERK1/2信號通路的激活,進一步抑制前列腺細胞、腫瘤細胞的侵襲和遷移[32]。此外,ICA還可以通過阻斷STAT3信號通路來抑制人食管癌細胞KYSE70的遷移和侵襲[33]。
藥物耐藥性主要與藥物外流增強、遺傳因素(基因突變、擴增和表觀遺傳改變)、生長因子、DNA修復能力增加和異生物質代謝增強相關,腫瘤相關的死亡原因中,超過90%是由于多藥耐藥(multidrug resistance,MDR)造成的[34]。自噬在各種生理病理過程中發(fā)揮關鍵作用,包括腫瘤發(fā)生、細胞發(fā)育、細胞凋亡和存活。自噬與化療的療效呈負相關。在許多類型的癌癥中,細胞凋亡與AKT/mTOR通路呈負相關。ATG5是幾種成熟的自噬相關蛋白(autophagy-related protein,ATG)之一,對自噬的發(fā)生至關重要。ICA可通過降低下游mTOR的磷酸化,抑制SKVCR細胞中ATG5過度表達,進而激活AKT/mTOR信號通路,引發(fā)腫瘤細胞的自噬,從而增強卵巢細胞對化療藥物順鉑的敏感性[35]。腫瘤壞死因子相關的凋亡誘導配體(tumor necrosis factorrelated apoptosis-inducing ligand,TRAIL)被認為是癌癥治療研究中最有希望的候選者之一,可以激活caspase誘導的細胞凋亡途徑,誘導多種癌細胞凋亡,而對正常細胞則無影響,然而多種癌癥細胞對TRAIL誘導的細胞凋亡存在抵抗,ICA可以顯著抑制細胞熒光抑制蛋白表達來增強腫瘤細胞對TRAIL誘導的細胞凋亡的敏感性[7]。同樣,ICA可通過促進ROS的產生、ERK的激活,進而提高死亡受體(DR)的表達,增強TRAIL誘導的結腸癌細胞的凋亡[36]。另外,ICA還可通過抑制PI3K活性,導致下游Akt磷酸化減少,進而抑制PI3K/Akt信號通路,通過影響caspase-9的表達來避免MDR[37]。
惡性腫瘤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和人體免疫功能密切相關,ICA可以改善人體免疫功能,增強CD4+和CD8+等T細胞免疫因子的活性,提高人體免疫力[2]。腫瘤的發(fā)展受腫瘤微環(huán)境(TME)中多種細胞和非細胞成分的調控,例如免疫細胞、細胞因子、趨化因子和相關信號通路等。實驗研究顯示,ICA可以提高血清溶血素水平,改善宮頸癌模型小鼠的體液免疫功能,同時還可以提高小鼠血清干擾素-γ(interferon-γ,IFN-γ)、白細胞介素-2(interleukin-2,IL-2)和腫瘤壞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α,TNF-α)水平,降低IL-6、IL-8和IL-1β的水平,提高小鼠的免疫防御功能[6]。但另有研究結果與此稍有不同,有實驗發(fā)現ICA不僅可以降低CD25、IL-2、IL-4和IL-10,而且可以增強細胞免疫反應,推測其可能具有雙向調節(jié)免疫平衡的功能[38]。有研究表明,ICA可以調節(jié)淋巴細胞功能,如影響Th1/Th17或Th2的平衡[39]。在Ⅱ型膠原誘導性關節(jié)炎(CIA)模型中,經ICA治療后CD4+、IL-17+細胞比例降低和Th17細胞數量減少,血清IgG2a的水平也隨著關節(jié)炎評分的降低而降低[40]。Toll樣受體4(TLR4)是TLR的成員,是先天免疫的必要介質。研究顯示,經ICA刺激后,小鼠巨噬細胞TLR9表達水平升高,而在TLR9的下游信號通路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的幾種分子,如IL-6和TNF-α,表達水平也會明顯上升[41]。有研究表明,ICA發(fā)揮抗腫瘤作用依賴于CD8 T細胞的存在,即以T細胞依賴性方式抑制腫瘤生長,當腫瘤模型小鼠體內CD8 T細胞水平降低時,ICA的有效性也會降低,腫瘤的生長速度也會加快[42]。
綜上所述,ICA抗惡性腫瘤的機制主要包括抑制腫瘤細胞增殖、誘導腫瘤細胞分化、阻滯腫瘤細胞周期、誘導腫瘤細胞凋亡、抑制腫瘤細胞擴散、降低耐藥性、改善免疫功能等方面。目前的研究表明,ICA對惡性腫瘤的作用不拘于單一靶點與單一通路,而是涉及多個靶點與通路,靶點如MITF、TNF等,通路如NF-κB信號通路、PI3K/AKT和Raf1/ERK1/2信號通路等,同時還涉及氧化應激等一些生物過程,這與相關網絡藥理學結果所涉及的多靶點、多通路相合[43],而這也從另一方面說明ICA抗惡性腫瘤的機制研究前景尚廣。小鼠實驗研究顯示,灌胃給藥的最大給藥量為28.8g/kg,相當于臨床成人日用量的253.19倍,提示淫羊藿苷口服毒性小,臨床劑量下用藥相對安全[44]。此外,雖然關于ICA抗腫瘤的研究眾多,但多數局限于細胞以及動物實驗,因此本文就目前研究情況進行總結與分析,以供今后臨床研究、藥品研發(fā)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