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傳頌的蓋世英雄
——當代視角下西楚霸王項羽極具魄力的精神特質(zhì)

◎仝建寧 李文娟

（江蘇邳州 221300）

在歷史人物中，西楚霸王項羽無疑是一個神級的存在。兩千多年來，他的英雄盛名代代相傳、中外遠播，可與史上眾多知名帝王一競風流；他在“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歷史傳習中不但沒被湮滅，還始終保留尊崇的地位，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特例，一個奇跡。

項羽有暴戾多疑、剛愎自用、目光短淺等諸多缺陷，最后在楚漢戰(zhàn)爭中一敗涂地，身死國滅，然而后世對他的評價卻是譽多于毀，在很多方面的口碑和名氣甚至超過了他的對手劉邦，這是歷史上少有的。為什么會這樣？南宋詩人李清照在《夏日絕句》中給出了答案：“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迸娙藢椨鹑烁聍攘Φ臒o限傾慕，表達了人們對項羽獨一無二的偏愛。項羽人格精神中的可貴特質(zhì)，在各個時代都具有愈久彌新的進步意義和推廣價值，因而使他的形象始終鮮活，始終閃耀著灼灼光芒。筆者亦從當代視角去探究西楚霸王波瀾壯闊、光輝壯美的短暫一生，細剖其蓋世英名千古流傳的精神內(nèi)因。

一、風云際會造就鐵血戰(zhàn)神

在秦末那個風云激蕩的時代，項羽之所以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一呼百應(yīng)的義軍領(lǐng)袖，并最終推翻強大而殘暴的秦王朝，與他與生俱來的神勇和天才的軍事能力是分不開的。司馬遷在《史記·項羽本紀》（以下簡稱《項羽本紀》）中毫不掩飾對他的敬佩：“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p>

（一）無畏的勇士

《項羽本紀》載：“籍長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會稽子弟皆已憚籍矣?！蹦贻p的項羽即以拔山之力和過人才氣征服了廣大江東青年，八千江東子弟成為義軍火種。在吳中起兵之初，項羽殺郡守殷通，手刃其手下兵士百人，令眾人懾服。而在漢王崛起、“時不利兮”的歲月里，他無所畏懼，其身先士卒的孤膽英雄形象勇冠三軍，令敵膽寒?！俄椨鸨炯o》中有這樣精彩的描寫：“漢有善騎射者樓煩，楚挑戰(zhàn)三合，樓煩輒射殺之。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zhàn)。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fā)，遂走還入壁，不敢復(fù)出。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奔幢阍谟⑿勰┞?，垓下突圍后僅剩二十八騎時，他依然勇闖敵陣，殺敵數(shù)百：“于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shù)里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fù)圍之。項王乃馳，復(fù)斬漢一都尉，殺數(shù)十百人，復(fù)聚其騎，亡其兩騎耳?！弊詈髸r刻，他仍謝絕了烏江亭長渡其到江東為王的請求，毅然飛蛾撲火般地返回敵陣廝殺，“獨籍所殺漢軍數(shù)百人”，然后在敵陣中自刎，以一個勇士的方式倒在沙場上，證明“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zhàn)之罪也”。他雖然兵敗身死，但死得驕傲、死得悲壯，震古爍今，正如清代學者李晚芳所贊：“羽之神勇，千古無二；太史公以神勇之筆，寫神勇之人，亦千古無二。迄今正襟讀之，猶覺喑惡叱咤之雄，縱橫馳騁于數(shù)頁之間，驅(qū)數(shù)百萬甲兵，如大風卷籜，奇觀也?！焙笕嗽谥T多方面對項羽有所爭議和批判，但對他作為絕世英雄的認知卻是一致的；他這種敢于亮劍、寧折不彎、一往無前的鐵血精神和英雄氣概，在當下仍是熱血男兒們的終極追求。

（二）卓越的將領(lǐng)

項羽是楚國將門之后，有著亙古少見的軍事才能，后人把項羽歸為“兵家四勢”中“兵形勢”的代表，即善用戰(zhàn)術(shù)者。他仿佛為戰(zhàn)爭而生，23歲隨叔父項梁起兵后，即如開掛一般，以其獨特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所向披靡。正如他所言：“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余戰(zhàn)，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先是在反秦的巨鹿之戰(zhàn)中，主帥宋義不愿主動出戰(zhàn)，坐看秦趙相斗欲收漁翁之利；項羽干脆利落地殺掉宋義，掌握了部隊的指揮權(quán)和戰(zhàn)爭的主動權(quán)，然后“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楚戰(zhàn)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于是已破秦軍”。他破釜沉舟激發(fā)楚軍，置之死地而后生，以5萬之師挫敗秦軍40萬，成就了中國戰(zhàn)史上以少勝多的經(jīng)典戰(zhàn)例。接下來，是楚漢戰(zhàn)爭中的彭城大戰(zhàn)。公元前205年，劉邦乘項羽率主力伐齊之機，集各路反楚諸侯軍56萬人攻下了楚都彭城。項羽在幾乎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果斷率3萬精兵疾速回擊，用包圍、閃擊、夜襲等戰(zhàn)術(shù)打得劉邦措手不及，奪路而逃，其父親和妻子被楚軍俘獲，漢軍尸塞道路、河流，幾乎全軍覆滅；項羽再次憑卓越的軍事天賦以少勝多，扭轉(zhuǎn)了危局。所以，雖然項羽最終兵敗垓下，輸給了劉邦，但是無人否認他是一名杰出的軍事領(lǐng)袖、一位真正的鐵血英雄。

二、血雨腥風難掩人性光輝

項羽雖有屠城和坑卒的經(jīng)歷，但他并不是冷血無情之人。細究項羽一生，就能發(fā)現(xiàn)在殘酷的戰(zhàn)亂年代，溫情與仁愛始終伴隨著項羽，慘烈的殺戮也掩蓋不了他心中善良柔軟的一面，血雨腥風中交織的人性光輝，令項羽的英雄氣質(zhì)更具魅力，更值得人們的懷念。

（一）恭慈念親恩

項羽出身于楚國貴族，身上有著世家子弟的驕傲、矜持，更有謙恭、知禮、守節(jié)等紳士風度，對待長輩、親人更是恭敬慈孝。范增是項羽的謀士，為項羽殫精竭慮，被項羽尊為“亞父”，《三家注史記·項羽本紀第七》：“亞父南向坐。亞父者，范增也。[集解]：引如淳曰：‘亞，次也。尊敬之次父，猶管仲為仲父。’”可見項羽對范增非常尊敬。對待謀士尚且如此，對親人更不必說，項梁是將他撫養(yǎng)長大的叔父，二人之間有著深厚的父子之愛，當項梁兵敗定陶而死時，項羽悲痛不已?！妒酚洝じ咦姹炯o》：“當是時，秦兵強，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guān)。獨項羽怨秦破項梁軍，奮，愿與沛公西入關(guān)。”在所有將領(lǐng)被秦軍的勢頭嚇倒之時，項羽卻不顧一切地要入關(guān)，一個“奮”字說出了他心中欲為叔父報仇的急切與悲憤。而另一叔父項伯，項羽也是溫順以待，在鴻門宴時，他順從其言放走了劉邦，雖然后來的局勢風云突變，項羽也意識到當初項伯的勸阻是多么失策不智，但他也沒有為難叔父半分。除了至親，項羽最信任愛護的還有妻子家的兄弟們，陳平與劉邦言：“項王不能信人，其所任愛，非諸項即妻之昆弟，雖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史記·陳丞相世家》）關(guān)于“妻之昆弟”，其中就有深受項羽關(guān)愛與器重的虞姬堂弟虞子期。陳平有多么的憤慨，就說明項羽對親人有多么的偏愛?；蛟S對項、虞兩姓親屬的過度信任是使項羽不能任賢舉能，導致人才流失的原因，但鐵血英雄內(nèi)心深沉、溫厚、細膩的親人之愛，也是難能可貴的。反觀與其相爭的成功者劉邦，為了戰(zhàn)場主動，在被威脅煮其父時，能說出“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杯羹”；為了自己活命，他能從逃跑的車上推下親生兒女，“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保ā俄椨鸨炯o》）其功利至上的涼薄無情令人心寒。

（二）友善待下屬

項羽對待敵人冷酷無情，但對部卒的關(guān)愛卻不容置疑，連他的對手也不否認。陳平曾說：“項王為人，恭敬愛人，士之謙節(jié)好禮者多歸之?！保ā妒酚洝り愗┫嗍兰摇罚╆惼皆S項羽征戰(zhàn)，以他的識人通透，對項羽的評價是準確公允的，也確實有大批操守清廉、崇尚禮儀的有識之士都奔他而來，如范增、鐘離眛、英布、龍且、周殷等；韓信也承認：“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保ā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罚└咂?、王陵也說：“陛下慢而侮人，項羽仁而愛人?！保ā妒酚洝じ咦姹炯o》）他極不愿看到士兵受苦，巨鹿之戰(zhàn)時，他就看不慣上將軍宋義喝酒吃肉，卻讓士兵忍饑受凍。這與對手劉邦的“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史記·淮陰侯列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仁愛憐眾生

項羽善戰(zhàn)但并不好戰(zhàn)，戰(zhàn)爭愈久，他愈不忍，眼看著血流成河、白骨于野，他盼望早日結(jié)束戰(zhàn)事。在與劉邦廣武對峙時，他對劉邦說：“天下匈匈數(shù)歲者，徒以吾兩人耳，愿與漢王挑戰(zhàn)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保ā俄椨鸨炯o》）這是項羽對天下眾生的一份憐愛。項羽雖然最后失敗，但他素日的仁愛讓他得到了最忠誠的愛戴，《項羽本紀》載：“項王已死，楚地皆降漢，獨魯不下。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禮義，為主死節(jié)，乃持項王頭視魯，魯父兄乃降。”項羽曾屯軍、轉(zhuǎn)戰(zhàn)于魯?shù)氐暮辍⒀h、東阿等地，又被楚懷王封為長安侯，號魯公，魯人視其為國主。他對待自己的子民定是寬愛有加，否則在他死后，魯?shù)厝瞬粫猿值降资乃罏樗爻?；他們不愿相信項王已死，直到看見項羽頭顱的一刻，魯人的心才被擊垮，停止了抗爭。魯人之忠，感人至深，項羽若地下有知，足以欣慰。

三、無情年代不棄信義之心

項羽違關(guān)中之約、殺義帝等行為歷來受人詬病，然而，事實上項羽卻并不是一個反復(fù)無常、背信棄義的人。在禮崩樂壞、爾虞我詐的亂世風云里，他始終懷有一顆承責、誠信、守約的信義之心；他魯直粗戾的外表下內(nèi)心矛盾的掙扎、純粹的堅守正擊中了人們心中的柔軟之處，對他也有了更深的敬佩與悲憫。

（一）救趙擔重責

公元前208年，項梁敗于章邯，死于定陶。章邯率領(lǐng)的秦軍一時氣勢洶洶，繼而渡過黃河，匯合王離大軍攻打趙國。趙國君臣逃往巨鹿，派人向楚懷王求援。懷王分兵兩路，令劉邦進取關(guān)中，令宋義、項羽援救趙國，并約定先入關(guān)中者為王。在趙國危在旦夕、宋義駐足不前、各諸侯軍冷漠無情“作壁上觀”之時，只有項羽挺身而出，殺宋義、渡黃河，贏得巨鹿之戰(zhàn)，救趙國于危亡。他不畏生死、悲壯豪勇的一戰(zhàn)不僅擊垮了秦軍的根基，也讓諸侯聯(lián)軍無論在氣勢上還是在道義上，都已在項羽面前直不起腰身，只能跪地膝行。無獨有偶，在巨鹿之戰(zhàn)的五十多年前，長平之戰(zhàn)后，秦國包圍趙國邯鄲，魏將晉鄙亦觀望不救，于是信陵君魏無忌竊兵符、殺晉鄙，保全了趙國社稷。侯羸與朱亥更是“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李白《俠客行》）。這三人的豪情信義被項羽復(fù)制了，三個人的壯舉，他一個人完成，而且更加驚心動魄，蕩氣回腸。李白亦發(fā)出“項王氣蓋世”的慨嘆，項羽的蓋世之“氣”源自他勇于承擔重責，如約完成救趙使命，慨然一信義兩全的大丈夫是也。

（二）守諾釋沛公

項羽收降章邯后，聽聞沛公劉邦已攻破咸陽，更有稱王稱帝的野心，便決心攻打劉邦。但其叔父項伯受劉邦、張良之托，游說項羽不要攻打沛公：“‘沛公不先破關(guān)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椡踉S諾?！保ā俄椨鸨炯o》）項王許諾后，便真的沒有食言，在鴻門宴中從始至終寬容、克制，最后竟讓劉邦脫身而去。范增說他“君王為人不忍”，但對項羽來說，他的“不忍”卻是信守承諾的必然結(jié)果，雖然因此埋下了覆亡的禍根，卻讓人們看到了項羽的率直守信與光明磊落，也感受了他的隱忍與糾結(jié)。蓋世英雄的寡斷優(yōu)柔，成為憐愛他的人心中永遠的意難平。

（三）鴻溝守約亡

在楚漢相爭的末期，漢軍兵廣糧足，楚軍兵少糧絕，劉邦趁此機會想從項羽那討回父母妻兒，便與項羽和談，于是楚漢約定以鴻溝為界，平分天下。項羽拿出了十二分的誠意，坦蕩地歸還其家人，毫不設(shè)防地如約東撤。他本應(yīng)以劉邦家人為質(zhì)，待大軍安全無虞再釋放也不遲，但他沒有這樣做。世人都說這是他短于智謀的表現(xiàn)，但誰知他不是為了守約而恥于詭計呢？當初他封劉邦為漢王時，也在內(nèi)心掙扎過，當時“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yè)已講解，又惡負約……乃曰：‘巴蜀亦關(guān)中地也?！柿⑴婀珵闈h王?！保ā俄椨鸨炯o》）從這可以看出，項羽心中對守約的執(zhí)念是一貫的。反觀劉邦，“項羽解而東歸。漢王欲引而西，用留侯、陳平計，乃進步追項羽?！保ā妒酚洝じ咦姹炯o》）盟約對劉邦來說只是權(quán)衡之計，他知道張良、陳平的建議是對的，時局對自己有利，壓根不考慮違約這碼事，就這樣，沒有家人拖累的劉邦追擊項羽而去。在契約精神方面，項羽與劉邦，高下立辨。

四、鐵骨錚錚癡守一腔柔情

如果項羽只是以鋼鐵直男的英雄氣質(zhì)折服世人，那他就會缺少一份真實、一份色彩，他的故事也不會那么蘊藉動人，令人欲罷不能。虞姬，是他短暫一生的星光與花火，點綴了他沫血陷陣的戎馬生涯，也讓漫長史冊中的一紙枯頁瞬間流光溢彩。他們生死與共的愛情故事更渲染了項羽的人格魅力，使人們與項羽的共情達到了高度融合。項、虞二人的情感之深之真與項羽剛?cè)岱置鞯膫€性反差深入人心，令人至今無法釋懷。

虞姬的出場，在《史記》中就只有垓下這一次?！俄椨鸨炯o》：“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敝谎云Z，不知虞姬家世來由，也不知她與項羽的過往，但可以想到，在時勢兇險、霸王窮途末路之時，虞姬依然陪伴左右，這足以說明二人的感情之篤。項羽23歲從會稽起兵，至兵困垓下，八年拼殺征戰(zhàn)中，所經(jīng)之處有文字記錄的就達五十多地，如果虞姬真如傳說中在會稽時便嫁于項羽，那他們就已不是尋常伴侶，而是生死相隨的知己愛人。項羽一生奮戰(zhàn)沙場，遭遇無數(shù)勝敗得失與悲歡離合，但《項羽本紀》中對于他流淚的描寫僅此一次：“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shù)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shù)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薄绊椡跗鼣?shù)行下”幾個字瞬間戳中人心，不是到了孤絕之境，不是因為撕心裂肺，剛烈的項羽怎能輕彈男兒淚！他的淚就這樣融化了世人心中的塊壘，讓人心變得柔軟，原來，蓋世英雄也躲不過兒女情長。剛性英雄的柔性之美使項羽的人格魅力更加飽滿，“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晉·劉琨《贈盧諶》）。一個有血有肉的多情霸王形象理所當然地占據(jù)了那段歷史的封面，占據(jù)了人們的心靈。

項、虞的愛情絕唱拉近了戰(zhàn)神與平民的距離。愛，就要像虞姬那樣忠貞不渝；愛，就要像項羽那樣死生不負。人性的美與真縱使跨越千年，仍足以滌蕩世人心中的情感雜質(zhì)。京劇《霸王別姬》百年傳唱不衰；電影《霸王別姬》占據(jù)中國電影評分榜首；在江蘇宿遷項王故里、浙江湖州項王公園、安徽靈璧垓下古戰(zhàn)場遺址都有“霸王別姬”紀念標志，這是人們用特有的方式懷念項羽、虞姬，致敬人性之美。

五、顛沛流離難舍家國情懷

項羽生于宿遷，起兵會稽，定都彭城，最后亡于烏江之畔，一生大都流連于楚地，充滿了濃濃的家國情懷，他戎馬生涯中所有重要決定也無不與楚國相關(guān)。家國歸屬感是其人格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甚至決定了他悲壯的結(jié)局。從政治的角度看，人們會說他格局不大，心中只有小國而無大國；從情感的角度看，對家國執(zhí)著的愛與信仰貫穿了他生命始終，這是其人格中最莊嚴、最動人的美。

（一）承祖訓不忘初心

公元前224年，秦將王翦率60萬大軍進攻楚國，項羽祖父項燕傾楚國之兵全力抵抗，失敗自殺，楚國滅亡。項氏家族與大秦帝國是有著國仇家恨的，“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復(fù)國之訓從此流淌在項氏后人的血液里，他們?yōu)橹⊙獖^戰(zhàn)、前仆后繼。項梁與項羽避禍會稽時，便已暗自招兵買馬，操練部署；在陳勝起義僅兩個月后，項梁與項羽就果斷率八千江東子弟起兵響應(yīng)，并聽從范增的建議，立熊心為楚懷王，樹起楚國大旗。他一路追擊秦軍，直至章邯率20萬秦軍投降，秦王朝再也無力翻盤。最后，項羽屠咸陽，殺子嬰，燒宮室，終于徹底滅亡秦帝國。項羽酣暢淋漓的滅秦，正是基于骨血里強烈的復(fù)國信念，使他不負初心。

（二）念舊國不離故土

項羽滅秦后分封了十八諸侯，這次分封依然“楚”意濃濃。首先，他將大部分楚地封給他最信任的人，如英布（九江王）、共敖（臨江王）、吳芮（衡山王）等，他們要么本為楚將，要么是亡秦功臣。然后，項羽自封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實現(xiàn)了在楚地做楚王的夢想。分封結(jié)束后，項羽便毫不留戀地東歸彭城。項羽并非不知道關(guān)中之地的戰(zhàn)略意義，但對楚地的眷戀與牽念的赤子之心使他不由自主地回歸故國。曾存續(xù)八百年的泱泱楚國在項羽心中有著深深的烙印，作為楚國貴族、將門之后，他對楚國的感情比一般人更深厚。項羽就這樣返回了故鄉(xiāng)。在彭城，他于南山筑臺，秋風戲馬，度過了一生中短暫的安逸時光。

（三）惜民生不過江東

垓下之戰(zhàn)，楚軍陷于十面埋伏，已無回天之力，最后項羽被圍困在烏江岸邊，面對烏江亭長“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shù)十萬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的力勸，如果聽其建議，他完全可以保命，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但他卻做出了相反的決定，他說：“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項羽本紀》）這段話中，“天之亡我”是宿命的借口，而痛惜與慚愧才是他心中最大的阻礙。惜的是，當初從會稽帶走的八千子弟“無一人還”；愧的是，江東父老仍會“憐而王我”。項羽心中巨大的羞慚和自責讓他無顏面對家鄉(xiāng)人對他的信任與付出，也不忍再造兵燹，荼毒楚地百姓，這是他對楚國楚民最后的回報，也是他最后的錚錚骨氣。

英雄從人間落幕，卻從此在史冊中登上了意想不到的高度，這完全是因為項羽自身極具魅力的精神特質(zhì)。他有蓋世神勇，更兼仁愛大義；他是鐵血男兒，更有萬丈柔情；他心系其家，更愛其國。這些特質(zhì)是其壯美人生的底色，決定了他一生的是非成敗，映照出一個生動飽滿、真實可敬的英雄剪影，令人無限哀憐、無限思慕、無限景仰。當今雖處和平盛世，但依然需要英雄，我們生活中涌現(xiàn)的平民英雄們，他們或勇闖熊熊火海，或勇阻滔滔洪水，或勇居抗疫一線，哪一個不是具備了優(yōu)秀的精神特質(zhì)？人們?yōu)槠矫裼⑿鄹袆印⒘鳒I、歌唱，正是對崇高人性的擁抱和贊頌，也是中國千百年來“至今思項羽”的內(nèi)在基因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