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禮樂思想及跨文化傳播

吳怡垚

先秦儒家禮樂思想是中華文明的精髓，在中國古代，不僅是典章制度，還是社會普遍的道德規(guī)范，融于中國古代政治、教育、倫理等方方面面。圣人制禮作樂的本意在于使人修身養(yǎng)性、感悟天道、有禮有序，《禮記·樂記》載：“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盵1]在中國歷史上，我國自隋唐始便是跨國別、跨語際的文化主體輸出國與文化對象的輸入國。中國文化如文字、繪畫、舞蹈、建筑風格、服飾、民俗、思想等方面，被周邊國家特別是一些東亞國家廣泛吸收與借鑒，并形成了廣泛的漢字文化圈以及儒家文化圈。[2]中華文化不僅被東亞一些國家主動吸收，還被18世紀前后歐洲啟蒙思想家伏爾泰、歌德等“視為一整套的倫理規(guī)范”，他們狂熱地著迷于中華文化，甚至將儒家道德思想視為“天賜的禮物”。而中國儒家傳統(tǒng)禮樂思想還“豐富了歐洲的道德內(nèi)容，歐洲自由、平等、博愛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潮的崛起，也與之無不關(guān)聯(lián)”[3]。先秦儒家禮樂思想既是中國古代社會政治制度的體現(xiàn)，又是人與整個社會和諧共處共同發(fā)展的一切行為準則和要求，其跨文化傳播能夠為多彩的各國文化帶去無限前進的可能性。

一、先秦儒家禮樂思想的內(nèi)涵

(一)以民為本的政治思想

民本主義思想是中華傳統(tǒng)禮樂思想之精華。民本主義思想源遠而流長，始于殷周之際，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發(fā)展成熟，此后歷代均有所變化，其主旨思想始終沒有改變。先秦儒家的民本主義政治思想是近現(xiàn)代民主的最初觀念，對中華禮樂政治文明的發(fā)展具有十分重要的影響。

先秦民本思想起源甚早，《尚書·泰誓》載：“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4]這其中暗含著“天—君—民”的民本思想倫理結(jié)構(gòu)。這一結(jié)構(gòu)表達著美好的道德自律和善良的政治傾向。[5]孔子最突出的民本思想表現(xiàn)為“仁”，“仁”是儒家禮樂思想的核心。其“已所不欲，勿施于人”[6]便是孔子愛民的體現(xiàn)；其“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7]是孔子富民思想的體現(xiàn)；其“有教無類”[8]“學而優(yōu)則仕”[9]則是孔子教民觀念的突出體現(xiàn)?？梢姡鬃釉凇叭省钡幕A(chǔ)上提出“為政以德”的主張。孟子則主張“仁政”的實行；荀子則更進一步認為“仁”的實現(xiàn)離不開“禮”的約束。進而形成較為完備的民本思想體系。無論是仁政、禮制，均是以德治國的體現(xiàn)，更是為實現(xiàn)“天下為公”的政治理想所做出的理論與實踐。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崩樂壞”、列國紛爭，先賢們對治國之道的闡發(fā)無不體現(xiàn)出對“天下為公”理想政治的執(zhí)著追求，體現(xiàn)出地社會的整體平等與和睦的迫切期望?！抖Y記·禮運》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10]孔子推崇禮制主張“克己復禮”，其最終的目標與理想是實現(xiàn)“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民本思想關(guān)乎社稷安危，古人發(fā)現(xiàn)了人民群眾的力量與價值，是我國古代人文主義重要的組成部分，其進步意義不容忽視值得借鑒。

(二)以樂育人的音樂思想

《樂記》載：“樂者，通倫理者也”[11]，“禮節(jié)民心，樂和民聲”[12]，先秦儒家重視樂的教化作用，認為利用樂的化育功能，能使人倫關(guān)系富有溫度。

《周禮·春官·宗伯》載：“大司樂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國之學政……以樂德教國子中、和、祗、庸、孝、友，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以樂舞教國子舞《云門》《大卷》《大咸》《大磬》《大夏》《大濩》《大武》。以六律、六同、五聲、八音、六舞大合樂，以致鬼、神、示，以和邦國，以諧萬民，以安賓客，以說遠人，以作動物?！盵13]大司樂以“樂德”“樂語”“樂舞”使國子“習教化，明人倫”德藝雙馨?？鬃犹岢叭雱t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14]，將孝悌仁愛視之為德。孟子主張人性本善，并從性善的角度出發(fā)，在根本上尋找到“德”最初的起點：“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15]。同時在此基礎(chǔ)上表達其音樂起源觀：“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jié)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16]但如何堅守這份最初的善根，則需要通過樂的教化以修身自省。這是一個由量變到質(zhì)變循序漸進的過程，也是古之圣賢對“德之華”的孜孜追求。

(三)“人文化成”的禮樂教化思想

“人文化成”是中華文明理想追求的又一表現(xiàn)范式，其核心在于強調(diào)文治，即著重禮樂教化。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17]，中華禮樂文化的本質(zhì)就是實現(xiàn)“人文化成”的精神境界。

“人文化成”包含了以禮樂治天下、明人倫的精神內(nèi)涵，出自《周易·賁卦》：“剛?cè)峤诲e，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盵18]宋代程頤解讀為：“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天文，謂日月星辰之錯列，寒暑陰陽之代變，觀其運行以察四時之遷改也。人文，人理之倫序，觀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禮俗，乃圣人用賁之道也?！盵19]通過對日月星辰運行規(guī)律的觀察，可以看到一年四季的交替變換，是自然規(guī)律，亦指天道；通過對詩、書、禮、樂發(fā)展狀況的考察，可以教化天下百姓以實現(xiàn)文治昌明。因此，治國者既需觀測天文變幻，以明了時序變化；又需觀察人文發(fā)展，以詩書禮樂教化民眾，以使天下之人均明禮知樂，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洞髮W》開宗明義說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20]。儒家禮樂思想的自我修養(yǎng)之道，在于合乎“人文”的基本原則與精神，引導向善以化民致治。

“人文化成”是儒家文人推己及人、兼濟天下的理想和追求。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中之所以只有中國的文明流傳延綿沒有斷裂，在文化因素、制度因素、宗教因素中，離不開中華傳統(tǒng)禮樂文化這一因素對中華精神血脈的綿延以及中華文化價值的強力支撐，使中華民族歷經(jīng)數(shù)千年風雨依然屹立至今。

二、先秦儒家禮樂文化之跨文化傳播

隨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世界范圍的傳播，中國傳統(tǒng)優(yōu)秀文化不斷被世界接受，同時也賦予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新的生命力。面對擁有不同文化背景、價值取向的傳播對象，先秦儒家禮樂思想的跨文化傳播，應立足儒家禮樂思想內(nèi)涵，從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出發(fā)，積極探索從單向傳播轉(zhuǎn)為文化交流的有效模式，不斷推動中華優(yōu)秀文化走出去，增強國家軟實力，促進世界文化多元發(fā)展。

(一)以中國傳統(tǒng)音樂為載體進行跨文化傳播

如果說世界上有一種語言能夠跨越語言、思維、價值觀的差異與障礙，那便是音樂。人類學家康斯坦絲·克拉森所說：“視、聽、觸、味、嗅等感覺形式不但是人們把握自然的手段，也是傳遞文化價值的孔道。不同的人群正是通過這些手段構(gòu)建和體現(xiàn)一個意義的世界?！盵21]儒家禮樂思想的跨文化傳播可借助中國傳統(tǒng)音樂中文人音樂的特點，將綿延幾千年的中國音樂思想、審美意識、價值追求、民族品格、思維習慣等方面集中呈現(xiàn)，如此種種也正是先秦儒家禮樂思想內(nèi)涵的體現(xiàn)。

文人音樂是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一個分支，它與民間音樂、宮廷音樂、宗教音樂共同構(gòu)成中國傳統(tǒng)音樂，主要包括琴樂和詞調(diào)音樂。文人音樂受中國政治哲學思想的影響，更注重音樂內(nèi)容的表達而非以感官上的愉悅為目的，演奏中含有豐富的彈性空間，強調(diào)心靈感悟、自我修行與和諧之美，其深沉、含蓄、內(nèi)斂、迂回的演奏效果與先秦儒家樂教思想息息相關(guān)。琴樂追求“正人心”的道德責任，被賦予文人雅士修身養(yǎng)性的功能與作用，如《左傳·昭公元年》曰：“君子之近琴瑟，以儀節(jié)也，非以慆心也?！盵22]又如《荀子》曰：“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盵23]文人音樂直達內(nèi)心靈魂的特性，是文人雅士修身提升的重要途徑，只有內(nèi)在的道德光輝與外在得體的行為舉止高度統(tǒng)一契合，知行合一，才能造就一個道德修養(yǎng)高尚的真正君子。德國教師維安雅女士欣賞完古琴演奏后說，“希望能把中國傳統(tǒng)音樂引入德國中學課堂，因為她聽到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旋律如此平和，看到演奏者面部表情如此柔和、安寧，由此推斷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可以熏陶和錘煉人的性情，而這種柔和、寧靜正是德國人應該學習的?！盵24]以禮修身以規(guī)范外在行為，以樂養(yǎng)心以涵養(yǎng)內(nèi)在心性，從而實現(xiàn)外在與內(nèi)在、他律與自律的和諧統(tǒng)一，這正是儒家禮樂思想內(nèi)涵之體現(xiàn)。

西方音樂之美來自于外在聽覺上的和諧，而在先秦儒家禮樂思想的熏陶影響之下，文人音樂之美則注重內(nèi)在的共鳴與和諧，即儒家文化所強調(diào)的音樂與情感、道德、社會秩序的和諧統(tǒng)一。先秦儒家禮樂文化通過文人音樂進行跨文化傳播，既巧妙地避免語言障礙，又傳播中國傳統(tǒng)音樂美善的特性，同時向世界傳達了“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平和，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25]的禮樂思想內(nèi)涵。

(二)先秦儒家禮樂文化跨文化傳播的其他方式

雖然中華優(yōu)秀文化的跨文化傳播相對于西方文化的傳播仍然處于弱勢，但其在國際舞臺上的作用已經(jīng)引起越來越多的重視。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提出，要“推進(中國文化)國際傳播能力建設(shè)，講好中國故事，展現(xiàn)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币虼?，先秦儒家禮樂文化的跨文化傳播也應與時俱進，向世界展現(xiàn)真正的中國文化精神內(nèi)核。

首先，隨著我國綜合實力以及國際地位的不斷提高，在“一帶一路”對外開放的格局構(gòu)建之下，來華留學生的數(shù)量不斷增長，他們不僅要學習漢語，還需了解中華文化，將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音樂文化對外傳播的潛在的重要力量。在充分了解來華留學生接受特點的前提下，通過開設(shè)相關(guān)課程、編訂教材、建設(shè)線上學習平臺等多種方式傳播禮樂文化。與此同時，先秦儒家禮樂文化“要與當代中國文化嫁接，與世界文化對接，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這樣才能為來華留學生所接受”[26]，從而形成和而不同的文化傳播與交流。第二，翻譯是文化傳播的重要途徑。季羨林先生則說，“中華文化的長河有兩次大注水，一次是印度之水，一次是西方之水。而這兩次的媒介都是翻譯。因此而言，翻譯之為用大哉”。[27]對于先秦儒家禮樂文化的翻譯在追求信、達、雅的基礎(chǔ)之上，充分考慮譯作的傳播方式以及受眾的文化背景、接收語境以及等，在廣闊的歷史視野中使先秦儒家禮樂文化的積極要素為人類的和諧共存發(fā)展做出貢獻。

在全球疫情大流行背景之下，越來越多的學者深刻意識到現(xiàn)代社會的危機將極大制約著整個人類的生存與發(fā)展，也認識到先秦儒家禮樂思想的深遠意義?！按髽放c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jié)”[28]，先秦儒家禮樂思想以其獨特的政治思想、道德張力以及精神內(nèi)涵為全球人類未來的共同發(fā)展提供重要的精神文化的支撐，這也是先秦禮樂思想古為今用的價值所在。

注釋:

[1][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477.

[2]逄增玉,孫曉平.中國文化跨語際傳播中的價值定向與方法論問題[J].現(xiàn)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0(06):10—15.

[3]孫英春,孫春霞.跨文化傳播的倫理空間[J].浙江學刊,2011(04):36—43.

[4][戰(zhàn)國]先秦諸子.尚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2:436.

[5]崔宜明.政治倫理與倫理政治——析傳統(tǒng)民本思想的理論困境[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03):14—20.

[6][清]劉寶楠.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0:458.

[7][清]劉寶楠.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0:494.

[8][清]劉寶楠.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0:641.

[9][清]劉寶楠.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0:744.

[10][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874—875.

[11][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458.

[12][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459.

[13]楊天宇.周禮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326—327.

[14][清]劉寶楠.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0:18.

[15][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96.

[16][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138.

[17][清]劉寶楠.論語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90:298.

[18]黃壽祺,張善文撰.周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289.

[19]奚彥輝,姜穎南.中國“人文化成”的思想政治教育蘊涵與啟迪[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03):121—122.

[20]朱 熹.四書章句集注[M].武漢:長江出版社,2016:4.

[21]康斯坦絲·克拉森.感覺人類學的基礎(chǔ)[J].國際社會科學雜志(中文版),1998(03):111—122.

[22][戰(zhàn)國]先秦諸子.尚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2:1575.

[23][清]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451—452.

[24]張春燕.中國傳統(tǒng)音樂之美及其內(nèi)涵的跨文化傳播[J].北京社會科學,2016(02):4—10.

[25][清]王先謙.荀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8:453.

[26]謝 娜,王堯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跨文化傳播[J].青年記者,2017(32)：30—31.

[27]明 明.翻譯與跨文明對話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45.

[28][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4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