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之 王新宇 李一新
(作者單位:吉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近些年,具有中國特色的玄幻電影不僅在國內電影市場占據(jù)重要地位,也對世界電影市場的發(fā)展產生了重要影響。毋庸置疑,中國玄幻電影以獨有的人物形象和表現(xiàn)內容贏得了越來越多觀眾的喜愛,有著廣闊的發(fā)展前景。通覽中國玄幻電影,妖這一獨特的形象承擔著不可忽視的敘事地位。我國妖形象由來已久,《說文解字》將“妖”釋為:“地反物也,從示,和神同類?!狈次?,指群物失去本來的常性,產生異常的變化?!把弊畛踔阜闯5氖挛锖同F(xiàn)象,如今人們普遍將通過修煉產生異變的動植物或其他物種統(tǒng)稱妖。研究在中國玄幻電影創(chuàng)作中如何塑造好妖這一重要形象,是今后創(chuàng)作出更加優(yōu)秀的玄幻電影作品的一大 前提。
近些年中國玄幻電影數(shù)量激增,學界對于玄幻電影的研究不斷增加,但研究中國玄幻電影中妖怪形象的文獻依舊較少,對于如何建構中國玄幻電影中的妖形象方面缺乏更深層次的探討,這無疑會阻滯中國玄幻電影的長遠發(fā)展。因此,本文總覽近些年來相關中國玄幻電影,尋找平衡妖性和人性的關鍵點,以期為今后中國玄幻電影中妖的形象塑造提供新思路和新想法,同時推動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和中國玄幻電影走向現(xiàn)代化、國際化。
根據(jù)妖的定義和人們對妖的傳統(tǒng)觀念,一般來說,妖并非憑空想象得來,而是由具體事物(如動物、植物或其他物種)修煉后化形而成,保留原有的些許特點,擁有法力。但本質上講,妖是人想象的藝術投影,妖的世界是一個類人又超人的投影社會。塑造妖形象時,人會賦予妖喜怒哀樂的情緒,因而多數(shù)妖在一定程度上呈現(xiàn)擬人化,又因其具備法力且非人類,所以對其行為模式的想象具有更大挖掘展現(xiàn)的空間。
需要注意的是,妖本質上產生于人的意識。根據(jù)物質和意識的辯證關系,物質是能為人的意識所反映的客觀實在,而意識是客觀事物在人腦中的反映[1]。妖自誕生起就作為集體無意識的象征符號存在著、變化著,看似是妖與妖、妖與人之間的故事,實則一直在言說人的故事[2]。如《西游記》中阻礙師徒四人西天取經的諸多妖魔,作為戰(zhàn)斗中惡勢力的一方,它們被作者賦予了社會意義,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妖魔的特點,兇殘、貪婪、狡猾等,正反映了社會生活中的陰暗情緒。作者想要諷刺和批判社會生活中所目睹的這些事,從而塑造了這類丑惡的妖怪形象。而在文學作品中出現(xiàn)的另一類妖形象,如蒲松齡《聊齋志異》中的故事《嬰寧》,作者借助天真爛漫的狐妖嬰寧的形象,批判封建禮教對女子的束縛,贊揚敢于反抗封建倫理的行為,這同樣也是人的社會意義的表達[3]。
目前國內市場上的玄幻電影,多數(shù)都由人和妖擔任主要角色。根據(jù)兩個種群間產生的碰撞去定位電影中的人與妖,是一部電影塑造人與妖形象的關鍵。據(jù)此,可以將人、妖兩個種群間的關系整理為三大類,即相處模式、態(tài)度、地位。人與妖的相處模式包括對立、共存、和諧等,人與妖對彼此的態(tài)度包括已知、未知、聽聞等,人與妖的地位包括平等、人高于妖、妖高于人等。
在目前的玄幻電影中,人與妖的關系在族群層面以對立為主,人與妖對彼此的態(tài)度多為人聽聞過妖的傳說但幾乎對妖未知,而妖對人已知。如2011年上映的《倩女幽魂》中,在妖殺人、人捕妖的背景下,寧采臣(人)和小倩(妖)萌發(fā)了跨越種族、不懼阻撓的愛情,電影由此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之后,以此為鑒的同質化電影產品在市場上泛濫。作為當今影視市場消費主力的年輕人,其興趣多元,關注的持續(xù)度普遍不高,如果創(chuàng)作者和制作方一味跟進年輕人多變的興趣,難免會陷入被動,錯誤地估計市場卻自我感動。將寶全押在人妖之戀的主題上,但是制作粗制濫造、人物形象扁平、劇情味同嚼蠟、邏輯毫無合理性可言,只期盼“真情動人”,這樣自然無法制作出品質精良、為大眾所喜愛的影片。人的情感本就是多元且豐富的,若要繼續(xù)以人妖對立為大背景探索,與其只專注于愛情,不如轉而對友情、親情、家國情等其他情感進行深入的塑造。人類社會錯綜復雜,人與人的關系盤根錯節(jié),引而申之,可以著重展現(xiàn)人妖兩個種族之間相處模式的轉變,這也會為我國玄幻電影的創(chuàng)作注入新鮮血液。
設定人與妖的地位,是妖合理存在的基石。先秦時代,人們不稱妖而稱精怪,認為其像動植物一樣,是異于人類但真實存在的物種,《山海經》中就展現(xiàn)了光怪陸離的精怪世界。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fā)展,在人類逐漸探索世界的過程中,精怪或妖的具象并未被發(fā)現(xiàn),而是在傳說中變得愈發(fā)神秘。與此同時,“人為萬物靈長”的觀念逐漸上升為人民意識的主流,中國人對世界的認知理念完成了由“萬物平等”的樸素世界觀到“人為萬物靈長”的轉變。因此后期文藝作品塑造的妖往往是低人一等,向往人類的世界,妖認為作為妖的生活是不如意的,只有人類的生活才是美好的。例如,在《畫皮2》中,狐妖小唯給出的想作為人生活的原因是,她想要感受“人心是暖的、眼淚是苦的、杜鵑花真的很香”等對于妖來說不可想象的完全陌生的生活。這類妖希望進入人的世界,它們刻苦修煉,以修行成人為目標,進而隱藏或者改變自己妖的身份;如果沒有完全修煉成人形,它們則需要躲躲藏藏,千方百計防止自己妖的特征顯露出來而被身邊的普通人發(fā)現(xiàn)。人和妖的地位由此被一種心照不宣的方式悄然設定。
在未來,可以將人與妖之間相處的不同關系重新組合,制作多樣性豐富的玄幻電影作品。同時要更多關注人妖和諧共存的方向,結合當今的時代形勢,創(chuàng)造一個和諧、平等的美麗玄幻世界,既能利用種族之間的差異性創(chuàng)作出更多活潑有趣的內容、別出心裁的讓人耳目一新的妖形象,又要對包括青少年在內的觀眾傳遞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
大部分玄幻電影將妖塑造為與人類不同的其他物種,但在外形、語言、行為、邏輯上又與人類相差無幾,只是多了法力的加成,這樣就失去了妖之為妖的特性,使得妖的塑造平平無奇,臉譜化而沒有記憶點。這類妖的形象通常十分單薄,甚至只能說是人的外在形象的妖化,在本質上與人沒有什么區(qū)別。它們雖然被稱為妖,但是實際上并不具有妖怪的氣質、特征,所以這種妖很難在觀眾心目中樹起立體豐滿的形象。這就可能導致許多觀眾表面上似乎接受了妖的身份設定,但是在內心中卻不能“入戲”,對它們妖的身份產生真正的認同感[4]。部分形象塑造相對成功的玄幻電影,則以千奇百怪的想象塑造妖的形象,使之明顯區(qū)別于正常人類。對妖的外形塑造主要分為兩個方向,其一是主要以人形出現(xiàn)的妖。這類妖大多衣著類人,它們身上的服飾非常直觀地向觀眾傳遞著自身的性格特點。其中善良的妖通常妝容美好,服裝往往顏色清麗、飄逸出塵,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的白淺等狐族。邪惡的妖則濃艷夸張、服飾顏色沉重,多以暗色調為主,再輔以造型夸張復雜的金屬飾品,極力表現(xiàn)它們殘忍邪惡的特點,如《盜墓筆記》中妄圖長生而不擇手段害人的蛇母。其二是以非人或異人形態(tài)出現(xiàn)的妖。這種妖大多以本體的突出特點的塑造為主,如《西游記之大鬧天宮》中牛魔王的外形,重點突出了其頭上有牛角的特點[5]。而從內在的心理塑造上看,最常用的手法是放大人或妖本體具有的某種特點或特性,使其看起來怪異而不合人類的邏輯,即具備妖性。例如,從妖本體的典型習性上來看,《白蛇傳說》中的白娘子和小青,她們作為蛇妖喜歡臨水而生,離不開濕潤的環(huán)境;從妖的特性上來看,《西游伏妖篇》中,電影在對紅孩兒的性格塑造上選擇放大了他貪玩的童心,讓整個王國都成了他玩鬧的 “游樂場”。
優(yōu)秀的妖形象塑造應該兼顧妖性與人性,既對妖的形象做出大膽的想象與嘗試,又建立人與妖的共性聯(lián)系,以此為紐帶激發(fā)觀眾的認同感。優(yōu)秀的形象塑造讓妖不再是只能依附人性的人類的影子,而是作為一個有自己妖性的獨立個體存在。這里需要明確的是,在玄幻電影有關于妖類的創(chuàng)作中,妖的形象塑造并不是直接照搬照抄傳統(tǒng)的文藝作品,也不是僅靠創(chuàng)作者個人的想象力憑空產生,而是在與我國妖文化緊密聯(lián)系的基礎上,結合新時代的實踐情況進行的創(chuàng)造性改編,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了我國千百年來群眾想象中的妖怪形象觀念,以及作為觀念核心的妖怪意象。例如,“物老成精”即動植物或物件日積月累吸收天地精華,時間久了便自然成精。這種成熟的妖怪意象往往擁有物的外觀,但是又有人的特性,同時具有超人的本領等?!蹲窖洝分械暮途褪且粋€很好的嘗試。在外形上,它的外形原型帝江本是十分丑陋的,而創(chuàng)作者將其二度創(chuàng)作為一個類人而非人、可愛討喜的形象;內在上,胡巴嗜血肉、頑皮不聽話,但它也會因為離別而感到悲傷;背景上,它有自己的種族,有自己的使命。角色形象與故事情節(jié)有機融合,塑造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靈魂的妖形象,讓妖形象有存在的理由,讓情節(jié)有發(fā)展的理由,二者相輔相成,電影中所塑造的世界才能鮮活起來。
可以發(fā)現(xiàn),當下的妖越來越具有人性,越來越像人。這種對于人性和人情的勾勒使妖類不再和邪惡反派勢力畫等號。這種變化讓玄幻電影區(qū)別于驚悚恐怖電影的同時契合了觀眾的文化審美心理,能幫助觀眾多角度、深層次地了解、欣賞這些異類。在這種情況下,它們不僅是妖,也是人們情感的寄托。換句話說,它們就是人們,它們的故事就是人們的故事,只不過是熟悉的人們以陌生的方式經歷似曾相識的故事。在情感表達上,妖的形象有了很大的豐富?!栋咨邆髡f》中的妖可以為愛而死,為愛犧牲,表達了人們對美好愛情的歌頌。另外,早些年,人與妖的相處模式大多以對立為主,近幾年卻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二者為了一個目標共同努力的敘事趨勢,人與妖的相處模式更多地表現(xiàn)為共存甚至是和諧共生。例如,在面對外敵入侵時,人與妖能聯(lián)手抗敵,苦戰(zhàn)許久才換來和平,甚至妖會為了保護種族、保護人類而戰(zhàn)斗、犧牲等。這類劇情體現(xiàn)了一種“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思想,這與當今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緊密聯(lián)系。以此為啟示,創(chuàng)作者可以嘗試在玄幻電影中增加一些對社會現(xiàn)實的思考,或者結合如今大熱的社會熱點,以妖這種超人的視角經歷、審視、評價現(xiàn)實的社會實踐,獲取不同的思維側面。此外,當嚴肅的社會現(xiàn)實通過電影這種較為輕松的方式表現(xiàn)時,觀眾往往會更容易接受,并且愿意由此進行一些深刻的思考,進而娛樂化的玄幻電影也能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向觀眾傳遞正確的價值觀。
在生產力低下且尚未有科學意識的遠古時代,人類祖先創(chuàng)造精怪傳說,是對自然樸素的解讀,也是對自然力量的崇拜。如今,科技高度發(fā)達,人們早已明白這個世界上并無妖、鬼、神,但這些曾存在于想象中的神秘形象已具有一定的符號意義。鬼,是恐懼的符號;神,是完美崇高的符號;而妖,古靈精怪,有善有惡,可以說是與人最為相似的形象符號。如今的文藝創(chuàng)作者大可通過創(chuàng)造妖形象,表達自己對某種品格的欣賞、對某種理想的追求。
同時,妖怪文化在我國的歷史可追溯至先周時期,先秦時期就已經有妖怪文化的雛形了。從古代神話到志怪小說,再到唐傳奇、話本,妖怪文化可以說與中華民族的文明史一同發(fā)展,許多個妖的形象、故事都代表著一個時代的世界觀、價值觀。妖可以作為一個媒介,傳遞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傳遞國人對自己、對社會、對世界的期望,讓我國的文化走出國門,走向世界。
妖性與人性的平衡是構建好中國玄幻電影中妖形象的關鍵,妖的形象不僅影響電影的畫面質量,還影響著電影的價值走向。良好的平衡妖的妖性與人性是塑造優(yōu)秀妖形象、演繹精彩內容、傳遞正確價值導向的重要步驟。中國玄幻電影中的妖形象具有文化效益和經濟效益,同時也關乎我國的文化形象塑造與輸出。對其進行深入研究,既要融合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也要推陳出新,緊跟時代步伐,從而促進中國玄幻電影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