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方勇
關于“應帝王”三個字的讀法,前人也有不同的解釋。一種是把“應”解釋為“應該”。比如郭象就說:“夫無心而任乎自化者,應為帝王也?!保ā肚f子注》)認為沒有后天的機心,而順任自然的變化,就應該可以成為一個帝王了。宋代的王雱也說:“天出德而入道,入道而盡妙,此物之所以同歸而宗師也。物之所同歸則應可以為帝王,此莊子作《應帝王》之篇而次于《大宗師》也。”(《南華真經(jīng)新傳》)認為如果一個人可以入道盡妙,為世間萬物所宗,那么這個人就“應該”可以做帝王了。有少部分人把“應”理解為順從,一切順應自然,這樣就可以成為帝王。比如明末王夫之云:“應者,物適至而我應之也。不自任以帝王,而獨全其天,以命物之化而使自治,則天下莫能出吾宗,而天下無不治。”(《莊子解》)清代張士保也說:“應,應物也。《應帝王》者,言其妙應化物之功,與帝王同盛而相參也。”(《南華指月》)這種理解,實際上是以“因”解“應”。另外還有一個解釋比較有趣,就是把《應帝王》看成是一篇對策文章,好像有人在問莊子:“天下該怎么治理???”“帝王該怎么做啊?”然后莊子就“應之曰”,回答這個人,這種解釋當然是不對的。
以上三種解釋,我比較傾向于第一種,即把“應”解釋為“應該”,如果一個人具備了某種德性,那么他就應該可以成為帝王了。莊子認為,作為帝王應當“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這樣天下方能大治。如果像儵與忽那樣,想有所作為,去替渾沌鑿開孔竅,就會把渾沌鑿死,就會貽害天下。此篇第一則寓言“齧缺問于王倪”,敘述泰氏純?nèi)巫匀唬涿癫皇貥阒?,但到了有虞氏,“藏仁以要人”,于是其民競于私智,并有欺偽之心。這就徹底否定了仁義,而認為帝王應以無為無心君臨天下。第二則寓言“肩吾見狂接輿”,借肩吾、接輿問答的故事,說明治國之道,在于純?nèi)伟傩兆詾樽曰?,而不能憑借法度規(guī)矩來統(tǒng)治天下。第三則寓言“天根游于殷陽”,說明治理天下在于淡漠無為,順物自然,而不能以任何私意去強制百姓。第四則寓言“陽子居見老聃”,借道家圣人老聃闡發(fā)明王之治,上接“無為而治”之意,下開“立乎不測”“游于無有”之境,是通篇的關鍵所在。
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女。嘗試與來,以予示之?!?/p>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shù)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绷凶尤?,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绷凶尤耄愿鎵刈?。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fā)于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p>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绷凶尤耄愿鎵刈?。壺子曰:“吾鄉(xiāng)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p>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眽刈釉唬骸班l(xiāng)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p>
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無與親,雕琢復樸,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
這則寓言在《列子》里也有,內(nèi)容基本相同,只有個別的字不一樣,兩則寓言可以對照著讀。季咸是神巫的名字,他只要看了一個人的臉色、氣色、神色,就能知道他的死生、存亡、禍福,能具體到日月。因為十分靈驗,所以被稱為神巫。根據(jù)《列子·黃帝》的說法,季咸是從齊國到鄭國的,鄭國的老百姓看見他都逃之夭夭,為什么逃呢?只怕被列子算出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造成某種心理暗示。我初中畢業(yè)在生產(chǎn)隊勞動時,有一位抽牌算命的先生路過地頭,我也跟著幾個社員按要求抽了三張牌,然后聽著這位先生的解釋。其中有兩張我還記得,一張是“雞毛撣子打鼓”,這是打不響的,顯然不是一張好牌;最后一張是“青龍入海”,這倒是一張很好的牌,預示著將能騰云駕霧,有所作為了。也幸虧有這么一張好牌,讓我當時情緒佳好,如果是一張不好的,那么我肯定要受到消極的影響了。這就是算命的心理暗示作用,所以鄭國人看見季咸才遠遠地跑開了。
但是“列子見之而心醉”,列子看到這個人以后,覺得他非常有本領,很崇拜,回來以后,就告訴壺子了。壺子,名林,是列子的老師。列子就說:“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蔽乙郧澳兀牙蠋熌牡揽闯墒亲罡叱?,原來還有比您的道更加高超的呢!壺子就說“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既”是盡的意思,“與”是給予的意思,句意謂我教給你的都是“文”,是表面的東西,還沒有把真實的東西教給你。我們農(nóng)村有一個傳說,老虎的本領都是貓咪教的,但是貓咪怕老虎反過來欺負自己,所以留了一手上樹的本領。民間拳師在傳授弟子本領的時候,也總是留一手,怕徒弟將來傷害自己?!岸痰玫琅c?”“而”字通“爾”,是“你”的意思。這個“固”字有幾種不同的解釋,我覺得解釋成“難道”就行了。句意是:你難道得到了真的“道”了嗎?
“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這兩句話不太好懂。字面意思是說,只有雌鳥而沒有雄鳥,那么雌鳥怎么會下蛋呢?這個字面解釋,也有點問題。在現(xiàn)實生活中,雌鳥不需要雄鳥也是可以下蛋的。我們還是來看看這句話的寓意,宣穎云:“雌之生卵,必雄交之。今無雄,何得有卵?譬如己未與之實,列子何得知道也。”(《南華經(jīng)解》)從列子來說,壺子只教給列子“文”,“未既其實”,就是說你只有雌性,而沒有雄性,這個“文”就是雌性,這個“雄”就是“實”,你只具備了“雌性”,而沒有“雄性”和你結合,所以你不會下蛋。另一種解釋,孫嘉淦云:“雌所以能卵者,皆雄始其機。無雄則雌奚卵焉?人所以能相者,皆我示以心,無心則人奚相焉?”(《南華通》)就是說你如果不把某些東西表現(xiàn)在臉上,那季咸怎么會看到你的吉兇禍福呢?說明你還沒得道,如果你得道了,季咸就肯定看不出來了。我同意第二種解釋,我們繼續(xù)看下文,就能明白這個解釋了。
“而以道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薄岸笔恰澳恪钡囊馑?。這個“道”是指列子所得到的粗淺的道,這個“亢”就是較量的意思?!氨匦拧?,“信”在古文字里經(jīng)常通為“伸”。列子學到的只是大道的粗糙的東西,就以這些粗糙的東西“與世亢”,讓自己粗糙的道“延伸”出來?!胺蚬适谷说枚嗯?,所以讓季咸抓住了你的“把柄”。宣穎解釋說:“可知從來帝王都是暴其所長,期民信從,故天下得窺其意向,以為趨避。”(《南華經(jīng)解》)而真正得道的人則虛與委蛇,立于不測,是看不出來的?!皣L試與來,以予示之”,明天你試著和季咸到我這里,讓他來測測我。
“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第二天列子就和季咸來見壺子了。出來后壺子就說:“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shù)矣!”你的先生啊,死定了,活不了了,不出幾個十天之內(nèi)了。“吾見怪焉,見濕灰焉”,“濕灰”這個詞要重視起來。林希逸說:“死灰尚有復熱之時,濕灰則不能也?!保ā赌先A真經(jīng)口義》)這個詞用得很妙,我小時候在農(nóng)村,燒完柴火時會留下草木灰,即使很長時間后也有復燃的,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要澆上水,這樣就不會復燃了。這里的“濕灰”就是比喻壺子必定是要死了,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列子聽季咸一說,“泣涕沾襟,以告壺子”。他就很傷心啊,哭著進屋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薄班l(xiāng)”通“向”,剛才?!暗匚摹保厥顷?、不動的象征,就像大地一樣。“萌乎不震不正”,這個“正”字,《列子·黃帝》中作“止”字,這是“地文”的表現(xiàn)。在《周易》里,“艮卦”代表山,山是不動的,“艮卦”正好是和“震卦”相反的卦,“不震”就是不動。這個“不止”也是同樣的意思。“萌”字,可能是“芒”字,《白虎通·五行》“芒之為言萌也”,所以有點恍兮惚兮的意思。宣穎說:“將生機萌乎九地之下,若生而不生?!保ā赌先A經(jīng)解》)總之,“地文”所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生命靜止的狀態(tài)。“杜德機”,“杜”就是杜絕,“德機”之“德”指內(nèi)德,“機”在《列子·黃帝》中作“幾”。在《至樂》中篇有“出于機,入于機”之語,這里的“機”也要看成“幾”,胡適在《中國哲學史大綱》里解釋為萬物產(chǎn)生前那個微茫細微的東西。所以“杜德幾”,就是杜絕內(nèi)德所顯示的細微的表現(xiàn)。正因為壺子把內(nèi)德閉藏起來了,所以展示出的“地文”是不動不止的,季咸錯誤地以為壺子沒有生命跡象了,像死灰一樣。
“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奔鞠痰诙匾妷刈?,出來就對列子說,你的先生遇到我算是走運了,他的病有救啦!完全有生的希望啦!“吾見其杜權矣”,“權”,林云銘說:“稱錘,喻應物之妙用也。閉藏之中,稍露動變端倪,甚有生意,所以為有瘳必生之象。”(《莊子因》)“杜權”代表一點動靜、生機,就是說我看見壺子濕灰一樣的狀態(tài)里,已顯出了一點生命復蘇的氣象?!傲凶尤?,以告壺子”,列子聽季咸這么一說,就高高興興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壺子,壺子便說:“鄉(xiāng)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fā)于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薄疤烊馈庇袃煞N解釋,第一種,宣穎說:“動意,陽也?!保ā赌先A經(jīng)解》)就是說“天”是動的,類似于上文《在宥》里“神動而天隨”這句話,和“地文”正好相對。第二種,陳壽昌說:“天與壤合,生物之本,視地文之孤陰不生,有間矣?!保ā赌先A真經(jīng)正義》)認為“天壤”就是天和地,陰和陽已經(jīng)調和起來了,所以有了“動”的氣象。我比較同意第一種解釋?!懊麑嵅蝗搿保笾苯咏忉尀椤懊焙汀袄边M入不到心胸,林云銘解釋為“名象”,即一切可見的跡象。所以,“名實不入”就是說我剛才展現(xiàn)的都是“空虛”,是游于無何有之鄉(xiāng)?!皺C發(fā)于踵”是說內(nèi)心一片空虛,全身只有一股氣從腳跟那里涌動起來。我在《大宗師》里講過“真人之息以踵”,意思都差不多的。“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善”,劉鳳苞云“即生意之萌動”(《南華雪心編》),就是生命力、活力。所以,從“杜德機”到“善者機”,便是由靜到動,在濕灰里顯出生命力的過程。
又過了一天,季咸又和列子去見壺子,出來后對列子說:“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不齊”,依照宣穎的說法是“動靜不定”(《南華經(jīng)解》),劉鳳苞做擴充云:“至人變化無方,相者但見其為不齊耳?!闭J為壺子一會兒安靜得像“濕灰”,一會兒又動了起來,用現(xiàn)在醫(yī)生的話說就是氣息不穩(wěn)啊,沒辦法對癥下藥!所以季咸說,你先讓你的先生自己靜下來、平穩(wěn)下來,我再給他看病。列子就進屋把季咸說的話告訴壺子了。
壺子說:“吾鄉(xiāng)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薄皼_”有“沖氣以為和”的意思。句意謂我剛才所顯示的是陰陽、天地、動靜之調和,混而為一,兩者之間沒有任何一者能勝過對方?!笆谴娢岷鈿鈾C也”的“衡”是稱東西的“秤”,“秤”在衡量東西的時候,要達到兩邊平衡。呂惠卿說:“地文則陰勝陽,天壤則陽勝陰,至其太沖,則莫之勝,而不一矣?!珱_而莫勝,則平矣,是以謂之衡氣機也?!保ā肚f子全解》)這是隱喻壺子體內(nèi)的陰陽二氣已完全處在平衡狀態(tài)。
壺子接著又說:“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边@幾處的“審”,《列子·黃帝》作“潘”,回旋的深水?!蚌F”是大魚,“桓”字《列子·黃帝》作“旋”,形容水勢盤旋。句意是說這個淵靜的水里面,卻有一條大魚在盤桓,暗示著靜中有動。此處對應了上文的“天壤”,也即“善者機”。第二個淵是“止水之審”,對應“地文”,是“杜德機”的狀態(tài),里面的水是靜止的。第三個淵是“流水之審”,表示“衡氣機”,是太沖莫勝的狀態(tài),水的上層在流動,下層卻是靜止的,流止各為一半,正好得到平衡?!皽Y有九名,此處三焉”,這個“淵”,一共有九淵,這里只講了三淵,九淵的名稱,具體出現(xiàn)在《列子·黃帝》中。壺子只用了九淵里的三淵,列子就逃跑了。所以壺子讓列子再把季咸叫回來。
第二天,季咸就和列子來了,“立未定,自失而走”,還沒有站定,就逃跑了。壺子曰:“追之!”列子去追趕也沒追上。壺子解釋道:“鄉(xiāng)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眽刈忧懊嫠故镜摹岸诺聶C”“善者機”“衡氣機”,還是把“氣”給顯示出來一點了,讓季咸捉摸到了,根據(jù)這些“氣”來判斷壺子。到了這次“未始出吾宗”,郭象說:“雖變化無常,而常深根冥極也。”(《莊子注》)就是不管我如何變化,我都在大道的范圍里面,這就有點像孔子的“隨心所欲不逾矩”。接下來壺子又具體解釋,“吾與之虛而委蛇”,此處,壺子終于點出了要訣,孫嘉淦云:“吾與之虛與而委蛇,虛字是一篇要義?!保ā赌先A通》)“虛”就是心境上的不執(zhí)著、空虛,“委蛇”就是隨順變化的樣子,我內(nèi)心空虛,而順應外物(季咸)的觀察?!耙蛞詾榈苊?,因以為波流”是在具體解釋“虛而委蛇”,“弟”《列子·黃帝》作“茅”,此外《道藏》所收《南華真經(jīng)》白文本也作“茅”,所謂“茅靡”就是草隨風搖擺傾倒。季咸只看見壺子隨風傾倒,如水逐波而流,弄不清壺子所操到底為何術,所以季咸就逃跑了。
“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于是列子覺得本領沒有學到家,本來以為“既其文”,學到了很多東西了,自己以為很了不起,拿著這點皮毛去跟世人較量,期望超出世人,但通過這件事,他猛然醒悟到“未既其實”,遠遠還沒有學到家,然后就回家去了。
“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陳詳?shù)涝疲骸盀槠淦揿啵乙?;食豕如食人,忘物也?!保也悖骸赌先A真經(jīng)義海纂微》引)在古代男女有分,男主外,女主內(nèi),而列子卻為老婆做飯,說明夫妻之間沒有距離,沒有高低差別,混同為一了。喂豬就跟請客人吃飯一樣,說明人我之別也是不分了?!坝谑聼o與親”,說明世上的事一概都不參與了?!暗褡翉蜆恪?,是說本來還有人為的痕跡,現(xiàn)在是損之又損,那些人為的東西,也被雕刻去掉了,恢復了本性?!皦K然獨以其形立”,“塊”是土塊,這里的意思是變得跟土塊、木頭一樣,像《齊物論》里的南郭子綦那樣形如槁木、死灰,這就是得道者的象征。
“紛而封哉,一是以終”,這兩句話有另一種斷句,明顧大韶云:“‘紛而封哉一’五字為句,‘以是終’三字為一句?!姸庠找弧?,謂萬事雖紛,而其封域不出乎一也。‘以是終’者,總結‘食豕如食人’以下五句,言列子守此學術以終其身也。”(《炳燭齋隨筆》)這個斷法是錯的?!霸铡保芏啾咀影ā读凶印S帝》都作“戎”,宣穎說這是“渾無端緒”之貌,章太炎說“封戎”是“蒙戎”。我覺得這里應該是形近而訛,作“哉”字比較好。前面的“紛”是說世界上紛紛亂亂的事情,外界紛亂,我內(nèi)心卻緊緊封住,不讓這些紛亂的事情進入我的內(nèi)心。我們現(xiàn)在做學問的人,就是坐不住,容易被外面的事情打擾,這里就要向列子學習啦!但是他雖然比我們功夫深,還是達不到“至人”“神人”“圣人”的境界,不能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變而遨游無窮。
季咸見壺子這則寓言,講得比較玄乎,一眼看上去,似乎不好理解,但是如果我們把這則寓言和“應帝王”這個主題聯(lián)系起來,它的內(nèi)涵就很明了。宋代李士表云:“莊周方論應帝王而言此者,夫帝王應世,惟寂然不動,故能感而遂通,唯退藏于密,故能吉兇與民同患,一將出其宗,弊弊然以天下為吾患?役于萬物而非所以役萬物,使人得而相汝可乎?此古之應帝王者,所以蕩蕩乎無能名也?!保ā肚f列十論》)季咸可以被看作帝王統(tǒng)治下的臣民,這些個臣民整日里在窺探著帝王的心思。所以帝王應該學會立于不測,讓臣民無法窺探,這是一層意思。我們在領會這層意思的時候,同時要注意另一層意思,即帝王的“立乎不測”并不是“鬼頭鬼腦”工于心計,不要有“機心”,一旦有“機心”,那就是“有為”了,成了法家的統(tǒng)治術,和無為相悖。同時,帝王的“立乎不測”,也能避免讓老百姓產(chǎn)生機心。在莊子看來,老百姓就應該像外篇《馬蹄》中的那群野馬,高興時互相磨磨脖子,但后來伯樂來治馬,用馬絡頭予以束縛,用皮鞭抽打,結果讓馬產(chǎn)生“智慧”了,反而更加難以駕馭了?!稇弁酢愤@篇文章就是要告訴我們,不要因為“有為”,讓老百姓產(chǎn)生智慧了,原來的“樸”就被破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