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話中的杜詩章法和句法藝術(shù)批評

李 新

(保定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稱：“夫設(shè)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氡?，章無疵也；章之明靡，句無玷也?！盵1]140可見，裁章構(gòu)句對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在宋人的詩學(xué)視野中，杜甫的詩作是最為講求謀篇造句之法度的，如南宋何汶《竹莊詩話》稱：“《楚詞》、杜、黃，固法度所在。”[2]3他又轉(zhuǎn)引《雪浪齋日記》云：“欲法度備足，當(dāng)看杜子美?！盵2]10嚴(yán)羽《滄浪詩話》云：“少陵詩法如孫吳，太白詩法如李廣。少陵如節(jié)制之師?！盵3]170孫子、吳起乃兵家之圣，遣兵布陣，井井有條，均有兵法傳世，杜詩法度嚴(yán)謹(jǐn)，故如孫吳“節(jié)制之師”；李詩豪放飄逸，縱橫倜儻，以氣勢見長，不受詩律所限，有類飛將軍，故以李廣比之。南宋員興宗《〈七言古詩·歌兩淮〉詩引》亦云：“事以詩敘者，唐人累累有焉。然有之而工，工之而傳，惟少陵、樂天二氏乃已也。蓋少陵以嚴(yán)，樂天以詳?！盵4]4303與白居易詩相對比，杜詩法度更嚴(yán)。并且，宋人對于杜詩的章法、句法藝術(shù)均分別給予細(xì)致入微的分析、評價，以下分而論之。

一、 宋人杜詩章法藝術(shù)論

詩之章法，即詩歌創(chuàng)作中布局、謀篇的法則，恰如對弈之開局布子、繪畫之勾勒輪廓，乃奠定篇什骨骼結(jié)構(gòu)之法也。杜甫作詩，十分注重章法，如其所言——“毫發(fā)無遺憾，波瀾?yīng)毨铣伞?《敬贈鄭諫議十韻》)，認(rèn)為詩篇應(yīng)該章法細(xì)密，結(jié)構(gòu)嚴(yán)整，且要力求波瀾起伏，跌宕多姿；還有“意愜關(guān)飛動，篇終接混?！?《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認(rèn)為詩篇之意脈要變化飛動，結(jié)尾更須言有盡而意無窮，足見其對詩篇章法的重視。宋人頗為推重杜詩的章法，如在北宋時期，范溫《潛溪詩眼》云：

山谷言文章必謹(jǐn)布置，……予以此概考古人法度，如《贈韋見素》詩云：“紈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贝艘黄⒁?，故使人靜聽而具陳之耳。自“甫昔少年日”至“再使風(fēng)俗淳”，皆方言儒冠事業(yè)也。自“此意竟蕭條”至“蹭蹬無縱鱗”，言誤身事也。則意舉而文備，故已有是詩矣。然必言其所以見韋者，于是有厚愧真知之句。所以真知者，謂傳誦其詩也。然宰相職在薦賢，不當(dāng)徒愛人而已，士固不能無望，故曰“竊效貢公喜，難甘原憲貧”。果不能薦賢，則去之可也，故曰“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又將入海而去秦也。然其去也，必有遲遲不忍之意，故曰“尚憐終南山，回首清渭濱”。則所知不可以不別，故曰“常擬報一飯，況懷辭大臣”。夫如此，是可以相忘于江湖之外，雖見素亦不得而見矣，故曰“白鷗波浩蕩，萬里誰能馴”終焉。此詩前賢錄為壓卷，蓋布置最得正體，如官府甲第，門堂房室，各有定處，不可亂也。[5]323

范溫援引黃山谷“文章必謹(jǐn)布置”之語，細(xì)評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韋見素，乃韋濟(jì)之誤)之章法，由開篇立意，而順承、呼應(yīng)，至卒章言志，布置得體，章法謹(jǐn)嚴(yán)，至被“前賢錄為壓卷”，不愧于南宋王正德《余師錄》所評：“老杜歌行最見次第出入本末?！盵4]6185

(一)工于起結(jié)

杜甫的詩篇工于起結(jié)，宋人對此也都有所認(rèn)識，如南宋吳沆《環(huán)溪詩話》稱：“杜詩好處無他，但是入手來重，如‘國破山河在’，一句便重；又如‘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氣象可想?！盵4]4334詩中指出其五律《春望》《春宿左省》等，開篇起首皆具有先聲奪人的藝術(shù)魅力。惠洪《石門洪覺范天廚禁臠》云：

“若不得流水，還應(yīng)過別山”者，題野燒也?！皣?yán)霜百草白，深院一株青”者，題小松也。前人以為工，但是題其意爾，非能狀其體態(tài)也。如子美題雨，則曰“紫崖奔處黑，白鳥去邊明”。樂天賦琵琶，則曰“銀瓶忽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又曰“四弦一聲如裂帛”。此皆能曲盡萬物之情狀。若雨、若聲音，其不可把玩如石火電光，非人之才力能攬取之。然此但得其情狀，非能寫其不傳之妙哉。[6]193

通過詩作之類比，惠洪稱道杜詩開篇不僅僅做到點清題面，而且能夠鋪而賦之，曲盡其情狀。

關(guān)于杜詩的篇末收結(jié)，南宋陳長方《步里客談》曾云：“古人作詩，斷句輒旁入他意，最為警策。如老杜云：‘雞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是也。黃魯直作《水仙花》詩，亦用此體，云：‘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盵4]4290-4291陳長方總結(jié)杜甫《縛雞行》詩終篇所使用的宕開一筆特殊章法，并指出其法為黃庭堅《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會心，為之作詠》詩所繼承，足見其完章結(jié)語之氣勢豪壯。

(二)前后呼應(yīng)

同時，宋人也指出杜詩篇中注重首尾相呼、前后相應(yīng)的行文之法，如南宋周紫芝《竹坡詩話》云：“杜少陵《游何將軍山林詩》，有‘雨拋金鎖甲，苔臥綠沈槍’之句。言甲拋于雨，為金所鎖；槍臥于苔，為綠所沉。有‘將軍不好武’之意?！盵7]338照應(yīng)首句“問訊東橋竹，將軍有報書”，順承而鋪陳下筆；葛立方《韻語陽秋》云：

老杜詩以后二句續(xù)前二句處甚多。如《喜弟觀到》詩云：“待爾嗔烏鵲，拋書示鹡鸰。枝間喜不去，原上急曾經(jīng)?！薄肚纭吩娫疲骸疤錇鯛幰?，鳴鶴不歸林。下食遭泥去，高飛恨久陰?！薄督w臥病》詩云：“滑憶彫胡飯，香聞錦帶羹。溜匙兼暖腹，誰欲致杯罌?！薄都膹埳饺恕吩娫疲骸安苤残萸拜?，張芝更后身。數(shù)篇吟可老，一字買堪貧。”如此之類甚多。此格起于謝靈運《廬陵王暮下》詩，云：“延州協(xié)心許，楚老惜蘭芳。解劍竟何及，撫墳徒自傷?！盵8]

葛氏列舉杜詩數(shù)例，并對此格加以溯源。

林希逸《竹溪鬳齋十一叢稿續(xù)集》則稱：

詩有直述句，有得意句，須分別得定，方可?！捌咴氯湛嘌谉幔瑢κ硶翰瓦€不能。已愁夜中自足蝎，況乃秋后轉(zhuǎn)多蠅。”此直述句也。“束帶發(fā)狂欲大叫，簿書何急來相仍。”此是杰句?！澳贤嗨杉芏疼?，安得赤腳踏層冰?！贝伺d句也。后四句如此，則前四句但見豪壯矣。[4]8664

林希逸引述杜甫《早秋苦熱，堆案相仍》詩，稱美其篇章諸句鋪墊、映襯，各得其妙。嚴(yán)羽《滄浪詩話》云：“有四句通義者(如少陵‘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無，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是也)”，[3]74引杜甫排律《大歷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峽久居夔府將適江陵漂泊有詩凡四十韻》為例，指出此詩中四句語意貫通，且上下兩聯(lián)前后交錯相應(yīng)——“曲留”句上承“昭君”句，“夢盡”句上承“神女”句。宋末范晞文《對床夜語》中總結(jié)出杜詩多種前后相應(yīng)之格：

汲黯匡君切，廉頗出將頻。直辭才不世，雄略動如神。”以下聯(lián)貼上聯(lián)也。“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無。曲留明怨惜，夢盡失歡娛?！豹q前格也，特倒置下句耳。若“群盜哀王粲，中年召賈生。登樓初有作，前席竟為榮。宅入先賢傳，才高處士名。異時懷二子，春日復(fù)含情”，未見其全篇如此，亦又一格也。[9]419

(三)篇幅剪裁

宋人對于杜詩全篇行文中的剪裁手法亦大加贊賞，如蘇轍《詩病五事》云：“老杜陷賊時，有詩曰：‘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予愛其詞氣如百金戰(zhàn)馬，注坡驀澗，如履平地，得詩人之遺法。如白樂天詩，詞甚工，然拙于紀(jì)事，寸步不遺，猶恐失之。此其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10]文中所引為杜甫至德二年(757)所作的《哀江頭》詩，詩人目睹淪陷后的曲江蕭索之境，追思昔年盛事，懷舊傷今，蘇轍指出其詩可穿越時空而不受所限，“如履平地”的“詩人遺法”，即剪裁之法；不似白詩“拙于紀(jì)事，寸步不遺”。魏慶之《詩人玉屑》中稱：

凡人作詩，中間多起問答之辭，往往至數(shù)十言，收拾不得，便覺氣象委貼。子美《贈衛(wèi)處士》詩略云：“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怡然敬父執(zhí)，問我來何方?！比羰顾说赖酱讼马毟袛?shù)十句，而甫便云：“問答未及已，兒女羅酒漿?！贝擞袙g土障黃流氣象。[4]9184

(四)通篇貫穿

此外，宋人對于杜詩章法，亦推重其詩通篇語意貫穿、一氣連屬的特色，如《潛溪詩眼》云：

古人律詩，亦是一篇文章，語或似無倫次，而意若貫珠?！妒乱蝗铡吩娫疲骸敖癯D月春意動，云安縣前江可憐。”此詩立意，念歲月之遷易，感異鄉(xiāng)之漂泊。其曰：“一聲何處送書雁，百丈誰家上水船?！眲t羈愁旅思，皆在目前?！拔磳⒚啡矬@愁眼，要取楸花媚遠(yuǎn)天?！泵吠憾ǎ睂⑾亩朔?，言滯留之勢，當(dāng)自冬過春，始終見梅楸，則百花之開落，皆在其中矣。以此益念故國，思朝廷，故曰：“明光起草人所羨，肺病幾時朝日邊?！薄堵劰佘娛蘸颖薄吩娫疲骸皠ν夂鰝魇账E北，初聞涕淚滿衣裳?！狈蛉烁袠O則悲，悲定而后喜，忽聞大盜之平，喜唐室復(fù)見太平，顧視妻子，知免流離，故曰：“卻看妻子愁何在?！逼湎仓烈?，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故曰：“漫展詩書喜欲狂?！睆拇擞袠飞模试唬骸鞍兹辗鸥桧毧v酒。”于是率中原流寓之人同歸，以青春和暖之時即路，故曰：“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毖云涞劳?，則曰：“欲從巴峽穿巫峽?！毖云渌鶜w，則曰：“便下襄陽到洛陽?！贝松w曲盡一時之意，愜當(dāng)眾人之情，通暢而有條理，如辯士之語言也?！袢瞬磺笠馓庩P(guān)紐，但以相似語言為貫穿，以停穩(wěn)筆畫為端直，豈不淺近也哉？[5]318-320

范氏以杜甫數(shù)首五律、七律名篇為例，總結(jié)杜律用語雖似無倫次，而意若貫珠的獨到章法，看似無法，實則有法；正如晚唐杜牧《答莊充書》所謂：“凡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彩章句為之兵衛(wèi)”[11]，不落宋人律作不求意脈關(guān)紐，僅以相似語貫穿之淺近窠臼。南宋吳沆《環(huán)溪詩話》亦云：

杜詩又有渾全之體，……四句只作一句，八句只作一句。如“安穩(wěn)高詹事，新詩日日多。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是四句亦作一句；如“不見閔公三十年，新詩寄與淚潺湲。舊來好事今能否，老去新詩誰與傳”，亦是四句只作一句。如“寄語楊員外，山寒少茯苓。歸來稍暄暖，當(dāng)為斸青冥。翻動神仙窟，封題鳥獸形。兼將老藤杖，扶妝醉初醒”，即是八句只作一句；又如“苦憶荊州醉司馬，謫官樽俎定常開。九江日落醒何處，一柱觀頭眠幾回?？蓱z懷抱向人盡，欲問平安無使來。故憑錦水將雙淚，好過瞿塘滟滪堆”，亦是八句只作一句。[4]4345-4346

所引杜詩數(shù)例，或四句作一句，或八句作一句，皆語勢貫穿，渾然一體，能夠達(dá)到劉勰《文心雕龍》中所謂“外文綺交，內(nèi)義脈注，跗萼相銜，首尾一體”[1]141的藝術(shù)高度，實乃章法藝術(shù)境界之上乘。

二、 宋人杜詩句法藝術(shù)論

陸機所謂“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12]，足見錘煉佳句對于謀篇的重要性。宋人于杜詩句法藝術(shù)的評價與推賞，更多于對其章法藝術(shù)的探討，因杜甫本人作詩即重遣詞造句之法，從其“賦詩新句穩(wěn)，不覺自長吟”(《長吟》)，“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寄高三十五書記》)，“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故人得佳句，獨贈白頭翁”(《奉答岑參補闕見贈》)，“史閣行人在，詩家秀句傳”(《哭李尚書之芳》)，“最傳秀句寰區(qū)滿，未絕風(fēng)流相國能”(《解悶十二首》其八)，“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等詩句，即足見其對句法藝術(shù)的完美、執(zhí)著追求，和嚴(yán)謹(jǐn)?shù)膭?chuàng)作態(tài)度。北宋魏泰《臨漢隱居詩話》稱：“老杜云：‘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蓋詩欲氣格完邃，終篇如一，然造句之法亦貴峻潔不凡也。”[7]333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中對杜詩句法特征有著獨到的體認(rèn)：“《呂氏童蒙訓(xùn)》云：前人文章，各自一種句法，如老杜‘今君起柂春江流，予亦江邊具小舟’，‘同心不減骨肉親，每語見許文章伯’，如此之類，老杜句法也?！盵13]48李綱《重校正〈杜子美集〉序》中因杜詩句法精妙，稱：“杜子美詩，古今絕唱也?！浞ɡ碇?，老而益精?！盵14]極為講求詩藝法度的江西詩派領(lǐng)袖黃庭堅，其《與王觀復(fù)書三首》云：“觀杜子美到夔州后古律詩，便得句法，簡易而大巧出焉，平淡而山高水深，似欲及而不可企及?！盵4]943南宋朱弁《風(fēng)月堂詩話》亦云：“此老句法妙處，渾然天成，如蟲蝕木，不待刻雕，自成文理。”[4]2959足見，朱弁對杜詩自然渾成的句法藝術(shù)表現(xiàn)大加贊賞。

此外，據(jù)葉夢得《石林詩話》記載，北宋名相王安石“每稱老杜‘鉤簾宿鷺起，丸藥流鶯囀’之句，以為用意高妙，五字之?？！盵7]406許顗《彥周詩話》稱杜甫《秦州》詩：“句法至此，古今一人而已。”[4]1406蘇軾之子蘇過作《和毋仲山雨后》詩云“杜陵有佳句”[15]，南宋王之道《和呂叔恭題和州香林湯》詩云“詞源眉山長，句法杜陵舊”[4]3365，皆以詩論詩，稱賞杜詩句法?！岸抛用涝娙斯诿幔笫滥?，以其句法森嚴(yán)?！盵16]南宋陳俊卿更以“句法森嚴(yán)”，作為杜甫堪當(dāng)“詩人冠冕”的重要資格。可見，宋人皆以杜詩的句法藝術(shù)作為詩學(xué)楷模，并從藝術(shù)方面給予多角度的品評。

(一) 結(jié)構(gòu)多元

關(guān)于句法之概念界定，依蕭滌非先生所言，“是指一句詩的組織法或結(jié)構(gòu)法而言”[17]。首先，宋人對于杜詩創(chuàng)作中富于變化的句式語法結(jié)構(gòu)(即詩句的意義節(jié)奏)給予了充分關(guān)注，正如范溫《潛溪詩眼》所云：“句法之學(xué)，自是一家工夫……五言詩亦有三字二字作兩節(jié)者，老杜云：‘不知西閣意，肯別定留人?！蟿e邪，定留人邪？山谷尤愛其深遠(yuǎn)閑雅?！盵5]330魏慶之《詩人玉屑》“上三下二(七言上五下二)”[4]8993條下亦引“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杜甫《宿府》)”為范例。中國古典詩歌句子的韻律節(jié)奏，是固定地以每兩個音節(jié)作為一個“音步”即節(jié)奏單位的，“就五言詩來說，是二——二——一型的，就七言詩來說，是二——二——二——一型的”[18]。從以上宋人所舉之杜詩五言、七言句數(shù)例，可以看出，杜甫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有意使詩句的意義節(jié)奏，突破了以兩個音節(jié)為一個節(jié)奏單位的韻律節(jié)奏常態(tài)的局限，避免了句式的平板，給表情達(dá)意帶來極大的便利，如“肯別定留人”，句式為“二——三”型；“野寺殘僧少，山園細(xì)路高”“白發(fā)少新洗，寒衣寬總長”，句式均為“三——二”型；“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句式為“五——二”型……同時，這些句式按照韻律節(jié)奏誦讀，亦無句意晦澀之感，并未破壞詩歌的韻律之美。因此，杜詩句式結(jié)構(gòu)的處理，調(diào)和了意義節(jié)奏與韻律節(jié)奏，在不妨礙表意與誦讀的前提下，使得詩歌句式富于變化，較之常態(tài)更趨多樣化，富有開拓意義與探索精神。

(二) 倒裝句法

宋人于杜詩的倒裝句法，即句中詞序錯位(倒置)的現(xiàn)象，亦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并有諸多的贊評，如北宋惠洪《石門洪覺范天廚禁臠》云：“《秋興》：‘紅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诲e綜則不成文章。若平直敘之，則曰‘鸚鵡啄殘紅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浴t稻’于上，以‘鳳凰’于下者，錯綜之也?！盵6]8沈括《夢溪筆談》則稱：“杜子美詩，有‘紅飰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此亦語反而意全。韓退之《雪》詩：‘入鏡鸞窺沼，行天馬度橋。’亦仿此體，然稍牽強矣，不若前人之語渾成也。”[4]491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亦載：“前人評杜詩，云：‘紅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粼啤W鵡啄殘紅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悴皇呛镁??！盵13]406均談及了杜甫七律組詩《秋興八首》其八的頷聯(lián)之詞序錯位，此聯(lián)將動詞賓語“紅稻”“碧梧”提前至句首的做法，既符合了在音調(diào)平仄上協(xié)于聲律的詩體要求，且上下句語詞屬對精切而意奇，并使得句法錯綜，富于搖曳動蕩之姿，可謂一石三鳥。

北宋王得臣《麈史》曰：“子美善用故事及常語，多倒其句而用之，蓋如此則語峻而體健。如‘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之類是也?！盵4]873引述杜詩《月夜憶舍弟》中頷聯(lián)兩句，將“露”“月”提前，定語“今夜”“故鄉(xiāng)”則置后，文勢奇峻，勁健有力。南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也指出：“杜詩有反言之者，如云‘久判野鶴如雙鬢?！粽灾?，當(dāng)云雙鬢如野鶴也。又云‘黃鵠高于五尺童，化為白鳧似老翁?！粽灾?，當(dāng)云：五尺童時似黃鵠，化為老翁似白鳧也。他如‘紅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亦然?！盵19]232杜甫在詩句的比喻中，有意將“野鶴”“黃鵠”“白鳧”之類富于形象性的喻體提前，而本體則置后，富于出語驚奇、先聲奪人之妙。

同時，也有個別詩論家對此持有異議，如北宋蔡啟《蔡寬夫詩話》云：“詩語大忌用工太過，蓋煉句勝則意必不足，語工而意不足，則格力必弱，此自然之理也?！t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可謂精切，而在其集中，本非佳處，不若‘暫止飛鳥將數(shù)子，頻來語燕定新巢’，為天然自在?！盵5]385從未能出語天然角度來審視杜詩的倒裝構(gòu)句，但也肯定了其煉句之“用工”“精切”。

此外，宋末范晞文《對床夜語》還提道：

老杜多欲以顏色字置第一字，卻引實字來，如“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是也。不如此，則語既弱而氣亦餒。他如“青惜峰巒過，黃知橘柚來”“碧知湖外草，紅見海東云”“綠垂風(fēng)折筍，紅綻雨肥梅”“紅浸珊瑚短，青懸薜荔長”“翠深開斷壁，紅遠(yuǎn)結(jié)飛樓”“翠干危棧竹，紅膩小湖蓮”“紫收岷嶺芋，白種陸池蓮”，皆如前體。若“白摧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益壯而險矣。[9]423

范氏所總結(jié)的將顏色字放置于句首的構(gòu)句現(xiàn)象，在杜詩創(chuàng)作中大量存在，這不僅僅是出于詞序倒置的句法修辭，可取得文句勁健的藝術(shù)效果之考慮，更是作者審美心理過程的真實表述，正如韓成武先生《杜甫對景物感知過程的真實表述》一文中所稱：

杜甫的詩境特征，歷來被人們認(rèn)為是“一大二真”，這個“真”字，就包含了他在作品中真實地表述了感知世界的具體過程?！杏X是知覺的前奏，人對于物的感知過程，是由感覺物的個別屬性(如顏色、形狀、氣味等)到知覺(對物種的判斷)的過程。杜甫在寫景詩歌中，常把對景物顏色的感受放在句子的首位，就是這個道理。[20]

(三) 容量宏厚

宋人對于杜詩構(gòu)句的容量之大、句意之含蘊深厚的特色也是頗為稱道的，如南宋吳沆《環(huán)溪詩話》所稱：

杜詩妙處人罕能知。凡人作詩，一句只說得一件物事，多說得兩件；杜詩一句能說得三件、四件、五件物事。常人作詩，但說得眼前，遠(yuǎn)不過數(shù)十里內(nèi)；杜詩一句能說數(shù)百里，能說兩軍州，能說滿天下。此其所為妙。且如“重露成涓滴，稀星乍有無”，也是好句，然露與星只是一件事。如“孤城返照紅將斂，近市浮煙翠且重”，亦是好句，然有孤城，也有返照，即是兩件事。又如“鼉吼風(fēng)奔浪，魚跳日映沙”，有鼉也，風(fēng)也，浪也，即是一句說三件事。如“絕壁過云開錦繡，疏松夾水奏笙簧”，即是一句說了四件事。至如“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fēng)微燕雀高”，即是一句說五件事。惟其實，是以?。蝗粢蛔痔?，即一字弱矣?！?/p>

杜詩句意大抵皆遠(yuǎn)，一句在天，一句在地。如“三分割據(jù)紆籌策”，即一句在地；“萬古云霄一羽毛”，即一句在天。如“江漢思?xì)w客，乾坤一腐儒”，即上一句在地，下一句在天。如“高風(fēng)下木葉”，即一句在天；“永夜攬貂裘”，即一句在地。如“關(guān)塞極天惟鳥道”，即一句在天；“江湖滿地一漁翁”，即一句在地。惟其意遠(yuǎn)，故舉上句即人不能知下句。[4]4337-4339

吳氏所論，征引大量杜詩名篇名句為依據(jù)，指出其句意縝密、包蘊深遠(yuǎn)的構(gòu)句特征，僅一句便能說得三件、四件、五件物事，甚或包攬?zhí)斓刂g物象，“舉上句即人不能知下句”，超出凡品，堪稱“一句說滿天下”。

楊萬里《誠齋詩話》亦云：

詩有一句七言而三意者。杜云：“對食暫餐還不能。”……詩有句中無其辭，而句外有其意者?！旁疲骸扒踩讼蚴匈d香粳，喚婦出房親自饌?！鄙涎云淞ΩF，故曰賒；下言其無使令，故曰親。又：“東歸貧路自覺難，欲別上馬身無力?！鄙嫌邢喔芍舛谎?，下有戀別之意而不忍。又：“朋酒日歡會，老夫今始知”，嘲其獨遺己而不招也。又夏日不赴而云：“野雪興難乘”，此不言熱而反言之也。[9]138

楊萬里指出杜詩構(gòu)句精切，而意在言外。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則稱：“杜陵詩云：‘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w萬里，地之遠(yuǎn)也；秋，時之凄慘也；作客，羈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齒也；多病，衰疾也；臺，高迥處也；獨登臺，無親朋也。十四字之間含八意，而對偶又極精確?！盵19]215評述杜甫七律《登高》頸聯(lián)之內(nèi)蘊深沉、厚重，一聯(lián)兩句富含八意，亦足見宋人對杜詩一句寓多意、包蘊深厚的構(gòu)句之法推崇備至。

(四)以拙為奇

宋人對于杜詩構(gòu)句以拙為奇、以俗為雅的藝術(shù)特色，也多有褒揚之辭的，如《潛溪詩眼》云：

老杜詩凡一篇皆工拙相半，古人文章類如此?！纭锻涝姟吩疲骸褒R魯青未了”，《洞庭詩》云：“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闭Z既高妙有力，而言東岳與洞庭之大，無過于此，后來文士，極力道之，終有限量，益知其不可及。《望岳》第二句如此，故先云“岱宗夫如何”，《洞庭》詩先如此，故后云“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使《洞庭詩》無前兩句，而皆如后兩句，語雖健，終不工；《望岳》詩無第二句，而云“岱宗夫如何”，雖曰亂道可也。今人學(xué)詩，多得老杜平慢處，乃鄰女效顰者。[5]322

范溫稱美杜詩“工拙相半”，以拙語構(gòu)句，而得高古勁健之妙。南宋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話》亦載：“《漫叟詩話》曰：詩中有拙句，不失為奇作。若子美云‘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之句是也?！盵9]199指出杜詩句中黃鸝、翠柳、白鷺、青天之語，看似拙如口語，然其意象組合顏色互襯，清新秀麗，正得自然天成之妙。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亦稱：

作詩惟拙句最難。至于拙，則渾然天全，工巧不足言矣?！远帕暄灾?，如“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guī)啼”“野人時獨往，云木曉相參”“喜無多屋宇，幸不礙云山”“在家長早起，憂國愿年豐”“若無青嶂月，愁殺白頭人”“百年渾得醉，一月不梳頭”“一徑野花落，孤村春水生”，此五言之拙者也?！按核缣焐献夏昊ㄋ旗F中看”“遷轉(zhuǎn)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竹葉于人既無分，菊花從此不須開”“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雷聲忽送千峰雨，花氣渾如百和香”“秋水才添四五尺，野航恰受兩三人”“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此七言之拙者也。他難殫舉，可以類推。杜陵云：“用拙存吾道”，夫拙之所在，道之所存也，詩文獨外是乎？[19]288

羅大經(jīng)更援引杜詩多例五言、七言拙句，指出其構(gòu)句雖至拙而至奇，能達(dá)‘渾然天全’之道的藝術(shù)境界。

杜詩構(gòu)句多用方言諺語，以俗語入句，宋人對此亦多有關(guān)注，如北宋莊綽《雞肋編》載：“杜少陵《新婚別》云：‘雞狗亦得將’，世謂諺云：‘嫁得雞逐雞飛，嫁得狗逐狗走’之語也?！盵21]北宋惠洪《冷齋夜話》云：

句法欲老健有英氣，當(dāng)間用方俗言為妙。如奇男子行人群中，自然有穎脫不可干之韻。老杜《八仙詩》，序李白曰“天子呼來不上船”，方俗言也，所謂襟紉是也?！凹壹茵B(yǎng)烏鬼，頓頓食黃魚”，川峽路人家多供祀烏蠻鬼，以臨江故，頓頓食黃魚耳。俗人不解，便作養(yǎng)畜字讀，遂使沈存中自差烏鬼為鸕鶿也。[4]2444

惠洪認(rèn)為杜詩構(gòu)句間用方俗言，則句法‘老健有英氣’，并舉例云：“詩人多用方言。南人謂象齒為白暗，犀角為黑暗。少陵詩云：‘黑暗通蠻貨’，用方言也?！盵4]2430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指出杜詩以南、北方言入句云：“《重過何氏》詩云：‘花妥鶯梢蝶，溪喧獺趁魚?！鞅狈窖砸詨櫈橥?，花妥即花墮也?！盵13]63《苕溪漁隱叢話前集》 則載：“洪駒父《詩話》云：世謂兄弟為友于，謂子孫為詒厥者，歇后語也。子美詩曰：‘山鳥山花皆友于’，退之詩：‘誰謂詒厥無基址’，韓、杜亦未能免俗，何也？苕溪漁隱曰：老杜詩云：‘六月曠摶扶’，案《莊子》：‘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柙疲骸畵?，斗；扶搖，旋風(fēng)也。’今云摶扶，亦是歇后語耳?！盵13]77洪邁《容齋四筆》 亦稱：“杜韓二公作詩，或用歇后語。如‘凄其望呂葛’‘仙鳥仙花吾友于’……之類是已?！盵22]均指出杜詩甚至敢于以歇后語入句，只不過其中所引杜詩“仙鳥仙花吾友于”，當(dāng)為“山鳥山花吾友于”(《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之誤。

對此，南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 則稱：

杜陵詩，亦有全篇用常俗語者，然不害其為超妙。如云：“一夜水高二尺強，數(shù)日不可更禁當(dāng)。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傍?！庇衷疲骸敖媳换◥啦粡?，無處告訴只顛狂。走覓南鄰愛酒伴，經(jīng)旬出飲獨空床。”又云：“夜來醉歸沖虎過，昏黑家中已眠臥。傍見北斗向江低，仰看明星當(dāng)空大。庭前把燭嗔兩炬，峽口驚猿聞一個。白頭老罷舞復(fù)歌，杖藜不寐誰能那？”是也。楊誠齋多效此體，亦自痛快可喜。[19]285

羅大經(jīng)指出杜詩以方言、諺語等俗語構(gòu)句的做法，能夠達(dá)到化俗為雅、“不害其為超妙”的藝術(shù)境界，并為宋代詩人楊萬里等所效法。宋末范晞文《對床夜語》 亦云：

“仰看明星當(dāng)空大”“無處告訴只顛狂”“但使殘年飽吃飯”“案頭干死讀書螢”“卻似春風(fēng)相欺得”“更接飛蟲打著人”“堂上不合生楓樹”“不分桃花紅似錦”“惜君只欲苦死留”“數(shù)日不可更禁當(dāng)”皆化俗為雅，靈丹點鐵矣。又“王孫若個邊”，“若個”猶“那個”?！罢谀忞u報五更”，“遮莫”猶“盡教”。[9]418

范氏以多首使用俗語之杜詩名句為例，認(rèn)同并贊賞其“化俗為雅”的作法，若靈丹一點，化鐵成金，亦足見杜詩中這一現(xiàn)象的普遍性。

宋人也有對杜詩以方言、諺語等俗語構(gòu)句的做法不以為然之語，如北宋蔡絛《西清詩話》云：“至楊大年億，國朝儒宗，目少陵村夫子?！盵23]南宋李石《何南仲分類杜詩敘》亦云：“近世楊大年尚‘西昆體’，主李義山句法，往往指摘子美之短而陋之，曰：村夫子語?！盵4]4294然而，詩風(fēng)追求典雅華麗、崇尚辭藻雕飾的“西昆體”代表詩人楊億之所謂“村夫子”之譏，正從反面說明了杜詩構(gòu)句自然天成、運俗為雅的不可企及之處。正如北宋劉頒《中山詩話》所載：“楊大年不喜杜工部詩，謂為村夫子，鄉(xiāng)人有強大年者，續(xù)杜句曰：‘江漢思?xì)w客’，楊亦屬對，鄉(xiāng)人徐舉‘乾坤一腐儒。’楊默然苦少屈。”[7]288人為藻飾者，終不及造語自然天成之妙。南宋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亦云：“世徒見子美詩多粗俗，不知粗俗語在詩句中最難，非粗俗，乃高古之極也。自曹劉死至今一千年，惟子美一人能之?！盵9]450是故，南宋詩人戴昺作《有妄論宋唐詩體者答之》云：“少陵甘作村夫子，不害光芒萬丈長！”[4]8894南宋江湖派詩人戴復(fù)古亦有詞曰：“杜陵言語不妨村”(《望江南·仆既為宋壺山說其自說未盡處，壺山必有答語，仆自嘲三解》)[24]，均充分肯定了杜詩構(gòu)句不避拙語村言，又能化俗為雅的藝術(shù)魅力。

結(jié) 語

綜上所述，宋人十分贊賞杜詩嚴(yán)于篇章布局、遣語造句，“少陵詩法如孫吳”“少陵如節(jié)制之師”“少陵以嚴(yán)”的謀篇構(gòu)句法度，對其章句藝術(shù)表現(xiàn)，做出了既宏觀而又細(xì)致的評述。分別援引大量詩例，從杜詩的布置謹(jǐn)嚴(yán)有法、工于起首收結(jié)、前后呼應(yīng)、擅用剪裁、一氣連屬等諸多方面，對其“毫發(fā)無遺憾，波瀾?yīng)毨铣伞钡恼路ㄋ囆g(shù)加以總結(jié)和肯定。并且，從杜詩多樣化的句式結(jié)構(gòu)、搖曳錯綜的倒裝句法、涵蘊深厚的構(gòu)句容量，以及以拙為奇、化俗為雅的拙句運用等四個主要方面，對其“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富于開拓創(chuàng)新精神的句法藝術(shù)，進(jìn)行了系統(tǒng)的分析，均上升到詩學(xué)理論高度，給予了絕佳的贊譽。

從中亦可以看出，有宋一代詩壇諸家，對于杜詩的謀篇、構(gòu)句之法，是自覺加以總結(jié)與學(xué)習(xí)的。盡管有個別詩論家如北宋“西昆體”代表詩人楊億，對杜詩以俗語構(gòu)句之法持否定態(tài)度，“指摘子美之短而陋之”，至以“村夫子”目之，但畢竟遭到了同代多數(shù)詩人的有力反駁，正所謂“杜陵言語不妨村”“不害光芒萬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