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舊書店遇到陳爺爺

● 泠泠

我在廈門一家舊書店工作過。那里有著因歲月沉淀而散發(fā)的古樸氣息。那些被暫時遺忘的舊書中，有人們遍尋不到的絕版書、老版本的經(jīng)典讀物、可遇不可求的簽名版書……我陪著它們，耐心地等待著與有緣人的相遇。

剛開始工作時，老板老島叮囑我，來買書的客人中有一位“超級會員”，只有他買書能享受六折優(yōu)惠，這位“超級會員”就是陳爺爺。他經(jīng)常一天來兩趟書店，傍晚太陽快下山時，挑幾本書回去，晚上打烊前再來一趟。

大概因為同為愛書人，陳爺爺和我很快成了忘年交。他怕我剛來書店臉皮薄，不好意思催客人走，常常會幫我“趕走”那些看書忘了時間、耽誤我下班的顧客：“打烊了，請明天再來吧。”他背著手，在書店里“巡視”一圈，發(fā)現(xiàn)“漏網(wǎng)之魚”，會在別人面前站定，再催一次，還笑瞇瞇地加上一句“祝你晚安”。

有時候，他看我在吃力地搬書，便會關(guān)切地說：“你太瘦了，還是要多吃點東西，尤其是花生、雞蛋和牛奶?！?/p>

一天，有一位書友打電話來要買《閩臺送王船》，剛好陳爺爺也在，他等我掛了電話，便跟我講起了閩南地區(qū)送王船的民俗。見我聽得津津有味，他很高興，告訴我沙坡尾也有送王船活動，讓我下班去朝宗宮那瞧瞧。我答應(yīng)了。還沒等到下班，陳爺爺又趕來了：“我得來告訴你，原來王船沒有放在朝宗宮，是在靠近美術(shù)館那頭。”我心里很感動，他一個老人家，這樣急匆匆趕來，邊說邊喘氣，只因為擔(dān)心我去錯了地方，看不到王船。

那時候，老島幾乎每天都出門尋找舊書貨源。有時，他灰頭土臉地回來，被陳爺爺看到了，陳爺爺就會很擔(dān)憂，小聲對他說：“要是周轉(zhuǎn)不開，一定要講啊?！痹谖铱磥?，陳爺爺是書店的“頭號買家”和精神股東。他家到處都是書架，上面分門別類、整齊有序地擺放著滿滿的書。多年獨居，淘舊書和讀書，早已成為他日常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

后來，我離開廈門，去了長沙，但和陳爺爺?shù)穆?lián)系沒有斷。今年初，老島告訴我，陳爺爺摔了一跤，很久沒有去書店了。于是，我便去廈門看望他。聽說我來了，陳爺爺很高興。他不顧兒子的勸阻，一定要親自下樓給我開門。從狹長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陳爺爺，臉頰紅熱，氣息不穩(wěn)，讓我又心疼又感動。

我走的時候，陳爺爺再次不顧勸阻，一定要下樓送我。在巷子口，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看著他的背影，我又想起了從前的事情。那一次，我們一老一小相伴著逛市集，我要送他回家，他擺擺手說，他不回家，要再去一趟書店?？勺叩綍觊T口，他又不進(jìn)去了，說：“你進(jìn)去吧，我回家了。”

不久，聽老島說，陳爺爺又去書店淘書了。

我常常會想，人未必不能活到120歲。97歲，誠懇、認(rèn)真、溫雅的陳爺爺，閃耀著樸素真摯的生命之光的陳爺爺，請答應(yīng)我，活到12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