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流人祁韻士鳥類動物詠物詩初探

任剛，李彩云,2

（1.伊犁師范大學(xué) 邊疆中華文史研究中心，新疆 伊寧 835000；2.伊犁師范大學(xué) 中國語言文學(xué)學(xué)院，新疆 伊寧 835000）

祁韻士仕途上沒有大成就，史地學(xué)和文學(xué)方面卻成績斐然。伊犁將軍松筠邀請祁韻士編纂史地著作，詩人欣然受命，在乾隆年間汪廷楷輯錄的《西陲總統(tǒng)事略》草稿基礎(chǔ)上，重新纂修西北邊疆史書，完成了西北史地學(xué)開山之作《西陲總統(tǒng)事略》，著錄了祖國邊疆完整版圖。祁韻士親至實地考察，“見夫城郭人民之富庶，則恩德化覃敷，怙冒罔極；見夫陵谷藪澤之廣大，則思《山經(jīng)》、《水注》耕漏殊多；見夫物產(chǎn)品匯之繁滋，則思雪海昆墟瑰奇不少。每有所觸，情至而景即在，是豈必模山范水，始足言景，弄月吟風(fēng)，始足言情哉”［1］116，“首列十六城，次鳥獸蟲魚，次草木果蓏，次服飾器用，而終之以邊防夷落，以志西陲風(fēng)土之大略。詞之工拙有所不計，惟紀(jì)實云”［1］116。祁韻士青年時期無意于詩歌創(chuàng)作，正是流放西域，詩人開始屬意于詩歌，將其作為排解愁苦、思念親人的唯一慰藉。他一生中創(chuàng)作了209 首西域詩歌，主題內(nèi)容極其豐富，記錄了西行所見所聞所感，其中詠物詩數(shù)量眾多，經(jīng)筆者統(tǒng)計有80 余首，如《黑雀》《八叉蟲》《雕》《雁》《梭梭木》《壓油鳥》《鴛鴦》《雪雞》《集吉草》等，詩人用紀(jì)實筆法展現(xiàn)了西域的物產(chǎn)民俗。

詠物詩是中國古典詩歌常見題材之一，最早可以追溯到《詩經(jīng)》。自先秦時期始，詠物詩經(jīng)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階段，經(jīng)典之作層出不窮。詠物詩與贈別詩、行役詩、山水詩、田園詩、邊塞詩和詠懷詩等均為古典詩歌題材的重要組成部分。“詠物詩是以物為吟詠對象的詩歌。在一首詩中，通篇以某物為吟詠對象，對其物進行刻畫，繪形傳神，或借物表現(xiàn)詩人的主觀情感、人生感慨、政治見解等等?！保?］祁韻士的動物詠物詩主要分為三類：哺乳類、鳥類和蟲魚類。本文將圍繞鳥類動物詠物詩進行論述。

一、詠物時寄托了詩人高潔的品格

祁韻士不僅將目光關(guān)注于西域當(dāng)?shù)氐娘嬍愁愔参?，也將筆墨觸及了鳥類動物?！堆恪罚?］220一詩化用杜甫的詩句表達了思鄉(xiāng)之情?！班卩β晱暮Ｉ线€，高秋夜月度蕭關(guān)”，未見其鳥，先聞其聲，大雁從北方湖泊上飛來先聽見它的聲音，尤其秋夜里聽到大雁的鳴叫聲讓人內(nèi)心凄愴不已?！跋嗪裟戏到扇ィ粦偾闆鲅┩馍健?，秋季北雁南飛，呼喚它的同伴一同回鄉(xiāng)，詩人聽到雁鳴，睹雁思鄉(xiāng)，正是祁韻士內(nèi)心真實的寫照。該詩通過大雁托物言志，抒發(fā)了詩人的思鄉(xiāng)之情。筆者梳理了80 多首詠物詩，該詩是托物言志契合度最高的一首。這首詩里，我們看到的多是詩人的情感，沒有史地學(xué)家的印記。祁韻士喜歡化用史書或者經(jīng)書，抑或?qū)⒌乩韺W(xué)知識融入詩中，但該詩既沒有寫歷史事件，也不言地理知識，亦未談及經(jīng)書，僅化用了詩圣杜甫《賓至》的詩句“豈有文章驚海內(nèi)，謾勞車馬駐江干”［4］。詩人已經(jīng)由早年不屑于作詩，轉(zhuǎn)而成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了，正所謂“賦到滄桑句便工”，正是晚年的坎坷和政治上的打擊成就了祁韻士的詩歌。

祁韻士還描寫了美麗的鴛鴦，《鴛鴦》［3］222“翩翩新浴翼何鮮，列隊參差向海堧。歐父底須作解事，無端驚起作蹁躚?！蔽饔騼?nèi)陸湖泊眾多，鴛鴦并非本土鳥類，其是候鳥，通常生活于內(nèi)蒙古和東北北部，過冬時節(jié)則遷徙至長江以南一帶。該詩中所吟詠的鴛鴦當(dāng)是誤認(rèn)，應(yīng)當(dāng)是將當(dāng)?shù)爻嘧鞚擑喕蛘啉P頭潛鴨誤作鴛鴦了，三者極為相像。清代中后期的西域，野鴨種類多至十幾種，綠頭鴨、鳳頭潛鴨等，外形體態(tài)和鴛鴦都十分相似。詩人想要通過鴛鴦來表達自己的感受，“歐父底須作解事，無端驚起作蹁躚”，該詩主題十分幽深，詩人化用《列子·黃帝篇》中的故事：“海上之人有好漚鳥者，每旦之海上，從漚鳥游，漚鳥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聞漚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魅罩Ｉ?，漚鳥舞而不下也?！保?］該詩使用了托物言志的藝術(shù)手法，詩人借助于鷗鷺忘機的寓言故事，展現(xiàn)了純潔的內(nèi)心和高潔的品格。

祁韻士詠物詩大多數(shù)是絕句，《飛雁篇》［3］168則是例外，全詩共13 句，字?jǐn)?shù)較其他詠物詩多了三四倍，該詩是古體詩，以古體詩固定體式“篇”命名?！澳昴晁脱闳憋w，不知飛向何處依”，詩人說年年都是我送大雁從南飛向北，從來不知道它棲息于何處。不想“今我追雁來到此，雁驚避我起沙磯”，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流放西域，連大雁都被我這個舉動驚著了。詩人通過擬人手法來突出命運的坎坷?！度f里行程記》中詳細(xì)記錄了葦湖，其位于庫爾喀喇烏蘇以西的托多克，“此地之東有葦湖，浩渺無際，飛雁群翔，野樹叢生，望之若林”［1］20。“葦湖淼淼望不極，六月無暑猶寒暉”，詩人身在陌生的環(huán)境，放眼遠(yuǎn)望，看不到盡頭，六月原本是暑熱季節(jié)，但此時詩人身心俱寒?！叭庀嘧R惟爾雁，疇昔過余是耶非”，遠(yuǎn)在邊疆，人生地不熟，沒有親人朋友，唯一讓詩人有些許慰藉的就是大雁了，這一生是對還是錯，也許只有大雁來評判了，詩人睹雁思往事，萬般感慨涌上心頭?！把┠噗欅E偶然耳，行見銜蘆歸去肥”，該句化用了蘇軾《和子由澠池懷舊》“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保?］詩人想到人生百年，流放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鴻爪而已，這鴻爪也必將隨著雪泥湮滅不見，看到原本相識的大雁，內(nèi)心感慨萬分，悲痛不已，可是猛然間想到了蘇軾，想起蘇軾被貶至黃州惠州儋州，就豁然開朗了?！靶幸娿曁J歸去肥”，詩人對大雁說出了釋懷的言語。該詩既有蘇軾詩的影子，也有李清照《聲聲慢》詞中“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7］的印記。如果該詩至此就結(jié)尾了，那么我們看到的是詩人已經(jīng)從困境中解脫了，但末尾以“吁嗟呼，爾雁到處我亦到，爾雁歸時我未歸”作結(jié)。可見詩人雖然自我排解了，但依然對前途深感憂慮。詩中飛雁有托物言志的作用，仿佛就是詩人的化身，這里詩人與飛雁對話，與陶淵明《形影神》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詠物時留存了西域珍貴的物質(zhì)文化史料

祁韻士還寫到了美麗的孔雀，《孔雀》［3］221“圓眼金翎映日高，展開璀璨翠舒毫”，詩人句下自注：“雄者生三年翎始齊，其開屏極可玩。”首句描寫了孔雀開屏的美麗?！凹馄室蛉孙@，聲價當(dāng)時重異遭”，該句化用了焦竑《澹園集》“斷管殘沈，等于吉光片羽”［8］，本指古代殘存下來的文物，但這里用來形容孔雀羽毛。現(xiàn)今，新疆除了動物園外，其他地方是很少有孔雀的，但史書中記載了孔雀曾繁盛于此，《魏書·西域傳》中記載龜茲國“土多孔雀，群飛山谷間，人取養(yǎng)而食之，孳乳如雞鶩，其王家恒有千只云”［9］。祁韻士該詩吟詠孔雀，正好和史書相印證，說明西域曾經(jīng)有大量的孔雀存在，因此這首詠物詩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史善長于道光年間被流放西域，也親眼看到孔雀，并在他的著作《輪臺雜記》中進行了記載：“孔雀產(chǎn)吐魯番，翠衣炳耀，飼以谷，馴如家雞。”［10］從現(xiàn)今的氣候來看，新疆不屬于亞熱帶氣候，孔雀的繁殖需要熱帶或亞熱帶氣候，西域當(dāng)時的孔雀又從何而來呢？《漢書·西域傳》中記載今克什米爾和印度一帶的孔雀曾被引入西域，后徐松對此也進行了補證。從上述記載來看，祁韻士和史善長見到的孔雀應(yīng)是從國外引進的，是人工飼養(yǎng)的，而不是本地野生的，這也就解釋了后來孔雀消失的原因，當(dāng)飼養(yǎng)的條件不具備時，新疆就沒有孔雀的蹤跡了。

祁韻士還將筆觸聚焦于雪雞，《雪雞》［3］223“啄雪雞肥肉可烹，劇憐雙肋擅冰清”，該詩句下自注：“《聞見錄》言之，惜余未見?！笨梢姡娙藦奈匆娺^雪雞。七十一《西域聞見錄》中記載：“喀什噶爾雪雞群飛，極肥美而性燥。”［11］136“劇憐雙肋擅冰清”一句表達了詩人對雪雞的喜愛之情。詩歌結(jié)尾處批判了獵殺雪雞的狩獵者：“西方佛地多靈物，憐彼蠢愚好殺生”。詩人認(rèn)為雪雞十分珍貴，獵殺之人讓人痛恨。雪雞體型和普通家雞相似，主要生活在天山、阿爾泰山及帕米爾高原海拔四千至二千米的雪線以下至松林上緣的高山草甸里，雪雞不隨季節(jié)遷徙，有穩(wěn)定的居住地。因為雪雞藥用價值很高，是治療婦科疾病的良藥，獵殺者甚眾?，F(xiàn)今數(shù)量銳減，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這首詩也因此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此外，詠物詩《鴉》［3］226在西域文化史上也占有一席之位。它以詩歌的形式印證了清代中后期西域歷史地理原貌?！榜惹菔肱c嗔，伊江樹色接城闉”，詩人首句化用了烏鴉反哺的傳說，將烏鴉形容為慈禽，凌晨時分，烏鴉就在枝頭啼叫不已，仿佛叫人起床，伊犁樹色接城闉，以動襯靜，描寫了黎明時伊犁的靜謐。后兩句“春來秋去期無爽，又有冬鴉作替身”，描寫了每年烏鴉和白頸鴉按照季節(jié)換班的場景，這種遷徙從未改變過。該詩下有自注：“伊犁多鴉，黑灰二種。黑者驚蟄至，霜降去；灰者反，是若換班?！鼻宕娜朔绞夸啤稏|歸日記》中也有此記載：“伊犁白頸鴉十月從南路飛來，烏鴉飛去；二月白頸鴉南去，謂之換班?！保?2］方士淦較祁韻士時代稍晚，二人先后流放至伊犁，都親眼看見了烏鴉換班的場景。伊犁常見的烏鴉有渡鴉、寒鴉、小嘴烏鴉、禿鼻烏鴉和大嘴烏鴉等種類，方士淦記錄的白頸鴉就是禿鼻烏鴉，祁韻士詩中描寫的鴉可以排除渡鴉。渡鴉有一條粗大的尾巴，樣子丑陋，而且體型較其他烏鴉大兩三倍。寒鴉主要是灰色，僅僅背部及尾部是黑色，其他烏鴉都是黑色羽毛。現(xiàn)今伊犁的烏鴉不遷徙，但由于時代不同，烏鴉種類和食性不同，祁韻士和方士淦見到的烏鴉可能會有遷徙的習(xí)慣。

《有談岔口鳥者詩以志之》［3］159中也吟詠了一種小鳥“岔口鳥”?！把┥叫▲B不知寒，水腹堅時出卵完”，該詩中的岔口鳥與七十一《西域聞見錄》中記載的相同：岔口，小鳥也。全似鶉，而嘴爪皆紅。生冰山中，千百為群，卵遺冰上，極寒之時，卵自綻裂，有鳥飛出，性最熱［11］174。該詩首句寫岔口鳥的繁殖過程和繁殖環(huán)境。此句中的水腹是詩人據(jù)《釋名·釋形體》解釋而來：“自臍以下曰水腹，水溝所聚也。又曰少腹，少，小也，比于臍以上為小也”［13］。在祁韻士的詠物詩里，史學(xué)和地理學(xué)的知識隨處可見。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詩文較洪亮吉等其他流人的詩文晦澀難懂。也正是這個原因，祁韻士詩歌有較高的歷史文化價值。

《西陲竹枝詞》共有100 首詩，祁韻士鳥類詠物詩大多出于此詩集中，但《有談岔口鳥者詩以志之》未收入《西陲竹枝詞》，收錄于《濛池行稿》中，該詩后半首又加入了對火鼠和冰蠶的吟詠：“火鼠冰蠶非怪事，奇聞莫作等閑看”。祁韻士被流放之前聽說過火鼠和冰蠶，很多人把它們當(dāng)作傳聞來笑談，詩人卻認(rèn)真思考了，并且將它們記錄在詩中。據(jù)修仲一和周軒校注的《祁韻士新疆詩文》可知：《十洲記》中有“炎洲在南海中，有火林山，山中有火光獸，大如鼠，毛長三四寸，或赤或白。取其獸毛以緝?yōu)椴?，時人號為火浣布?！保?］159《太平御覽》中也收錄了張勃的《吳錄》：“日南比景縣有火鼠，取毛為布，燒之而精，名曰浣布?！保?4］可見，當(dāng)時的火鼠一度和百姓日常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該詩中的冰蠶和岔口鳥一樣，常年生活于極寒的環(huán)境，王嘉《拾遺記》記載：“有冰蠶長七寸，黑色，有角，有麟，以霜雪覆之，然后作繭，長一尺，其色五彩；織為文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經(jīng)宿不燎?！保?5］從詩的題目可以看出，時人是經(jīng)常談及岔口鳥的，詩人不僅記錄了岔口鳥，還記錄了火鼠和冰蠶，可見詩人處處留心歷史地理知識。

三、詠物時摹繪了西域獨有的生活場景

《黑雀》［3］225一詩的吟詠對象和當(dāng)?shù)剞r(nóng)業(yè)緊密結(jié)合?！绑群诓读茧y，有鳥群非競啄殘”，農(nóng)業(yè)耕種時節(jié)最怕蝗蟲災(zāi)害，蝗蟲數(shù)量眾多，跳躍敏捷，不易捕捉，對莊稼種植危害極大，黑雀就是上天派來幫助百姓的使者。該詩句下自注：“雀如燕而大，色黑有斑點，啄蝗立斃，然不食也。土人目為神雀。”“此雀疑即鷟鸑，阿文成公鎮(zhèn)伊犁時所獻者”。詩人將黑雀稱作神雀，起源于史書記錄。《國語·周語》中記載：“周之興也，鷟鸑鳴于岐山?！保?6］鷟鸑被看作神鳥，該詩下才會自注為鷟鸑。后兩句是“斑點赤睛鷟鸑爾，橫空來去倏無端”，具體刻畫了黑雀的外形。根據(jù)李時珍《本草綱目》中記載，鷟鸑是一種水鳥，外形和鴨子相似，體形略大于鴨子，赤目斑嘴，長項?？梢钥闯隼顣r珍記載的鷟鸑和詩中黑雀是有區(qū)別的，詩中所說的黑雀，學(xué)名叫椋鳥。西域椋鳥有粉紅椋鳥和紫赤椋鳥，粉紅椋鳥外形為粉色和黑色雜斑，只生活于天山以北的草原地帶，紫赤椋鳥外形為黑色夾雜白斑，生活范圍十分廣泛，分布于整個西域。祁韻士流放西域三年間，絕大多數(shù)時間在伊犁，結(jié)合詩中的斑點赤睛這個外形，可知祁韻士吟詠的是粉紅椋鳥。筆者認(rèn)為詩人作為史地學(xué)家應(yīng)該可以分辨出二者的不同，但他依然借助于這個歷史傳說來歌頌黑雀，就如蘇軾明知道此赤壁非三國真赤壁，詩人只是借助于神話傳說歌頌黑雀。黑雀是益鳥，他們以森林和草原的各種害蟲為食，主要啄食金龜子、步行蟲、蝗蟲等。詩人看見蝗蟲泛濫，由衷贊賞黑雀滅蝗的行為，是它們?yōu)榘傩粘?。該詩通過吟詠黑雀，展現(xiàn)了清代后期農(nóng)業(yè)種植的一些真實情況。

《雕》［3］227中也描寫了有地域特色的鳥類，其與當(dāng)?shù)匦竽翗I(yè)有一定關(guān)聯(lián)?！八繁胪睫D(zhuǎn)白云端，一鶚盤空振遠(yuǎn)翰”化用了《爾雅》中的“扶搖謂之飚”，郭璞將飚又進一步解釋為“暴風(fēng)從下上也”。該詩首句描寫雕飛上天空凌厲的氣勢，展示了雕升空和俯沖的迅疾。該詩吟詠的雕，在同時代或者稍晚稍早的著作中可以相互印證。七十一《西域聞見錄》中也有記載：“骨岔，雕之黑而大者，高二三尺不等，翅翎健而多力，回地深山所生。惟巴達克山益西，黑雕尤大而猛鷙，飛則兩翼遮云。宿山嶺，高如駝象，所過之處，人皆避屋中。往往攫其牛馬。翅翎墜地，長輒八九尺，或丈余?！保?1］174可見，雕是當(dāng)?shù)啬撩袢︷B(yǎng)牲畜的威脅之一。西域地域廣闊，地形和氣候亦是復(fù)雜多變，是鷹和雕類猛禽生活的最佳地。天山南北一帶的高山峽谷和沙漠草原中，這類猛禽就多達四十多種。祁韻士從小熟讀經(jīng)典，他對《逍遙游》中的大鵬鳥欽佩不已，但一直沒有親見。此次流放西域，見到的雖然不是鵬，但眼前的雕也給了他同樣的震撼，故而詩中言：“爭說遺翎八九尺，垂天若大鵬摶”，雕升空時亦有《逍遙游》中鵬“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17］之氣勢。

詠物詩《雉》［3］221則將目光投向了當(dāng)?shù)孛牢叮骸安轀\風(fēng)嘶雪霰飛，離披五色雉初肥”。在深秋初冬時節(jié)，北風(fēng)呼呼，飛雪舞動之時，正是食用野雞和山雞的時節(jié)。此時的五色野雞正是肥美的時候，“火槍舉處紛紛落，且趁平明獵一圍”，詩人寫到人們用火槍打獵野雞的場景。野雞數(shù)量很多，隨處可見于天山南北的平原綠洲和湖泊沼澤地帶，它的體形比家雞稍小，羽毛鮮艷無比，尤其是雄性野雞，羽毛艷麗，長有兩條長尾，十分美麗。野雞奔跑速度很快，也是軍營中士兵常常用來練習(xí)槍法的對象，因此詩中言火槍射落。從這個意義上講，該詩也可以看作是軍事詩。

《壓油鳥》［3］224一詩吟詠了壓油鳥，描寫了壓油鳥與人神奇的相處方式?！胺顷P(guān)覓食往來頻，體累多脂解向人”，壓油鳥整日飛來飛去不是為了覓食，而是因為自己太胖了，需要向人求助，幫助它除去多余的脂肪?！段饔蚵勔婁洝分幸灿涊d了這種人鳥互動：“伊犁、烏魯木齊之間，有壓油鳥，大如雞雛、色正黑肥，則集人屋宇或院中，唧唧哀鳴。招之，轍集于肩袖，捉而急握之，油自其糞門出，油盡，乃縱之去。古之云壓油之鳥，以石壓之取油，仍能飛去，即此類歟?！保?1］175-176壓油鳥與人的互動，展現(xiàn)了西域獨有的生活場景。該詩后兩句“卻憶侏儒飽欲死，蘭膏徒自速焚身”，化用了《漢書·東方朔傳》中的侏儒典故，比喻脂肪滿腹的壓油鳥?！百彘L三尺余，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臣朔九尺余，亦奉一囊粟，錢二百四十。侏儒飽欲死，臣朔饑欲死。”［18］詩人在描寫壓油鳥時，暗合東方朔的典故，是為了托物言志。東方朔借用侏儒“飽欲死”突出自己的饑渴難耐，無法存活，詩人隱晦地言明自己如東方朔一樣，度日艱難。詩人至流放地不如意、困頓至極，這也是當(dāng)時流放西域的真實寫照。

四、結(jié)語

“緣情類詠物詩雖然有追求社會生命價值的實現(xiàn)受阻帶來的挫折感和失落感，但其根基仍駐扎在堅強的自信力之上”［19］，祁韻士的詠物詩即是上述觀點的典型體現(xiàn)。詩人雖然晚年遭遇政治挫折，流放伊犁，內(nèi)心傷感，但并未沉淪于悲戚情感之中，而是出于儒家用世之心和史學(xué)家的責(zé)任感，創(chuàng)作了兩部詩集《濛池行稿》《西陲竹枝詞》。鳥類動物詠物詩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這些詠物詩追求體物肖形，傳神寫意，窮物之態(tài)，盡物之情，寄寓了詩人的各種復(fù)雜情感和人生感慨。詩人在詠物時展現(xiàn)了純潔的內(nèi)心，寄托了高潔的品格，留存了西域珍貴的物質(zhì)文化史料，摹繪了西域獨有的生活場景，這些都成為今人研究西域文化時參考的寶貴資料。祁韻士的詠物詩絕大多數(shù)出自《西陲竹枝詞》，該詩集附錄于《西陲總統(tǒng)事略》后，是詩人受伊犁將軍松筠囑托，編纂《西陲總統(tǒng)事略》期間所作，因而這些詠物詩也從深層次體現(xiàn)了詩人戍邊受命著史的家國情懷和史地學(xué)者的實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