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明本潮州戲文對《漢語方言大詞典》修訂的作用
——以《金花女》與《蘇六娘》為例

蔡潔芳

（暨南大學(xué)，廣東廣州，510632）

由復(fù)旦大學(xué)和日本京都外國語大學(xué)合作編纂、許寶華和宮田一郎主編的《漢語方言大詞典》（以下簡稱《大詞典》），是方言詞匯研究的集大成之作，該巨著詳盡記錄多地漢語方言語料，融匯古今方言，以顯方言詞的歷史傳承。2020年，《大詞典》（修訂本）出版，原有版本的文獻(xiàn)書證、引文資料等內(nèi)容得以修正、補(bǔ)充。由于詞目浩繁，且書證涉及文獻(xiàn)十分廣泛，《大詞典》在編訂上存在詞目漏收、釋義不確、義項(xiàng)不全、書證偏晚等問題。

1985年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影印出版的《明本潮州戲文五種》，收納了《劉希必金釵記》《蔡伯皆》《荔鏡記》（附刻《顏臣》）《荔枝記》和《金花女》（附刻《蘇六娘》）等戲文。其中，“《金花女》和《蘇六娘》屬于潮調(diào)戲文，即完全用潮州話演唱的戲文。戲文主角之一蘇六娘是揭陽縣雷浦村人，從戲文可以看到當(dāng)時(shí)潮州方言的概貌；《金花女》戲名注明‘潮調(diào)’，是用潮腔演唱?dú)v史題材的戲文”[1]。本文主要以《金花女》《蘇六娘》為語料來源，并結(jié)合吳守禮對以上兩種戲文的校理資料[2][3]，進(jìn)行方言詞語考釋。從增補(bǔ)義項(xiàng)、補(bǔ)充書證、提前書證等方面探討其對《漢語方言大詞典》修訂所具有的補(bǔ)益作用。

一、增補(bǔ)《大詞典》漏收義項(xiàng)

大型辭書應(yīng)盡可能做到義項(xiàng)完備，詞語的各種意義和用法都應(yīng)得到收錄。《金花女》和《蘇六娘》中很多獨(dú)具特色的方言詞語雖然在《大詞典》中有收錄，但部分詞條的義項(xiàng)無法與詞語在特定語境中的意義相匹配，因此需要另立義項(xiàng)。

（一）教示

（1）一值請你出來別無乜事，只要爾早晚聽恁阿嫂教示[4]769?！督鸹ㄅ?/p>

（2）爹媽早世，兄、嫂扶持，有話當(dāng)聽從伊教示[4]770?！督鸹ㄅ?/p>

（3）阿嫂有乜教示？[4]777——《金花女》

“教示”在《大詞典》的釋義為：〈動〉教訓(xùn)。閩語[5]4595。上述出處的“恁”“伊”“乜”在《大詞典》中均為閩南方言的代詞，分別表示“你；你們；你的”[5]4315、“他；她”[5]1797、“什么”[5]156，結(jié)合上下文語境以及句中語法成分推導(dǎo)，“教示”應(yīng)為名詞，釋義為“教導(dǎo)；教誨”。

舉證：《潮·普雙語詞典》：“教示”[動]①教育。用道理說服人，使其接受；②教訓(xùn)[6]378?！堕}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中“教示”的釋義為“教育，訓(xùn)誨”[7]9?！稘h語大詞典》中“教示”的釋義為“教導(dǎo)；教誨”，所舉書證為：元稹《哭子》詩之五：“節(jié)量棃栗愁生疾，教示詩書望早成”；曾鞏《策問一》：“患風(fēng)俗之敝也，正己以先百姓，而明於教示。”；魯迅《墳·摩羅詩力說》：“此其效力，有教示意；既為教示，斯益人生?！盵8]綜上，《大詞典》漏收“教示”的閩語名詞義項(xiàng)“教導(dǎo)；教誨”。

（二）畏

（1）感蒙老兄美意，恐畏伊人嫌赧貧薄[4]768。——《金花女》

（2）感謝老兄美意。只畏學(xué)生家寒，不敢共伊匹配[4]772。——《金花女》

（3）進(jìn)才實(shí)轉(zhuǎn)璉，風(fēng)寒就畏冷[4]791?！督鸹ㄅ?/p>

（4）嫂今言語太相欺，莫掠窮親不值錢；冷飯做通乞姑食，開口都不畏青天[4]795?！督鸹ㄅ?/p>

（5）只一婦人障怪。阮老爺一路來，人都畏伊[4]822。——《金花女》

（6）桃花親面見。拍口不開那固啼。畏人來露機(jī)，連忙先返員[4]811?！短K六娘》

（7）恨夢中相親，醒來遠(yuǎn)。畏見孤燈照孤影[4]766?！短K六娘》

“畏”在《金花女》及《蘇六娘》中共出現(xiàn)42次，此處不再贅舉?！拔贰痹凇洞笤~典》有三個(gè)義項(xiàng)，分別為①〈形〉膩煩；厭煩。吳語與閩語均有該詞；②〈形〉污穢（舊時(shí)稱分娩后或月經(jīng)期的婦女為有“畏”），粵語；③〈動〉怕癢，閩語[5]3643。上述出處中“畏”應(yīng)為動詞，釋義為“害怕”。

舉證：《說文解字注》：“畏，惡也。從由，虎省。鬼頭而虎爪，可畏也?！盵9]《潮·普雙語詞典》“畏”的其中一個(gè)義項(xiàng)為“怕，害怕”[6]1210。《國語潮音大字典》“畏”同樣具有“害怕，恐懼”的義項(xiàng)[10]759-760?！冻鄙欠窖栽~考釋》：畏，害怕。所舉書證：《老子·第七十四章》：“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宋史·王安石傳》：“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标悗煹馈逗昱c劉生別》詩：“人畏有心事無難，此語雖鄙理則然。”[11]74綜上，《大詞典》漏收“畏”的閩語動詞義項(xiàng)“害怕”。

（三）晏

（1）日都只晏了，不免叫小妹出來拜辭一下。梅香，請你阿娘出來[4]782?！督鸹ㄅ?/p>

（2）小妹日晏了，恐畏人來。一般去，收拾罷！[4]783——《金花女》

“晏”在《大詞典》有八個(gè)義項(xiàng)，分別為①〈名〉晚間；天黑。②〈名〉正午。③〈名〉近中午。④〈名〉午飯。⑤〈名〉介乎早飯與晚飯間的一頓小吃。⑥〈形〉天空晴朗。⑦〈形〉慢。⑧〈助〉發(fā)語詞[5]4221。上述出處中“晏”應(yīng)為形容詞，釋義為“遲，晚”。

舉證：《國語潮音大字典》：晏：1.遲，晚。如晏起?！缎栄拧V言》：“晏，晚也?！盵10]496《閩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晏：晚；遲。《廣韻》：“晏又晚也?！盵7]321《金瓶梅大辭典》：晏：遲、晚。例第二回：“原來武松去后，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歸，到家便關(guān)門?！盵12]《四川方言詞典》：晏:(形）晚；遲[13]。《寧波方言詞語考釋》：晏：〈形〉遲；晚[14]。該書所引書證出自《琵琶記》《邯鄲記》《南柯記》以及《西游記》《醒世恒言》等戲劇或小說作品?！赌铣浞窖栽~語考釋》：晏：晚，遲。形容詞。其中還提到“李如龍指出：閩方言區(qū)也說‘晏’，表達(dá)‘遲’義?！盵15]綜上，《大詞典》漏收“晏”的閩語形容詞義項(xiàng)“遲，晚”。

（四）親情

（1）老狗口向灰，趕人呾乜話；有心做親情，賴我討面皮[4]782?！督鸹ㄅ?/p>

（2）三千里路到東京，並無盤費(fèi)靠親情[4]792。——《金花女》

（3）許個(gè)臘納古人呾：“親情交杯莫交才”[4]793——《金花女》

（4）生是劉厝人，死是劉厝鬼，又在年好收親情？只個(gè)難從兄嫂爾命[4]809。——《金花女》

（5）見是郭秀才，在不早呾一聲？待伊父母來求親情，乞伊亦罷了[4]816?！短K六娘》

（6）我說林婆知姻緣一事，都是月老推排。牽紅射雀，開窗選婿。六娘親情有處好[4]770。——《蘇六娘》

“親情”在《大詞典》的釋義為：〈名〉親戚。（一）贛語。（二）閩語[5]3788。上述出處中，（1）至（3）的“親情”意為“親戚”，可為《大詞典》補(bǔ)充書證。（4）至（6）的“親情”應(yīng)為“親事、婚假之事”之義。

舉證：《正音鄉(xiāng)談·人物門·小子》：“鄉(xiāng)：作親情。正：定聘、下定?！薄墩羿l(xiāng)談·人物門·呆》：“鄉(xiāng)：親情。正：親眷（見）?！盵16]《潮汕方言詞考釋》：“親情事”謂婚姻之事，今潮汕話仍謂談婚事為“親情”[11]44?！冻薄て针p語詞典》“親情”包含“親戚”和“親事”兩個(gè)義項(xiàng)[6]153-154?！堕}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中“親情”具有“親戚”和“親事，婚姻事”兩個(gè)義項(xiàng)。其中“親事，婚姻事”義下引兩則書證，分別為韋絢《劉賓客嘉話錄》：王承昇有妹國色，德宗納之，不戀宮室。德宗曰：“窮相女子！”乃出之，勒其兄不得嫁進(jìn)士朝官，任配將軍將作親情?！侗R氏雜說》：唐文宗為莊格太子選妃，召宰相曰：“聞在朝外臣，皆不欲共朕作親情，何也？”[7]203-204綜上，《大詞典》漏收“親情”的“親事、婚假之事”義項(xiàng)，且該義項(xiàng)在方言標(biāo)注上應(yīng)為閩語。

（五）不打緊

（1）日上青山頭，一年過了人易老；百事調(diào)陳不打緊，恨殺只樣冤家頭[4]815?！督鸹ㄅ?/p>

（2）恁那識我是親，亦不掠我話向不打緊[4]780?！督鸹ㄅ?/p>

（3）向生，不打緊，我咱戊纏腰，有幾兩在只[4]789?！督鸹ㄅ?/p>

（4）措置盤纏不打緊，金榜標(biāo)名正是強(qiáng)[4]789?！督鸹ㄅ?/p>

（5）賤妾一身死不打緊，君是青錢中選國家關(guān)係[4]805。——《金花女》

（6）當(dāng)初望你去東京，不曾想到只其計(jì)，掠赧相離拆。義童一身不打緊，虧恁二人死都無名[4]806?！督鸹ㄅ?/p>

（7）自恨賤身不打緊，虧娘刲股艱辛[4]791?！短K六娘》

“不打緊”在《大詞典》中有“〈動〉不要緊，沒關(guān)系?！盵5]550這一義項(xiàng)，東北官話、冀魯官話、晉語、西南官話、徽語、湘語、贛語中使用該詞。上述出處的“不打緊”同樣意為“不要緊，沒關(guān)系”。

舉證：《潮汕方言詞考釋》：打緊，要緊，重視。所舉兩處書證為《清平山堂話本·快嘴李翠蓮記》：“姨娘不來不打緊。”《古今小說·沈小官一鳥害七命》：“別的不打緊，只這個(gè)畫眉，少也值二三百兩銀子。”[11]248《中國古代小說俗語大辭典》：不打緊，不要緊，無所謂。所舉例證出自《水滸全傳》《喻世明言》《紅樓夢》等[17]?！稏|北話詞典》：不打緊，不要緊，無關(guān)緊要[18]?！豆淘窖赞o典》：不打緊，無關(guān)緊要，不要緊。”[19]綜上，“不打緊”為閩南方言詞語，《大詞典》未標(biāo)注該詞的閩南方言用法。

二、提前《大詞典》書證時(shí)間

“大型漢語詞典的編纂不僅要探討推求古今沿用的常用詞語的語源，而且要盡可能采用首見例證或較早例證”[20]，《大詞典》的收詞條例未說明所舉書證是否為時(shí)代最早，但今按照辭書編纂慣例，當(dāng)取最早的書證為善?！督鸹ㄅ泛汀短K六娘》可以為《大詞典》中的部分詞條提供更早的書證。

（一）呾

（1）呾一句好話，並送一個(gè)狀元，來乞報(bào)秀才[4]771。——《金花女》

（2）許是金衣公子，上西天去傳經(jīng)，遇著玉女，在處呾話[4]775?！督鸹ㄅ?/p>

（3）官人，古人呾：“黃河尚有澄清日，人生豈無得運(yùn)時(shí)”[4]787。——《金花女》

（4）待我共阿爹呾。阿爹，人呾：“日頭勿呾人，夜頭勿呾鬼”赧正呾去體阿娘，今就來了[4]791?！督鸹ㄅ?/p>

（5）臨行言語呾未盡，懊恨冤家，掠人恩愛[4]765。——《蘇六娘》

（6）你只話早做不呾？[4]797——《蘇六娘》

（7）你言語共我呾都夭未盡，在年就要去？[4]801——《蘇六娘》

“呾”在戲文《金花女》及《蘇六娘》中共出現(xiàn)95次，此處不再贅舉?！皡臁币鉃椤罢f”?！冻薄て针p語詞典》：呾，說；講[6]241?！秶Z潮音大字典》：按：說話、講話，潮人稱“呾話”；別說（講）、勿說（講）、不可說（講），稱“勿呾”[10]247?！洞笤~典》收錄了該詞的閩語“說”義項(xiàng)[5]2932，例證分別出自劉萬章《廣東潮陽的人》、自擬以及莊群《呂叔尋寶》。莊群為潮州的文化名人，生于1932年，故該書證為現(xiàn)代的例證。兩部作品的成書時(shí)間晚于明本潮州戲文，因此可提前書證。

（二）眠起/冥昏

（1）伊是昨冥昏，赧是今眠起[4]813?！短K六娘》

此處“冥昏”和“眠起”意為“夜晚”“早晨”?！冻薄て针p語詞典》：眠起：[名]，早晨/早上。潮。指當(dāng)天8、9點(diǎn)鐘這段時(shí)間[6]826。

《大詞典》收錄了“冥昏”的“〈名〉晚上；夜晚”義項(xiàng)，無書證[5]4534。上述例證可為《大詞典》補(bǔ)充書證。《大詞典》“眠起”的“〈名〉早晨，引申為早餐”[5]4206義項(xiàng)處所舉例證出自1937年的《揭陽縣志》，晚于明本潮州戲文，可提前書證。

（三）厝

（1）自只札時(shí)不曾相見。來到只處正是。不免叫一聲，劉兄在厝那不？[4]767——《金花女》

（2）一厝人都不甲掌羊，苦苦要伊去掌羊[4]819?！督鸹ㄅ?/p>

（3）生是劉厝人，死是劉厝鬼，又在年好收親情？只個(gè)難從兄嫂爾命[4]809。——《金花女》

（4）小妹聽我親囑付。今旦出嫁不比在厝，爹媽早世無靠映，你兄老倒又缺恩顧[4]782?！督鸹ㄅ?/p>

（5）來到只處，正是蘇厝。不免入去體是何如[4]768。——《蘇六娘》

（6）我死后，爾千萬去郭厝，報(bào)乞伊知[4]805?！短K六娘》

例證（1）（2）中“厝”為“房屋”義，例證（3）至（6）中“厝”為“家、家鄉(xiāng)”義?！冻薄て针p語詞典》：厝：①房子/房屋。指墻、頂、門、窗齊全，供人居住或做其他用途的建筑物。②住宅。供人居住的地方（多指規(guī)模較大的）；③家，指同姓幾代人的家庭；④（家）村，指同姓氏人群居住的小村子[6]201?！秶Z潮音大字典》：厝：方言。房屋。黃叔敬《臺海使槎錄·賦餉》：“瓦厝，草厝共征銀一千二百四兩零?！背比朔课菥^之“厝”[10]40?！缎戮幊敝菀糇值洹罚贺龋悍街阜课輀21]42?！堕}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厝，整座的房子（方言常做地名用字）[7]83。

《大詞典》：厝，①〈名〉房屋。②〈名〉家；家鄉(xiāng)；老家[5]4098。義項(xiàng)①的閩語例證出自清光緒十九年《潮州府志》、莊群《呂叔尋寶》與清嘉慶二十年《澄海縣志》，義項(xiàng)②的閩語例證出自劉萬章《廣東潮陽的兒歌》，成書時(shí)間均晚于戲文《金花女》及《蘇六娘》，故“厝”的義項(xiàng)①與義項(xiàng)②均可提前書證。

（四）伊/伊人

（1）稟老爺，路上有一個(gè)婦人，不肯走起。小人問伊，說叫：伊兒夫都做官[4]821。——《金花女》

（2）我有一姓金朋友，有一小妹；年當(dāng)十八，未曾收人聘定。我不免為兄，近前來去，求伊一下[4]767。——《金花女》

（3）桃花你只書持去，要見秀才面，乞伊親手開拆[4]787?！短K六娘》

（4）來到只處，正郭一使家；不免入來報(bào)伊消息，看伊意思如何[4]811?！短K六娘》

（5）阿媽，你嘪笑伊人窮，有日大富貴[4]782——《金花女》

（6）替我上伏郭媽爹。伊人病重總是為人情，甲伊千萬用心待好伏事，莫掠我做罵名[4]780?！短K六娘》

出處（1）至（4）中“伊”為“他、她”義。出處（5）和（6）中“伊人”為“他們”義?！冻薄て针p語詞典》：伊：[代]他/她/它。伊人：[代]他們/她們/它們。潮語實(shí)際上是稱自己以外的若干男性和女性，也包括事物[6]1238?！秶Z潮音大字典》：伊，代詞。他，彼?！妒勒f新語·方正》：“江家我顧伊，庾家伊顧我。”按：他，潮人幾乎都說“伊”[10]70?！缎戮幊敝菀糇值洹罚阂粒悍剿齕21]60?！堕}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伊，他；它：《南史·陳慶之傳》：“吾見張時(shí)，伊已六十?！痹へ恶R陵道》第三折：“我這裏吐膽傾心說與伊，難道你不解其中意?！盵7]74

《大詞典》：伊，〈代〉他；她。伊人，〈代〉他們[5]1797。上述義項(xiàng)的閩語例證均出自莊群《呂叔尋寶》，可提前書證。

（五）毛/頭毛

（1）為君立心同死生，別人富貴我不爭；爹媽若不從子頭，甘心剃毛去出家[4]796?！短K六娘》

（2）頭白毛白愿相守，那畏爹媽不由人[4]820?！短K六娘》

（3）子愿甘心剃毛去出家[4]796。——《蘇六娘》

（4）頭毛挩落細(xì)如絲。肉今割落幼如面[4]778?！短K六娘》

（5）亦不刲股剪頭毛，頭毛剪落，肉未生[4]799?！短K六娘》

出處（1）至（3）的“毛”與（4）（5）的“頭毛”均為“頭發(fā)”之意?！冻薄て针p語詞典》：頭毛：[名] 頭發(fā)。人的前額、兩耳和后頸部以上生長的毛發(fā)。又：毛：（2）頭發(fā)。人的前額、兩耳以及后頸部以上生長的毛[6]1112。《閩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頭毛，頭發(fā)。所舉書證：《啟顏錄》：“僧法軌形容短小，李榮嘲之曰，身長三尺半，頭毛猶未生。”元·郝經(jīng)《聽角行》：“漢家有客北海北，節(jié)毛落盡頭毛白。”又：毛：特指須發(fā)（方言也指頭發(fā)）[7]94。

《大詞典》：毛，〈名〉指汗毛；頭發(fā)。（六）閩語。廣東汕頭。翁輝東《潮汕方言·釋身》：“俗稱發(fā)為～”[5]1470?！冻鄙欠窖浴返淖髡呶梯x東“生于清末，為民國潮州學(xué)者?！薄！冻鄙欠窖浴返某蓵鴷r(shí)間晚于明代戲文《金花女》《蘇六娘》，此處可提前書證。又：頭發(fā)。頭毛，頭毛〈名〉頭發(fā)。這一義項(xiàng)的閩語方言標(biāo)注無例證，可作為書證進(jìn)行增補(bǔ)。

（六）姿娘

（1）[生]感謝大舅厚恩。托天保庇，待劉永做成功名，就當(dāng)父母一般。你阿嫂豈有乜話那無。

[旦]勿呾著許野姿娘年[4]799?！督鸹ㄅ?/p>

（2）阿嫂，人叫“丈夫子食田根，姿娘子食田面”[4]818?！督鸹ㄅ?/p>

（3）婦人走起！只一婦人障怪。阮老爺一路來，人都畏伊不見。你一個(gè)姿娘，正是怪呵[4]821?！督鸹ㄅ?/p>

《國語潮音大字典》：娘：4.婦女的通稱。潮人稱“姿娘”[10]566?！洞笤~典》：〈名〉女人。閩語[5]3888。兩處書證分別出自《潮州民歌》和翁輝東《潮汕方言》，又《潮州民歌》為現(xiàn)代作品，故此處可提前書證。

（七）目汁

（1）值時(shí)得見郎，心頭酸，夜共日只是目汁流千行[4]765?！短K六娘》

（2）林婆不見阿娘向久，心酸目汁流在許[4]771?！短K六娘》

（3）日落冥昏時(shí)候，山禽野鳥盡都?xì)w巢；簷前飛燕亦宿齊頭，引人心酸目汁流[4]791?！短K六娘》

結(jié)合上下文語境，上述出處的“目汁”為“眼淚”義。《潮汕方言詞考釋》：目汁，眼淚。具體考釋：《廣韻》《集韻》平聲支韻“眵”字條下均釋為“目汁凝”?？头窖砸仓^眼淚為目汁，《客方言·釋形體》引徐鍇曰：“目汁之言舊矣，汁之凝者俗曰目屎。”[11]27《潮·普雙語詞典》：目汁：[名]〈滴〉淚/淚水。眼內(nèi)淚腺分泌的無色透明液體[6]817。

《大詞典》：目汁，〈名〉眼淚[5]1096。所引閩語例證出自莊群《呂叔尋寶》，《呂叔尋寶》成書時(shí)間晚于明代戲文《金花女》《蘇六娘》，故可提前書證。

三、補(bǔ)充《大詞典》書證材料

“舉例的主要作用在于釋義……舉例的另外一個(gè)作用是提示語源?！盵22]對于大型辭書來說，書證越多，有助于更清晰地梳理詞義的源流脈絡(luò)?！洞笤~典》里有些詞條沒有書證，有些詞條只有孤證，有些詞條的語料由編纂者自擬?！督鸹ㄅ芳啊短K六娘》可補(bǔ)《大詞典》閩南方言書證材料。具體見下例。

（一）細(xì)/自細(xì)

（1）娘子你可記得西蘆那不？曾在西蘆五年暗，細(xì)雪微霜亦著行[4]801?！短K六娘》

（2）春秋和暖，冬景寒淒；草木凋零，物孤恓。風(fēng)飛雪白，細(xì)如絲；花無色，月影移[4]807?！督鸹ㄅ?/p>

（3）學(xué)生，姓薛名英，自細(xì)與劉永結(jié)交，情意頗厚[4]766?！督鸹ㄅ?/p>

（4）且喜：男婚女嫁，盡都完全。只有一小妹，金花女，自細(xì)爹媽早世，是我兄、嫂養(yǎng)成[4]768。——《金花女》

（5）劉永，自細(xì)喪了雙親，富窗篤志[4]787?！督鸹ㄅ?/p>

出處（1）（2）的“細(xì)”，表示“小”，與“大”相對。出處（3）至（5）的“自細(xì)”為“從小”義?！凹?xì)”在《大詞典》的其中一個(gè)釋義為：〈形〉?。ㄅc“大”相對）[5]3301。其閩語例證為編纂者自擬?！白约?xì)”在《大詞典》的釋義為：〈副〉從小[5]3302。閩語無例證?！洞笤~典》在“細(xì)”“自細(xì)”的以上兩個(gè)義項(xiàng)中均明確指出其為閩語方言詞，《金花女》和《蘇六娘》正可補(bǔ)閩語書證用例。

（二）飼

（1）你少時(shí)我都飼爾；今嫁出了，飼爾就是累我。我家中無向那麻米乞人食[4]811。——《金花女》

（2）死沛賴無道理，敢來面前使話試。飼爾無中用，還夭未知死[4]818。——《金花女》

（3）曾見世上人飼子，飼爾忘恩共背義？[4]819——《金花女》

（4）小妹聽我說起，飼你障大，將近冠笄。家中諸事，用心學(xué)理[4]769?！督鸹ㄅ?/p>

上述出處中“飼”表示“養(yǎng)；撫養(yǎng)”?！冻薄て针p語詞典》：飼：[動]（3）拉扯。辛勤撫養(yǎng)[6]168?！洞笤~典》中收錄了“飼”的閩語“撫養(yǎng)”義[5]3066，無例證。按，應(yīng)給予更新。

（三）乞

（1）共我趕上山去食草，包一包飯乞爾去。又要一日給五兩麻乞我[4]811。——《金花女》

（2）[旦]我想起來，十兩銀在只，盡乞你持去做盤費(fèi)。

[公]小妹，夭太少些；進(jìn)才，只兩錢銀乞你去買果子[4]799?！督鸹ㄅ?/p>

（3）阿嫂，王十朋亦是乞人假書害年，敢是交己有向虧心[4]794?！督鸹ㄅ?/p>

（4）阮阿爹許好，今乞阿媽教，也惡了[4]796。——《金花女》

出處（1）（2）的“乞”是動詞，意為“給”，出處（3）（4）的“乞”是介詞，意為“被”。《潮·普雙語詞典》收錄了“乞”的動詞“給”義和介詞“引進(jìn)動作行為的施動者”義[6]663?！堕}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乞：①向人討；祈求；請求。②介詞。被。③給予（潮汕地區(qū)的說法）[7]341?！洞笤~典》中收錄了“乞”的這兩個(gè)義項(xiàng)，標(biāo)注方言均包含閩語，其中“被”義的書證為編纂者自擬[5]327?！督鸹ㄅ泛汀短K六娘》正可補(bǔ)閩語書證。

（四）恁

（1）今使你去莊林。買二個(gè)海味。明旦日去體恁阿娘一下[4]791?！督鸹ㄅ?/p>

（2）小妹請坐，莫向煩惱，待我叫恁阿嫂出來。阿媽，恁阿姑來，做不出去相體一下？[4]792——《金花女》

（3）小妹，我想你亦不住處。恁兄亦不留爾，只處十兩銀在只，送劉郎路。我今亦不敢去體伊[4]796。——《金花女》

（4）恩情山海惡比高深。舍年一身不是死，乜恩通來報(bào)答恁[4]822?！短K六娘》

（5）意密情，死重生輕。天神月老從志願，使恁返魂再結(jié)親[4]822?！短K六娘》

出處（1）至（3）的“恁”為“你的”義，（4）（5）的“恁”為“你”義?！洞笤~典》中收錄了“恁”的“〈代〉你；你們；你的”義項(xiàng)[5]4315，標(biāo)注方言包含閩語，閩語書證出自《臺灣俗歌》以及為編纂者自擬?！洞笤~典》孤證，且用例是現(xiàn)代的，例證過晚。按，應(yīng)給予修訂更新。

（五）外家

（1）共娘斟酌去外家，不知事體是在生[4]797。——《金花女》

（2）自雞啼，早打疊山妻去外家措置盤纏。想起來，因阿嫂許樣沛賴，伊兄老實(shí)無能為[4]798?！督鸹ㄅ?/p>

上述出處的“外家”為“娘家”義?！堕}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外家，娘家。所舉書證：《晉書·魏舒?zhèn)鳌罚骸拔菏嬗坠拢瑸橥饧义甘纤B(yǎng)。甯氏起宅，相宅者雲(yún)：‘當(dāng)出貴甥?！盵7]148《唐宋詞百科大辭典》：外家，娘家。所舉書證：辛棄疾《鷓鴣天·游鵝湖醉書酒家壁》：“閑意態(tài)，細(xì)生涯，牛欄西畔有桑麻。青裙縞袂誰家女，去趁蠶生看外家。”[23]《資治通鑒大辭典·上編》：外家：①指母親或妻子的娘家，女子出嫁后也稱其娘家為外家[24]。

《大詞典》收錄了“外家”的“〈名〉娘家”義項(xiàng)，標(biāo)注方言包含閩語[5]1149，無例證，《金花女》和《蘇六娘》正可補(bǔ)閩語書證。

（六）大官/大家

女子出嫁不比在家，外有大官，內(nèi)有大家[4]823?！短K六娘》

上述出處的“大官”“大家”分別為“公公”“公婆”義?！堕}南方言與古漢語同源詞典》：大官，公公。妻子稱丈夫的父親。宋·王楙《野客叢書》十二：“婦人稱翁姑為官家。”又大家，婆婆。妻子稱丈夫的母親[7]4。《潮·普雙語詞典》：大家，婆婆，丈夫的母親。又大家官，公婆，丈夫的父母[6]334?！洞笤~典》收錄了“大官”的“〈名〉公公；丈夫的父親”義項(xiàng)[5]217，例證為自擬；“大家”的“〈名〉丈夫的母親；婆婆（背稱）”義項(xiàng)[5]222，例證出自唐代詩人溫庭筠的作品、《因話錄》以及翁輝東《潮汕方言》，《金花女》和《蘇六娘》可補(bǔ)閩語方言書證。

（七）向/向生

（1）行過黃潭共南山，望前村人煙向大[4]802?！督鸹ㄅ?/p>

（2）一天星月雲(yún)外光，照見千山遠(yuǎn)，萬水長。星月相見人未轉(zhuǎn)，薄情郎，緣何一去向久無書傳？[4]765——《蘇六娘》

（3）扁舟海角逢真主，發(fā)跡山窩朱買臣；簞瓢陋巷，寄食出身。古人得志都辛苦，君你何必向煩心[4]790?！督鸹ㄅ?/p>

（4）[外]小妹伊那要你掌羊，爾去掌；亦無乜害事。

[旦]向生，阿兄你呾只話，我就願去[4]820?！督鸹ㄅ?/p>

（5）[丑]阿娘，春夏既繡了，秋冬亦著繡一個(gè)，正見齊全。

[旦]向生，我再勉強(qiáng)繡二個(gè)罷[4]776?！督鸹ㄅ?/p>

出處（1）至（3）的“向”為副詞，表示“那么”，（4）（5）的“向生”為連詞，表示“那，那么”義?！洞笤~典》中“向”的“〈副〉那么?！绷x[5]1812，閩語書證為編纂者自擬，“向生”的“〈連〉那么”[5]1812。義項(xiàng)無例證?！督鸹ㄅ泛汀短K六娘》正可補(bǔ)閩語書證。

（八）許

（1）[旦]無事不敢來累你，今為劉郎去求官。萬望扶持，一目相看，倘或功名到手，拜謝兄嫂千萬般。

[末]阮無許福氣[4]794。——《金花女》

（2）我體許劉秀才會讀書，盡驚人。失挫一去，中舉中狀元。許時(shí)袂能救得你[4]796?！督鸹ㄅ?/p>

（3）只霜雪向厚，滿山通白，水面上都堅(jiān)在許。官人上嶺，共娘子仔細(xì)一下[4]800?！督鸹ㄅ?/p>

（4）夭是阿娘在許。待我共阿爹呾。阿爹，人呾：“日頭勿呾人，夜頭勿呾鬼，”赧正呾去體阿娘，今就來了[4]791。——《金花女》

出處（1）（2）的“許”為代詞，指示事物，意為“那”，（3）（4）的“許”同為代詞，指示地點(diǎn)，意為“那兒”?！洞笤~典》收錄了這兩個(gè)義項(xiàng)，且包含閩語標(biāo)注[5]1983?！霸S”的“〈代〉那”義的閩語例證為編纂者自擬，“〈代〉那兒”義無閩語例證，《金花女》和《蘇六娘》正可補(bǔ)閩語書證。

（九）緊緊

（1）今旦劉郎科場赴試，兄縱無力，亦著措置。待我緊緊安排，不用躁心費(fèi)氣[4]792?！督鸹ㄅ?/p>

（2）我不識爾是乜人，勿來認(rèn)我做兄嫂。“無許閑錢縛狗豆?！本o緊別處去撈落[4]794。——《金花女》

上述出處的“緊緊”為“趕緊，趕快”義?！洞笤~典》收錄了“緊緊”的閩語“〈副〉趕快”義項(xiàng)[5]4165，但沒有書證，《金花女》和《蘇六娘》正可補(bǔ)閩語書證。

四、結(jié)語

《金花女》和《蘇六娘》是《明本潮州戲文五種》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語言研究方面，前人主要對兩種戲文的疑難詞語進(jìn)行考釋，或?qū)ξ墨I(xiàn)中存在的特殊句法現(xiàn)象進(jìn)行論述，以對方言辭書的編纂修訂為著手點(diǎn)的研究幾乎為空白。本文精選需要考釋的詞語作為研究對象，結(jié)合《大詞典》的相關(guān)釋義和例證，主要從增補(bǔ)義項(xiàng)、提前書證、補(bǔ)充書證等方面討論了明本潮州戲文《金花女》《蘇六娘》詞匯研究對大型語文辭書修訂的實(shí)用價(jià)值，以期進(jìn)一步推動我國大型方言辭書、地方方言辭書的修訂工作，更好地為漢語方言的學(xué)習(xí)和教學(xué)工作服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