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鑫,鄧林鋒
(1.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400715;2.重慶廣播電視集團,重慶 401147)
明清巴蜀女詩人與生俱來的創(chuàng)作欲望,使她們奮力跨越閨門走出狹小的空間,在酬唱、題畫、題集與編集的文學交游中,增進詩歌技藝,開闊文學視野,豐富生命體驗,在更為廣闊的公眾性社會空間中展示才情與風采?;虺唾洿?、詩簡往來;或聚于幽蘭雅室,賞畫題詩;或登山臨水,探幽訪勝,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她們文學交流及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的生動圖景,她們的文學交游為自己開啟了更為豐富的人生格局,彰顯出巴蜀文化的個性與魅力。
交游是一種交互雙向的行為活動。閨秀才媛跨越閨門,與家庭以外的人展開文學交往,為她們突破性別之防、展開社會交流提供了機會,是值得注意的歷史性變化。明清巴蜀女詩人們憑借廣泛的交游,將庸常的生活詩意化,拓展了社會生活空間,彰顯了富有詩意的生活狀態(tài),形成了自己的文學風格和情感態(tài)度。
酬唱是明清巴蜀女詩人普遍的文學交游實踐?!段男牡颀垺费裕骸鞍裂庞x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灑筆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談笑。”[1]314這是文人向往的宴會雅集之境界。明清巴蜀女詩人彼此間詩簡往來頻繁,在與父兄子侄夫婿姊妹聯(lián)袂吟唱外,與文人士子的唱和交游也不斷擴大,豐富了她們?nèi)粘I畹囊髟伹橹隆?/p>
明清時期,巴蜀女詩人們的酬唱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
古代女性的生活與居住空間密不可分,閨閣是她們最主要的活動場所。閨閣作為一個獨立的審美空間是女性情感和精神的物質(zhì)載體,閨閣生活成為女詩人創(chuàng)作的首選題材,反映出她們獨特的審美體驗和生活感受。閨閣之內(nèi)的唱和主要體現(xiàn)在夫妻之間的唱和以及家族成員之間的唱和兩方面。
夫妻之間唱和是閨閣之內(nèi)較為常見的形態(tài)。出于對文學風格和生活情趣的共同追求,夫唱婦和的文學藝術(shù)交流,可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也能互相促進,激發(fā)出更為豐富多樣的文學創(chuàng)作。
黃峨(1498—1569),正德十四年(1519)嫁楊升庵為繼室。黃峨既擅北調(diào),又工南曲。其【南商調(diào)】《黃鶯兒》:“積雨釀輕寒,看繁花樹樹殘。泥涂滿眼登臨倦,云山幾盤,江流幾灣?天涯極目空腸斷。寄書難,無情征雁,飛不到滇南。”[2]345此曲寫旅途懷人。清寒雨積,景物凄涼,情感悲涼,篇末慨嘆,感傷至極。王世貞稱:“楊用修婦亦有才情。楊久戍滇中,婦寄一律云,‘雁飛曾不到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詔風煙若斷腸,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相聞空有刀環(huán)約,何日金雞下夜郎?’又《黃鶯兒》一詞:‘積雨釀輕寒……飛不到滇南。’楊又別和三詞,俱不能勝?!盵3]248萬歷丹陽郡(今安徽當涂)楊禹聲題《楊夫人樂府詞余引》:“升庵公夫人舊有‘雁飛曾不到衡陽’一律及‘積雨釀輕寒’一調(diào),膾炙人口,余蓋童而竊聞之矣?!盵2]346說明此曲當時盛傳,流布很廣。
林佩環(huán),能詩會畫,才貌雙全,被譽為“四川才女”。其丈夫張問陶詩書畫可稱三絕,是乾嘉時期很有影響力的作家。張問陶篤于伉儷,曾為林佩環(huán)手寫小照,得其神似。林佩環(huán)為酬謝丈夫的浪漫深情,寫下題畫詩:“愛君筆底有煙霞,自拔金釵付酒家。修到人間才子婦,不辭清瘦似梅花?!睆垎柼兆x完詩后,喜不自勝,欣然依韻而和:“妻梅許我癖煙霞,仿佛孤山處士家。畫意詩情兩清絕,夜窗同夢筆生花?!盵4]355他們情趣相投,感情真摯,愛情甜蜜,一有閑暇,就一同讀書作畫,詩酒酬唱?!皩W書且喜從吾好,覓句猶堪與婦謀”(《硯緣詩》其三),“六六鵝笙引鳳來,墨光鬟影共徘徊”(《寒夜閨中作》),“竹床與婦攤書坐,恰好鄰人送酒來”(《七月十四日偶然作》)[4]355。在詩史上伉儷酬唱,情韻如此諧和并在詩壇上引起強烈反響的不少,而林佩環(huán)和張問陶夫妻是其中極為著名的,他們也因此成為中國十大知音夫妻。
再如曾彥與張祥齡。張祥齡(1853—1903),字子馥,漢州(今四川廣漢)人。光緒十八年(1892)進士,后改庶吉士、大荔知縣。作品有《子苾詞鈔》《雙伽陀詞》《和珠玉詞》《半篋秋詞》《受經(jīng)堂集》。曾彥《桐鳳集》和《虔共室遺集》共收詩詞183題,寄外詩是曾彥集中最多的一類題材,寄呈酬答丈夫的作品就占了25題,筆端盡是相思之情。“初離愁未升,新別思未盈。愁思雖不滿,心情詎能展。恐君滅容儀,畏己帶圍緩。人前強作歡,燈前淚如線”(《學梁武帝體貽子馥京邑》)[5]14,“江濱魚雁傳書歇,寸心千萬愁思發(fā)”(《再寄馥君》)[6]9,清新簡練的語言表達了與丈夫分隔兩地的相思之情與孤獨之感,亦可見到其樂融融的夫妻關(guān)系。其《前有一樽酒行寄慰子馥》一詩云:
前有樽酒休嘆息,請君展眉聽余說。自古賢豪多坎坷,濟清河濁今誰識。君不見,相如滌器臨卭道,不遇良時亦潦倒。祗圖一割愧鉛刀,敢云朝野知音少。又不聞,富貴尊榮悲患多,惟有貧賤可無他,懷憂一國甘一肉,何如陌上耕桑麻。空持科第稱奇才??v使成名亦可哀,荊榛得地比松柏,蕙蘭不采同蒿萊。莫言閨中無意氣,蓬門投畚驚車騎。琉璃共酌且高歌,書劍蒼茫動天地。停杯惆悵緘此辭,玉階涼月縈相思。儒生得失等閑事,徒倚微吟風雨詩[6]11。
曾彥與張祥齡才情相當,他們互相欣賞,互相照顧,也算得是金閨同心之侶。曾彥在詩中以古往今來賢達之士多仕途坎坷比喻丈夫的仕途不順,開解丈夫即使成名之后,亦會遇到諸多尷尬之境遇,勸其要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懷看待官場得失。這種關(guān)懷備至的激勵,展現(xiàn)了曾彥對于官場通達之道的認識,也表達出他們情深義厚的夫妻感情。
家族成員之間的唱和是家族文學傳承和傳播的重要形式和內(nèi)容,也是女詩人閨閣之內(nèi)唱和的表現(xiàn)形式。明清巴蜀女詩人與家族成員之間的唱和是其接觸文學創(chuàng)作、萌生文學創(chuàng)作動力的第一道門檻。不管出嫁前還是結(jié)婚后,她們通過家庭之間的唱酬活動,既增進了兄弟姊妹之間的感情,又開闊了文學視野,也學到了諸多創(chuàng)作的技巧和手法。下文以遂寧張問陶家族女詩人的贈答詩予以陳述。
陳慧殊(1755—1783),字緗箬,浙江海寧人,江西南安府同知陳億第三女,張問陶兄張問安之妻?;凼庠邶f齡即明慧能文章,父母視其為掌上明珠,故有“慧殊”之名。乾隆三十九年(1774),在漢陽與張問安結(jié)婚,夫婦鴻案相莊,花晨月夕,每多唱酬,事舅姑以孝,相夫子以德。安于淡泊,樂耽吟詠,小郎及小姑咸受業(yè)于她。慧殊清贏多病,病中慨然送夫赴試禮闈,人稱其賢。著有《香遠齋詩詞》一卷、序三篇,《倚樓集》一卷,《寄愁集》一卷,后兩集皆為思念問安之作。與問安唱和有《畫閣聯(lián)吟集》《花間倡和集》,另外還著有《墨香小品》等,均為手稿,藏于家,未刊行,惜今多散佚。嘉慶二十一年(1816),張問萊刊行《亥白詩草》時,又將《香遠齋稿》附刻于《亥白詩草》卷一末,選錄陳慧殊詩37首。其有《漫興五首和船山弟韻》:
秋風起關(guān)塞,蕭瑟不勝愁。
明月照千里,流光水上樓。
酒人能免俗,名士幾忘憂。
世外輕無累,江干羨白鷗。
搖落深秋意,園亭卉木凄。
天高霜雁語,人靜竹雞啼。
山雨催黃葉,茅檐綴紫黎。
一林云影合,風冷白蘋溪。
寒雁初經(jīng)過,衡陽第幾峰。
輕陰迷野馬,清露滴銅龍。
遠岫煙中暝,層云嶺外封。
瀟瀟寒雨夜,何處動霜鐘。
日暮空江冷,蕭疏野岸楓。
寒鴉三匝意,歷亂夕陽中。
極目浩無際,臨風思不窮。
芙蓉隔秋水,搖曳一枝紅。
秋色蒼然下,桐陰一徑鋪。
巖花任開落,云樹望模糊。
林際月初上,風前鳥自呼。
商飚催落木,目斷洞庭湖[7]711。
張問端,張問陶堂姐,字淑徵,適甘肅循化同知無錫人丁閬洲(號藕仙),著有《淑徵詩草》,船山為之序。其《和次女丁采芝閱〈紅樓夢〉偶作》云:“奇才有意惜風流,真假分明筆自由。色界原空終有盡,情魔不住本無愁。良緣仍恨釵分股,妙諦應教石點頭。夢短夢長渾是夢,幾人如此讀紅樓?”[8]21其女丁采芝,亦工詩詞,著有《芝潤山房詩集》傳世[9]213。
楊古雪(1773—1817),名繼端,字明霞,自號古雪女史、西川女史,張問陶季弟張問萊之妻。四川廣元縣長東路高城堡(今旺蒼縣普濟鎮(zhèn))人,后遷南江縣長池壩(今長赤鄉(xiāng))。其父楊璽(1734—1806),字輯五,號瑞圖、瑞亭,系乾隆二十五年(1760)舉人,大挑二等,曾任納溪縣教諭、潼川府(今四川三臺縣)教授、江蘇省安東縣(今漣水)知縣、六合縣知縣,升太倉知州、蘇州府水利同知、署松江府知府,愛士恤民,嘉慶《四川通志》有傳。母何氏,亦知書。古雪幼時隨父就讀于納溪學署,天資聰穎。四歲識字,十歲知聲律,習詩作文。師夸有“詠絮”之才,遂賜號“古雪”,本謝道韞詠雪意。古雪鉆研詩詞,兼工書畫,并喜刺繡,尤長花卉、仕女及山水。《益州書畫錄續(xù)編》云“能詩兼工書畫,有《煙雨樓》畫幅傳世,極飄緲之至,題跋亦雋雅”[10]87。十九妙齡與才子張問萊結(jié)為夫妻。嘉慶十四年(1809)春,古雪將其作品刊印成《古雪詩鈔》一卷,《古雪詞鈔》一卷。嘉慶二十二年(1817)四月,古雪病逝,享年45歲。其侄楊世燾(楊廷賢與女詩人高浣花之子,號聾山)將浙本《古雪詩鈔》《古雪詞鈔》和《古雪詩詞續(xù)鈔》三書匯總編成《古雪集》三卷,在旺蒼縣高城堡九曲坡(今普濟鎮(zhèn)九江村)故里刊印。古雪弟楊繼昂,號廷賢,有《冠山詩集》,弟婦蔣小溪,繼室高浣花,著有《倦秀吟》《鵑血遺草》《周易述解》《詩史評札》《杜韓詩選注》等。古雪與弟楊廷賢的詩有《將赴杭州留別冠山繼昂五弟》《吳江寄冠山弟》《除夕寄冠山弟》等8首。與其媳有《寄冠山弟婦蔣小溪毓悲》《秋日自蘇返浙留別冠山弟婦蔣小溪》《自吳返浙留別冠山弟婦蔣小溪》等7首。與張船山夫婦有《和仲氏船山太守之任萊州元韻》《重九寄懷仲嫂韻徵》《寄懷仲嫂韻徵》等5首。古雪還與大嫂慈卿等有詩簡往來。
張瑤緗,字懷蕓,張船山堂妹,工詩,常與林頎、楊古雪唱和。楊古雪有《喜晤懷蕓二外姊》《送二外姊回吳門》《生日即席呈懷蕓外姊》《喜晤懷蕓外姊》。從詩題中“喜晤”二字,可見楊古雪與張瑤緗感情很深。張瑤緗《和古雪弟姒留別作》(二首)云:“知君決計理歸舟,別后思君獨倚樓。官閣談心如姊妹,圣湖聚首幾春秋?江南雁影飛涼月,峽里猿聲送急流。詩補蘭陔同潔膳,故園世澤本長留?!薄绑P駒高唱動扁舟,促膝何時共一樓。兄弟只今同薄宦,別離況復感深秋。高堂頤養(yǎng)加餐重,異地年光逐水流。更有神仙攜伴侶,怎教欲去不可留?”[7]705
此類家族內(nèi)部唱和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梢姡l(fā)展自家族內(nèi)部的女性吟詠群體在明清文學家庭中普遍存在,一門之內(nèi),成員之間的唱和,在擴展女性文化發(fā)展空間的同時,也激發(fā)了她們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更多可能性。
明清巴蜀女性的文學活動,除了家族內(nèi)部這一最原初的空間領(lǐng)域外,對于她們文學交流以及聲名傳播更為重要的是家庭之外社交網(wǎng)絡(luò)的形成和擴展。從中國春秋時期流行的“賦詩言志”活動,到俄國作家列夫·托爾斯泰所說“藝術(shù)起源于一個人為了要把自己體驗過的感情傳達給別人”[11]16,都體現(xiàn)了文學與交往的密切關(guān)系。
明清以來,巴蜀女詩人積極地參加文人的吟詠唱和活動。清代以書法著稱的梁山舟于嘉慶丁卯重赴鹿鳴宴,寫有紀恩詩四首,和者較多,成為一時文壇佳話①。廣元女詩人楊繼端曾寫有《奉次梁山舟學士〈重赴鹿鳴紀恩詩〉原韻(丁卯)》四首[12]143-144:
文名久已著天閶,大老重增上國光。
早謝玉堂歸梓里,晚陪后進列前行。
閑呼海內(nèi)忘機客,笑領(lǐng)人間選佛場。
頤養(yǎng)山林非避世,青松原不壓群芳。
仁壽方知靜者徒,眼明細字不模糊。
湖山管領(lǐng)歸名宿,門戶支持付阿奴。
閬苑久拋城外住,華胥渾向夢中徂。
天恩首陟登瀛侶,回憶雕蟲笑壯夫。
顧馮二老記當年,佳話輸公雨露偏。
綺宴重開周甲后,永銜特占老龍先。
百年耆舊須眉古,一代風騷翰墨傳。
奇福仙才均第一,休夸三絕鄭公虔。
工歌堂上肅嘉賓,何止鄉(xiāng)閭父老榮。
曳履乍看尊獨座,扶輪不羨引雙旌。
眾中山斗稱前輩,地上神仙閱后生。
南北兩翁公最健,好將人瑞紀升平。
清代的曾懿,不僅能參與到文人的吟詠唱和活動中去,更是被文人圈所肯定。1893年,曾懿丈夫袁學昌先后調(diào)任太和縣、懷寧縣、全椒縣任知縣,夫妻二人便奔波各處,千里舟車勞頓,在此期間,曾懿結(jié)交了許多官員及其家眷。這也說明曾懿的社會交游范圍已經(jīng)由家族親友及母親左錫嘉的友人轉(zhuǎn)移到丈夫袁學昌結(jié)交的官員家眷。甲午年(1894)曾懿為袁學昌友人張廷鑾作《南浦·貂裘換酒》。張廷鑾(1852—?),字叔田,江蘇元和人,光緒十九年(1893)十二月選安徽安慶府督糧通判,次年七月到任[13]34。該詞應作于張廷鑾去安慶之前,題下有注云:“蘇州張叔田太守以家藏蚚劍,屬繪其意并系以詞?!盵14]11足見曾懿的文學造詣在丈夫袁學昌的朋友圈中得到了高度認可。曾懿曾作《題薛夫人萱闈課讀圖》,薛夫人即薛慕淮母親郭太恭人,《萱闈課讀圖》由薛慕淮組織編訂,邀請當世江浙名士如俞樾、徐致祥、洪良品、譚獻、屈蕙纕等數(shù)十人題辭題跋。曾懿也因其詩才盛名而受邀題詩。同時,曾懿還受邀寫有《彭烈婦行》,詩云:
君不見岑陽道上傷離別,云和一曲聲嗚咽。又不見望夫臺畔石蒼涼,東風惻惻生梨棠。桑根郁郁云中鑄,毓成靈秀馳聲譽。璧水初賡芹藻詩,鏡臺復詠鴛鴦句。夜雨春風幾度經(jīng),芙蓉并蒂郁青青。詎意長卿少善病,枯蘭愁謝悵西冷,罡風一起,玉吹化塵。烈哉,賢婦請以身殉入室,挑燈燈忽滅,入幃撫劍劍忽折,一杯鴆酒完苦心,甘向泉臺作同穴。暮歲沉沉風雪天,虎邱上下路可憐。北風卷水濤千尺,恨海何年精衛(wèi)填。紅心草漬淚痕濕,天若有情天亦泣。采風補入女史箴,中流一壺足千金[15]21。
據(jù)學者考證,彭烈婦即杭州知府薛時雨兒媳,薛時雨是薛慕淮親叔伯[16]32。此詩題下注曰:“全椒薛茂才卒于姑蘇,其室彭氏殉焉,作詩紀之。”[15]21-22值得注意的是,此時袁學昌雖任全椒知縣,卻不在受邀之列??梢娫诋敃r,曾懿為人所稱道的不僅僅是知縣大人的夫人,更是其德才兼?zhèn)洹⒆阋杂匈Y格作為“節(jié)婦”婦德高標頌辭的女性代表。
不論是閨閣之間的唱和,還是閨閣之外的交游。酬唱都是明清巴蜀女詩人們進行文學交游的重要形式,這是她們豐富內(nèi)心世界的途徑,也是其與時代交流的方式。命運的洪流裹挾著明清巴蜀女詩人不斷向前,但是卻無法吞噬其熠熠生輝的精神結(jié)晶。
題畫作為明清巴蜀女詩人文學交游的又一重要形式,忠實地記錄了她們吟詩弄墨、相互題贈的美好歲月。何謂題畫?李儒光在《題畫詩簡論》一文中提出:“題畫詩是為畫而題的詩,它有的題寫在畫上,有的詠于畫外,詩人以極其簡練、含蓄或辛辣、直率的詩句,依據(jù)繪畫或就畫論畫,或借畫寄情言志,或者抒發(fā)一些與畫并無直接關(guān)系的畫論、史實等,無論何種形式的題畫詩,它們的共同特點是:一、必須具有詩的品格,二、均屬緣畫而作?!盵17]可見,題畫詩即緣畫而作的詩,詩與畫融會貫通,互為點睛。那么,題畫詩濫觴于何時呢?李山在《〈詩·大雅〉若干詩篇圖贊說及由此發(fā)現(xiàn)的〈雅〉〈頌〉間部分對應》一文中給出了令人信服的答案。文章根據(jù)西周早期的宗廟壁畫,從三個方面對《詩》內(nèi)部進行探究,認為《大雅》中的《大明》《綿》《皇矣》《公劉》《生民》等若干詩篇為宗廟壁圖述贊之詩,當屬可信之論[18]。李山本人對題畫詩歌的起源論述有很強的說服力。題畫詩自產(chǎn)生以來,就一直是古代文人表情達意的方式之一。其第一個高峰出現(xiàn)于元代,這一時期題畫詩的數(shù)量遠遠超過了前代,作者遍布各個階層,內(nèi)容豐富,呈現(xiàn)典型的文學化傾向。第二個高峰出現(xiàn)于清代,清代的各種文學藝術(shù)都達到了頂峰,也促進了題畫詩的繁榮[19]6。
早在明清之前,就有巴蜀女詩人進行題畫詩的創(chuàng)作。據(jù)現(xiàn)存資料看,最早題畫的巴蜀古代女詩人很有可能是薛濤。她有《酬雍秀才貽巴峽圖》:
千疊云峰萬頃湖,白波分去繞荊吳。
感君識我枕流意,重示瞿塘峽口圖[20]33。
成綿龍茂道道臺李宗傳(1767—1840)在蜀時曾經(jīng)作有《滄海釣鰲圖》,題詩者較多,林則徐于道光二年(1822)題有《題李海颿宗傳〈海上釣鰲圖〉》[21]138,陶樑(1772—1857)有《水調(diào)歌頭·題李海帆方伯(宗傳)〈滄海釣鰲圖〉》[22]。著名女詞人吳藻也作有《金縷曲·題李海帆太守〈海上釣鰲圖〉》[23]。丁采芝題句云:“手掌絲綸超絕頂,心存舟楫濟斯民?!盵24]115道光年間羅江張云霞《題李海帆觀察〈滄海釣鰲圖〉》詩云:“妙手當年傳射虎,前身此時悟騎鯨。笑他釣雪寒江客,蓑笠孤舟過一生?!盵7]720
明清時期文學藝術(shù)的蓬勃發(fā)展也延伸到了巴蜀地區(qū)。將詩詞融于繪畫的題畫作詩活動受到女詩人們的青睞,繪圖題詠、互相酬贈變成了一種身份的標記。自幼就接受琴棋書畫訓練的女詩人對題畫詩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
明清巴蜀女詩人的作品中不乏題畫的詩章,或為深閨自娛自樂,抒發(fā)感慨,補充畫面構(gòu)成的未盡之意;或為閨友而作,意在對閨友才華的賞識,期冀增進閨友之間的友誼;或應圈中文人之征而作,展現(xiàn)自己詩作與人格的魅力。可見,除繪畫、賞畫之外,題畫也成為她們寫作生活的一部分。
楊繼端有題名人畫,如《石濤畫》:“云林樹色米家山,北苑風流見一斑。為道前邨看花去,分明片石不曾顧?!盵12]101《題梁山舟太守〈添香夜讀圖〉》:“疏影橫窗月正中,盈階風竹響玲瓏。欲參造化無聲意,再補平生未了功。好系雄心隨俯仰,絕無余念到窮通。百城坐擁春寒辟,一縷清香萬籟空。”[12]204題畫扇,集中有八首,題材較廣,有月季花、桃花、蘭花、荷花、秋海棠、老少年、歲寒三友、牡丹、白楊梅、石榴、紅菱、蓮實。如《牡丹》其二:“蜀花第一狀元紅,富貴天然雨露中。護惜不教風自損,一年一度試春風?!盵12]179題繪畫小冊,如《四時打漁歌題畫冊小景》其一:“柳蔭深處隱柴門,濃淡煙巒遠近邨。收拾魚竿江上去,桃花水暖簇河豚?!盵12]97題自繪圖,如《自題古雪齋七夕云書心字圖》:“己已住嘉禾,壬申月七夕。風清月淡時,織女重霄隔。舉首看銀河,雙星對我宅。焚香瓜果陳,乞巧通仙魂。幸得蛛絲多,低頭反自惜。人生壽幾何,幻想支機石。侵晨耀白云,秘傳心字畫。天孫示元妙,醒悟感靈跡。渺渺深閨中,茫茫閱今昔。悲歡朝暮間,離別無長策?!盵12]159清代著名詩人張問陶(楊繼端夫兄)有詩《題古雪齋七夕云書心字圖》云:“蛛絲乞巧事陳陳,天上飛來一字新。輸與月娥親看見,無心云印有心人。”[25]440其他如《題耶溪放鶴圖》《題二喬觀畫圖》《題聽雨圖》《題麻姑獻壽圖》《題城西茅舍圖》《題歲兆圖》。
此外,清代巴蜀女詩人左錫嘉也以善繪為人所稱道,她在生活極其窮困蹇仄的時候以賣畫養(yǎng)家。有日本使節(jié)專程到曾家求畫。左錫嘉的繪畫頗有成就,《清畫家詩史》曾予著錄,并言錫嘉“善花卉,師甌香沒骨法”[26]517。左錫嘉題畫詩不少:《浣香小草》有《題乘槎進酒圖》《題春游圖》;《吟云集》有《題李守戎廷揚梅溪殉節(jié)圖》《題畫雜詠》(四首);《卷葹吟》有《病中繪像自題》;《冷吟集》有《為族叔佑卿繪內(nèi)江葬母圖并題句》《題驄馬導輿圖并序》《題吳春海御史歲寒登岱圖》《題吳春海御史望云九日圖》《日本使臣津田靜索繪,兼題長句以應之》《題三女玉兒繪松鶴圖》《題煦兒邯鄲夢影圖》《題趙子昂八駿圖》。左錫嘉于同治初年自繪《孤舟入蜀圖》,并題辭以紀其事。此畫一經(jīng)問世就得到了眾多當世名士的欣賞。題辭時間跨度將近三十年,題辭者包括曾詠的親人、同年、同僚、舊識,左錫嘉的閨中密友、親人,京城的官員以及安徽、四川、江西等地的官員共計38人、49篇。題辭者可謂不論親疏遠近,遍布大江南北。以詩、賦、文、詞等不同的形式敘述同一個事件,或親身經(jīng)歷,或耳聞想象;或繁述或略敘,或深情或應付。盡管題辭者以曾詠及其長子曾光煦的人際網(wǎng)絡(luò)為主,左錫嘉為輔,但是左錫嘉的畫能夠蜚聲于士林,亦因此可以想見其繪畫之優(yōu)秀。
巴蜀閨秀敞開心扉結(jié)交詩人畫家,繪圖征詠,或應題吟和。盡管這段歷史已經(jīng)漸行漸遠,但我們依舊能夠憑借這些題畫在腦海中勾勒出她們以詩歌互相酬贈的生動圖景,從中感受到她們對生活的熱情,并了解到她們可愛閑適的一面。題畫是明清巴蜀女詩人文學交游的重要形式,也是她們精神的棲息之所。
題集與編集也是我們領(lǐng)略明清巴蜀女詩人文人情懷的重要途徑。不論是相互的吟詩弄墨、題序作跋,還是將紛陳的佳句編選成冊、輾轉(zhuǎn)流傳,這都是明清巴蜀女詩人當年開軒高談、蘭言相述的生活縮影。
題集與編集的形成建立在女詩人們的詩歌成品之上。其形成的基礎(chǔ),除了女詩人們閨閣內(nèi)外的酬唱以及題畫以外,還有結(jié)社。結(jié)社是女詩人們情感建立的直接橋梁,同時也是許多詩作集中誕生的搖籃。在詩社中,女詩人們相識相知,互相影響,開啟了自己豐富的人生格局。
中國自古就有“君子以文會友”[27]183的傳統(tǒng)。文人士女,三五同好,或因志趣相投,或為情誼所感,或乘一時之興,便結(jié)社唱和。一般認為,中國的文人結(jié)社自魏晉肇興,經(jīng)唐宋發(fā)展,至元明清時期臻于巔峰。尤其明代萬歷以降至清初,文人結(jié)社蔚然成風,盛況空前?!拔挠形纳纾娪性娚?,普遍了江、浙、福建、廣東、江西、山東、河北各省,風行了百數(shù)十年,大江南北,結(jié)社的風氣,猶如春潮怒上,應運勃興。那時候不但讀書人要立社,就是士女們也要結(jié)起詩酒文社,提倡風雅,從事吟詠,而那些考六等的秀才也要緣加入社盟了?!盵28]8
明清之際受到文人結(jié)社風氣的影響,女性紛紛走出閨閣,結(jié)社聚會,分題聯(lián)句,互相唱和,蔚然成風。如名媛詩社、蕉園詩社、清溪吟社等。女性詩社遍立,帶來吟風鼎盛。詩風所至,翕然從之者不斷增多。明清巴蜀女詩人,受此風所染,于針弊之余,搦管舒毫,妙解歌詠,邀親聚友,舉會組社,甚至參與到文人的唱和投贈之中。明呂潛《成都雜感》詩云:
繁華閨閣重詩書,賦就濤箋錦不如。
萬里橋頭吟社散,枇杷花下更誰居[29]522。
呂潛(1621—1706)是明末清初時的遂寧詩人,時人稱其詩書畫三絕。從其詩中可以看出,明末時成都繁盛,閨閣婦女亦結(jié)成詩社,即使遭遇兵燹,詩書之氣依然盛濃。筆者查閱了相關(guān)資料后發(fā)現(xiàn),巴蜀女性結(jié)社,在明清時期僅出現(xiàn)了兩個。一是浣花詩社,另一個詩社存在過卻遺憾沒有確切的名稱。
浣花詩社是以左錫嘉及其閨友為中心的吟詠聚會,詩社的結(jié)成應是在左錫嘉舉家移居浣花溪草堂后,即1872年左右。左錫嘉有《浣花詩社歌》:
錦官城外西復西,江橋濯錦通花溪。細柳菖蒲青裊裊,榿林礙日幽禽啼。江上小堂白沙岸,少陵舊宅今壯觀。我來結(jié)社託比鄰,笑揖英靈主詩案。新荷疊翠生微波,水縠紅泛芙蕖窠。芳華照人香沁骨,清篇脫手思如何。靜女淑姬抱神悟,花底招涼入新句。鈿筆飛英環(huán)佩低,柳絮因風誰獨步。垂髫女郎興更豪,新聲三復重推敲。余音繚繞碧云外,響答松末生虛濤。玉尊寫露留清賞,美人苕苕為神往。書盈十幅浣花箋,珠箔晶帝月初上②。
詩中可以見到閨中友人吟詩弄墨的精神狀態(tài),“靜女淑姬抱神悟,花底招涼入新句”描繪了女詩人構(gòu)思時逸興飛揚的美妙情態(tài),“鈿筆飛英環(huán)佩低,柳絮因風誰獨步”引用謝道韞詠絮典故,說明詩會里有競才逐艷的活動。
另一個詩社,沒有明確的名稱。如王培荀《聽雨樓隨筆》載:
近日陽湖趙云卿、書卿、韻卿隨宦來川,與諸女伴結(jié)吟社,郵筒往來,亦韻事也。《秋夜》詩朱希蘊句云:“蟲聲四壁聽如雨,小閣挑燈夜未殘?!壁w云卿云:“六扇紗窗夜月明,橫斜畫出秋花影?!鳖櫫赵疲骸翱针A落葉無人掃,一夜秋聲到枕邊。”趙書卿云:“清夜夢回天籟寂,一聲蕉雨一聲秋?!薄顿p菊》曾宏蓮云:“興好不妨同醉酒,人高何必復登臺?!睆堅葡荚疲骸叭舴翘樟顭o人識,除卻嫦娥少客來。”更以小詞唱酬,視追隨袁簡齋之門,才雖不逮,較為佳話[29]358。
盡管這里只錄了兩個詩社,但是其他湮沒不傳者必定不在少數(shù)。因諸種因素,如隨夫轉(zhuǎn)宦、結(jié)婚生子、他鄉(xiāng)就養(yǎng)、成員離世等,這些自娛自樂的團體也往往容易解散。但是,在女詩人們的結(jié)社、酬唱等活動中誕生的詩篇卻留在原處等待著人們的發(fā)掘。
值得慶幸的是,這些留存在時間縫隙里的婦女們的著作被一些有心人收集匯編并刊刻,所以今日我們能從流傳下來的題集與編集中去感受明清巴蜀女詩人對自我性情的抒寫以及好友之間互相慰藉的真摯。
題集是明清巴蜀女詩人文學交游的重要形式。明清時期出版業(yè)已經(jīng)發(fā)展起來,婦女的著作多能付梓刊刻。大多數(shù)的婦女著作有序跋題詞。除文人序題之外,也有閨友相互題序作跋的情形。這亦可窺見婦女的交游情況。
曾彥于1890年為其姊《古歡室詩詞集》作序,在對其姊一番頌揚之后,道:
或唱和乎重閨,或惆悵乎遠道,或挹峨峰之聳峭;試譜新詞,或攬巫峽之孤高,用陳官輒騷牢,金石接宏聲于杜陵;菾繪風云,溯淵源于樂府,散瓊瑤之筆。大半緣情留贈答之章,無非懷舊,惟其至性真摯,結(jié)想高超,故能本纏綿悱惻之胸,發(fā)睿渺幽微之論。洵可謂洪鐘一響,萬籟無聲也已[30]。
這是對曾懿所作的概括,亦是家庭內(nèi)親人之間的題集。閨友之間的題集情形更為普遍。晚清著名女詞人、教育家屈蕙纕在隨丈夫王詠霓(1839—1915)宦居鳳陽時得贈《古歡室詩》,于光緒二十九年(1903)為《古歡室詩詞集》作序。云:
得讀夫人《古歡室詩》,朗誦焚香,島拜不置。以拙集方之,直小巫之見大巫,相形而益拙耳③。
屈蕙纕對《古歡室詩》的推崇,由此可見一斑。在題集中推美作者的文藻詩才是很常見的。如王慧云為《古雪詩抄》所作跋云:
夫人能自寫其性情,清氣獨存,掃除脂粉。吊古懷離之作,尤纏綿溫厚,使人孝悌之心油然而生④。
明清巴蜀女詩人似乎對閨友文集題詩的興趣尤為熱烈。清代四川著名文學家、詩人張邦伸女張仲芳,自幼聰穎,婚后不久即逝。著有《繡余詩草》詩集。同時期錢塘女詩人孫佑純,號小云。隨父宦蜀,寄籍成都。適陜西石泉縣郭名錦(字蜀江),廩生郭廷元之母。蜀江以諸生游幕,劉玉坡任蜀藩司時,因愛郭名錦之才能,倍加培養(yǎng),后劉玉坡調(diào)任浙江巡撫,郭名錦攜妻隨往,因“白蓮教”起義,為躲避兵亂,夫婦輾轉(zhuǎn)回蜀,定居成都。孫佑純夫婦均與文士墨客往來,與成都各女士交往,極宴談之樂,著有《鳳翥吟》一卷。疑張仲芳因其父親張邦伸而結(jié)識孫佑純夫婦從而得見《鳳翥吟》,故有作《題錢塘孫小云女史〈鳳翥樓吟稿〉》二首:
同夢生花筆一支,蘭閨酬唱樂齊眉。
青衫紅粉都雙絕,新婦參軍配合宜。
擲地真成金石聲,信哉五字抵長城。
他時續(xù)集輪嬌女,雛鳳吟聲響更請[7]720。
楊繼端閨中友人怡珊夫人為其《古雪詩余》填詞后,便作有《寄題拙集新詞一闋并惠團扇二柄》四首(錄其二):
蘭言臭味本同心,不是尋常下里吟。
貽我一編新樂府,天然法曲有仙音。
病里曾將畫稿刪,恰逢妙手喜重看。
天香未肯污脂粉,羨煞君家墨牡丹[12]163。
華陽女詩人王昭如有《題〈曇華閣詩草〉》云:“由來才命相磨折,展卷吟哦感不禁。君憶吳門儂憶蜀,可憐同是故園心?!薄稌胰A閣詩草》乃江蘇吳縣女詩人朱希蘊所作[9]276,朱希蘊隨夫黃美之(紹贊)宦居四川,與曾宏蓮等諸女史結(jié)社吟唱。紫華女史丁采芝(張問陶外甥女)亦為《曇華閣詩抄》作序。王昭如還為莊端人女史《晚翆軒遺稿》題詩云:“眾口傳賢母,佳名顯至今。青燈勤課子,白發(fā)抱貞心。蕉雪千張畫,松風一曲琴。長留詩卷在,大義鬼神欽。”[31]16
綿竹女詩人李錫桂(月樵)有《題蜀中閨秀〈浣花濯錦集〉》。詩云:
閨閣鐘靈秀,天教蜀國多。
詞源開帝后,花樣學星娥。
江漢風同化,巴渝女亦歌。
生成云錦爛,何待浣春波[26]210。
《浣花濯錦集》為清湖北江陵朱云煥輯,全書前編九卷,后編二卷,嘉慶二十三年(1818),四川犍為張氏小書樓金粟山房刊本,集收羅婦女詩人詩作及著述,影響很大,但流傳不多?,F(xiàn)國家圖書館有藏,天津南開大學圖書館藏有九卷本。
除此之外,從編集中也可以窺見明清巴蜀女詩人文學交游的面貌。明清時期,文人編選閨閣之作蔚然勃興,如田藝蘅編有《詩女史》十四卷,張之象有《彤管遺編》,鐘惺有《名媛詩歸》,趙世杰選輯《古今女史》十二卷。清代文人在對女性的文學才華態(tài)度上的改變,使得他們對婦女作品的編選也更加積極。陳維崧有《婦人集》,周銘有《林下詞選》十四卷,王士祿有《然脂集》二百三十卷,徐樹敏、錢岳合選有《眾香詞》六卷,蔡殿奇有《國朝閨閣詩抄》一百卷,等等。閨閣之中編選女性詩詞文集亦不乏其人。方維儀編有《宮閨詩史》,沈宜修有《伊人思》一卷,季嫻有《閨秀集初編》五卷,王端淑有《名媛詩緯》,惲珠有《國朝閨秀正始集》,等等[32]93-113。
風氣所染,巴蜀閨秀詩人亦有選編女性詩詞文集者。惲珠在為綿竹李錫桂(月樵)作略傳稱“月樵曾與女史曾靜香(宏蓮)同輯《國朝閨秀所知集》刊而行之”[33],是書主采所見閨閣之詩,重點在搜集巴蜀名媛之詩??赡芤虺霭嬗?shù)較少,惜已散佚,憾無傳本。
雖然散佚的資料令人深感遺憾,但值得慶幸的是明清巴蜀女詩人的題集與編集能被流傳下來。時至今日,后人有幸能從現(xiàn)存的題集與編集中隱約感受到她們當年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之時拈韻分題、麗句爭傳的愉悅,以及思接千載、神采飛揚的快意!
明清巴蜀女詩人文學交游的活動形式豐富多樣,包括酬唱、題畫、題集與編集。這些活動成為她們的精神“營養(yǎng)液”,讓她們感受到了人際關(guān)系的溫暖和諧以及高于世俗關(guān)系的美好與真誠。同時,她們的交游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得以擴展,并開辟了一個給予女詩人安慰、尊嚴和意義的生存空間。在這些文學交游形成的空間里,明清巴蜀女詩人得以遵從自己的天性,表現(xiàn)出淳樸自然的一面,其文學創(chuàng)作也擁有了豐富多樣的書寫形式??傊膶W交游不僅賦予了巴蜀女性文學更加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更是開創(chuàng)了具有突破性意義的古代女性交往與創(chuàng)作的新局面。
注釋:
① 汪端.《自然好學齋詩抄》卷十《題方芷齋夫人書山舟外伯祖重赴鹿鳴詩后》自注:“嘉慶丁卯,外伯祖山舟先生重赴鹿鳴,有詩紀事,和者甚眾。芷齋夫人以崔盧之誼,亦有和章,群推壓卷。嘗手書以貽先生?!鼻濉っ翱≥嫛读窒卵乓艏罚绮患罢匕?,光緒十年(1884)刻本。
② 左錫嘉.《冷吟仙館詩稿·冷吟集二》,《移居》自注云“壬申冬”,同治十一年(1872)歲次壬申。
③ 此處可參考曾懿.《古歡室詩詞集》,哈佛燕京圖書館藏清光緒三十三年(1907)刻本,由屈蕙纕為詩詞集所做的序。
④ 詳見楊繼端《古雪詩鈔》,中山大學圖書館藏清嘉慶己巳十四年(1809)春鐫本,由王慧云對詩抄所作的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