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閾中《弗蘭肯斯坦》與《裂縫》的比較研究

張書勉

（山東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弗蘭肯斯坦》是英國著名浪漫主義女作家瑪麗·雪萊的代表作，自1818年問世以來，便受到了廣泛贊譽，“被文學界評為最杰出的哥特式浪漫主義小說、世界第一部科幻小說?！盵1]67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多麗絲·萊辛發(fā)表了《裂縫》。該小說為萊辛在耄耋之年推出的一部力作，以較強的神話色彩吸引了評論界的關注，收獲了褒貶不一的評價。這兩部杰作雖相隔近兩百年，但都意蘊豐富，發(fā)人深省。前已有許多研究者從神話原型理論、女性主義敘事學等角度，對這兩部作品進行了闡釋與解讀。但是，筆者關注到，針對這兩部作品的比較研究卻較為少見?；趦烧吖灿械摹夂竦纳鷳B(tài)主義女性色彩，及其作者共有的身份——瑪麗·雪萊和多麗絲·萊辛均為公認的女性主義作家，筆者嘗試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分析《弗蘭肯斯坦》與《裂縫》的異同及其成因。“生態(tài)女性主義是婦女解放運動和生態(tài)運動相結合的產物，是女權運動第三次浪潮中的一個重要流派。”[2]5420世紀70年代末，生態(tài)女性主義這一術語，首次出現(xiàn)在法國女性主義者弗朗西絲娃·德奧博納（Fran?oise d’ Eaubonne）的兩部著作中：《女性主義或死亡》（Le féminisme ou la mort）和《生態(tài)女權主義：革命或變化》（écologie et Féminisme - Révolution ou mutation）。其中，德奧博納呼吁婦女行動起來，發(fā)動一場生態(tài)革命。她強調尊重自然、解放自然，并預言：一種男女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新關系即將形成。此后，生態(tài)女性主義獲得了迅速發(fā)展，于20世紀90年代成為倍受關注的焦點。著名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包括以早期生態(tài)女性主義文本《寂靜的春天》而聞名于世的蕾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女性與地球生命：80年代的生態(tài)女權主義大會”的組織者伊內斯特拉·金（Ynestra King）、美國女作家蘇珊·格里芬（Susan Griffen）、凱倫·J·沃倫（Karen J.Warren）等。生態(tài)女性主義雖然被劃分為不同流派，但具有共同的基本內核，各個流派均認為在父權制社會中，自然和女性都受到男性的統(tǒng)治與壓迫，都已淪為了“優(yōu)越”的男性眼中需要為男性利益奉獻、犧牲的“他者”。于是，“生態(tài)女權主義號召結束一切形式的壓迫，認為如果沒有解放自然的斗爭，任何解放女性或其他受壓迫群體的努力都是無濟于事的?！盵3]57女性只有和自然攜起手來，反抗男性中心主義與人類中心主義，強調物種多樣性，才有可能構建一個萬物平等、男女平等的新秩序。而由此衍生出來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方法論，則正如有的相關研究者所言：“既是‘生態(tài)’的，又是‘女性’的?！盵4]109通過運用生態(tài)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方法論，對兩部文本進行對比研究，筆者得出以下結論：《弗蘭肯斯坦》與《裂縫》都對男權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進行了顛覆，而后者所呈現(xiàn)出的效果則更加徹底。兩部作品都倡導男女之間應當平等互助，人與自然之間應當和諧相處。在環(huán)境問題日益嚴峻的當今社會，兩部小說無處不在的尊重女性、尊重自然的主旨，為人類謀求更加美好的生活，提供了一種較為理想的發(fā)展模式。

一、女性與自然：和諧共處

美國生態(tài)主義女權者蘇姍·格里芬提出：“我們知道自己是由大自然創(chuàng)造的……我們就是大自然。我是觀察大自然的大自然。我們是具有自然觀念的大自然，是哭泣的大自然，講述大自然的大自然?！盵5]77這段話可以被看作是對《弗蘭肯斯坦》與《裂縫》所呈現(xiàn)出來的女性和自然之間關系的完美注腳。在這兩部小說中，女性和自然之間的關系始終都是平等、和諧和互相尊重的。

在《弗蘭肯斯坦》中，女主人公伊麗莎白始終尊重、欣賞自然。在小說第二章即伊麗莎白剛出場不久，維克托便這樣評價道：“伊麗莎白總是徜徉在詩人筆下那些虛幻的景物之中，并醉心于我們瑞士住地周圍那雄偉奇麗的風光……所有這一切都讓伊麗莎白賞心悅目，贊嘆不已?！盵6]35在寄給維克托的信中，伊麗莎白寫道：“湛藍的湖水，白雪覆蓋的群山，一切依然如故。我想，我們這個溫馨祥和的家，還有我們知足常樂的心田，也都是被這些同樣不可變更的法則支配著?！盵6]74在她眼中，大自然令人著迷，其法則是“不可變更”的，而人類生活在其法則的支配下，是可以過上美滿生活的。在與維克托的談話中，她感慨道：“只要我們有一顆愛心，彼此以誠相待，我們就可以在你的故鄉(xiāng)——在這塊寧靜祥和、風光綺麗的土地上獲得安寧和幸?！€有什么力量能攪擾我們平靜的生活呢？”[6]117人與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已蘊含在她樸實的語言中。在她與維克托成婚前夕，維克托因怪物的威脅而心神不寧，她便主動引導他欣賞美景：“瞧我們的船開得多快，瞧那天上的云朵……大自然中的一切都顯得那樣快樂，那樣恬靜！”[6]261想必伊麗莎白也曾在大自然中尋得心靈的安寧，才會借大自然之魅力開導維克托。小說中另一位女性人物薩菲正巧在一個春日出現(xiàn)在費利克斯家門口，對于他們一家來說，她的到來“如同陽光驅散晨霧一樣”[6]152?，旣悺ぱ┤R將薩菲的出場和天氣狀況聯(lián)系在一起，大有情景交融、女人與自然休戚與共之意。

同樣，《裂縫》中象征著女性的“裂縫族”與自然同呼吸、共命運。她們居住在海邊的巖洞，倚靠著“裂縫山”，以自然界中的動植物——魚、海草、水果為生。且聽她們的自述：“我們是海洋人，海洋生養(yǎng)了我們?！盵7]7“我們就是那道裂縫，那道裂縫就是我們。”[7]9她們像生病的海豹一樣躺在巖石上，而她們的歌聲“是一種哀慟，聽起來像風在嘆息和低語?！盵7]35美國女作家格里芬（Susan Griffin）提出：“女性與自然有著明顯的相似性，強調女性通過身體功能與自然接近，相信女性與自然之間有著生物學上的關聯(lián)，認為月經(jīng)使女性與自然過程（月亮圓缺）保持著有規(guī)律的聯(lián)系，使得女性天生比男性更接近大自然，更能體驗這種關系以及與女性經(jīng)驗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的關懷?！盵8]94而小說中，月亮、紅花、裂縫和生育、月經(jīng)已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八齻儯芽p族人）從月亮的蛋里孵出來?！盵7]34“每個人都知道月經(jīng)來潮和那道裂縫流出紅色液體的一致關系?！盵7]87在接觸“噴射族”之前，“裂縫族”的生育正是靠月光完成的。這一切都表明《裂縫》中女性已和自然融為一體，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休戚相關的命運共同體。

值得注意的是，與《弗蘭肯斯坦》中女性和自然的關系相比，《裂縫》中女性和自然的關系更上一層樓，變得更加親密。《弗蘭肯斯坦》中雖有大量關于大自然的描寫，但囿于其中的女性多為扁平人物，如巴巴拉·約翰遜評論其中的女性“千篇一律，乏味得很”[9]7，女性和自然的直接互動并不多見。伊麗莎白雖作為作者著墨最多的女性人物，但她只是欣賞、贊美自然，并沒有達到與自然相依為命、同生共死的程度。《裂縫》則不然。該小說詳盡地展示了“裂縫族”是如何在衣、食、住、行等方面更直接依靠自然的。除此之外，自然也慷慨地給予“裂縫族”應有的庇護。無論是在受到象征著男性的“噴射族”死亡威脅的時候，還是在去探究“噴射族”之際，《裂縫》中的女性都視海濱和山為她們的保護傘，而裂縫山上的裂縫“帶著令人畏懼、令人恐怖的氣息”[7]133，也的的確確嚇退了“噴射族”，讓“裂縫族”暫免其害?！霸胍簟薄箫L事件在懲罰“噴射族”時，也有意繞開了“裂縫族”的洞穴。

二、男性與自然：紛爭不已

在《弗蘭肯斯坦》與《裂縫》中，男性和自然的關系與女性和自然的關系迥然不同。在女性與自然深度交融、難舍難分之時，男性正在掠奪、征服、進而統(tǒng)治自然。自然面對被男性貶低、邊緣化的處境，也被迫予以回擊。

《弗蘭肯斯坦》中的男主人公維克托自幼便對科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長大后如愿以償?shù)剡M入大學學習自然科學。然而，“歐洲科學的整體模式是父權的、反自然的和殖民的?！盵3]59他雖然獲取了大量的科學知識，卻對自然規(guī)則，尤其對生與死，毫無敬畏之心。在他看來，“被奪取了生命的，原先優(yōu)美而有力的軀體也只是蛻變成了蛆蟲的食物而已?！盵6]56他相信“生與死的界限是虛幻的”[6]59，意欲“率先打破這一界限，讓萬丈光芒普照那黑暗中的冥冥世界?！盵6]59他無視兩性生殖的自然規(guī)律，利用人類尸體造出了一個新生物，并賦予它生命，要求它對他“頂禮膜拜、感恩戴德”[6]59，甚至還炫耀：“天下做父親的，有誰能像我這樣要求自己的孩子如此結草銜環(huán)，感激涕零？”[6]59但是，“在父權社會里不存在對于‘他者’的尊重，作為男權理性的客體的他者，只有在它能夠使主體受益的情況下才被予以考慮?！盵3]59維克托創(chuàng)造新生物的目的就是奴役它，從不認為他和它地位平等，值得被尊重。因此，當他發(fā)現(xiàn)這個新生命是個怪物，無法為自己提供所謂的益處時，便不顧生養(yǎng)契約，毫不留情地遺棄了它。

在被怪物報復后，維克托對自己的科學研究生涯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卻把不幸歸咎到科學研究上。尋根溯源，他對自然蔑視的固有觀念才是根本原因?！吧鷳B(tài)女性主義對‘女’之自然屬性的超越，來自于其異常豐富的所指……‘女性’已成為一種文化隱喻，代表了人類歷史上所有曾經(jīng)或尚處于邊緣地位，是飽受男性/人類/資產階級/西方/白人等占統(tǒng)治地位的壓迫者的欺侮的弱勢群體。”[10]153怪物雖生理性別為男性，但由于被人類社會排斥，所以和女性、自然一同淪為邊緣化的“他者”。它終日生活在大自然中，和大自然結成緊密同盟，對一草一木都懷有深情，堪稱自然的代言人。維克托的殘酷、冷漠使它飽受折磨，于是，它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成為嗜血惡魔，奪走了多人的性命，其中包括維克托的未婚妻、弟弟和女仆。它把北極預設成復仇之路的終點，將維克托引至這個受人類玷污最少的極寒之地。在那里，它對他和人類社會的憤恨最后一次爆發(fā)。這何嘗不是自然緣于對男性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的憤恨呢？而維克托注定的死亡，也是自然規(guī)律對他漠視死亡的懲罰。

《裂縫》中的“噴射族”是男性的象征?！皣娚渥濉毕裢鼗恼咭粯訜嶂杂谔诫U，以狩獵為生，“野性十足，精力過剩?！盵7]45他們直接破壞自然，試圖讓自然臣服于自己腳下。他們的首領名叫霍沙，這個名字與野性、征服、毀滅聯(lián)系在一起，讓人聯(lián)想起“狼的吼叫，熊的咆哮。”[7]175霍沙組織的狩獵引發(fā)熊熊大火，燒毀了樹木。在狩獵時，一些獵手引發(fā)了爆炸，驚擾了動物，打亂了森林的生活秩序。獵手還趁著在大風來臨前，大肆獵殺因驚懼而四處逃竄的動物。他們砍伐灌木叢和野草，甚至連娛樂活動——一種年輕人發(fā)明的、名為“裂縫”的游戲都需要燃燒尸骨以產生濃煙，凡此種種嚴重破壞了生態(tài)環(huán)境。

大自然面對“噴射族”赤裸裸的挑釁，做出了激烈的回應?！霸胍簟薄箫L事件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持續(xù)的烈風把“噴射族”的男孩們卷到空中，再扔進河里，奪走了無數(shù)生命，并徹底摧毀了他們的居住地，切斷了他們的生活來源?！帮L在這些似乎從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人們心中植入畏懼?！盵7]150在此之前，“裂縫族”誤把大自然是他們“理所當然的朋友”[7]150，雖說是“朋友”，但因為“理所當然”，所以毫無尊重的意識?，F(xiàn)在，“‘噪音’這場大風讓他們知道，他們所有人是多么無助。”[7]150這場重災是大自然對“噴射族”摧殘自然的回應，這雖為他們敲響了警鐘，但其并不知悔改，仍被征服欲牢牢支配。在小說的結尾，霍沙還想去登陸另一片海濱，盡管海上的風暴已讓他和他的朋友吃盡苦頭——他摔斷了腿，他的朋友喪了命。

蕾切爾·卡森認為：“‘控制自然’（the domination of nature）這個詞是一個妄自尊大的想象產物，是當生物學和哲學還處于低級幼稚階段時的產物?！盵11]263無論是處于原始社會的“噴射族”，還是處于18世紀的維克托，都沒有擺正男人在自然界中的位置，誤以為自己站在等級制度的頂端，把自然看成附屬品。當然，他們的這些妄想無疑最終都被自然的力量擊得粉碎。

三、男性與女性：由“控制”到“平等”

伊麗莎白·格蕾在《失去的綠色天堂》中提到：“自然界被貶低，源于在性別心理方面自然界與婦女聯(lián)系在一起?！盵12]32在《弗蘭肯斯坦》與《裂縫》中，自然界被輕視，其中的男女關系無疑也是不平等的。男性對女性的歧視和壓迫必會遭到女性的反抗，這在《裂縫》中，女性的還擊更為激烈和卓有成效。

《弗蘭肯斯坦》中的男主人公維克托將伊麗莎白視作只屬于他一人的禮物，經(jīng)常無視她的感受。他隱瞞自己被怪物追殺的事實，遲遲拖延和她的婚期。在成婚當天，他已預感到怪物會取走她的性命，卻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只字不提。他的自私不僅導致伊麗莎白的死亡，還導致女仆賈絲婷被冤死。他明知是自己造出的怪物殺死了威廉，卻為了面子不肯說出真相，使法官的矛頭對準賈絲婷。在賈絲婷受審時，他也沒有為了還她清白而作必要的爭辯。他從未像愛惜自己生命一樣愛惜她們的生命，反而無情地踐踏她們的生命權。更為致命的是，維克托為了滿足自己成為造物主的欲望，竟然直接跳過女性，親手制造怪物，而“這種通過科學技術來控制和占有的欲望，包括對于女性生殖能力和自然繁殖能力的控制和占有，有力地揭示了壓迫女性和壓迫自然之間的相互關系?！盵3]59

《裂縫》中，鄙夷是“噴射族”對待“裂縫族”的主基調?！皣娚渥濉钡哪贻p人曾把一個“裂縫族”姑娘群奸致死。他們不顧她的反抗，綁住了她的手腳，“發(fā)出勝利的歡呼”[7]50，任由他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本能到處彌漫?！盵7]51事后，他們雖感愧疚、嫌惡，但只認為自己“有意殺死了安寧、放松和寬慰的感覺”[7]52，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不是“感覺”，而是對鮮活生命赤裸裸的剝奪。他們也從未站在“裂縫族”的立場上進行反省，故而此后更變本加厲。在林中遠征中，“噴射族”明確表示遠征的目的是逃離嬰兒的嚎哭，認為“裂縫族”的生育是“讓人不愉快的景象和聲音”[7]216。在失去了嬰兒的女孩們痛哭流涕時，“男孩們表現(xiàn)出他們的厭惡?！盵7]216甚至連流傳下來的、主題為“噴射族”丟下冒險活動來照顧孩子的歌曲都是譏諷性的。“噴射族”對“裂縫族”的不屑一顧和嚴重傷害，由此可見一斑。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遺憾的是，囿于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弗蘭肯斯坦》中的女性大都溫順怯懦，地位低下，生活均以家庭，尤其是家庭中的男人為中心，有的簡直堪稱為“家中的天使”。她們的反抗程度輕微有限，且無濟于事。伊麗莎白力證賈絲婷無罪，但仍未挽回她的性命，因為后者在法官和教會的逼迫下，不得不擔下不屬于她的罪名。在維克托拖延婚期時，伊麗莎白雖做出了對當時的女性來說的大膽之舉——寫信表示自己可以接受取消婚約，但這仍未喚醒維克托的良知，她最終也命喪黃泉。正如西爾維婭·鮑爾巴克所言：“我們在《弗蘭肯斯坦》中的女性身上竭力尋找對社會不公現(xiàn)象的憤懣情緒，卻徒勞無功?！盵13]423

與《弗蘭肯斯坦》中的女性相比，《裂縫》中“裂縫族”的抗爭顯得更加系統(tǒng)、成功?！傲芽p族”一直努力爭取和“噴射族”平起平坐的地位。她們強調自身不可替代的能力：“我們裂縫人生養(yǎng)了全人類，包括裂縫人和怪物。如果沒有裂縫人，世界會怎樣？”[7]16在“裂縫族”被“噴射族”傷害時，“裂縫族”的首領馬羅娜態(tài)度強硬，堅定捍衛(wèi)族人的利益。她極力稱道女人的犧牲與奉獻，痛斥男人的不負責任，抗議男人總是欺壓使喚她們，并且多次反問道：“難道你不關心我們，霍沙？難道你不為我們著想？”[7]200在裂縫山被“噴射族”炸毀后，她尖叫著控訴他們的罪行。這些較為有力的反抗多少也引起了“噴射族”的重視。他們畏懼“裂縫族”的抗爭，霍沙也最終承認馬羅娜是對的，接受她的批評?！皣娚渥濉遍_始嘗試理解“裂縫族”，雙方的關系也逐漸趨于緩和。

四、結語

從上述對比分析中，似乎不難看出，這兩部作品都譴責了男性對自然和女性的雙重壓迫，也認同自然對男性的打擊報復。這正是兩部作品的共同點，體現(xiàn)了其作者對大自然的熱愛和對女性及自然命運的深切關照?，旣悺ぱ┤R生活在英國浪漫主義文學運動盛行時期，其夫珀西·比希·雪萊即為著名浪漫主義詩人，而自然在浪漫主義文學中地位崇高，贊頌自然、回歸自然是常見的文學主題。尤其是偏遠、荒寂的場所，及其與生俱來的怪異氛圍，因能給讀者以強烈的官感刺激，故常成為浪漫派作家敘述故事的場景?，旣愒凇陡ヌm肯斯坦》中選取遙遠而鮮為人知的地點制作怪人，并把人跡罕至的北極作為終結故事之處，應是這種寫作理念的直接體現(xiàn)?，旣悷釔圩匀?，以女性特有的直覺敏感和洞察力，隱隱擔憂由男性主宰的科技進步可能會破壞自然環(huán)境。同時，瑪麗向往美滿幸福的家庭生活，可她的原生家庭和婚姻都不甚融洽。其父對她態(tài)度冷漠，其夫沉溺于理想主義的世界里，深深傷害了她；其母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雖早逝，但她領先時代的女權主義思想已深深影響了瑪麗·雪萊。在時代和家庭的影響下，瑪麗重視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她的生態(tài)主義女性思想在《弗蘭肯斯坦》中得到了較為充分的體現(xiàn)。萊辛向來關注自然和女性。在2007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受獎辭中，她就對津巴布韋森林被毀深感痛心，也提到惡化的自然環(huán)境對人類的影響。“作為女性寫作的杰出代表，她對男權社會中婦女的地位有著清醒而深刻的認識。萊辛說：‘拒絕對婦女的支持，絕非是我所愿?！劦綃D女解放的話題——我當然支持婦女解放，因為在很多國家，婦女仍然是二等公民?！盵14]87在《裂縫》中，她呼吁女性爭取與男性平等的地位，強調男女之間應互相學習，互幫互助，關愛自然，和諧共生。

這兩部作品的不同點在于，與《弗蘭肯斯坦》相比，《裂縫》更加強調自然和女性的本質性聯(lián)系，更加徹底地否定了男權文化二元論，這主要體現(xiàn)在女性與自然及男性與女性的關系上。究其成因，蓋是由于兩位作者所處的時代不同造成的?，旣悺ぱ┤R生活在19世紀的英國，當時英國正處于維多利亞時期，重視科技的發(fā)展，而忽視其對自然環(huán)境的破壞。女性社會地位低下，被禁錮在男權社會中，全部生活通常局限在家庭內部，女作家更是一個招致非議的職業(yè)。為了避免引起軒然大波，瑪麗·雪萊匿名發(fā)表《弗蘭肯斯坦》，她對男女地位不平等的不滿，只能隱藏在文中維克托和伊麗莎白看似美滿的感情下，而科幻小說的形式也更好地幫助她間接表示自己對于男性蹂躪自然的不認同，以及對人類與自然能否和諧共處的擔憂。盡管如此，當瑪麗·雪萊作為《弗蘭肯斯坦》作者的身份暴露后，瑪麗也只得以妥協(xié)的方式，強調其寫作動機源于丈夫，并兩次對作品加以修改，以換取可憐的話語空間?！读芽p》發(fā)表于2007年，那時女權主義運動已經(jīng)歷三次浪潮，人們的思想更加開放，社會氛圍也更為寬容，這也極大松動了綁在女作家身上的道德枷鎖。隨著人類社會歷史的進程與科技進步，自然環(huán)境逐步惡化，人們已充分認識到自然與人類是唇亡齒寒的關系，男性需要停止對自然和女性的“侵略”，才能拯救人類與地球。而世界文學也大致經(jīng)歷了從浪漫主義到現(xiàn)實主義，再到自然主義、唯美主義、象征主義、表現(xiàn)主義、意識流、超現(xiàn)實主義、存在主義等諸多文學流派的嬗變，這就為作家提供了更加多元化的寫作形式，極大地拓展了文學藝術的表現(xiàn)手法。于是，萊辛便在《裂縫》中虛構了一個史前世界，以極富象征寓意和充滿解構色彩的寫作手法，明確強調生態(tài)女性道德觀，直接批判了男性優(yōu)于女性和自然的二元對立關系，盡情表達自己對男性、女性、自然之間理想關系的深思。

我國古代素有“天人合一”“陰陽互補”的思想觀念，推崇人與自然相互依存。而在當今世界，隨著科技發(fā)展，生態(tài)環(huán)境質量下降成為普遍現(xiàn)象，男性對女性及自然的壓迫性統(tǒng)治雖已減弱，但仍未被完全推翻。德奧博納在其作品中大聲疾呼：“人類將最終被視為人，而不是首先是男人或女人。一個更接近于女性的地球將變得對于所有人都更加郁郁蔥蔥?！盵3]57《弗蘭肯斯坦》與《裂縫》提醒著人們：自然界和人類本是互相聯(lián)系、和諧統(tǒng)一的，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男性并不優(yōu)于女性，人類并不優(yōu)于自然。只有尊重女性，樹立正確的自然觀，善待自然，才有助于人類邁向“天地與我齊一，萬物與我共生”的理想境界，這也正是實現(xiàn)環(huán)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必經(jīng)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