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帽

鄧田豪打算喝完這瓶就收手。但他開了瓶，掀開瓶蓋一看，內(nèi)壁上“再來一瓶”，又搖頭苦笑一下。他確實有點不勝酒力了。大排檔的油煙偶爾飄蕩過來，伴隨著旋轉(zhuǎn)的風(fēng)，慢慢擴(kuò)散。他輕度鼻炎，聞到油煙味，就會情不自禁打噴嚏。一打起噴嚏就沒完沒了。

打了十幾個噴嚏，鄧田豪輕松了不少，他給伍杰倒?jié)M，又給自己倒?jié)M，嘴里嚷嚷，喝，喝！伍杰酒力較好，喝了不少，但還沒有醉的跡象。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大概是三年前吧，他們相識于附近某一家大排檔，喝過幾次，很快就混熟了，無話不說，比親兄弟還要親密。后來他們常來武家大排檔，完全就是伍杰的主意。

武家大排檔那時剛開業(yè)，生意還不紅火。是伍杰有一次路過，發(fā)現(xiàn)了武家大排檔，回來后就拉著鄧田豪光顧武家大排檔來的。鄧田豪的意思是，哪家都一樣，都是喝酒。除非這家大排檔的青島跟那家的不一樣。

令鄧田豪暗暗吃驚的是，這武家大排檔是個夫妻檔，男的又矮又丑，肥頭大耳，中年猥瑣狀，他常常滿臉油光，在火光中忙碌，好像天生一個大廚。女人呢，卻是好身材，雖然穿衣打扮不出眾，但仍掩蓋不了骨子里的風(fēng)騷。這真是現(xiàn)實版的武大郎和潘金蓮。在鄧田豪看來，老板娘姿色賽過潘金蓮，骨子里是不是潘金蓮，還真不好判斷。伍杰忽然拉鄧田豪過來喝酒，而且一喝就不換檔口了，看來是別有意圖。

但伍杰和老板娘之間沒有什么曖昧關(guān)系。鄧田豪留心觀察過，都沒發(fā)現(xiàn)什么，純屬顧客關(guān)系。她對每個顧客都是這么熱情，細(xì)心。她沒有特別照顧伍杰的意思，連眼神都一視同仁。

鄧田豪想，有個漂亮女人做生意就是不一樣，起碼能很快吸引一批伍杰這樣的好色之徒。

伍杰什么時候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他喝酒的動作和姿態(tài)是這樣，看老板娘的眼神也規(guī)規(guī)矩矩。但鄧田豪不相信伍杰這個混蛋就沒有那個心思，他相信自己就是伍杰肚子里的蛔蟲。

伍杰喝了一杯，鄧田豪又上一杯。這時伍杰不太情愿喝了，說，我說豪哥，借酒消愁愁更愁，我送你回家吧？

鄧田豪左手一揮，大聲嚷道，喝，喝，不醉不歸！

伍杰說，你醉了。

鄧田豪又一揮，說，我沒醉！

伍杰只好又把面前的酒喝光。他喝得越多，就越能減輕鄧田豪的醉。

喝得差不多了，連那瓶贈送的青島也喝光了。鄧田豪打了個響亮的飽嗝。這時，他又習(xí)慣性地吐真言了，伸出三個手頭，說，三條裙子了！

伍杰知道，是三個女兒的意思。鄧田豪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嘮嘮叨叨。他說他娘臨死前也叮囑他要生個兒子。他家已經(jīng)三代單傳。他說他老家很在乎這個，一百個女兒也是白生，頂不上半個兒子。

最讓鄧田豪絕望的是，他老婆多次流產(chǎn)后絕育了。后來他就愛上了喝酒。他對伍杰說了他老婆打胎的故事，但伍杰不怎么用心去聽。他也有自己的煩心事。

伍杰的煩心事不是生兒生女的問題。他說他老婆第一胎就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說實在的，他也不在乎男女，都一個樣，他家也沒這個要求。他煩心的是，他老婆跟他娘水火不容。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就想不明白，都是女人，干嗎要斗得你死我活。剛開始，伍杰還保持中立，慢慢地，天平開始斜向娘，理由是，晚輩理應(yīng)讓著點兒，你不讓就是你的錯。但他老婆誓不妥協(xié)。于是，夫妻關(guān)系僵硬。特別是后來，婆媳爭吵把他老爸的心臟氣出病來，住了好長一段時間ICU，最后撒手人寰。于是，他也總需要一些酒精的安慰。

兩個男人于是找到了共同的愛好，算是同病相憐吧，喝酒就喝出了深厚的友誼。不同的是，后來伍杰移情別戀，走出了情感的旋渦，而鄧田豪因為夫妻關(guān)系和諧，像是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泥沼。體現(xiàn)在喝酒上，鄧田豪就是酩酊大醉，不醉不歸，而伍杰則量力而行，適可而止。鄧田豪就知道，伍杰常來幫襯武家大排檔，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兩人喝得正酣，酒瓶排列在地面，像是一排排守候的衛(wèi)隊。鄧田豪有了醉意，正抱怨老板娘招呼不周，不來倒酒之際，伍杰漫不經(jīng)心說了句，要是不用倒酒就好了。他說了鄧田豪也不當(dāng)回事，但老板娘在旁邊不遠(yuǎn)處收拾餐具估計聽到了，不過她沒吭聲。

過幾天，鄧田豪和伍杰來到武家大排檔，剛一坐下，老板娘就笑吟吟地提著兩個特殊頭盔放到他們桌面。頭盔兩側(cè)各有一個像是拉煤氣瓶或桶裝水的塑料固定架，兩條白色膠管連接彼此，共同走向一個吸嘴。兩人詫異地看著兩個怪異的帽子，老板娘有點兒得意揚揚地開口說話了，她說這叫啤酒帽，是網(wǎng)購的。鄧田豪正疑惑著，伍杰卻心領(lǐng)神會，拿起一個啤酒帽就戴上了。老板娘隨機(jī)塞上了兩瓶罐裝啤酒，拉開，分別把吸管插入，然后溫柔地對伍杰說，大哥，可以喝了。她的話聽了叫人舒服，就像喝醉了一樣。只見伍杰把吸嘴探入嘴巴，半躺到塑料背椅，悠然自得地吸酒。他一臉驚喜，極其受用的樣子。鄧田豪簡直看呆了，沒想到真有這種懶人東西，連倒酒的力氣也省了。他意味深長地夸贊老板娘，你真會提供服務(wù)。老板娘不理鄧田豪，當(dāng)他喝醉說胡話。

鄧田豪想，這就是證據(jù)，他們好上了，露出了狐貍尾巴。伍杰不過隨口說一說，她卻當(dāng)作大事情，給他驚喜。不是心里裝著他，說不過去啊。

隨即他欽佩地看了看伍杰，伍杰啊伍杰，你真是個西門慶！

伍杰做服裝批發(fā)生意，很有經(jīng)商頭腦，賺了不少錢。他說他有個小三，鄧田豪相信。他有錢，人也帥氣，沒有中年猥瑣狀。關(guān)鍵還是有錢。現(xiàn)在，鄧田豪懷疑他外面不止一個女人了。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就是他的口頭禪。鄧田豪也聽了個膩，從不當(dāng)回事?，F(xiàn)在，他覺得伍杰或許真是做到了，而且不顯山不露水。

相比之下，鄧田豪就失意多了。他也做過各種生意，但虧本的多?，F(xiàn)在他都不敢做生意了，到一家塑料玩具工廠討了個倉庫管理員干干。工資不高，加上老婆的工資，勉強(qiáng)可以養(yǎng)家糊口。對于鄧田豪的煩惱心事，伍杰曾獻(xiàn)策，叫鄧田豪包養(yǎng)一個，然后神不知鬼不覺生個兒子。鄧田豪覺得伍杰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不就是喝多了。就他目前的經(jīng)濟(jì)狀況，會有女人倒賠上來？況且他也不忍心虧待他老婆。他對伍杰說過，他老婆有恩于他，要不是他老婆當(dāng)初不嫌棄他，估計他至今還在打光棍。鄧田豪這么一想，覺得自己真他媽失敗。

伍杰知道鄧田豪的情況，所以每次喝酒，他都搶著買單，弄得鄧田豪挺不好意思，有一次還趁著酒意差點打起來。

如今伍杰戴著啤酒帽悠然自在地喝酒，顯得更像西門慶。啤酒帽上的兩瓶易拉罐，就像兩個女人，同時被一個男人享用。他就這樣一腳踏兩船，舒舒服服地享受，連倒酒的麻煩也省了。

鄧田豪覺得還是自己倒酒好一點，他不敢附和伍杰。于是他不戴這個啤酒帽，他向老板娘討來了酒杯。老板娘趁機(jī)把另一個啤酒帽拿走了?？匆娏税?，這啤酒帽完全是應(yīng)景的。

伍杰對鄧田豪不用啤酒帽不太理解，他拿開吸嘴，說了一句，這是一個偉大發(fā)明！

鄧田豪一邊倒酒，一邊嚷道，偉大個屁！

兩人于是各喝各的，第一次這樣喝酒，沒有了互動。不再互相倒酒，勸酒，干杯，喝著喝著，完全進(jìn)入了可怕的沉默。鄧田豪發(fā)現(xiàn)伍杰甚至還閉上了眼睛，臉上布滿盡情享受的神情。

好在伍杰很快就討厭了啤酒帽。鄧田豪知道他就是這貨色，喜新厭舊，就只喜歡那股新鮮勁，吃了嘗了就膩了。伍杰說，啤酒帽只適合一個人孤獨時慢慢享受。

兩人又重新恢復(fù)了互動。倒酒，勸酒，干杯，甚至猜拳。這才像喝酒的樣兒。鄧田豪很快又有了些許醉意，一股油煙味順風(fēng)飄過來，他又開始打噴嚏，但這次他只打兩三個。

過了一會兒，伍杰湊近鄧田豪耳邊說，找個女人吧。人老了，就不中用了。

鄧田豪沖伍杰笑笑，滿口酒氣，說，哪有你風(fēng)流。

伍杰拍拍胸脯說，錢的事，我包了。

鄧田豪聽了愣了一下，他懷疑自己聽錯了，隨即搖頭苦笑一下，當(dāng)他沒有說什么。

兩人又繼續(xù)喝了幾瓶。鄧田豪又是半醉不醉的樣子，戴著滿天星光回家。如果不用上夜班的話，他是要真醉的。

鄧田豪一周只有一次休假。也就是說，一周只能真醉一次。他哪有不醉的道理？

后來有個周末例外。鄧田豪早早到了武家大排檔等待，酒也倒好了。炒粉，炒田螺，黃金糕什么的都點上來了，伍杰卻遲遲不到。打了幾個電話去催，伍杰老是說就到就到，但老是不到。最后伍杰打電話過來道歉說沒空了，下次再喝了。也不知道他攤上了什么事兒。那個晚上鄧田豪也滴酒不沾，坐了一會兒，就買單回家。這是他記憶中和伍杰喝酒的第一次買單。買單的時候，鄧田豪跟老板娘多嘴了一句，伍杰去哪了？老板娘臉紅了下，說，你的好基友，你不知道？鄧田豪就不說什么了，悻悻回家。

守護(hù)倉庫的日子有點難熬，好像就是個守墓人，難怪年輕人都不想干。伍杰又來電話了，他好像很興奮的樣子。鄧田豪估計他又賺了一大筆。

到了武家大排檔。鄧田豪發(fā)現(xiàn)伍杰比自己還早，而且身邊坐著一個姑娘，不算漂亮，也不招人討厭。這是伍杰第一次帶女人喝酒，破天荒的事情。鄧田豪一時呆住了。伍杰招手叫道，這是鄧田豪。鄧田豪，這是我表妹，小晶。鄧田豪忙和小晶打個招呼。他知道她就是伍杰的小三。什么表妹，就是不方便透露，你懂的。鄧田豪剛坐下，小晶就給鄧田豪敬酒，讓鄧田豪猝不及防。鄧田豪賠著笑，對伍杰贊美道，你表妹頂呱呱。伍杰說，那當(dāng)然。老板娘拿了好幾瓶啤酒過來，放置在伍杰腳邊。她彎腰的時候深深的乳溝全暴露出來。鄧田豪這才發(fā)現(xiàn)老板娘今天的穿著打扮不一樣，她講究時髦了，而且似乎還燙了新發(fā)型。

這次喝酒最不爽快了。多個女孩子，什么也不方便說。鄧田豪整個過程都拘拘束束的，好像是找工作面試一般。伍杰也沒什么話，他什么時候都保持謙謙君子的風(fēng)度，在表妹面前更要如此。三人喝了大概一個多小時，酒興未盡，話早說完，就各自回家了。鄧田豪沒想到這次喝酒這么尷尬。也真是的，不知道伍杰搞什么鬼，帶個女人過來，而且不事先說一聲。

鄧田豪那個工廠大裁員了，很多失業(yè)的女孩子哭哭啼啼的。所幸工廠沒有倒閉，倉庫還得人看，鄧田豪有驚無險。武家大排檔周圍的競爭對手一個個倒了，或者搬遷了。按理說，武家大排檔生意會更紅火，但看樣子，不容樂觀。鄧田豪甚至覺得武家大排檔能挺下來，是與老板娘挺著兩個大乳房有關(guān)。她越來越愛展露身材了，好像是一朵招蜂惹蝶的花。這讓鄧田豪覺得她越來越像潘金蓮。

由于鄧田豪和伍杰是老顧客，所以，老板娘越來越客氣起來，說話嗲聲嗲氣的，聽了骨頭酥軟。結(jié)賬的時候還打折，為的就是把客人留住。有一次，鄧田豪在酒酣耳熱之際，忽然瞥見伍杰的右手趁著昏暗摸了摸老板娘的屁股。老板娘很受用的樣子，紅著臉笑著走開。這個大發(fā)現(xiàn)是鄧田豪意料之中的，所以沒啥驚訝。他倒是佩服伍杰，這么快就跟老板娘搞上了。也就是這一晚，伍杰告訴了鄧田豪，小晶是個山區(qū)女孩，沒讀啥書，早早出來打工供哥哥讀大學(xué)。她就倆兄妹，爸爸早逝，媽媽也有啥慢性疾病，干不了重活。原以為哥哥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好工作，會有翻身之日，沒想到過不了兩年，哥哥病倒了，是腎衰竭，需要換腎。伍杰是在另一個朋友的介紹下認(rèn)識小晶的，當(dāng)時小晶可憐楚楚的樣子，讓伍杰印象深刻。后來，他們就走到了一起。伍杰說，我一直給她家輸血。鄧田豪打趣道，就當(dāng)是救濟(jì)吧。

一天中午，大概是星期二或星期三吧，鄧田豪也記不清星期幾了。他下了班，匆匆吃上便飯，想趁早睡個午覺，晚上還要輪夜班呢。忽然伍杰來了電話，叫鄧田豪到飛馬賓館去一趟，并且告訴了他房號。鄧田豪不知道伍杰搞什么鬼，好在飛馬賓館不遠(yuǎn)，就匆匆騎上電動車趕了過去。他找到房號敲了門，開門的不是伍杰，卻是武家大排檔的老板娘。她笑著拉鄧田豪進(jìn)去，然后快速關(guān)上門，反鎖好。鄧田豪有點驚訝，問老板娘想干什么。老板娘不說什么，一下子把衣服全脫光了。

鄧田豪問，是伍杰叫的？

老板娘說，他給錢了。

鄧田豪瞬間覺得是一種侮辱。他囁嚅著，手足無措，最后倉皇而逃，他騎著電動車回工廠，滿腦子卻是白花花的大乳房，差點碰上了人家的寶馬。謝天謝地，幸好沒有刮傷別人的車，否則一年的工資得丟光。

回到宿舍，鄧田豪就打電話罵伍杰亂來。伍杰卻罵鄧田豪不如一頭豬，是豬就懂得拱食。

周末又到了。伍杰又約鄧田豪到武家大排檔喝酒。鄧田豪想起老板娘的大乳房，有點尷尬，猶豫著去不去。如果不去，他和伍杰的友誼可能就終結(jié)了，他們可能就不會一起喝酒了。想來想去，鄧田豪還是去了。

老板娘還是那么熱情接待，滿臉笑容，親切迷人，好像那天沒發(fā)生過什么事。這讓鄧田豪覺得真像一場白日夢。伍杰拿起一瓶青島，用力撬開瓶蓋，泡沫一下子涌了出來。大排檔一下子飄蕩著啤酒的香味。這時，鄧田豪才覺察到大排檔的空寂。生意太慘淡了啊，完全沒有了以前的火爆。他和伍杰坐在檔口中央，好像就是一個漂泊的孤島。后來不久，是伍杰從電話里告訴鄧田豪關(guān)于老板娘的風(fēng)流逸事的。原來她雖然長得好看，但中看不中用，是個不下蛋的漂亮母雞。聽說是輸卵管的問題，沒得醫(yī)治的。她老公別看一副猥瑣樣，卻外面包了一個，還生了孩子。這些老板娘都知情，但她沒啥好說的，也不鬧。她能做的就是，一旦遇到心儀的男人，能一拍即合的，就去做做露水夫妻，順便賺點錢。這年頭活著不容易。伍杰告訴鄧田豪，他其實很早就搞她上床了。那天他忽然靈機(jī)一動，才想起也讓鄧田豪嘗嘗鮮。沒想到鄧田豪是個疲軟君。伍杰說了哈哈大笑，氣得鄧田豪趕緊掛了電話。伍杰也不再打過來了，他想說的估計都說完了。

日子過得有點難熬，到處是裁員的消息，也有工廠倒閉的傳言，搞得人心惶惶。鄧田豪坐在倉庫門口，顯得有點苦悶。一棵巨大的榕樹把倉庫遮蔽了一角，鳥叫聲就是從密葉中傳遞下來的。太陽偏西的時候，陽光會透過大榕樹，把斑斑點點投到倉庫門前，像是一張銀網(wǎng)。鄧田豪有時枯坐門前，就像一條擱淺游不動的小鯨魚。

電話響了。鄧田豪估計又是伍杰。除了伍杰，他的手機(jī)幾乎沒人光顧了。他的手機(jī)好像就是專為伍杰而存在，專為喝酒而繳納話費的。但他掏出手機(jī)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鄧田豪喂了聲。

那邊是個女孩的聲音，有點低沉，帶著疲憊，好像大醉初醒的樣子。原來是小晶。

田哥哥，你能過來一下嗎？我想和你聊聊。小晶幾乎哀求道。

是不是伍杰那個渾蛋欺負(fù)你了？鄧田豪脫口罵道。

你來了再說了。好嗎？小晶又哀求。

好。你在哪？

鄧田豪根據(jù)小晶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出租屋。在四樓，房子不大，但倒干凈，利落。小廳子里擺放著一個舊的皮沙發(fā)，對面就是一臺老式電視機(jī)，此外就沒什么東西了。里頭就是小臥室，洗手間，小廚房，外頭就是一個不像陽臺的小陽臺，可以晾曬衣服。小晶的紅色內(nèi)衣和紫色乳罩就掛在上面，微風(fēng)吹過來，輕輕晃動著。

小晶給鄧田豪泡了杯茶，是用一個白色小茶杯倒上開水，放入幾片茶葉泡成的。鄧田豪看見茶葉在透明杯子里漸漸舒展開來。

泡好了茶，她就坐到鄧田豪旁邊，低聲問，你們是不是同志？

鄧田豪一頭霧水，問，你說我和伍杰？

小晶點點頭。

鄧田豪爆笑一下，說，我可沒這個口味。

小晶又說，他對你真好。

鄧田豪擺擺手，說，我們是好朋友。

小晶又說，比好朋友要好多了。

鄧田豪知道小晶話中有話，就問，你找我什么事？要是伍杰那混蛋欺負(fù)你，你別怕他！

小晶說，他要我?guī)湍闵鷤€兒子。

鄧田豪一聽愣住了。

小晶又說，剛開始我不肯，但現(xiàn)在我需要錢，我愿意了。

鄧田豪聽了又氣憤又激動，他沒想到伍杰來這一招。他叫道，胡鬧！

小晶低下了頭，忽然輕聲抽泣起來。

鄧田豪問，他給你多少錢？

小晶搖搖頭說，不知道。他說流產(chǎn)會額外給。

鄧田豪嘆口氣說，我不要，生了兒子誰來養(yǎng)？你養(yǎng)？

小晶忙說，我不養(yǎng)，我只負(fù)責(zé)生。

鄧田豪說，我有老婆，有女兒，我不能拋棄她們。

小晶看看鄧田豪，不說話?？此凵?，她非常希望鄧田豪配合她，生個兒子。

小晶說.你可以回去問問老婆。

鄧田豪說，胡鬧！

他想打電話痛罵伍杰一頓，有錢直接扶貧豈不更好？但電話接不上。

小晶走進(jìn)臥室，很快換了一件透明的睡衣走出來。

鄧田豪可以看見小晶的身體，乳房不大，甚至有點下垂。肩部瘦削。

鄧田豪說，我走了。于是他起身推開房門走出去了。伴隨房門的關(guān)合，鄧田豪聽見里面沖出一聲哭泣，有點悲涼，有點凄厲。

伍杰出事了。他的尼桑小汽車沖進(jìn)了山梅湖，據(jù)說打撈上來時，副駕上還有一個袒胸露乳的妙齡女郎。錄像顯示，伍杰的汽車像是喝醉了一樣，左沖右突著行駛，撞壞了護(hù)欄，像飛機(jī)一樣墜落，鉆入了山梅湖。最后，紛紛化作了浪漫的魚兒。

一到周末，鄧田豪都要打一個電話給伍杰，然后到達(dá)武家大排檔，要酒，要炒粉，要田螺。大排檔的油煙飄蕩過來，引發(fā)他打一陣噴嚏，時而伴隨著激烈的咳嗽。他先給伍杰倒一杯，然后叫老板娘拿來啤酒帽，戴上，一個人半躺在靠椅上，默默吸酒。他聽見了啤酒從膠管奔瀉而下的聲音，也看見了伍杰在水底劇烈掙扎的身影。

他淚流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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