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揚的故事

魏婷

“表揚”一直是幼教領域的學者們十分關注的話題。有研究者通過長達幾十年的追蹤研究來揭示怎樣的表揚對兒童的發(fā)展最有價值。比如，表揚需及時而不滯后，表揚需具體而不泛泛，宜表揚兒童的努力而非其天賦，宜表揚兒童做事的過程而非結果……在與兒童相處時，我也努力踐行著這些原則。而在我和我的孩子赴澳大利亞學習與生活的幾年里，孩子學校的幾位老師的表揚方法令我深受啟發(fā)。在此，我想與大家分享三個關于表揚的故事。

“明星沙發(fā)”

波多小姐是我的孩子上學前班時的老師。她30歲上下，身材高大壯碩，嗓音渾厚，說起話來表情有些嚴肅。由于膝蓋做過手術，她行動有點遲緩。光從外表來看，波多小姐與我心目中溫柔可親的幼兒園教師形象相去甚遠。然而，我的孩子才入學一兩周，對波多小姐的喜愛之情就溢于言表。他對波多小姐設在教室里的那張“明星沙發(fā)”尤其心馳神往。

晨間圓圈活動時，孩子們通常坐在地毯上，而波多小姐則總是舒服地坐在沙發(fā)上給孩子們講故事。這張軟軟的紅色沙發(fā)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星沙發(fā)”。誰可以坐這張“明星沙發(fā)”呢？除了為全班孩子講故事的波多小姐可以坐，班里任何一個做了值得被肯定的事情的孩子也可以坐。坐“明星沙發(fā)”是一份榮譽。波多小姐會鄭重地邀請小“明星”坐到沙發(fā)上，簡要地向全班孩子介紹小“明星”的事跡，然后以“1、2……”為口令，與全班孩子一起對著小“明星”齊聲呼喊“Hooray（好棒）”。這樣的喝彩要進行三輪。這一過程談不上有多隆重，卻有滿滿的儀式感。我的孩子回家后常提及班里那些坐上“明星沙發(fā)”的同伴的故事：一個孩子把散落在沙池外的挖掘機玩具放回了沙池，全班孩子以喝彩表達感謝；有些怯生的女孩瑪德琳鼓起勇氣獨自去校長辦公室取回了班級需要的資料，全班孩子以喝彩給予鼓勵；西班牙裔男孩尼爾教大家唱西班牙語歌曲《一二三》，全班孩子以喝彩致意；在學校舉辦的長跑募捐活動①中堅持跑完全程的孩子可以輪流坐到“明星沙發(fā)”上，接受全班孩子的祝賀……在不長的時間里，班里所有的孩子都獲得了坐“明星沙發(fā)”的機會，而每個孩子獲得這份榮譽的原因各不相同。在孩子們的心目中，這份榮譽很有分量，值得他們去爭取。我去班級做志愿者時親眼見過坐在“明星沙發(fā)”上的孩子接受喝彩的情景。有的孩子抬頭挺胸，得意洋洋；有的孩子擰著衣角，略帶羞澀。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不是喜悅的、幸福的。

波多小姐的“明星沙發(fā)”的故事給我的啟發(fā)是，對孩子進行表揚可以不限于送一朵小花、給一句贊揚，也可以辦一個儀式、給一項“特權”。表揚不可以太隨意，但應人人都有接受表揚的機會；表揚不應限于教師的贊美，還應有來自同伴的欣賞；表揚的儀式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和精力來做物質方面的準備，卻需要投入情感。

做軟膠球

我的孩子上小學一年級時的老師戴弗琳小姐是剛剛從大學畢業(yè)的。她長得特別漂亮，對于孩子們的頑皮非常包容，甚至連家長都覺得她過于“縱容”孩子們了。她看上去像極了那些缺乏班級管理經驗的新手教師。然而，在聽了我的孩子回家后講的戴弗琳小姐在班里進行的做軟膠球的活動后，我才意識到這位年輕教師在教育方法上很有一套。

有一陣子，班里的孩子很喜歡玩教室里的軟膠塊。這種軟膠塊其實是一種無痕膠，可以用來把繪畫作品等輕巧物品粘貼到墻上。大概因為它像黏土一樣具有可塑性，還具有一定的彈性，所以許多孩子把它當作玩具。戴弗琳小姐不贊成孩子們拿軟膠塊當玩具，她告訴孩子們，軟膠塊是一種用來張貼圖片的文具，不能浪費。但提醒了幾次后，仍然有孩子悄悄地在玩，而且他們?yōu)榱瞬蛔尷蠋煱l(fā)現，還把軟膠塊藏在衣服口袋里，結果搞得衣服黏乎乎的。有一天，戴弗琳小姐改變了策略。

戴弗琳小姐與孩子們交談，詢問孩子們?yōu)槭裁从X得軟膠塊好玩，會拿它怎么玩。她了解到，很多孩子喜歡把軟膠塊搓成小球往地上扔，比一比誰的軟膠球彈得高；有的孩子發(fā)現，軟膠塊用得越多，軟膠球就越大，而軟膠球越大就能彈得越高。于是，戴弗琳小姐在班里啟動了一個新的活動：做軟膠球。她先拿出一個軟膠塊，捏成一個小球作為基礎，然后和孩子們約定，每個孩子只要能在閱讀測試中成功升級①，就能得到一個軟膠塊，并把它附著在已有的軟膠球上，將其做成一個更大的軟膠球。做好之后，大家可以一起試一試這個球能彈多高。這個球不屬于個人，而是班級的公共物品，所以孩子們不能把它帶回家，但孩子們可以在學校的戶外活動時間把它帶出去玩。

作為一種隱性的表揚手段，做軟膠球的活動取得了成功。在此后將近一個學期的時間里，孩子們都特別努力，期待自己能在閱讀測試中取得好的成績，成功升級。孩子們關注彼此在閱讀方面取得的進步、互相祝賀升級成功的行為每天都在班里自然而然地發(fā)生，而班里的軟膠球也越來越大，越彈越高。直到幾個月后，孩子們對軟膠塊的興趣漸漸淡了，做軟膠球活動自然就結束了。

回想做軟膠球的活動，我認為戴弗琳小姐的這種表揚方式十分高明。面對孩子們玩軟膠塊的行為，她用了“疏”而非“堵”的辦法。她沒有批評，沒有禁止，也沒有一遍遍地給孩子們灌輸“玩軟膠塊是浪費”“玩軟膠塊不衛(wèi)生”等道理，而是順應孩子們的興趣，設計了這樣一個隱含了表揚的活動。這樣一來，孩子們不必把軟膠塊藏起來悄悄地玩，也不會消耗更多的軟膠塊；同時，孩子們感覺到自己的興趣受到了尊重，班級里也多了一個有趣的活動。在這一過程中，孩子們了解到了一些簡單的物理學知識，集體意識與合作意識也得到了增強。最妙的是，戴弗琳小姐把做軟膠球的活動與班級當時正在大力推動的閱讀活動聯(lián)系在一起，利用軟膠球調動了孩子們閱讀的積極性。比起對孩子們玩軟膠塊的行為進行懲罰或將軟膠塊收起來不讓孩子們私自玩，做軟膠球的活動真可謂一舉多得。

馬文的歌

我的孩子上二年級時的老師哈勃先生是全校學生最喜歡的老師之一。他高高瘦瘦，眼里閃著智慧的光，一言一行都透著股幽默勁兒。比如，他會自嘲地對孩子們說“我的光頭把教室照得更亮了”，有時還會給兩只腳穿上不同花色的奇怪襪子，給孩子們“驚喜”。他還常常隨身帶著一只名叫馬文的猴子玩偶，這也是他魅力的重要來源。

假期結束返校后，可能是感覺班里的孩子對自覺執(zhí)行整理圖書、玩具的常規(guī)有所松懈，哈勃先生開啟了一輪表揚活動。他帶來一幅很大的恐龍線描畫，貼在班級墻面上，圖中的大恐龍身上有幾十個未填充顏色的斑點。哈勃先生說，班里任何孩子只要做了可以讓教室變得更整潔的好事，就可以用彩筆給恐龍身上的一個斑點填上顏色。哈勃先生所指的“好事”可以是下課后收好文具，可以是把圖書角的書整理好，可以是吃完午餐把地上的碎屑掃干凈，也可以是把放置在角落里的懶人沙發(fā)整整好。班里的孩子只要覺得自己做了這樣的“好事”，就可以向老師報告，然后自選一個斑點涂色。填涂的顏色沒有限制，每天填涂的人數也沒有限制，而等到恐龍身上的所有斑點都被填滿顏色，就是全班的慶祝時刻了。這時，哈勃先生會帶著馬文給大家唱一首歌。他會用手控制馬文，讓馬文坐在桌上做動作，自己則藏在桌子后面，捏著嗓子給馬文配音，讓馬文“演唱”。這些歌曲通常借用孩子們熟悉的曲調，詼諧幽默且押韻的歌詞則是哈勃先生即興創(chuàng)編的，他還會把為填色做了貢獻的孩子的名字編進歌詞里。每次聽馬文唱歌，班里的孩子們都會豎起耳朵留意歌詞里自己和同伴的名字，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整個班級就像過節(jié)一樣充滿歡聲笑語。當然，每次慶祝之后，哈勃先生會換上全新的恐龍圖，新一輪的填色活動又開始了。

聽了馬文唱歌的故事，我在心里默默地給哈勃先生點贊。這是多么巧妙的表揚方式啊！他把孩子的自我肯定（孩子向教師報告自己做的好事）和成人的肯定（教師給予認可，繼而馬文唱歌）結合在一起，把小表彰（給恐龍?zhí)钌┖痛髴c祝（全班一起慶祝，聽馬文唱歌）結合在一起。他兼顧了表揚個人和整個集體對表揚的共享，既激發(fā)了孩子做好事的熱情，又避免了孩子之間的橫向比較和競爭。后來，哈勃先生被調往另一所小學擔任校長，但孩子們還是經?；貞浧鹚婉R文帶來的那些令人愉悅而有意義的表揚。

經過幾年的接觸，我發(fā)現澳大利亞的教師在表揚時除了喜歡把“真棒”“做得好”這樣的贊美之詞掛在嘴上，頻繁使用“無與倫比”“難以置信”之類夸張的詞語，也確實有很多妙招。這些表揚不僅及時、具體、聚焦孩子們做事的過程和付出的努力，而且透著趣味性和設計感，折射出教師重視每一個孩子的感受、珍視每一個孩子獨特性的理念。我想，我們可以通過學習他們表揚背后的巧勁，給孩子們更有質量的表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