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亞飛
(濮陽石油化工職業(yè)技術學院,河南 濮陽 457000)
賦作為漢魏時期的代表性文學,有“鋪采摛文,體物寫志”[1]270的特點,漢魏大賦以鴻篇巨制、包羅萬象著稱,其中往往蘊涵著大量的文化信息。自漢高祖以龍附會其出身之后,龍文化在漢魏社會的各個方面蔓延發(fā)展,漢魏賦中就有豐富的龍文化元素。
宮殿苑囿在漢代以前已經(jīng)營造得十分壯觀,從咸陽出土的秦朝龍紋空心磚來看,秦朝的宮殿已經(jīng)有了龍元素,但是我們已經(jīng)無法得知其具體面貌。而漢魏宮殿中的龍文化元素則憑借漢魏時期的京都宮殿賦使我們可以一窺其貌。
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西馳宣曲,濯鹢牛首,登龍臺,掩細柳?!盵2]140龍臺即龍臺觀,《三輔黃圖》記載:“龍臺觀在豐水西北,近渭?!盵3]319龍臺觀當為天子游獵經(jīng)行休息之所。
傅毅《洛都賦》:“顧濯龍之臺觀,望永安之園藪。”[4]128濯龍為東漢洛陽城中的宮苑?!逗鬂h書·明德馬皇后紀》:“乃置織室,蠶于濯龍中,數(shù)往觀視,以為娛樂。 ”[5]413《后漢書·桓帝紀》:“庚午,祠黃老于濯龍宮。 ”[5]317李尤《德陽殿賦》“德陽之北,斯曰濯龍”[4]366、張衡《東京賦》“濯龍芳林,九谷八溪”[6]476中的“濯龍”均為宮苑名。
班固《兩都賦》:“爾乃盛禮興樂,供帳置乎云龍之庭,陳百寮而贊群后,究皇儀而展帝容?!盵4]216云龍為宮殿門名,《后漢書·五行志》:“光和元年五月壬午,何人白衣欲入德陽門……又未入云龍門而覺?!盵7]3347張衡《東京賦》亦言及云龍門,“乃新崇德,遂作德陽……飛云龍于春路,屯神虎于秋方”[6]476,據(jù)四靈中龍之方位可知云龍門當為東門,綜合各文獻資料來看,云龍門當為德陽殿的宮門。
張衡《西京賦》:“麒麟朱鳥,龍興含章?!盵6]417龍興即為宮殿名,《三輔黃圖》記有“龍興館”[3]322。
張衡《東京賦》:“九龍之內(nèi),寔曰嘉德。 ”[6]477《文選》薛綜注曰:“九龍,本周時殿名也。門上有三銅柱,柱有三龍相糾繞,故曰九龍。嘉德,殿名,在九龍門內(nèi)也。”[8]104又《后漢書》記載:“袁術與匡共斫攻之,中黃門持兵守合。會日暮,術因燒南宮九龍門?!盵7]3252另《洛陽宮簿》記有“九龍殿”[9]73,《洛陽故宮名》記有“九龍門”[9]76,可見九龍為洛陽城內(nèi)宮殿、宮門名。
揚雄《甘泉賦》:“蛟龍連蜷于東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侖?!盵2]304龔克昌先生以為此處的蛟龍、白虎為象征甘泉宮的威嚴[2]314,為虛寫;費振剛先生以為此處東厓、昆侖“為甘泉宮的臺東邊與西邊的相對”[10]238。筆者以為此處亦有實寫之可能。《三輔黃圖》有言:“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王者制宮闕殿閣取法焉?!盵3]150四靈之方位青龍居東、白虎居西,賦文與此相合,且前后文主要描寫甘泉宮四方之宮闕布局,上文有“前熛闕而后應門”[2]304,熛闕為赤紅色宮闕,其方位“前”指南方,當與四靈之朱雀相關。因此“蛟龍連蜷于東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侖”[2]304或為描寫甘泉宮東西之宮闕或四靈建筑。
漢魏賦中對于宮殿的描寫更加細節(jié)化,宮殿建造中與龍元素有關的各構件和造型也都進入賦中,可使我們對漢魏宮殿中繁富多樣的龍元素有明晰的了解。
傅毅《洛都賦》中“帶螭龍之疏鏤,垂菡萏之敷榮”[4]128是對宮殿中雕鏤螭龍裝飾的描摹。王延壽《魯靈光殿賦》:“云楶藻棁,龍桷雕鏤。飛禽走獸,因木生姿。奔虎攫挐以梁倚,仡奮亹而軒鬐。虬龍騰驤以蜿蟺,頷若動而躨跜。朱鳥舒翼以峙衡,騰虵蟉虯而繞榱。白鹿孑蜺于欂櫨,蟠螭宛轉(zhuǎn)而承楣?!盵11]851由此賦文可見靈光殿中的桷、榱、楣等建筑構件中均有龍的身影?!皥D畫天地,品類群生……寫載其狀,托之丹青……五龍比翼,人皇九頭。伏羲鱗身,女媧蛇軀”[11]852一段表明,光殿中壁畫上也繪有不少關于龍的神話傳說。徐干《齊都賦》:“龍楹螭桷,山屺云墻。”[12]52可見齊都宮殿楹柱及椽木上均是龍的造型。王粲《七釋》:“班輸之徒,致巧展功。土畫黼繡,木刻虬龍。幽房廣室,密牖疏窗?!盵12]177也是對宮殿中刻畫龍形的描寫。韋誕《景福殿賦》:“榱桷駢逼以星羅,軒檻曼延而悠長,伏應龍于反宇,乘流蘇以飄揚?!盵12]208《三國志》載,魏明帝曹睿于太和六年“九月行幸摩陂,治許昌宮,起景福、承光殿”[13]99,韋誕此句描寫的就是景福殿飛檐上的應龍。同樣寫景福殿的還有何晏《景福殿賦》,其中“桁梧復疊,勢合形離。赩如宛虹,赫如奔螭”[12]355“楯類騰蛇,槢似瓊英。如螭之蟠,如虬之?!盵12]356表明,景福殿房梁、窗欄等都有龍的造型。劉劭《趙都賦》:“正殿儼其造天,朱欞赫以舒光。盤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飛梁?!盵12]335可見趙都正殿房梁有虬龍與螭龍造型盤繞。
漢魏宮殿中除了以龍命名的宮苑和龍形建筑構件外,宮殿中的各類用具也與龍有關,如龍車、龍舟、龍鼎、龍旗、龍袍等,這在漢魏賦中也有一定體現(xiàn)。
傅毅《洛都賦》中“渟清沼以泛舟,浮翠虬與玄武”[4]128是對池中景觀的描寫,費振剛先生以為翠虬與玄武指的是龍形和龜形的舟船。班固《兩都賦》“于是后宮乘輚輅,登龍舟”[4]213、徐干《齊都賦》“然后修龍榜,游洪池”[12]52、韋誕《景福殿賦》“然后御龍舟兮翳翠蓋,吳姬棹歌,越女鼓枻”[12]208都寫到漢魏宮殿中池水密布,龍舟都是宮苑中供后宮游玩的工具。
此外還有龍車,如傅毅《洛都賦》“列翠蓋,方龍辀”[4]129、張衡《東京賦》“龍輅充庭,云旗拂霓”“
華轙,金鋄鏤錫”[6]478,描寫的就是車前橫木和車轅上的龍造型。此外漢魏賦中的天子車駕多以龍代指,如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云旗”[2]139,班固《兩都賦》“登玉輅,乘時龍,鳳蓋棽麗,和鑾玲瓏,天官景從,寢威盛容”[4]215,張衡《南都賦》“駟飛龍兮,振和鸞兮京師”[6]398,等等,這些都是對天子車駕的描寫,除了以龍指馬外,車駕上也當有不少龍的元素。
班固《兩都賦》“寶鼎見兮色紛缊,煥其炳兮被龍文”[4]219則是對宮殿中陳設的龍紋鼎的描寫?!秲啥假x》還提到了龍袍:“盛三雍之上儀,修袞龍之法服?!盵4]215漢代龍袍還并非為帝王專用,三公均可著龍袍。
漢魏賦對宮苑中的物種描寫,也幾乎言必有龍。如:枚乘《七發(fā)》描寫宮室游宴:“螭龍、德牧,邕邕群鳴。陽魚騰躍,奮翼振鱗?!盵2]34枚乘《梁王菟園賦》描寫梁王苑囿:“暴熛激,揚塵埃,蛇龍奏林薄竹?!盵2]52園中龍蛇奔走。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描寫楚地云夢:“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瑇瑁鱉黿?!盵2]124描寫天子上林苑:“于是乎蛟龍赤螭,魚恒魚瞢漸離。 ”[2]137張衡《南都賦》“其水蟲則有蠳龜鳴蛇,潛龍伏螭”[6]395、徐干《齊都賦》“罛鳣鳀,網(wǎng)鯉鯊,拾蠙珠,籍蛟”[12]52、毌丘儉《承露盤賦》“龜龍怪獸,嬉游乎其中”[12]536,描寫宮苑池中的螭、蛟、龍等,可能是夸飾宮殿之華麗,也可能是實寫蛇、鱷魚、蜥蜴之屬。
從這些宮殿建筑中的龍文化元素可以看出,龍與帝王的關系越來越密不可分,是龍文化元素不斷皇權化的一種表現(xiàn)。
龍文化元素在漢魏逐漸向帝王靠攏,但尚并非為帝王專用,在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也能看到龍文化元素的蹤跡。
龍紋器具自三代以來不乏其數(shù),就考古發(fā)掘來看,主要用于玉器、青銅器等器具上,秦漢以來龍紋使用更加廣泛。揚雄《蜀都賦》:“眾器雕琢,早刻將皇。朱緣之畫,邠盼麗光。龍蜷錯其中,禽獸奇?zhèn)稚搅帧!盵10]214龍蛇被雕畫在各類器物之上,盡顯華麗,這些器物的主人則是“百金之家,千金之公”[10]214的權貴階層。曹丕《彈棋賦》:“象籌列植,一據(jù)雙螭?;F散,云布四垂?!盵12]271龍被雕畫于彈棋或籌碼之上。 曹植《車渠碗賦》“郁蓊云蒸,蜿蜒龍征”[12]431、應玚《車渠碗賦》“紛玄黃以肜裔,曄豹變而龍華”[12]110都將碗上紋路比作龍紋。丁廙妻《寡婦賦》:“駕龍車而于門側(cè),設祖祭于前廊?!盵12]264龍車而指繪有龍紋圖案的載運靈柩的車,此處并非帝王之用,而是指亡夫的喪車,似為文學之夸飾形容。這些器物用具多為貴族階層使用,可見龍文化元素在貴族階層的日常生活當中有一定的體現(xiàn)。
龍文化元素與雜藝的結合在漢魏賦中也有一定的反映。
張衡《西京賦》:“白虎鼓瑟,蒼龍吹篪。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暢而蜲蛇。”[6]424這句賦文反映的就是平樂觀中的音樂表演,“蒼龍吹篪”當為一種伴奏形式,演奏者以面具裝扮為龍的形象[6]466。蒼龍何以吹“篪”?在漢代龍與音樂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張衡《歸田賦》“爾乃龍吟方澤,虎嘯山丘”[6]555關注到了龍的聲音;馬融《長笛賦》“龍鳴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聲相似”[6]634更具體將龍的聲音與笛聲建立聯(lián)系;揚雄《蜀都賦》“其竹則鐘龍”[2]280中的“鐘龍”則是一種竹子;曹植《九華扇賦》:“有神區(qū)之名竹……形五離而九折,篾氂解而縷分。效虬龍之蜿蜒,法虹蜺之煙煴?!盵12]487這是用虬龍來形容竹子的外形;《后漢書·方術列傳》:“長房辭歸,翁與一竹杖,曰:‘騎此任所之,則自至矣。既至,可以杖投葛陂中也。’又為作一符,曰:‘以此主地上鬼神?!L房乘杖,須臾來歸,自謂去家適經(jīng)旬日,而已十余年矣。即以杖投陂,顧視則龍也。”[14]2744這里也將龍與竹子相關聯(lián)。“篪”也是一種竹制簫管類樂器,蒼龍演奏“篪”應當也是建立在竹與龍之間的一種聯(lián)系之上,且這種聯(lián)系延續(xù)后世,以致稱呼笛為“龍笛”。
李尤《平樂觀賦》中提及漢代角抵戲中的一種幻術表演:“禽鹿六駁,白象朱首。魚龍曼延,山畏埏山阜。龜螭蟾蜍,挈琴鼓缶?!盵4]370“魚龍曼延”在張衡《西京賦》中有進一步的描寫:“巨獸百尋,是為曼延……海鱗變而成龍,狀蜿蜿以蝹蝹?!盵6]424《漢書·西域傳》記作“漫衍魚龍”[15]3928。東漢蔡質(zhì)《漢官典職儀式選用》記載:“正月旦,天子幸德陽殿……作九賓徹樂,舍利從西方來,戲于庭極,乃畢入殿前,激水化為比目魚,跳躍就水,作霧障日。畢,化成黃龍,長八丈,出水游戲于庭,炫耀日光。……樂畢,作魚龍曼延。”[16]210這種幻術表演是隨佛教東傳而引入的一種西域藝術表演形式,同時結合傳統(tǒng)百戲做了本土化的改造?!段骶╇s記》還記有幻術師鞠道龍,其名或許也與“魚龍曼延”的表演有關?!稘h書·武帝紀》:“(元封六年)夏,京師民觀角抵于上林平樂觀?!盵17]198這種“魚龍曼延”表演也能為普通人所觀賞:“(元封)三年春,作角抵戲,三百里內(nèi)皆來觀。”[17]194三百里內(nèi)的民眾都前往觀看,可見時人對這種表演形式的熱捧。
此外漢魏賦對與龍有關的民俗儀式也有一定的反映,如曹植《七忿》:“素冰象玉,敘可磨蕩。結土成龍,遭雨則傷?!盵12]476結土成龍就是用土制成龍,是古代用以祈雨的方術。龍與雨的關系由來已久,《周易·乾·文言》就有“云從龍”[18]52之語,《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有“應龍畜水”[19]430的傳說,《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記載:“旱而為應龍之狀,乃得大雨?!盵19]359到了漢代,云、雨、龍關系更加密不可分,《淮南子·說山訓》:“若為土龍以求雨?!盵20]539曹植賦中所反映的就是漢代以龍祈雨的一種儀式,這種儀式在當時有廣泛的民間信仰基礎。
龍作為文學意象在《詩經(jīng)》《楚辭》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且其中一些龍意象的內(nèi)涵也延續(xù)至漢魏賦,如通天、人才、失志潛藏、祥瑞等內(nèi)涵在漢魏賦中也都有體現(xiàn)。鑒于不少學者已對此有過論析,茲不贅述。筆者重點談談龍意象在漢魏賦中的一些新的特點。
漢魏賦中龍的各個部位都可以被單獨拈出,進入文學作品,獲得一定的獨立性。如龍鱗。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盵2]124這里指多種顏色相互照耀,燦爛如龍鱗閃光;揚雄《甘泉賦》:“金人仡仡其承鐘虡兮,嵌巖巖其龍鱗?!盵2]303用龍鱗來形容金人之光彩奪目。這兩處“龍鱗”在這里都是取其色。班固《兩都賦》“溝塍刻鏤,原隰龍鱗”[4]209形容田地被水道刻畫得如龍鱗一樣;王延壽《魯靈光殿賦》“郁坱圠以嶒峵,崱繒綾而龍鱗”[11]851中的龍鱗取鱗次不平意。這兩處“龍鱗”則都是取其狀。陳琳《柳賦》“龍鱗鳳翼,綺錯交施”[12]23、曹丕《柳賦》“上扶疏而孛散兮,下交錯而龍鱗”[12]295是形容柳枝交錯紛披的狀態(tài),取龍鱗整體排列之姿態(tài)。此外還有龍翰、龍身、龍頭等。揚雄《羽獵賦》“鱗羅布列,攢以龍翰”[2]332用龍的翰毛形容士兵像龍毛一樣聚集;劉劭《趙都賦》“豐鬒確顱,龍身鵠頸”[12]335則是以龍身來形容馬的矯健;劉琬《馬賦》“龍頭鳥目,麟腹虎胸”[6]809則以龍頭形容馬的威武。這些都是選取龍的某一個部位作為文學意象來運用。應玚《靈河賦》“蹶龍黃而南邁兮,紆鴻體而四流”[12]93則取其顏色與形體喻指黃河;閔鴻《親蠶賦》“體龍頸而驥喙”[12]662以龍頸形容蠶的軀體;曹植《寶刀賦》“陸斬犀象,水斷龍角”[12]439以龍角的堅硬襯托寶刀的鋒利。
先秦文學中的龍意象主要是一種座駕并用以溝通天人或遠游仙境,如《九歌·大司命》“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21]70。漢代依然延續(xù)這種用法,以龍作為帝王座駕的代指,也表明龍具有溝通天界的作用。同時漢賦中對龍的描繪更加突出了它的速度感。如傅毅《七激》“驥馬錄之乘,龍驤超攄,騰虛鳥踴,莫能執(zhí)御”[4]151、張衡《南都賦》“車雷震而風厲,馬鹿超而龍驤”[6]397、張衡《西京賦》“千乘雷動,萬騎龍趨”[6]422。 漢賦中對龍意象的描繪往往迅疾兼有力量。如賈誼《旱云賦》“屈卷輪而中天兮,象虎驚與龍駭”[2]17、杜篤《論都賦》“虓怒之旅,如虎如螭”[4]84、崔琦《七蠲》“翻然鳳舉,軒爾龍騰”[6]690、徐干《從征賦》“總螭虎之勁卒,即矯涂其如夷”[12]60,所描寫的龍都具有力量感。
魏代的賦更多地描寫龍的逸姿。曹植《洛神賦》“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12]453寫神女姿態(tài),嵇康《琴賦》“嘉魚龍之逸豫,樂百卉之榮滋”[12]608寫魚龍之逸游,楊泉《草書賦》“乍楊柳而奮發(fā),似龍鳳之騰儀”[12]682則是描寫草書的飄逸線條,都給人一種飄逸游動的感受。雖然西漢鄒陽《幾賦》“離奇髣髴,似龍盤馬回,鳳去鸞歸”[10]57、劉勝《文木賦》“或如龍盤虎踞,復似鸞集鳳翔”[2]219也寫出龍蜿蜒之姿態(tài),但是缺乏動感。魏賦中的龍意象給人以游動飄逸的審美感受,即使同為座駕,曹植《九愁賦》“御飛龍之蜿蜿,揚翠霓之華旌”[12]448也帶有飄逸之姿態(tài),曹植《七啟》“仆將為吾子駕云龍之飛駟……忽躡景而輕騖,逸奔驥而超遺風”[12]382中的龍也是速度之中兼有飄逸,這體現(xiàn)出了漢魏之際審美趣味的轉(zhuǎn)變。李澤厚論魏晉風度認為,“講求脫俗的風度神貌成了一代美的理想”[22]92,“具有無限可能潛在性的精神、格調(diào)、風貌”[22]94成了這一時期藝術中美的典范。《洛神賦》對神女姿態(tài)的描寫就體現(xiàn)出了李澤厚先生所說的當時士族階級“以漂亮的外在風貌表達出高超的內(nèi)在人格”[22]93的審美理想和趣味。魏代賦對龍的描繪由速度力量向飄逸游動的變化也體現(xiàn)出了魏晉“以行寫神”“氣韻生動”的美學追求,我們從魏賦中對龍的逸姿的描寫和意象運用,也可以感受到“飄逸飛揚、逸倫超群的魏晉風度”[22]101。
漢魏賦中的龍色彩各異,有黃龍、青龍、赤龍、白龍、玄龍等;數(shù)量有別,有四龍、六龍、八龍。這些不同色彩、數(shù)量的龍也有著不同的意蘊指向。
漢魏賦中黃龍主要為祥瑞和神物的象征。如揚雄《羽獵賦》“鳳凰巢其樹,黃龍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棲其林”[2]330、劉歆《甘泉宮賦》“黃龍游而蜿蟺兮,神龜沉于玉泥”[2]434、劉劭《嘉瑞賦》“白兔揚其翰耀,黃龍耀其神精”[12]330。黃龍在漢魏賦中從未成為騎乘的座駕,似乎具有特殊的地位?!妒酚洝ぬ旃贂费裕骸败庌@,黃龍體。 ”[23]1299《淮南子·天文訓》又言:“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獸黃龍?!睗h魏時期黃帝具有至高的地位,黃龍作為黃帝的代表自然受到特殊的觀照?!妒酚洝し舛U書》載:“黃帝得土德,黃龍地螾見?!盵23]1366查閱漢魏史書中的祥瑞記載,黃龍瑞應的次數(shù)是最多的,賦家視黃龍為神物,多以黃龍來稱頌當世。
漢魏賦中青龍出現(xiàn)次數(shù)是最多的,常指星象四靈,如黃香《九宮賦》“左青龍而右觜觿,前七星而后騰蛇”[4]346、曹植《神龜賦》“蒼龍虬于東岳,白虎嘯于西崗”[12]423等,具有與曹魏青龍瑞應有關的祥瑞意蘊。青龍更多地是用于指座駕,如司馬相如《大人賦》“驂赤螭青虯之蚴蟉蜿蜒”[2]170、桓譚《仙賦》“乃驂駕青龍”[4]4、張衡《東京賦》“乘鑾輅而駕蒼龍”[6]480等,其中既有以龍代馬,也有騰云飛天的龍。漢魏賦中之所以多用青龍來作為座駕,當與青龍的星象意蘊有關,青龍為東方星宿,乘坐青龍可達天界,青龍成為溝通天人的重要媒介。
漢魏賦中的龍以量詞修飾的主要有六龍和八龍。六龍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如枚乘《七發(fā)》“六駕蛟龍,附從太白”[2]36、司馬相如《天子游獵賦》“乘鏤象,六玉虯”[2]139,劉歆《遂初賦》“總六龍于駟房兮,奉華蓋于帝側(cè)”[2]419、張衡《東京賦》“六玄虬之弈弈,齊騰驤而沛艾”[6]478“天子乃撫玉輅,時乘六龍”[6]480、劉劭《七華》“爾乃駕六虬,乘雕軒。載金鉦,鳴玉鑾”[12]324等,且這些“六龍”大都指向天子,是王權的象征?!疤熳玉{六”是古代重要禮制,逸禮《王度記》曰:“天子駕六馬,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盵24]3645然而漢賦中也有“四龍”的座駕用于天子,如揚雄《甘泉賦》“駟蒼螭兮六素虯”[2]303、張衡《南都賦》“駟飛龍,振和鸞兮京師”[6]398。四龍其實指的是天子的副車,應劭《漢官儀》:“天子法駕,所乘曰金根車,駕六龍以御天下也。有五色安車、有五色立車,各一,皆駕四馬……是謂五時副車。”[16]184漢魏賦中的天子乘龍多為馬的代稱,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天子的車輿形制。此外漢魏賦中還有“八龍”,如揚雄《反離騷》“既亡鸞車之幽藹兮,焉駕八龍之委蛇”[2]402、王褒《九懷》“駕八龍兮連蜷,建虹旌兮威夷”[21]278、阮籍《大人先生傳》“真人游,駕八龍”[12]595,可以看出,“八龍”主要用于遁世遠游,有品格高潔的象征意義,與屈原《離騷》“駕八龍之婉婉兮,載云旗之委蛇”[21]46中蘊涵的意義相同。王逸注曰:“駕八龍者,言己德如龍,可制御八方?!盵21]46且這些用“八龍”的賦多為騷體,可見是承襲于屈原的《離騷》。
漢魏是龍文化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時期,漢魏賦以其獨特的文體特點蘊涵了大量的文化信息。通過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龍文化充斥于宮殿苑囿建筑之中,反映在漢魏社會生活之中,蘊含在文學意象之中,這些龍文化元素都在賦中得到體現(xiàn),且其中如漢魏宮殿中的龍文化元素、雜藝中的龍文化元素,都是第一手的文獻資料,因此賦體文學與龍文化的關系是值得我們重視的,并有待于進一步的發(fā)掘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