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至欣
古典園林與博物館作為文化藝術的重要載體,具有深厚的歷史淵源與緊密的現實聯系。亨里埃塔·利奇(Henrietta Leach)從詞源分析中判定,博物館是充滿智慧并能創(chuàng)造知識的場所,包括了開放的花園空間和封閉的研究區(qū)域[1]。西爾維亞·蘭茲伯格(Sylvia Landsberg)認為園林與博物館具有類似的文化內涵,并將園林稱為活著的博物館,認為兩者在展示與傳承文化方面具有天然的聯系[2]。蘇州既是“百園之城”,又是“百館之城”,園林保護利用與博物館建設發(fā)展相得益彰。當前,蘇州市政府公布的《蘇州園林名錄》中,已有全晉會館、玉涵堂、樸園、柴園等13座園林被改造為各類博物館,豐富了市民們的文化生活。博物館參觀線路的組織是營造良好觀賞體驗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蘇州古典園林的游賞路徑以曲徑通幽、靈活多變而見長,如何充分發(fā)揮園林載體優(yōu)勢,從線路組織的角度進行博物館化改造是其空間更新的重要內容。為此,研究分析古典園林與博物館在流線組織上的異同點,提出參觀線路的設計思路與改造要點,以期為蘇州古典園林博物館化利用提供有益的借鑒。
從使用者的體驗感知角度上看,古典園林與博物館建筑具有一定共通性,其參觀流線設置也存在聯系。首先,共通性存在于流線組織形式方面,這也奠定了兩者流線轉換的基礎。在古典園林中,一般都有環(huán)形的空間結構,這為人們在有限空間中的反復游賞提供了線索。環(huán)型展覽流線在博物館中也有比較廣泛的應用,它能夠減少功能空間之間的相互影響,提高參觀者的參觀效率。蘇州古典園林的建筑區(qū)大多使用串聯型參觀流線,形成門廳、轎廳、主廳堂、內宅院落的主軸線,通過直線或者折線相連,為使用者提供便利通道。當代博物館設計也常常利用折線對人流進行單向性引導,人流從到達入口處至參觀完畢時都安排在合理的空間序列中。同時,類似于蘇州園林的庭院空間,博物館展覽流線中也會安排一些核心空間,通過空間對比來強化其在整個參觀序列中的地位。
其次,古典園林與博物館對于參觀流線的韻律與節(jié)奏感的把握是相似的。蘇州園林本就是以“曲徑通幽”而見長,不僅園中路徑逶迤蜿蜒,曲路、曲橋和曲廊俯拾皆是,使得整體空間意境綿長?,F代博物館的設計理念經歷了從“以物為中心”到“以觀眾為中心”的發(fā)展過程,觀眾在參觀過程中的舒適度和愉悅感是評價博物館設計的重要指標。為此,博物館參觀流線設計往往采用路徑曲折的策略,以便于形成空間體驗和視覺景觀的節(jié)奏變化,這不僅延長了觀眾在博物館的參觀時間,還增強了觀眾探索的欲望。學者余沈陽對中國古典園林體驗特性與當代博物館設計進行比較之后,認為博物館流線設計在曲折性、隱蔽性、連續(xù)性、交往性等方面與古典園林有著相似的特色,借鑒園林設計手法有利于形成豐富的博物館參觀體驗與空間感知[3]。
雖然古典園林與博物館在參觀流線組織模式上存在著一定的相似性,但古典園林和博物館的功能用途、面向人群、建筑形式還存在著較大差異,因此其流線組織模式也相應地具有個性化特征。
中國古典園林作為一種生活空間,圍合的形態(tài)能夠帶來安定的心理暗示,并給出一個明確的空間限定范圍。此類空間的鮮明特點就是參觀路線首尾相連,形成一種循環(huán)結構。清代文人俞樾在《曲園記》中提到過類似的設計思想,“‘艮’,止也,園止此也。然‘艮宦’南,有小門,自吾內室往,可從此入,則又首‘艮宦’,艮固成終成始也。”而環(huán)繞空間的構成路徑往往以曲線為主,因此,中國古典園林常以曲徑來形成節(jié)點之間的聯系,從而使得人們在園中行走更加地自由與愜意。博物館是服務社會大眾的公共空間,需要考慮人流的集散與引導問題。對于面積較大的博物館來說,其空間序列往往是以集散空間為核心進行放射狀布置,這樣可使空間層次分明,動線豐富。例如,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導覽大廳、巴黎盧浮宮的玻璃金字塔廣場等就是這方面的案例。而與古典園林空間具有差異的是,放射性空間的構成通常使用直線路徑,具有一定的強制意味,展現了博物館富有秩序感的空間組織形式。
古典園林與博物館的參觀流線的構造存在著建筑思想上的差異。古典園林設計講究“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其內部的游覽路徑也注重與自然中的山、水、樹木花草等元素調和,通過融入自然的路徑設置,迂回地擴展和豐富了園林的有限空間,體現了古典園林內部流線的自由度和舒適感。博物館的展覽流線同樣豐富多變,但人工設計的印記比較明顯。博物館建造中為了避免單調和乏悶的情況,也經常通過折線式路徑來營造“流動空間”,往往采用下沉、抬高、穿插等不同的空間操作手法塑造不同的空間感受。這樣的手法雖然也可以豐富參觀體驗,但人工雕飾的意味比較強,對于以自然環(huán)境為主的古典園林的改造并不完全適用。同時,受到文化遺產保護政策的限制,過于人工的改造手法也會對古典園林的原真性造成破壞。
受到中國文化繪畫藝術的影響,中國古典園林空間設計追求“象外之景”的虛實相生意境。在參觀路徑中,設計者通過亭廊、花木、山石等障礙物形成具有朦朧美的多層次空間。這種虛實相間的參觀路徑使參觀者對空間距離產生模糊、曖昧的視覺感知,形成古典園林特有的意境體驗[4]。反觀博物館主要以建筑為載體,更強調“實”。注重有形的物體,如注重對建筑、天花板、墻體、展柜等實體的運用,加以嚴謹的幾何軸線、邏輯的理性思考等方法來銜接空間,形成具象的流動路徑。雖然,博物館可以通過應用古典園林造景手法,以及具有通透性的材質來增加不同空間之間的視線交流,但其空間層次與留白的意境仍無法與古典園林相提并論。
蘇州古典園林在進行博物館化改造的過程中,既要展現蘇州園林的景觀環(huán)境優(yōu)勢,又要避免園林空間局限的缺陷,參觀流線設計應積極借鑒古典園林的設計手法,達成展陳空間與線路轉化的目的,形成富有特色的園林類博物館。
1.延長參觀游覽的時間
在以曲徑通幽見長的蘇州園林基礎之上改建的各類博物館,空間體量往往較小,所能承載的展品數量也比較有限。如果按照一般博物館放射式、大廳式路徑的設計方法,此類博物館難以吸引參觀者深入地了解與觀賞。因此,為了迎合園林自身的特點,設計者可以對園林部分建筑出入口、備弄、門洞進行封閉改造,通過降低空間連接性與可達性的方式,營造相對曲折的參觀路線,從而充分延長參觀者的停留時間,還能夠增強游覽者的探索欲望。例如:在張國維祠堂園林基礎上改建的蘇州南社紀念館,利用游覽線路將展館與園林相互交融,在園林亭廊之中設置石碑,進行南社先賢的書畫作品展,在室內展廳中設計了富于變化的曲折路徑,讓有限的展陳空間平添了多樣化的參觀路徑。
2.緩解博物館疲勞問題
博物館通過參觀路線的多樣化設計,不僅是希望延長游客在館內的停留時間,更重要的是增強參觀的趣味性與體驗感。學者在關于博物館設計的研究中,一直關注著“博物館疲勞現象”(Museum fatigue)[5],即長時間參觀博物館時,游客的注意力難以保持集中,會感到身體疲勞,心理上也容易產生厭倦感。如果從路徑設置的角度進行考慮,就是要控制好參觀流線上的主要節(jié)點,將博物館休息區(qū)與室外景觀設計融入參觀流線,從而避免展陳布置過于緊湊。這恰好是園林類博物館的優(yōu)勢,園林作為建筑與景觀交融的文化遺產,具有豐富的室外空間與雅致的空間節(jié)點,可以作為游客緩解疲勞的休息區(qū),亦可以作為室外展區(qū)進行布置。相比于室內的陳列展品的莊重感與距離感,園林中的草木水石、亭臺樓閣等景觀與人們的距離更加接近,以此來緩解游客在室內博物館中的參觀疲勞。例如,南京的六朝博物館在“六朝風采”展覽中,將整個展廳布置成一片竹林,而文物所在的各個展區(qū)是竹林中的亭子,游客們置身于竹林中,與展品和環(huán)境融為一體,從而使參觀過程更加輕松有趣。
為了保持蘇州古典園林師法自然的造園特色,實現延長游客參觀游覽的時間,增強游客的游覽體驗性,緩解其博物館疲勞的改造目的,展現蘇州古典園林博物館化利用的綜合價值,研究從功能布局、觀賞體驗與文化傳承等三個方面探索其參觀流線改造的主要方法。
1.增強展區(qū)空間聯系,促進功能布局優(yōu)化
參觀流線設置將一定程度上決定其功能空間布局的優(yōu)劣。古典園林本身并非為博物館而建,其空間布局具有起居生活的特點,與展示空間要求存在明顯差距。改造為博物館后,要想提升功能空間的使用效能,首先要保證空間的連續(xù)性和整體性。尤其是對于蘇州古典園林類博物館來說,保證室內外展區(qū)的空間滲透,相互連接,形成連貫的空間路線,使得參觀路線具有多變性和往復性,是改造中的首要問題。其次,需要注意園林次要院落組團的利用。實踐中,不少蘇州園林類博物館都是利用住宅、祠堂建筑等空間進行陳列展覽的,這些空間連接度與秩序性不強,在改建為展廳的過程中,需要和主要廳堂進行流線串聯。例如:東莞可園博物館通過參觀流線連接了室外院落,將其改造為“疊石”“理水”“植物”及石雕的系列展示區(qū),實現了室內外展廳的充分結合,將關注度較少的建筑與院落賦予新的功能,有助于分散人流,增加園林的環(huán)境容量。
2.豐富路線空間節(jié)奏,提升參觀游覽體驗
中國古典園林在遵循“移步異景”造園手法的前提下,通常講究設置多樣化的路徑結構帶來觀賞上的韻律感。那么,這種具有節(jié)奏感與層次感的路徑設置方法也應當在其博物館化利用中得到傳承。作為關注參觀者體驗的博物館來說,應該讓展覽內容與形式呈規(guī)律性、周期性變化,讓游覽路徑形式由單一轉向多變,產生不斷變化的空間體驗。例如:郫縣鹿野苑石刻藝術博物館中,設計師在一、二層展覽空間縱向上營造了曲折的空間變化,豐富了游客的游覽路徑和空間體驗[6]。此外,可以考慮對于不同類型觀眾(如學者、普通觀眾、兒童等),設置具有一定靈活性的參觀路徑,例如:既可以為普通游客提供快速概覽路徑,又為專家學者提供仔細考察的研究型路徑。瑞典索菲羅城堡花園展覽館針對不同類型的游客,設計了“國王”“王后”“王子”“公主”等4條包含室內外空間的游覽線路,并詳細注明了費用、時間、活動內容,方便游客們自主加以選擇。
3.建立展覽文脈線索,構建文化敘事空間
中國古典園林蘊含了豐富的中華文化元素,不僅是建筑與造景藝術的集大成者,也是文學、曲藝、書法、繪畫等文化資源的重要載體。因此,要想體現園林類博物館的展陳特色,就必須發(fā)揮其文化優(yōu)勢。從這個角度上看,在參觀路線的設計中不能僅僅考慮實體空間與展品,還要考慮文脈線索的梳理,構建具有特色的文化敘事空間。
所謂敘事空間就是把主題、內容、空間環(huán)境相結合,以空間序列作為敘事表達的介質,通過展覽內容的組合排列變化達到組織故事情節(jié)的目的。中國古典園林中本身就善于運用這樣的敘事手法,甚至與傳統(tǒng)文學有著共通之處。例如:《桃花源記》的游覽體驗就是以“忽逢桃花林”作為開端,通過“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初極窄,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等一系列具有戲劇性的空間體驗,為桃花源神秘敘事奠定基礎。這種欲揚先抑的手法在蘇州藝圃的設計中就有所體現,藝圃雖小但入園前須經過一條深邃廊道,并且墻面叢生的薔薇花遮蔽了部分天空,使得廊道靜謐之感更強,人們也漸生淡逸之情;當走出廊道之時,展現在人們眼前的便是生機勃勃的園林景象,給人驚喜之感。在博物館中以敘事方式串聯起不同空間與展品,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可以激發(fā)觀眾的情感,幫助其理解展品。由波蘭建筑師丹尼爾·里柏斯金設計的柏林猶太博物館,就是利用參觀路徑講故事的佳例,在通往“屠殺之塔”的參觀流線上,冰冷的水泥墻面,狹窄的空間,給人一種絕望的壓迫感,暗示其在流亡過程中的艱難處境和無所適從之感。這種文化敘事線索的建立,讓博物館即便沒有展品介紹,也能渲染出故事情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