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菊芳
(廣西外國語學院, 廣西 南寧 530222)
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英文翻譯,是兩種不同語言文化的沖突與融合,是基于各自語言邏輯體系呈現(xiàn)出文學作品原本的文學價值和思想內(nèi)涵。《石鐘山記》是中國古典文化之精華,在藝術上具有結構獨特、行文曲折、修飾巧妙、語言靈活等特色。但是其英譯本并未得到世界文壇的認可,根源在于文學翻譯本制約了中國文學的進一步發(fā)展,沒有深刻翻譯出古典散文的內(nèi)涵、精神等。
地理差異、生態(tài)條件、人們生活習慣等會形成特定、鮮明的不同文化環(huán)境,不同區(qū)域的人所使用的詞匯、語句、說話的方式等也因此都呈現(xiàn)出地域性特點。使用英文的西方國家更加注重個體價值,以個人利益為先,缺少集體意識,他們認可的是通過個人努力奮斗而獲得成功的個人價值,所以,從很多英文單詞和英文表達習慣上可以看出西方國家的自我意識;而對于中國來說,往往在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洗禮下,人們更加注重集體主義價值觀,會為了集體而犧牲個人利益,西方人往往無法理解這一點。所以,不同環(huán)境會形成不同的文化風格,以及不同的語言表達方式和生活習慣、文化信仰。以表示“顏色”的詞語為例,如“紅”在中文中除了表示紅色,也象征紅火、美好愿望、吉祥等。而且紅色是我國文化的代表色,一般用紅色形容革命事業(yè)成功和人文情懷,反映出中國革命者鮮活的生命力和思想精神。而在英文翻譯中,紅色并非單指積極意義,相反還具有負面含義。如“go into red”表示經(jīng)濟發(fā)展中出現(xiàn)虧損、赤字的情況。所以在翻譯時,需要立足于語言背后的國家文化內(nèi)涵,基于英漢文化翻譯技巧和方法,結合語境和內(nèi)容,弱化兩種語言和民族文化的隔閡感,展現(xiàn)出鮮明的文化色彩。
結合《石鐘山記》的第三段進行分析,這一段主要寫的是對石鐘山得名由來的感想,作者經(jīng)過探究、論證,闡明了寫作意圖。大致可以分為三個層面:第一,“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這句話所表達的語氣比較強烈,是以反問的形式表示肯定的觀點。這一句也表明了文章的主旨,是作者經(jīng)過探究后,確定了石鐘山得名由來。雖然后人有了新的看法,認為石鐘山是因山形像覆鐘而得名的,但今人經(jīng)考察又認為石鐘山是因“形”和“聲”而得名的。由此,蘇軾的說法不完全正確,但并不能因此否定蘇軾的努力。第二,分析世人不能準確知道石鐘山得名由來的原因:一是“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二是士大夫不作實地考察,“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三是“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第三,分承上面所說的兩個方面,點明寫這篇游記的目的。先“嘆酈元之簡”,肯定其觀點,然后“笑李渤之陋”,否定其觀點,從前兩方面的鋪墊來宣揚自己的見解和觀點,一方面補充和肯定酈道元的觀點,另一方面否定李渤的觀點,糾正其觀點中的問題。
汪榕培是我國著名翻譯大家,尤其在古典文學英譯上,汪榕培攻讀了大量的古典文學作品,并通過長期的翻譯實踐經(jīng)驗和翻譯方法,為我國古典文學作品翻譯作出了突出的貢獻。英譯《石鐘山記》時,想要不失美感、能夠體現(xiàn)思想內(nèi)涵,同時又能英譯準確,將中國古典文學價值體現(xiàn)出來,是一個很大的難題。但是汪榕培以求真求實的精神,對于英譯本字斟句酌,秉持著忠實傳達原文內(nèi)容的翻譯理念,注重譯文的形式與音韻,既體現(xiàn)出了散文音形結合的特點,又能如實傳達散文的精神主旨。[1]蘇軾這篇《石鐘山記》從散文藝術美感角度分析,主要有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散文的聲響與節(jié)奏。通過朗讀這篇散文,可以感受到這篇山水游記讀起來朗朗上口,文中描寫鳥叫聲、水擊聲的內(nèi)容,給人以感官上的沖擊和體驗,而且文章對于聲音相關的詞語、句子的表達也十分到位,運用大量的擬聲詞,通過摹狀自然的聲音給人以身臨其境之感。作者恰如其分地使用這種擬聲詞,呈現(xiàn)出事物的特點、人的情緒和狀態(tài)等。如敲擊石頭發(fā)出的“鏗然”聲、“硿硿”聲,形容鳥叫的“磔磔”聲、“咳笑”聲等。其中一句:“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爆F(xiàn)代漢語譯文:廟里的和尚叫小童拿一柄斧頭,在雜亂的石壁中間選擇一兩處敲打它,發(fā)出硿硿的響聲,我仍舊笑笑,并不相信。汪榕培譯為:When the bonze told a boy to strike at a couple of stones in the rabbles to emit thumping sounds,I frankly laughed it away.從中英譯文對比分析,中文中的擬聲詞“硿硿”,如果按照字義對應,是無法在英文單詞中找到相應的單詞的,而汪榕培以形象化的翻譯表達,從聲音產(chǎn)生巨大聲響的效果切入,翻譯為thumping,在英文釋義中表示的是發(fā)出的重擊聲。
《石鐘山記》藝術美感的第二個層面是意境與氛圍。這是這篇游記類散文最大的藝術特點,讓人讀之有身臨其境之感。對于意境翻譯,需要了解散文的行文特點,以及關于意境描寫的語句中表達的思想感情,這種情感的表達往往是借助景象描寫,借景抒情,寓情于景,托物言志,運用這些方法呈現(xiàn)出“意境”。所以,意境描寫是實際景物與作者內(nèi)心情感的統(tǒng)一,是外物與內(nèi)情的融合,是通過抒發(fā)作者情感所呈現(xiàn)出的藝術畫面。正是這種情與景的統(tǒng)一、意和境的統(tǒng)一,才讓我們從景、物、事中體察到作者的思想感情,感受作品意境之高、情趣之雅。在翻譯和理解方面,需要譯者和讀者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情感體會與閱讀感受相結合,并充分發(fā)揮想象力,精心圍繞文本細節(jié)進行閱讀和品鑒,理解“形散神聚”的散文特點,理清文章的線索和思路,抓住文章的主線內(nèi)容,這樣翻譯才能呈現(xiàn)出層次感,繼而針對細節(jié)進行補充,開拓文章意境。[2]比如:“至莫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爆F(xiàn)代漢語譯文:到了晚上,月色明亮,我單獨和邁兒坐小船,到絕壁下面。大石壁在旁邊斜立著,高達千尺,像兇猛的野獸、奇怪的鬼物,陰森森想要撲過來抓人似的。這句話營造出恐怖的意境氛圍,從單句理解上,結構比較松散,但是中國人能夠鮮明地體會到中文的意境表達,并且體會到作者的描寫手法。但是英文與中文有完全不同的表達方式,英文十分注重句子結構的完整。結合汪榕培對這句翻譯來看:In the bright moonlight after dusk,I took a small boat with Su Mai and came under the cliff. By my side towered a thousand-foot rock,as if a wild beast or exotic demon were threatening to jump at us.結合英文結構分析,句子需要保證結構的完整,表示時間、地點、狀態(tài)等成分作句子狀語,并由as if引導虛擬語氣,謂語動詞用一般過去時。所以,英譯時需要嚴格遵守英文的表達習慣,并在此基礎上,結合游記散文意境特點進行翻譯。
修辭是《石鐘山記》藝術美感體現(xiàn)的第三個層面,是作者的個性化表達。這篇游記中,作者以簡潔明快、奔騰傾注的表達方式,呈現(xiàn)出文章熱情洋溢、充滿哲理的特點。這篇游記體現(xiàn)出很強的蘇軾個人藝術風格和意境表達,想要在英譯中很好地傳達出原文修辭的表達特色,需要體會語言表達中的情感,而非僅僅是語言字面上的詞義轉換。[3]還是以“至莫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這句為例,這句話運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結合前面汪榕培對此句的翻譯,主要是運用了as if 引導的虛擬語氣,通過形象化的翻譯技巧,將英譯與原文內(nèi)容契合。此外,林語堂也曾對此文本進行過翻譯:That night,however,there was a bright moon,and I took a boat with Mai to the foot of the mountain.The river here was flanked by a high cliff almost a thousand feet high. As seen in the moonlight, the rocks looked very much like some weird monsters or dark spirits in frightening postures.從二者的翻譯方式來看,體現(xiàn)出不同翻譯者的風格,汪榕培的英譯方式既注重散文意境、修辭、情感的表達,又注重英文的音韻、結構、思維等;而林語堂的翻譯更傾向于譯文的直接表達。不同譯者對文本有不同的解讀和翻譯方法,所呈現(xiàn)的譯文也有很大的差異。
文化翻譯表現(xiàn)論是20世紀后期翻譯界為了擺脫語言體系的束縛而興起的文化轉向,對文化翻譯有著深入研究的劉宓慶先生認為,文化翻譯表現(xiàn)論立足于整體的翻譯思想,是從認識到實踐,圍繞文化的主體性表現(xiàn)的翻譯手段,是結合文本內(nèi)語言文化意義與文化心理、審美等文本因素進行文化信息處理與表現(xiàn)的整體性翻譯觀。這一觀點受到翻譯界一致好評,并得到了廣泛應用。
語義替換是重要的翻譯技巧,需要譯者在充分了解文化理念的基礎上,對文本詞語進行語義論證,能夠讓英譯文本兼具意義和情感,體現(xiàn)出原有文化的內(nèi)涵。在《石鐘山記》中,作者并未直接闡明主旨,句子表達也運用了修辭手法,但是從中文轉化為英文,在語言體系結構中無法找到完全一一對應的詞、句。[4]因此,這篇散文極其考驗譯者的翻譯技巧和翻譯經(jīng)驗,需要對中國古典文學不同內(nèi)容、不同體裁、不同藝術風格、不同思想感情等有整體性和綜合性的認知與理解,并且需要了解受眾意識。因為文學作品翻譯是一種跨文化、跨地區(qū)的行為,本身就帶有很強的目的性。譯者需要了解翻譯的目的和目標,這關系著其所翻譯的文本是否能夠得到認可和在世界范圍內(nèi)廣泛流傳。一般語義替代與省略聯(lián)系緊密。替代是用替代詞去替代某個成分,以避免重復,并銜接上下文,或者補充句子成分。中文表達中,只要能夠讓聽者理解句子的意思即可,但是英文不同,英文需要避免使用重復性的單詞、句式,常常在英文表達中使用替代的方法來避免重復,保證句子銜接的流暢和表達的準確性。比如:文言文中以“者也”“者”等詞作為名詞性替代,在英文表達中相當于“one”。比如:“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汪榕培翻譯為:Can we draw groundless conclusions without seeing or hearing by ourselves?補足了名詞性助語“we”。
語用補償是文化翻譯表現(xiàn)論的一個重要原則,解決了“文化適應性”的問題,通過語用補償實現(xiàn)了兩個分析方法:闡釋和淡化。
(1)闡釋。闡釋是根據(jù)受眾的意識和語言習慣,結合其需求,使用恰當?shù)男揶o資源,以此順應受眾主體的閱讀習慣,得到受眾的認可。闡釋是翻譯中比較常見的技巧,闡明、疏解原文本的文化信息,站在英文表達視野,結合英文語言結構、句子銜接程度等方面,盡可能以接近原文的思想情感、修辭手法、意境氛圍進行翻譯。[5]比如:“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現(xiàn)代漢語譯文:我仔細地觀察,原來山下都是石頭的洞穴和裂縫,不知它的深淺,微微的水波進入里面,沖蕩撞擊,便形成這種聲音。英文翻譯需要補充主語“我”,汪榕培在翻譯中也注意到了這種情況:As I looked closely, I detected nooks and crannies around the hill-base. I did not know the depth,but the noise surely came from the lapping and swirling of waters in them.
(2)淡化。淡化也是重要的翻譯技巧。在中文表達中,為了形象化地凸顯事物的生動性及中文特有的表達習慣和文化背景,多使用四字詞語以及擬聲詞,還有一些俗語等,但是英文表達中并沒有與之對應的詞、句,因此只能淡化文化意義,突出形式化的表達,即進行淡化處理。
審美是一種重要的文化傳播的考量標準,將審美應用于翻譯中可以更好地保障英譯本的傳播效果。尤其在當今文化多元化發(fā)展背景下,為了更好地凸顯文化宣傳的效果,需要從文化審美角度進行英譯中。因為從文化翻譯表現(xiàn)論來看,兩種語言的交匯不僅僅是字面上的轉換,也是不同文化間的交流,向國外輸出的也是文化理念和審美思想。所以,為了補足文化差異,實現(xiàn)不同語言文化的有效轉換,需要針對文本審美,總結對應的翻譯策略。比如:“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边@句描寫的是蘇軾經(jīng)過細心觀察之后,發(fā)現(xiàn)山下原來存在許多洞穴,但深淺不得而知,當微波流入時,水流振蕩,波濤奔涌,發(fā)出了巨大的聲響。文言文中的“?!笔怯脕肀硎舅暋⑿稳菟〒u動的樣子;“澎湃”則指聲勢浩大、氣勢雄偉的樣子。在英文中有許多形容水流動形態(tài)的單詞,如“roaring”“surging”“scourging”“crashed”“l(fā)apping”“swirling”等,這些單詞雖然都表現(xiàn)水流動的形態(tài),但是想要進一步傳達出蘇軾對于水的描寫,體現(xiàn)出古文中“水流澹?!钡男螒B(tài),需要在充分理解原文含義和思想感情之后,進一步了解英文語義的細微差別。比如“roaring”“surging”“scourging”“crashed”更凸顯水流的氣勢,而“l(fā)apping”“swirling”則注重水流在不同階段的樣子?!發(fā)apping”表示的是水流輕柔和有規(guī)律的拍打,“swirling”表現(xiàn)水流的湍急,是對“l(fā)apping”的補充說明。由此可以看出汪榕培對原文中“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這句的完美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