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誠的心

【英】喬納森·加什

編譯

“對于那些想要創(chuàng)造奇跡的人，大自然會施以報復(fù)……并迫使他們生活在極度的貧困之中?！?/b>

——利奧納多·達·芬奇

一

這尊維多利亞時期的大理石半身雕像《索菲亞夫人》深深地吸引了我，為此我來到了金伯特拍賣行。女人的面孔像是活了似的，讓人嘆為觀止——那些古代的雕塑家們懂得什么是愛。它價值連城，大約雕刻于1850年，我深深地為之傾倒。

“洛夫喬伊，這尊雕像為什么會這么值錢？”珍妮不解地問，“她也并不怎么漂亮啊。”

“她很美。”

我想，這位雕塑家不會是別人，只能是約翰·斯蒂爾爵士——維多利亞女王在愛丁堡時特別喜愛的雕塑家。他用純正的意大利大理石，按照古羅馬夫人的風(fēng)格雕刻了垂于夫人額前的卷發(fā)。

后來，珍妮浪費了我一整天的時間，也毀了我對財富的所有希望。她轉(zhuǎn)過身子，看見擁擠在門口的古董商們突然喧鬧起來，便叫道：“哦，她來了！”

只見一楚楚動人的倩影飄然而至。她看上去三十來歲，舉止優(yōu)雅，氣質(zhì)不凡，一身珠光寶氣，卻又不落俗套。古董商們非常仰慕她的財富和美貌，謙恭地給她讓開了一條路。她徑直朝索菲亞夫人半身雕像走去，目光隨即轉(zhuǎn)到了珍妮身上。珍妮仍舊坐在那兒，沒有向她起身行禮。

我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便問珍妮：“你認(rèn)識她？”

珍妮經(jīng)營著一家畫廊，出售的是一些廉價的低檔藝術(shù)品，所以沒有涉足上流社會。

“勞拉真是了不起！當(dāng)我把《索菲亞夫人》雕像的事告訴她時，她一下子就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告訴了她？”

“那是當(dāng)然。她為兒童救濟院專門設(shè)立了一個慈善機構(gòu)，讓我當(dāng)了受托人。她想要把這尊半身雕像拿到古堡藝術(shù)展上去拍賣?！?/p>

這恐怕是我聽到的最壞的消息。我在東英吉利地區(qū)到處借錢，就是想拍下這尊半身雕像。

“勞拉是不是很有錢？”

“洛夫喬伊，她是一個百萬富婆?！闭淠莅底愿械綉c幸。

“真的要感謝你呀，珍妮！”我憤憤不平地說道，有些感覺希望渺茫。這尊半身雕像是金伯特拍賣行目前唯一一件貨真價實的古董，可在財力上，我根本不是勞拉的對手。

這之后發(fā)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當(dāng)我溜出去時，正巧看見勞拉朝拍品展臺后面的墻壁上掃視了一眼，只見一塊巨大的匾額上掛著一個大型象牙雕件。在倡導(dǎo)動物保護的今天，這種雕件顯得很不合時宜?？稍谝粋€世紀(jì)之前，象牙買賣卻是合法的。盡管價格便宜，牙雕類藝術(shù)品早已不受人們追捧，這塊雕件也有好幾個月沒有脫手了。我不知道，一位有錢的小姐為什么會看上這么一塊無用的象牙老物件。突然間，我明白了。她的欺騙手段竟然跟我的如出一轍。

在外面的裝卸貨場，我強壓住心中的怒火。如此剽竊我的想法，真是可惡至極。把她所有的錢全都押上？我問自己，人們的誠實如今都哪兒去了？你簡直想不出有什么妙招不被像勞拉這樣的富婆所剽竊。有時候，我對現(xiàn)代社會感到非常絕望，人們的誠信都哪兒去了？

我看到一輛勞斯萊斯豪車停在東山，便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一個身穿制服的司機坐在方向盤后面看著報紙，我曾在切姆斯福德監(jiān)獄跟他見過一面。老囚犯們都把他稱為“相撲手”，因為他的塊頭大，而且一直在健身。在希普酒吧，我找到了弗萊德——金伯特拍賣行的一位雇員，一個見錢眼開、見風(fēng)使舵的墻頭草。

“弗萊德，那位勞拉小姐……預(yù)先付款了沒有？”

“哦，你是說那個美女??？沒有，洛夫喬伊。她可是銀行家們的座上賓。在慈善義賣活動之后，她會來結(jié)賬的。怎么啦？像你這樣的人難道還想跟她一決雌雄？”看得出，他對自己能說出這句妙語頗為得意。

我?guī)е唤z微笑離開了。顯然，這是留給老朋友的一塊肥缺。

二

海米，一個地地道道的老式金匠，一直靠著這入海的港灣維持生計。沒等走進他的小屋，我就聽到了他那貓一般的號叫——他一邊干活兒，一邊哼著古老的俄羅斯民間小調(diào)。

“你好啊，海米?！?/p>

“你又來了?！彼]有停下手中的活兒，“洛夫喬伊，我可是連一個子兒也沒法兒借給你?！?/p>

“還好，我還沒有淪落到乞討的地步?！敝灰娪惺畮讐K金件放在他那傳統(tǒng)的扇形橡木工作臺上，他正在制作貴金屬工藝品，“海米，我能看得出你現(xiàn)在有多么窮?！?/p>

“那我倒是表示歡迎，有朋友來訪總是一件好事?！?/p>

海米長得像土地神似的，一身干癟癟的，滿臉胡子拉碴。他的頭上戴著一頂無檐兒的便帽，脖子上系著一條圍巾。牙齒基本上都已經(jīng)掉光了，鼻梁上架著一副雙焦眼鏡。他坐在那兒，前胸陷進了工作臺的一個凹槽里。

“洛夫喬伊，兩年前，我給你打造的那只圣爵酒杯，你還沒給我付錢呢?！彼麚u晃著腦袋，邊說邊透過眼鏡瞅我。我時常在想，海米是不是在有意識地扮演著自己的漫畫形象，“唉，只怪我家莎拉多事，給我攬下這燙手的活兒！”

“海米，你的仿制品拯救了我們村里的教堂，也挽回了一個女人的名聲。”我虔誠地說道。

“是嗎？我?guī)椭艘d？”

“別再抱怨了吧，海米。我現(xiàn)在給你帶來了一次可以大顯身手的機會?！?/p>

隨后，他又繼續(xù)銼著一只金吊墜，身體也隨之搖擺起來。

“你是要去誆騙，還是去偷竊？”

“是為了那些有病的孩子?！?/p>

他放下銼刀，抖了抖裝在工作臺四周的一圈厚厚的皮圍裙，將加工時散落在上面的金屬屑收集起來。

“嗨，小子，別碰我的黏土?！蔽覀冏诳拷T口的那條長凳上，他打開了一只水壺，對我說。

天上開始下起雨來，我跟他說起了勞拉，說起了她的慈善騙局，說起了珍妮，說起了那個兇惡的司機。

“我想要把一尊雕像復(fù)制得小一點兒，最好是用象牙來制作?！蔽艺f道，并跟他說起了那尊《索菲亞夫人》的大理石半身雕像。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胡子也跟著一起顫動。他的聲音聽起來像一只綿羊在大霧彌漫的山坳中叫喚。

“我需要一臺謝弗頓機。”他喘著氣，笑得前仰后合，“用象牙制作？那不可能?！?/p>

“那就太糟糕了?！蔽抑浪麜傻模凹偃鐒诶年幹\得逞，兒童救濟院就不得不關(guān)閉?！?/p>

他一下子收住了笑，說道：“就是燒壺開水也得要一陣子工夫吧？”

海米的小孫女眼看就快六歲了，前一段時間就是在救濟院里得到了成功救治。我們默默地喝著他沖泡的那難以下咽的茶。做金匠他是一把好手，可泡茶卻實在不敢恭維。

在古董這一行，經(jīng)常會發(fā)生一些不同尋常的事。

比如，一件出自皇家藝術(shù)家之手的漂亮雕塑，像這尊約翰·斯蒂爾爵士的《索菲亞夫人》半身像，你大概會覺得，它要比一個用機器雕刻出來的、高五英寸的象牙復(fù)制品珍貴許多倍是吧？那么，你錯了。克里斯蒂拍賣行曾經(jīng)拍賣過一件象牙復(fù)制品，竟然是真品估價的二十倍。它是利用一種叫謝弗頓·霍金斯雕塑還原機的神奇機械裝置制作出來的，這種裝置最初是由兩位維多利亞時期的天才發(fā)明的，他們在1836年發(fā)明了這種靈巧的裝置。這就意味著，雕像、半身像以至任何雕塑都可以用較小的版本來進行復(fù)制。不到一年，這些復(fù)制品便風(fēng)靡起來。在整個維多利亞時代，用象牙和仿大理石陶瓷制作的藝術(shù)品充斥著藝術(shù)品市場，直到裝飾藝術(shù)運動興起，這種現(xiàn)實主義風(fēng)格才告結(jié)束。

不過，隨著世事變遷，現(xiàn)在的情況又有所不同。誰擁有這尊《索菲亞夫人》雕塑，誰就會擁有無限的機會。人們常說，假如你擁有一家電視臺，你就擁有了一臺不斷賺錢的機器?！端鞣苼喎蛉恕返倪\營方式幾乎完全一樣，因為用奇異材料制作的微型復(fù)制品，其現(xiàn)在的價格遠比原作的價格高很多。

你說它不合邏輯嗎？是的。你說它不合理嗎？的確?？墒聦嵕褪侨绱?。因為流行時尚常常會掠奪古董行的地盤。

所以，買下了這尊貨真價實的《索菲亞夫人》雕塑，只要時尚一直持續(xù)下去，你就能把大師的作品一月接一月地非法復(fù)制N次。我猜想，她會找來一些從巴爾干半島非法移民的雕塑家，以低廉的價格進行準(zhǔn)確復(fù)制。而我呢，不得不針鋒相對，制作我自己的復(fù)制品。明白了吧？勞拉的內(nèi)心是多么骯臟不堪！我簡直怒不可遏。

在技術(shù)學(xué)院教藝術(shù)專業(yè)學(xué)生的海米，曾制作過一臺雕塑還原機——我嘗試過，雖然用起來有點兒笨手笨腳，但海米很有耐心——它就像一臺三維縮放儀，把一根尖桿移到一座半身雕像上，它就會按照一定的比例對原件進行復(fù)制。

“你看，海米?！蔽医忉尩?，“我在想，一個百萬富婆不應(yīng)該利用兒童救濟院來騙取錢財，這是可恥的欺詐行為?！?/p>

海米想了想，然后說道：“洛夫喬伊，你能保證不是給你自己撈取錢財嗎？”

我咽了一下口水，回答：“我保證，海米。百分之百保證?！?/p>

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我答應(yīng)海米給他仿作三幅杰克·葉芝的畫。愛爾蘭油畫成了現(xiàn)代人追捧的對象，葉芝原作的價格在過去十年中已經(jīng)漲了三十倍，即使是一小幅葉芝的畫也能買到一套位于市區(qū)的房子。對我來說，制作這種仿品要不了多長時間。如果手腳麻利一點兒的話，我可以在一個星期內(nèi)制作一幅。

三

我決定不告訴珍妮，告訴她只會讓她擔(dān)心，且于事無補。眼下，我的問題是如何進入金伯特拍賣行的金庫，《索菲亞夫人》半身雕像就保存在那兒，一直要留到勞拉的慈善義賣活動開始。我想到了自己所面臨的潛在風(fēng)險——被抓，繼而投入監(jiān)獄。這時候，我靈機一動，計上心頭。假如我叫別人去做，又會如何呢？

我心想，朋友是用來干嗎的呢？

“朋友是用來干嗎的？”我問伊萊莎。

伊萊莎是來自塞拉利昂的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是一個來了就絕不會輕易離開的女孩兒。她是唯一可以幫我們?nèi)胧倚懈`的女盜賊，平常時間，她經(jīng)營一家咖啡館。

“我想請你幫個忙。”我解釋道，“是為了醫(yī)療慈善事業(yè)?！?/p>

她激動得熱淚盈眶，說道：“洛夫喬伊，你真好。有些人的腦子里整天只想著錢?！?/p>

“真是些可憐蟲。”我說道，“好吧，六點鐘我們在海米家里見?！?/p>

當(dāng)我們到達那兒時，海米已經(jīng)將他自制的謝弗頓·霍金斯裝置擺在了工作臺上。它看起來就像是一部恐怖電影中的什么東西——在影片中，他們把一個精神病人的頭顱變成了一個邪惡的面具。

“小姐，這是一種簡易裝置。”海米告訴她，“我盡可能把它搞得輕便一點兒?！?/p>

“我該怎么做？”

“找到那尊大理石半身雕像。然后，你只要將這種裝置的一根細長的桿接到一個封閉的盒子中，在《索菲亞夫人》大理石面部移動這根細桿。每次上下移動十個弧度，那只小盒子就會記錄測量結(jié)果?！?/p>

我哼了一聲，表示反對。

“人人都是評論家。”他說，“所以呢，我在里面安裝了一臺小型計算機，洛夫喬伊。原來的那種裝置太重了，現(xiàn)在誰要啊？”

“說的也是?！辈贿^，我還是感到有點兒局促不安。

他說：“大型博物館就是利用這一訣竅來復(fù)制埃及和羅馬文物的?！?/p>

伊萊莎做了一兩個示范動作，得到了海米的首肯。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我提醒她道，“除非你有佩魯賈那么好的運氣，否則，行竊的時間最好還是選在凌晨三點?！?/p>

“你說什么？”

“文森佐·佩魯賈，盧浮宮的一位意大利裝飾技師，1911年8月，成功地盜竊了名畫《蒙娜麗莎》。他把畫藏在了寬大的工作服里，然后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盧浮宮大門。盡管他有犯罪記錄，并在畫框上到處留有指紋，可他竟然沒有遭人懷疑。要不是他在幾年后試圖將這幅名畫賣給意大利的一家畫廊，完全可以逍遙法外?！?/p>

“真是幸運??！”伊萊莎的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犯罪嫌疑人中居然還包括畢加索。最終，法國警察以涉嫌犯罪將詩人阿波利奈爾投進了監(jiān)獄，但由于證據(jù)不足，又不得不將他釋放。在身陷囹圄的這段時間里，他寫出了后世競相傳頌的充滿詩意的杰作?！?/p>

“這生活不是很浪漫嗎？”伊萊莎低聲說道。

“洛夫喬伊，你跟伊萊莎一起去？”海米問。

“那是當(dāng)然?！蔽遗Ρ憩F(xiàn)出自己的真誠。

“好好照顧她。”

“人人都是評論家?！蔽以噲D模仿他的語調(diào)，可聽起來卻不太像?？磥?，批評也需要技巧。

四

那天晚上兩點，我和伊萊莎沿著河邊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城堡山護城河下面的一片田野里。到了那里，你就可以爬上古老的圣博托爾夫修道院的外墻，然后穿過公園，到達羅馬路。穿越東山就是金伯特拍賣行了。為了不被人看見，我將扛著的那臺謝弗頓裝置小心翼翼地包裹著。我已經(jīng)編好了一個故事，一旦我們遇到巡警前來阻攔，憑借這個故事就可以搪塞過去。因為鎮(zhèn)上最優(yōu)秀的警察會在臺球俱樂部把自己灌得爛醉，然后填寫一張加班表，這一夜就算過去了。

“記住，”我低聲囑咐道，“那尊雕像的胸圍是標(biāo)準(zhǔn)的三十英寸。它是密室里唯一一件大理石雕像。明白了嗎？”

“你會待在這兒嗎？”伊萊莎問。

“相信我?！蔽艺f。

“洛夫喬伊，你真好?！?/p>

這話倒是沒說錯。我本可以從這場騙局中賺得一大筆錢，可我沒有這么做。她悄悄地溜到了暗處，身體向后緊靠，一旦遇到穿制服的執(zhí)勤人員就可以隨時準(zhǔn)備逃跑。

這時，市政廳的大鐘敲響了兩點三刻。我在緊張的時候，往往會在心中默默地吟誦幾句詩。這些詩有的是從學(xué)校里學(xué)來的，有的是后來學(xué)的。我開始吟誦《小黃神的綠眼睛》，雖說只是許多音樂廳中小戲劇的笑料，可它依然具有某種可怕的力量。我哼著哼著，就把其他什么都給忘了。然后，我又哼唱了一句《我愛過的那雙蒼白的手》的歌詞，這是魯?shù)婪颉ね邆惖现Z留下的唯一有記載的一首歌。

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情不自禁地發(fā)出“啊”的一聲。

“噓，洛夫喬伊，別出聲?！笔且寥R莎回來了。她比一般人長得黑，又瘦，所以連我也沒看見她進來。想必，我剛才在打盹。

“你這個死丫頭！嚇?biāo)牢伊?。?/p>

“噓……”在夜晚的暮色中，我能看清她的牙齒，她在笑，“真夠刺激的！你知道嗎？他們派了人在夜間值守?！?/p>

“不知道！”我隨口說道，并裝出了一副很震驚的樣子，“金伯特是個多疑的家伙，你這丫頭挺聰明的嘛。好，我們走吧。”

我們走回城堡山。在羅馬路的盡頭，我們被逮了個正著。喬治——我們鎮(zhèn)里最閑散的人，剛才在那古老的拱門下面抽了一支煙。他打開了燈。

“是你呀，洛夫喬伊？過來，你們被捕了。”

“喬治，你不能逮捕我們，我們只是出來散步。伊萊莎，是不是？”

“是，是?！眴讨伟阉氖謾C遞給了我，“洛夫喬伊，這是一輛警車的錄音材料。我的眼睛可是今非昔比?！?/p>

二十分鐘后，我們在警察局做了筆錄，我們始終堅持我們的說法——晚上出來散步。值班警察對伊萊莎隨身帶著的那個小型裝置做了檢查。

“小姐，這是什么？”

“是畫圖用的，”伊萊莎帶著勝利的微笑說道，“我喜歡畫畫，這是一種廉價的繪圖設(shè)備。”

“我以前從沒有見過啊?！蔽矣幸獗荛_她的目光，趕緊插了一句。

喬治有些懷疑，擰開了電腦箱，確信他的折疊小刀已經(jīng)毀掉了里面的微型芯片。

“唉，”他說，“對不住啦！不過，你們再搞一個出來也很容易。”

他們釋放了我，而伊萊莎正在假釋期間，所以他們把她給留下了。我真的很惱火，因為我跟她道別時，她連理都不理。我的意思是，她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謝弗頓儀器藏在那個小修道院的草叢里。這樣的話，我們就不會被警方懷疑。我真的覺得，女人有時太不靠譜了。

我走了六英里，回到了我的小屋。到了夜晚，巴士是不會開到我們村莊的。到家之后，我倒頭就睡，而且睡得像個死人。

“洛夫喬伊？”

我尖叫一聲，醒來了。此時，海米站在門口，門被打開了——有鎖也沒用。我罵了一句，權(quán)當(dāng)是早晨見面的一聲招呼。他手里拎著一個包裹，給我打開一看，里面裝著一件非常出色的《索菲亞夫人》黏土模型。

我大張著嘴巴差點兒叫出來：“你是怎么做出來的？”那模型看起來制作得非常準(zhǔn)確。

“洛夫喬伊，你做事真不讓我放心?！彼届o地說道，“我在那小裝置中安裝了一個發(fā)射器——可以從帕默大街買到的小孩兒的玩具。盡管便宜，卻很管用。當(dāng)伊萊莎溜進金伯特拍賣行測量雕像的尺寸時，我便在外面記下了那些測量數(shù)據(jù)?！?/p>

“海米，你這個家伙簡直不值得信任?！?/p>

“那你就去告我吧?！彼畔履Ｐ?，“祝你好運?！?/p>

“哎，你過來?！蔽艺f道，“你不想制作象牙微型復(fù)制品？我的整個計劃全都仰仗著它呢！想想那些生病的孩子們吧。”

“洛夫喬伊，你竟然讓那個可憐的女孩兒留在監(jiān)獄里?！?/p>

“這也是迫不得已。你要相信我，好不好？”看來，他們一個個都想遠離我的宏偉計劃。有時候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正直的人。

“相信你？”他扭過頭來，說道，“要是沙皇，那我當(dāng)然相信。可你是嗎，洛夫喬伊？我覺得不是吧?！?h3>五

我吃了一個從警官桌子上順手拿來的橘子，權(quán)當(dāng)是一頓早餐。然后，喝了一口冰冷的井水，將海米送來的模型裹在一件備用汗衫里，便朝下一個村莊走去。我感覺自己就像天氣預(yù)報一樣神秘，但我很幸運。我看到的唯一一輛警車上，警察們個個鼾聲雷動——其實，他們出警就是為了掙得那份高得出奇的加班費。我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佩圖拉的家。她是一位業(yè)余制陶師，現(xiàn)在與一個瘋狂的西班牙詩人住在了一起。

我花了兩個小時，外加四張數(shù)目不小的欠條才哄她就范。

最后，她問：“材料費、燒窯費和拍賣師的費用你會支付嗎？”

“我討厭這些費用?！边@是我最愛說的一句牢騷話。

“行還是不行？”佩圖拉給了我一個迷人的微笑，也是一個非常狡猾的操縱手段。

“同意?！?/p>

佩圖拉開始根據(jù)海米的《索菲亞夫人》模型來制作仿大理石陶瓷制品。我之所以選擇仿大理石陶瓷，是因為海米食言了，他不愿意用象牙給我雕刻。況且，時間也來不及了。

十九世紀(jì)四十年代的雕塑家們對仿大理石陶瓷簡直是趨之若鶩。明頓公司的約翰·芒福德自稱是其發(fā)明人，但我認(rèn)為是位于特倫特河畔斯托克市的科普蘭公司——他們的托馬斯·馬迪姆完成了那些開創(chuàng)性的實驗。似乎世界上的每一個古董商都在努力獵取第一次燒制的仿大理石微型瓷器——約翰·吉布森的漂亮水仙雕塑。只要找到它，價錢多少你可以隨便開口。

大型仿大理石瓷器需要在模具里成型，你得先制作小件，然后再把它們拼接起來。對于小件，任何橡膠模制套件都可以制作。我見過一個高度小于八英寸的用兒童套件制作的本杰明·富蘭克林微型半身像，它讓我們所有的古董商們相信，這是一件真正在1875年新澤西特倫頓制作的藝術(shù)品。新的仿制者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他們躍躍欲試，渴望開創(chuàng)自己的一番事業(yè)。

“洛夫喬伊，支撐筋條就用我那珍貴的煅燒燧石。它的價格可是很貴喲?！碑?dāng)我將一根桿插進其中一尊半身像時，佩圖拉咕噥道。

“你可以從格蘭姆斯燧石礦井搞到無塵的燧石。”

她越說越生氣：“洛夫喬伊，你在我這兒已經(jīng)待了五天了，我都厭煩你了……”難聽的話還不止這些呢。

“你很喜歡我呀，寶貝兒。”

她怒氣沖沖地邁開雙腳，摔門而去。我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將瓷胎的干燥時間延長了一點，并在低溫窯里焙烘了兩天，最后將它放在一個裝滿沙子的匣缽里高溫?zé)?。燒好之后，接下來便是對仿大理石雕像進行精細的局部處理，這對于《索菲亞夫人》雕像的面部和頭發(fā)至關(guān)重要。

仿制古董是一件快樂的事。它可以讓人的心沉靜下來。只要我有黏土，我就盡量多做一些《索菲亞夫人》微型復(fù)制品。有時候，我想知道伊萊莎現(xiàn)在怎么樣了，人天生就有一副憐憫之心。

看著我那三排仿大理石陶瓷復(fù)制品，我真想點上一支蠟燭，以示慶祝。說實話，它們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仿制品。雖然其中一件稍有瑕疵，但要飯的就不能嫌飯餿，對不對？它們看起來很完美，每一個都放在一個紙盒里，而一組雕像則放在一個橙色的托盤里。盡管有些疲憊，可我還是感到興奮，最后我讓杰科用他那輛運煤的貨車把我送回了家。

微型維多利亞仿大理石復(fù)制品的拍賣價已經(jīng)保持了二十年，這已經(jīng)勝過了盎格魯-撒克遜錘制銀幣以及印象派風(fēng)景畫的價值。哎呀，等我幡然醒悟時，連現(xiàn)代的維特里亞諾繪畫最近也都漲了起來。

“杰科，你過來。麻煩你把這個交給珍妮，她會給你付錢的?！蔽野岩粋€盒裝的復(fù)制品交給他。

“你確定？”他疑惑地問。

“真的?！蔽艺f道，“你就說是交給勞拉慈善拍賣?！?/p>

“小子，你最好跟我說實話?！?/p>

有時候，我真的厭倦了人們的不信任。我在這里拼命地干活，可大家還滿腹牢騷。這是咋了？我走到我家小屋的時候，伊萊莎從雜草叢中跳了出來，揮舞著拳頭。

“你把時間給忘了，你這個叛徒?！?/p>

“別碰壞我的古董！”我尖叫了一聲，并試圖跑開，但最后只得去招架，接住了她那雨點般的拳頭，并用身體護住我用這么長時間辛辛苦苦制作的珍貴的仿大理石瓷器。最后，她的拳頭停了下來。

“你這是活該！”杰科咯咯笑了起來，一邊倒車，一邊大聲喊道。

因為被樹籬困住了，我只好面對她。我一臉無辜地說道：“我很擔(dān)心你啊，不停地打電話?！?/p>

“他們一個星期前就將我保釋了。我一直在到處找你?！彼哪樕舷袷墙?jīng)歷了一場暴風(fēng)雪似的。

“啊，我一直在努力制止一場騙局?！蔽衣冻隽宋易羁蓯鄣奈⑿?，可它一點兒也不起作用。

“真的嗎？”

“我保證，”我說，“最真誠的保證?！?/p>

沒過一會兒，我們便和好如初。我把她帶到白鹿酒吧，點了一些小吃，并把我修改后的行動計劃告訴了她。她興奮極了，為自己的生氣向我道歉。我大大方方地讓她付了飯錢，以表示對她的真正諒解。

那天晚上，趁她睡著的時候，我用她的手機跟幾位中部地區(qū)的古董商談了談。我自己的電話線被那些無情的法西斯工程師們給切斷了。我需要盡可能多地聯(lián)系古董商，這樣，親愛的勞拉就會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那將是一種很悲慘的懲罰，沒有什么比一群古董商被騙了一大筆錢更糟糕的事了。

“洛夫喬伊？”伊萊莎睜開了一只蒙眬的眼，“你用了我的手機？”

“伊萊莎，只是借用了一下。我剛才問候了一下那個疾病纏身的可憐的查理叔叔——”

“我都聽到了。洛夫喬伊，你打了九個電話。等一會兒，你得給我付錢?！?/p>

“別那么不耐煩了?！蔽覅柭曊f道，隨后又插了一句，“好吧，我讓步?！?/p>

她捏住了我溫暖的軟肋，女人就是無所顧忌。生活簡直就像一場反抗壓迫的長期斗爭。

六

慈善義賣日那天，天空分外明亮。他們打出的口號是：來吧，為自己創(chuàng)造財富，為兒童救濟院募集一百萬！城堡公園里的草地看起來很美，陽光宜人，草坪茂盛，池塘里小船點點，碧波蕩漾。彎彎的古老河道邊早就擠滿了無數(shù)的人群。城堡藝術(shù)展的大帳篷到處裝飾著旗幟和旌旗，婦女互助會的人來回運送著顯示器和鮮花。我估計，一個小時之內(nèi)根本不可能進得去，更重要的是要出得來。

莫里斯舞表演者將我們村包圍在其中。他們隨著風(fēng)笛的樂聲翩翩起舞，輕柔哀怨的彎管比任何其他器樂都柔和得多。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帕里安瓷器托盤走進那個最大的帳篷。我最不喜歡的那個喬治此時穿著禮服、戴著他那閃閃發(fā)光的頭盔步履蹣跚地走了過來。看見他汗流浹背的樣子，我心里很高興。

“上午好，喬治警官。在執(zhí)勤??？”

“洛夫喬伊，我可以去喝上一杯?！?/p>

“嘖嘖，警官。執(zhí)勤當(dāng)中是不準(zhǔn)喝酒的?！?/p>

就在幾米遠的地方，一個供應(yīng)啤酒的帳篷被幾位熱心人搭了起來，一箱箱啤酒在搬運中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暋?/p>

“洛夫喬伊，你把那托盤拿到哪兒去了？”

“去慈善義賣?！蔽已b出很驚訝的樣子，“就是這兒，對吧？”

“小子，這不是你去的地方?！彼麚踝×宋业穆罚铱吹揭恍┲驹刚邆冊诶锩姘才抛?。

“怎么不是？已經(jīng)有古董商在里面了。”

喬治的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說：“洛夫喬伊，勞拉告訴我，不要讓任何有犯罪記錄的人進來。這話說的就是你。”

“只有清白的人才可以進去嗎？”說著，我走開了，“你敢對這位夫人直呼其名，不一般啊！那你去問一問，我能不能在外面做一個推銷？”

“推銷什么？”

“喬治，別這么疑神疑鬼的。我只是做了一些小玩意兒，這就走?！?/p>

“洛夫喬伊，那就好?！彼粲兴嫉匮a充了一句，“小姐真了不起啊，真希望她待在這兒不走?！?/p>

“她要離開，是不是？”

“一旦慈善拍賣會結(jié)束，我就得去保護她?！笨此亲曾Q得意的樣子，我真為他感到可悲。我?guī)缀鯙榧磳l(fā)生的事情感到難過，“報紙和電視媒體都要到這里來，市長馬上就到了?！?/p>

“太好了?！蔽艺f道，“她的古董拍賣是什么時候？”

“中午就結(jié)束，洛夫喬伊。見到過那尊半身雕像嗎？他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比它小一點兒的半身雕像?！?/p>

“人生中的一個大驚喜啊，喬治，你說是不是？”我說道，然后走到外面婦女互助會提供的蛋糕和餡餅服務(wù)臺旁坐了下來。我的心中充滿著希望。在搬運過程中，總有許多美味食物被毀掉，我討厭這種浪費——伊萊莎從不做早餐，她經(jīng)常責(zé)備我說，小屋子里一點兒食物都沒有。這是誰的錯？我明白了，女人們?nèi)狈壿嬓浴?/p>

這是創(chuàng)紀(jì)錄的一年，出席人數(shù)比任何人預(yù)料的都要多。勞拉將入口裝飾得非同尋常，兩個傳令官吹響喇叭宣告了她的到來。她穿著一件閃閃發(fā)光的連衣裙，讓所有的女人艷羨不已。她要讓一場華麗的出場秀開得一切順利——三位身體強健的陪同人員穿著西服，緊緊地守護著她。他們的每只眼睛都緊緊地盯著人群，隨時提防可能出現(xiàn)的攻擊行為。商人們蜂擁而至，陸續(xù)走進了拍賣場。這一次，金伯特將親自主錘拍賣。

金伯特，一個身材粗壯、面色紅潤的老頭兒，用一支冒著濃煙的雪茄將整個拍賣場搞得烏煙瘴氣。他開始通過擴音器宣布，將把自己在拍賣會上得到的傭金捐贈給慈善事業(yè)。他將人工合成的掌聲灌進了配樂中——一塊巨大的屏風(fēng)可以將普通大眾擋在場外，讓他們看不到里面發(fā)生的一切。

我想，今天這么多不明就里的人在這里一邊心滿意足地觀看慈善活動開幕儀式，一邊捧著我的小盒子托盤——每個盒子里面都有一尊微型《索菲亞夫人》大理石復(fù)制品。為了今天的騙局，勞拉毫不客氣地把自己提升到貴賓級別，并進行大肆煽情，好讓古董商們盡可能地報出高價，用現(xiàn)金或不可撤銷的信用卡支付貨款。

“我自己的拍賣人員也在場，”她柔聲細語地說道，“以便確認(rèn)付款信息。請大家注意，我們的全部收益……全部收益……將交給市長。”

這句話讓我很感動，甚至有點兒難過。我坐在草地上，等待著這一場低級的拍賣鬧劇盡快收場。不過，親耳聆聽一個騙子如何實施詐騙也是一種樂趣。榮譽應(yīng)該給予有功之人，對不對？

擴音器關(guān)閉之后，拍賣活動正式開始了。我穿梭于婦女協(xié)會搭建的帳篷之間，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這擴音器下一次什么時候響起。我一直盯著大帳篷的出口，不想讓任何古董商誤入歧途。嗅到發(fā)財?shù)臋C會，大多數(shù)人都會等待著那個大結(jié)局。有關(guān)金錢的謠傳就像野火一樣呈現(xiàn)出燎原之勢。勞拉，這位精明的小姐，已經(jīng)將那尊半身雕像和我交給珍妮的微型仿大理石復(fù)制品列為最后一項拍品。所有的拍賣行都是將最好的拍品留在最后，即使是蘇富比和克里斯蒂也不例外。拍賣一開始，我的心情便開始低落?？蓱z的老喬治還在那里執(zhí)勤，我非常希望他身體健康，而不是外強中干。我興奮極了，差一點兒打起了盹兒。

最后一個拍賣項目終于開始了。當(dāng)珍貴的拍品被不值得擁有的競爭對手搶走時，我只是勉強聽到稀稀拉拉的掌聲，以及其他沒拍到的古董商們沮喪的抱怨聲。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這時候，擴音器又響了起來——首先，市長裝模作樣地表示感謝；隨后，勞拉深情地說道，慈善是我們神圣的職責(zé)。

當(dāng)沮喪的古董商們從大帳篷里涌出時，我站在了出口處。

“坦凱爾，你好！”我挑選了第一個出來的一個身材魁梧的人，“這是送給你的一份禮物?！边@時，我把所有的大理石復(fù)制品從盒子里取了出來。

“洛夫喬伊，你知道那尊大理石半身像多少錢嗎？”坦凱爾問，“我就是奔著這個來的，可……”他盯著那件復(fù)制品，“這是什么？”

“坦凱爾，只是一件復(fù)制品。我想，應(yīng)該是從亞洲進口的吧?！?/p>

其他古董商們陸續(xù)離開，我又帶著笑容給他們分發(fā)了一些。

“它們都是免費的！”我大聲喊道，“沒有任何收藏價值?！?/p>

“洛夫喬伊，你這是干什么？”坦凱爾向我吼道。

“為了你們的孩子?！蔽胰耘f面帶笑容，真誠地說道。

有人往前擠了過來，伸出他們的雙手。

“小伙子們，不要往前擠啦?！蔽掖舐暠г沟溃八鼈儧]花什么錢……我原以為，沒有人會感興趣呢?！?/p>

“洛夫喬伊，這些是誰做的？”坦凱爾問，他扼住我的喉嚨，把我從地上拎了起來。古董商們抓起了那些散落的復(fù)制品。

“進口的，坦凱爾?！蔽掖謿庹f，“一分錢一噸?！彼囊恍┡笥崖動嶔~貫而出，他只好把我放了下來。

激烈的爭搶就此開始了。

人們紛紛朝我們這邊看了過來，焦急的父母連忙伸手，牽住了到處亂跑的小孩兒。喬治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裝出一副自信的樣子。

一位古董商有意識地把復(fù)制品倒了過來，看著底部的名款說：“看起來像是真正的仿大理石瓷器?！?/p>

“看到名字了嗎？”我指著底款說，“這個名字拼寫錯了，約翰·斯蒂爾爵士的名字中有兩個‘L字母，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這些只是贈品?！?/p>

喃喃低語變成了一陣喧鬧。當(dāng)商人們急匆匆地走回大帳篷的時候，我試圖避開他們，悄悄地走開了。我也累了，故意把最后一件復(fù)制品丟在草地上，讓那些從火山灰中挖掘我們可憐文明的大博士們?nèi)ヅ宄侨绾伪粠У竭@里來的吧。

在啤酒帳篷里，一大群莫里斯舞表演者一邊忙著攝入大量飲料，一邊聽著對講機里傳來的震耳欲聾的喧鬧聲。

“洛夫喬伊，拍賣會怎么啦？”一個人問我，“出亂子了？”

“正常得很嘛。這么重要的日子，你還指望一切都平安無事，嗯？”

“是什么事情引起的？”

“天知道！”我無可奈何地嘆著氣，“有人報警了，喬治根本就應(yīng)付不了。”

“嗯，”沒有人挪動一下腳步，“洛夫喬伊，想要喝一杯嗎？”

“謝謝你，特德。就來一杯吧。”我遷就地笑笑。

一刻鐘后，鎮(zhèn)上孔武有力的警察出現(xiàn)了，他們曾經(jīng)參加過板球比賽——像我們這樣的古鎮(zhèn)，出場順序往往都是固定不變的。

勞拉在一排攝影機和攝影師面前被捕了。珍妮在被帶進囚車之前，喊了我?guī)拙洌噲D向我求助，可我沒有理她。

我沒事。

總而言之，這是非常愉快的一天。

七

那天晚上，我被市長叫去了。我很冷靜，因為我并沒有做錯什么。他坐在桌子前，四個仆人站在旁邊。焦慮支配著我，所以我要讓自己快樂起來——權(quán)力總是預(yù)示著痛苦。

“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嗎？”我朝他鞠了一躬。

“洛夫喬伊，我相信，你知道引起那場騷亂的贗品的事?！?/p>

“是復(fù)制品，不是贗品?！蔽衣柫寺柤?，“我把捐出的微型復(fù)制品贈送出去了?！蔽因\地說道，“我不想賺錢，畢竟是個慈善活動?！?/p>

“對?！彼崎_了目光，仆人們互相交換了眼色，“洛夫喬伊，你瞧，市政委員會已經(jīng)引起了媒體的關(guān)注。整個拍賣會被宣布無效，所有的錢都退還給原主了。那些古董也全部被警方扣押了，我需要收拾這一切爛攤子?？磥?，情況……很不利啊，尤其對……”

“對你嗎，先生？”我問，“對你的政治仕途？”

他清了清嗓子，說：“嗯，是的?！?/p>

一片沉默。

“洛夫喬伊，假如像你這樣能辨別出贗品與真正古董的傻瓜伸出了援手，我應(yīng)該非常感激?！彼o了我一個諂媚的微笑，“我的意思是最真誠的感激?！?/p>

“先生，我很想幫忙，可這個星期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蔽也钜稽c兒就告訴他那是我的創(chuàng)意，但我還是沒有說出來。

“我保證會給你支付一筆小額的報酬?！?/p>

“有多小？”我問。我喜歡有這樣的機會，這是像我們這樣的傻瓜謀生的一種天賦。

這時候，伊萊莎的一句話讓整個世界變得崩潰了，也讓我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殆盡。

“先生，他這樣做不需要任何報酬。”

我聽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她站在那里，一副神氣活現(xiàn)的樣子。

“哦，先生，洛夫喬伊的報酬可以捐獻給兒童救濟院?！?/p>

“原來是這樣！”仆人們放松了，市長從辦公桌旁走了過來，吻了一下伊萊莎，“棒極了！”然后他笑著說，“親愛的，你將獲得一枚市長榮譽獎?wù)隆！?/p>

“我從真正的古董中挑選出贗品之后，那些古董獲取的收益怎么辦？”我問。

“那也可以捐給慈善機構(gòu)啊?！币寥R莎甜蜜地說。我討厭她老是這么嘴甜。

“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我說道。我努力表現(xiàn)出一副高姿態(tài)，讓自己完全配得上一枚獎?wù)隆?/p>

“很好，很好?！笔虚L和他的仆人親切地交談起來，然后離開了。他們甚至沒有朝我這邊看上一眼。

“洛夫喬伊，今天的晚飯該你來買單了?！闭f著，伊萊莎挽起了我的胳膊，“走，去慶祝一下！”

“好的。”我略帶沮喪地說道，“可以小額貸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