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羊子的好是因為文學。
記不清是哪一年了,阿壩州文聯(lián)換屆,擬調(diào)因《神奇的九寨》詞作者而小有名氣的楊國慶——羊子去作秘書長,不知什么環(huán)節(jié)上出了差錯而定了他人。本可以換一個身份的他只好又回到他依然十分熱愛的天藍地艷的若爾蓋大草原從教。恰好《羌族文學》主編周輝枝老師臨近退休,我便動了他的念頭,想做一個媒人成全這一門“親事”。
當時我并不認識羊子,但認識他冷峻而又有些傲然的詩。
汶川進人的規(guī)定甚為嚴苛,在外工作的汶川人排著長隊等待回家,還有其他不是汶川的人想進汶川的也不少。于是我憑著副州長的官位和汶川老縣長、老書記的資格,以引進人才的理由先找組織部部長溝通,再找分管組織的副書記協(xié)調(diào),將基礎(chǔ)工作做到家后才找縣長、書記,擺出堂而皇之的理由和副州長的架勢,一副盛氣凌人和志在必得的樣子,一次,兩次,三次。我理解他們,知道那份難苦??谧右婚_怎么收口的確是考手藝的。好在辦成了,不是為羊子辦成了一件個人的好事,而是為一個民族的文學刊物辦成了一件好事。這些年,他沒有辜負那方山水的滋養(yǎng),也沒有辜負那些頂著壓力為他簽字的縣上領(lǐng)導。
我不敢說:沒有他,《羌族文學》是否還能墨香不散,但我敢說:沒有他,《羌族文學》肯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有顏有色,有模有樣,有肉有靈。
站在這個水草豐美、氣象宏闊的平臺上,他吐納自如,傾情為歌,既給一方文學綠地添了盛景,又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開了眼界、闊了胸襟,奔涌出民族的清波碧浪,升騰起文學的云舒云卷。我一次次地震撼在《汶川羌》的堅韌偉力中,一次次地頂禮在《靜靜巍峨》的磅磗壯碩前。今天,他又以另一種文本讓我聽到了本是詩人的羊子的深情婉轉(zhuǎn),帶著世上所有母性的柔情,讓奶香充盈在一篇篇字字珠璣的評論中。
以前,我對羊子是諱莫如深以至于有些意見的。他總是在一些場景說不該說的話,得罪同事文友是輕,得罪領(lǐng)導不僅讓領(lǐng)導記恨,有時甚至弄得連他的領(lǐng)導也下不了臺。直言,本是他秉性中的光點,卻往往被人理解為不給面子、不懷好意,甚至認為是惡意,居心叵測。讀了他的《多維立體的藝術(shù)之美》后,讓我根本不相信這怎么可能是羊子呢?但他就是羊子,是在我心中真正“長大了”的羊子。
文本中所指涉的對象,我全都認識,絕大多數(shù)是文友,無論是克寧、學敏、牛放、夢非、周正,還是藍曉、瑞玲、靜子等,文中所評論的詩集、散文集和小說也基本讀過,但就是沒讀過一篇羊子對他們的評論,包括點評我散文的那一篇評論也從未讀過,詩人的皇冠讓我從未想到羊子還是一個真正的評論家。
不是因為羊子有了這樣一本評論專著,我就說他真正“長大了”,而是因為我讀出這部評論集中的景象和味道。
所有的作品都會帶著作家的胎記和他生活的那片土地的清芬。只有在大場景中孕育的作品,才會有大景觀。羊子在點評之中,總是讓作者和作品都走出屬于自己的一隅,將其放在作家生活的廣袤的大地上,從大地的云蒸霞蔚中去品評,從山脈的豪邁奔涌中去判說。對陜北作家史小溪的指認是:“史小溪先生堅貞、執(zhí)著、自強不息、出類拔萃的品行,一直發(fā)育并張揚得合乎陜北的實情,這是千百年來,陜北這片皇天后土給予作家史小溪的慣性和遺傳,讓他在可能形成的物質(zhì)和精神的領(lǐng)域中,得到來自遠古天地和祖先的庇護與暗示。”對阿壩作家作品的品析,當然也都放在雪山高原的廣闊而縱深的大地上,既讓它們異彩紛紛呈地各表一枝,也讓它們獨自芳香地構(gòu)成盛景。如在品析藍曉《一個人的草原》時,寥寥數(shù)語:“安靜、遼闊,臨天起伏”,便把阿壩大地栩栩如生地躍然紙上。
這樣的大是目光的大,因為土地。
阿來說:故事是在人與人的關(guān)系中發(fā)生的,也是在人與物、人與環(huán)境的關(guān)系中發(fā)生的。所有文學作品都是在生活中尋覓這些不同的關(guān)系,并重構(gòu)所找到的關(guān)系。只有在一系列錯綜復雜的大關(guān)系中,才能誕生氣象萬千的大作品。
羊子在評析中始終在尋找一個作家和作品所呈現(xiàn)的關(guān)系。讓我們在他的條分縷析中看見學敏與九寨與阿壩與熊貓所建構(gòu)的關(guān)系,聽見牛放在若詩若畫若爾蓋與那片美侖美奐的草原與阿媽與僧侶所述說的關(guān)系。這樣的導引在小說和散文的點評中顯得更加明析和順暢。
在評夢非的《山神谷》中,他創(chuàng)造性地梳理出了:地理單元與族群社會的對立統(tǒng)一關(guān)系,人生命運與神秘天機的對峙統(tǒng)一關(guān)系,歷史傳說與現(xiàn)實生活的隔膜統(tǒng)一關(guān)系,自然環(huán)境與人類社會中不同的對立統(tǒng)一關(guān)系等,這些不同關(guān)系的建構(gòu)又使得這部小說傳遞出波詭云譎、神秘幽遠的味道。
對周正的《圍爐夜話》更是深入體悟,細致審讀,從中辨識出八種關(guān)系。
這樣的大是力量的大,因為社會和自然。
無論什么書寫,均須以情貫注,傾情而為。羊子的評析,無論對哪一個作家、藝術(shù)家,還是對哪一種文本抑或哪一幅畫作,都力求從不同的層次、不同的角度和維度去分析和評判。評判中又更多地采用包容和融入的方法,盡可能用美言妙語從正面給以贊美和頌揚,而不是將評論當成匕首和投槍,讓其享受一種凌厲批評的酣暢淋漓。所有的文評中,除了個別對某種社會現(xiàn)象和文學怪象偶有針砭外,沒看見一句批評的用語。一切都是充滿陽光的碧空如洗,一切都是充滿情愛的大善人間。
對于創(chuàng)新,羊子更是給以果敢而堅決的肯定,讓創(chuàng)新的歡樂催生著文學的花樹。無論是對學敏的詩還是周正的散文以至于克寧的小說,都熱情褒揚。
當然,羊子更不會放過一個時代的召喚和賦予,讓時代的光芒在《雪線》下生發(fā)出七彩的虹霓,在所有的詩眼中綻放鮮麗的花朵。
這樣的大是心胸的大,因為愛情和向往。
早就該收口了,這篇序言。一個對文學評論難及皮毛的人,居然在一本唯美評論集前面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了這么一些話,不知羊子咋想?書中的那幫文友咋想?
然而,這句話我又不得不說:為什么不在贊美之中冒幾口酸水,說兩句狠話,敲敲受評作家們的另一根神經(jīng)呢?也許,那樣還會敲出他們的另一道竅門。寫在評析中,是對作家說的悄悄話,如枕頭風,哪怕難聽難受一點,很管用,金玉良言。說在公眾場合是對大家說的私房話,如春天的惡風,雖為人好卻讓人痛,惡語傷人。
不知道這是做人的哲學,還是做學問的圓滑。無論怎樣,我都喜歡這本《多維立體的藝術(shù)之美》,像喜歡真正“長大了”的羊子一樣。
羊大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