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曉,莫昕瑩,管希周,馬 琳(.北京大學首鋼醫(yī)院藥劑科,北京 0044; .右江民族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藥劑科,廣西 百色5000;.解放軍總醫(yī)院呼吸內科,北京 0085)
藥物熱(drug fever,DF)是患者因使用某一種或多種藥物而直接或間接引起的發(fā)熱,是一種臨床常見的藥品不良反應(adverse drug reaction,ADR),但易被忽視[1],由此導致的不恰當診斷和治療,不僅增加患者身心痛苦和經濟負擔,還造成醫(yī)療資源的浪費。本文擬通過1例抗菌藥物相關DF老年患者的藥學監(jiān)護,探討DF的臨床特征、診斷、可疑藥物及治療措施等,以期為臨床及時發(fā)現、甄別、處理DF提供參考。
患者,男性,88歲,體重55 kg,主因“間斷咳嗽、咳痰2周,加重1 d”于2019年2月11日入院?;颊?周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咳嗽、咳白色泡沫樣痰,無發(fā)熱、咽痛,無胸悶氣短,未予處理。2月11日咳嗽、咳痰癥狀加重,伴血壓升高、心率增快,血壓最高達151/106 mm Hg(1 mm Hg=0.133 kPa),心率136次·min-1,急診胸部CT示雙肺感染性病變、雙側胸腔積液,給予注射用頭孢哌酮鈉舒巴坦鈉、鹽酸氨溴索注射液(具體用法用量不詳)抗感染、化痰后收入院。患者自發(fā)病以來精神、體力、食欲差,體重無明顯變化,大小便正常。
患者既往高血壓病史10年,冠心病病史30年,長期口服鹽酸曲美他嗪、單硝酸異山梨酯緩釋片等(具體用法用量不詳);慢性支氣管炎病史40年;2017年6月因尿潴留,留置尿管至今,每月更換尿管一次。訴鏈霉素皮試陽性,無食物過敏史。
入院查體:T 37.5 ℃,P 84次·min-1,R 20次·min-1,BP 118/67 mm Hg。雙側胸廓對稱,雙肺叩診清音,雙肺可聞及少量濕啰音。HR 84次·min-1,各瓣膜聽診區(qū)未聞及病理性雜音。腹平軟,無壓痛,腸鳴音正常。雙下肢輕度可凹陷性水腫。
輔助檢查:WBC 10.21×109·L-1、N% 84.7%、RBC 3.27×1012·L-1。CRP 2.038 mg·dL-1。肝腎功能未見異常。胸部CT示雙肺感染性病變、左肺門淋巴結增大、縱隔腫大淋巴結、雙側胸腔積液。入院診斷:社區(qū)獲得性肺炎、雙側胸腔積液。
患者入院后先后給予注射用頭孢哌酮鈉舒巴坦鈉、鹽酸莫西沙星氯化鈉注射液、注射用比阿培南、注射用替考拉寧、注射用哌拉西林鈉他唑巴坦鈉抗感染治療,并繼續(xù)予基礎疾病治療藥物(單硝酸異山梨酯緩釋片、鹽酸曲美他嗪片、阿托伐他汀鈣片、血塞通膠囊,均為院外長期服用)。體溫逐漸恢復正常,偶有咳嗽咳痰,血常規(guī)、CRP等降至正常,于3月7日停用抗感染藥物。3月14日患者受涼后出現發(fā)熱,最高達38.8 ℃,HR 96~120次·min-1,咳嗽,痰量增多。血常規(guī):WBC 8.98×109·L-1,N% 77.3%;CRP 6.23 mg·dL-1;PCT 0.102 ng·mL-1。痰培養(yǎng)示肺炎克雷伯菌、鮑曼不動桿菌。尿白細胞檢查(鏡檢):滿視野·HPF-1。尿培養(yǎng)+藥敏示:熱帶念珠菌,對氟康唑敏感。遂給予注射用美羅培南(0.5 g,q 8 h,ivgtt)、氟康唑氯化鈉注射液(0.2 g,qd,ivgtt)抗感染,患者體溫逐漸降低(36.3~37.8 ℃),HR 70~104次·min-1,咳嗽咳痰改善。血常規(guī)示:N%、CRP逐漸下降,尿白細胞檢查(鏡檢):8~12·HPF-1,尿培養(yǎng)無菌生長。3月26日患者體溫升高,最高達39.6 ℃,HR 104~126次·min-1。血常規(guī)示:WBC、N%、CRP較前升高,PCT、血培養(yǎng)未見異常,痰涂片示革蘭陽性球菌大量生長,于當日加用利奈唑胺注射液(600 mg,q 12 h,ivgtt),后患者體溫高峰下降(37.8~38.2 ℃),HR 79~102次·min-1,WBC、N%、CRP逐漸降低,但血小板也呈下降趨勢,為防止發(fā)生利奈唑胺相關血小板減少癥,于4月1日停用利奈唑胺注射液,給予注射用鹽酸萬古霉素(0.5 g,q 8 h,ivgtt)。4月2日患者體溫再次升至39.6 ℃,HR 82~101次·min-1,無明顯咳嗽、咳痰,無寒戰(zhàn)、惡心嘔吐等,雙肺呼吸音低,未聞及干濕性啰音,WBC、N%、CRP略增高,PCT正常,延續(xù)目前治療方案。繼續(xù)監(jiān)測患者體溫,波動于39.5~40.0 ℃,HR 85~108次·min-1。4月4日肺CT示雙肺感染性病變較前減輕。藥師分析患者抗感染治療有效,依據其熱型、心率等臨床特征,不排除藥物熱可能。遂與醫(yī)生充分溝通并詳細告知家屬、分析利弊。臨床采納藥師建議,于當日停用所有抗感染藥物,給予物理降溫。4月5日患者Tmax39.2 ℃,HR 95~116次·min-1;4月6日Tmax38.7 ℃,HR 90~114次·min-1;4月8日Tmax37.4 ℃,HR 80~104次·min-1。查血常規(guī)、CRP、PCT均正常。此后患者體溫維持在36.5~37.1 ℃,HR 73~103次·min-1,病情穩(wěn)定后出院。
該患者社區(qū)獲得性肺炎診斷明確??紤]其既往高血壓、冠心病、慢性支氣管炎病史多年,入院前無抗菌藥物反復應用史,入院后依據《中國成人社區(qū)獲得性肺炎診斷和治療指南(2016年版)》[2]并結合患者病情變化、檢驗檢查結果先后給予注射用頭孢哌酮鈉舒巴坦鈉、鹽酸莫西沙星氯化鈉注射液、注射用比阿培南、注射用替考拉寧、注射用哌拉西林鈉他唑巴坦鈉抗感染治療,患者感染得到控制后停用抗感染藥物,初期抗感染治療基本合理。
本次病情變化始于3月14日,患者受涼后發(fā)熱,痰培養(yǎng)示肺炎克雷伯菌、鮑曼不動桿菌,尿培養(yǎng)示熱帶念珠菌,N%、CRP較前升高。考慮其具有高齡、合并多種基礎疾病、長期臥床等院內感染危險因素,存在遲發(fā)性醫(yī)院獲得性肺部感染及泌尿系感染的可能。同時分析其入院后靜脈使用多種抗感染藥物,住院時間長,存在多重耐藥菌感染風險,遂給予美羅培南、氟康唑抗感染治療,并依據病情變化及痰涂片結果經驗性加用利奈唑胺,可覆蓋肺炎克雷伯菌、鮑曼不動桿菌、熱帶念珠菌及耐藥革蘭陽性菌等院內感染常見致病菌,符合《中國成人醫(yī)院獲得性肺炎與呼吸機相關性肺炎診斷和治療指南(2018年版)》[3]推薦,抗感染治療方案合理。此后患者體溫維持在37.8~38.2 ℃,咳嗽咳痰改善,感染相關指標改善,提示抗感染治療有效。后因血小板降低,停用利奈唑胺,換用萬古霉素,總體評價該患者入院后抗感染治療方案及藥物調整合理。
DF可定義為一種以發(fā)熱與給藥相一致、停藥后發(fā)熱消失為特征,且經過仔細檢查后未發(fā)現其他病因的發(fā)熱反應[4],住院患者藥品不良反應發(fā)生率約為10%~15%,其中DF的發(fā)生率為3%~5%[5-6]。DF可發(fā)生在治療過程的任意時間,最短僅1 min[7],最長為給藥后75 d[8],平均發(fā)生時間為用藥后7~10 d[5]。不同種類藥物間差別明顯,如抗菌藥物致DF的中位發(fā)生時間為6 d,平均7.8 d,而抗腫瘤藥物致DF的中位發(fā)生時間為0.5 d,平均6 d[9]。DF可表現為稽留熱、弛張熱、間歇熱、消耗熱,體溫在37.2~42.8 ℃,其中38.9~40.0 ℃較為普遍[4,9]。相對心動過緩是DF的一種臨床表現,即當體溫增高時,心率不隨體溫的增高而加快。當患者出現心動過緩,體溫達到38.9 ℃,并排除竇房結疾病和藥物的影響后,可考慮為DF[10]。DF無特異性診斷指標,研究[4]發(fā)現22%患者出現白細胞增多,22%患者出現嗜酸性粒細胞增多。女性和老年人是DF的高危人群,尤其是使用抗菌藥物時[11-14],但關于DF的易感人群尚未達成共識,且青年人抗菌藥物致DF的發(fā)生率也逐年升高[5]。因此,當患者發(fā)熱原因不能用其他病因解釋時應考慮DF可能。
該患者入院后抗感染治療有效,換用萬古霉素的第2天體溫再次升至39.6 ℃,未調整用藥,繼續(xù)觀察,患者持續(xù)高熱(約40 ℃),HR 80~108次·min-1,未隨體溫升高而加快,N%、CRP、PCT相對穩(wěn)定,4月4日肺CT示雙肺感染性病變較前減輕。藥師分析:①患者體溫經抗感染治療降低后又突然升高,且呈稽留熱;②無感染加重或新發(fā)感染表現;③無竇房結相關病變、未使用β-受體阻滯劑等減慢心率的藥物,但心率未隨體溫升高而升高,出現相對心動過緩。判定該患者存在DF可能。
幾乎所有藥物都有引發(fā)DF的可能,文獻報道可導致DF的藥物種類廣泛[6],其中抗菌藥物相關報道最多,涉及藥物有兩性霉素B、萬古霉素、米諾環(huán)素、紅霉素、青霉素類(氨芐西林、哌拉西林等)、頭孢菌素類(頭孢唑林、頭孢他啶等)等。劉博等[15]發(fā)現422例DF中,抗菌藥物DF占32.07%。有研究[16-17]顯示頭孢菌素類、青霉素類和糖肽類致DF最常見。法國國家藥物警戒數據庫的隊列研究[18]也表明,β-內酰胺類、三代頭孢菌素、氨基糖苷類、糖肽類、抗結核藥物與DF的發(fā)生顯著相關。
該患者于4月2日發(fā)生可疑DF,藥師查閱其入院后治療藥物,考慮其基礎疾病治療藥物長期服用,無相關ADR發(fā)生,且入院后未予調整,故本次可疑DF應主要與抗菌藥物相關?;颊咦?月14日起先后給予美羅培南、氟康唑、利奈唑胺、萬古霉素,其中美羅培南說明書及文獻[19-20]均有相關DF報道;萬古霉素致DF報道多見[5],發(fā)熱為其第三位常見藥品不良反應[21];以往有利奈唑胺致DF報道[22];未檢索到氟康唑相關DF報道,但說明書提示少見發(fā)熱反應。分析患者換用萬古霉素第2天出現高熱,此時已使用美羅培南和氟康唑19 d、停用利奈唑胺7 d,雖與萬古霉素時間相關性較強,但鑒于DF的發(fā)生存在潛伏期,且上述藥品均有致DF的可能,因此該患者DF可能與美羅培南、氟康唑、利奈唑胺、萬古霉素均相關。
與其他發(fā)熱相比,DF的主要特征是一旦停止給藥,發(fā)熱將消失[6]??梢蒁F患者應首先停用可疑藥物。如熱度不高或癥狀較輕,可不給予特殊處理,體溫可自行恢復正常;如熱度較高或伴有其他癥狀,應給予物理降溫、補液、抗組胺藥物、解熱鎮(zhèn)痛藥、糖皮質激素等對癥支持治療。該患者于4月2日再次高熱,判定為可疑DF,且與抗菌藥物相關。藥師就DF判定和分析與醫(yī)生充分溝通,考慮患者高齡,目前感染控制尚可,持續(xù)高熱對其危害性較大,在充分權衡利弊、家屬知情同意的情況下于4月4日停用所有抗感染藥物,同時給予物理降溫。停藥72 h后患者體溫降至37.8 ℃,后恢復正常,且停藥后相對心動過緩消失。依據我國藥品不良反應監(jiān)測中心發(fā)布的藥品不良反應/事件關聯性評價標準[23]:①該患者發(fā)熱與抗菌藥物使用存在時間相關性;②有可疑抗菌藥物致發(fā)熱的相關資料;③停用抗菌藥物72 h后體溫降至正常;④發(fā)熱無法用合并用藥、疾病進展及其他治療解釋;⑤其中萬古霉素為首要可疑藥物,但不能排除美羅培南、氟康唑、利奈唑胺致DF的可能。因此其發(fā)熱與抗菌藥物的關聯性評價結果為“可能”。
由于DF沒有明確的診斷標準,在臨床中常被誤診。掌握DF常見可疑藥物及高危因素,對于縮短患者住院時間、減輕患者痛苦、降低醫(yī)療費用、評價醫(yī)療質量及成本效益分析均具有重要意義[24]。本案例中,藥師積極參與患者的藥物治療,協助醫(yī)生及時識別DF,并提供合理治療建議,臨床予以采納,患者最終好轉出院。提示藥師和臨床醫(yī)師在臨床實踐中應對DF保持高度警覺,共同保障患者的用藥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