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辰 張曉京
湖北經(jīng)濟學院法商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0
關于“見死不救”社會現(xiàn)象是否入刑,還是僅受道德批判,在我國一直以來都飽受爭議。其中,以社會群體對生命是否漠視為爭議核心。廣東佛山“悅某事件”的發(fā)酵再次推動了當今社會對道德與法律關系的思考。從本質上來說,“見死不救”是對生命態(tài)度的折射,是對生命價值轉化為基本權利的思考。這是確保當今社會中每個個體的生命價值都能法律化并獲得保護的關鍵。當前“見死不救”現(xiàn)象僅通過道德約束顯然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亟待上升至法律層面。在法律層面,設置“見死不救罪”,除可起到預防犯罪的作用外,還能夠促使社會公眾重拾對社會道德的信心。
關于生命權,目前我國在《民法典》中有所涉及,即公民享有生命健康權。對于生命權的理解普遍是將其作為公民的一項最基本權利。盡管當前我國法律條文中并未對其進行詳細規(guī)定,但對生命權的保護依然是備受重視且不能漠視的一種默示權利[1]。生命對于自身而言是權利,對于自身外的他人而言則是義務。也就是說,當今社會要形成對生命予以保護的態(tài)度,而將生命價值轉化為權利,并促使權利法律化則是最直接、最有效的保護生命的方法。生命權實質應是能體現(xiàn)個體最根本和最基礎的生命保護領域的權利,其內容應包括生存權、安全權、休息權以及生育權。
從生命權視角來看,“見死不救”是對生命權利的漠視,是漠視權利發(fā)生背道而馳最終成為漠視理由的遺憾結果?!耙娝啦痪取毙袨樵诜蓪用嫔鲜侵冈谒颂幱谏?、財產(chǎn)威脅時,目擊者有責任、有能力給予救助卻未能采取任何措施,從而致使他人生命、財產(chǎn)受侵害的行為。我國在秦朝時已明確指出“見死不救”是對法律的觸犯?!耙娝啦痪取敝饕ɡ死?、損人利己以及損己利人三種類型。對于第一種類型,指的是在救助的同時施救者可從中獲得一定的褒獎,以受助者自愿從道義上給予報酬等物質回饋為主。但救助前索取報酬則是會受到社會譴責的行為[2]。對于第二種類型,以法律行為和先行行為引發(fā)的義務最為典型,同時也是刑法中涉及較多的“見死不救”類型,指的是行為人由于自身行為導致受害人處于生命威脅(如肇事逃逸、職務需要而脫逃等)狀態(tài),事后為逃避責任而不予救助導致受害人死亡的情形。對于第三種類型,則需要討論是否可入刑的“見死不救”類型[3]。由于此類型的“見死不救”涉及了社會對道德的接受度問題,因此對其爭議最大,是廣大社會普遍關注的焦點。而且道德有高低之分,以犧牲自己救助他人屬于高級道德,當前的法律對此并不予以強求。
刑法謙抑性指的是立法者應以最小支出實現(xiàn)社會效益最大化,即通過少用或不用刑罰有效預防、控制犯罪。在堅持此原則時不僅要注意刑法的補充性,而且要注意其經(jīng)濟性、寬容性。關于“見死不救”入刑問題,持反對觀點者認為如果社會大眾都知道無罪者會因保衛(wèi)社會需要而受到懲罰的痛苦,可能會導致整個社會出現(xiàn)警惕、焦慮狀態(tài)[4]。這顯然是不被支持的。“見死不救”入刑還會帶來司法成本,這也是刑法謙抑性面臨的問題。而持支持觀點者認為刑法謙抑性除體現(xiàn)在立法者制定的法律規(guī)定上,更體現(xiàn)在司法者在法律法規(guī)執(zhí)行上。當前刑事立法更趨于保障秩序和安寧。而“見死不救”與這一趨勢高度相符。因此,“見死不救”入刑是社會秩序維持和社會安全保障的重要規(guī)定,并不違背刑法謙抑性??傊?,當前對于“見死不救”的研究尚存在爭議。
目前,“見死不救”入刑在操作實踐性方面尚存在一定的障礙。由于“見”“不見”是一個意識問題,導致“見死不救”事件存在狀態(tài)的確定存在困難。因此,“見死不救”入刑可能會引發(fā)另一嚴重社會問題,如整個社會產(chǎn)生推諉現(xiàn)象。這顯然與“見死不救”入刑初衷相悖[5]。同時,“見死不救”入刑還面臨責任主體界定困難的問題。如果“見死不救”的行為人并非特定的人,那么對其進行刑事責任的追究就顯然缺乏可操作性。如果是特定的多數(shù)人,旁觀者責任分散理論則表明很難確定是否每名“見死不救”者都屬于責任主體。“見死不救”事件大多發(fā)生在圍觀者眾多的公共場合,這必然給責任主體的確定帶來難度。然而,也有支持者表示,操作實踐性問題不能成為“見死不救”不入刑的依據(jù),我國古代以及德國等西方國家也已對“見死不救”入刑進行了實踐。
“見死不救”入刑是道德法律化的體現(xiàn)。然而,當前我國在落實“見死不救”入刑實踐中,面臨的一大困境是社會大眾在心理層面會對其予以排斥,而采取強制手段確立未達成共識的道德理念,也必將難以獲得社會大眾的普遍遵守。與此同時,當今社會也還沒有形成普遍的舍己為人的社會氛圍[6]。因此,持反對“見死不救”入刑者認為道德法律化會在很大程度上帶來不良后果,如弱化道德自律能力,甚至在道德建設方面對其產(chǎn)生負面影響,如導致整個社會處于警惕、焦慮的不良狀態(tài)。但也有支持者認為法律是道德的底線,當?shù)赖录s束難以發(fā)揮最大價值時,法律則是最后的選擇。面對當今“見死不救”現(xiàn)象的日益頻繁,將“見死不救”行為入刑,實現(xiàn)道德法律化是必要的。
對于“見死不救”行為是否符合犯罪,可從以下方面對其成立條件予以判定:第一,對《刑法》中包括的已經(jīng)發(fā)生合法利益受損的處理屬于違法行為;第二,對于侵害法律利益事實的行為人需予以處罰。也就是說,“見死不救”行為一般是一種負有責任的或違法的行為,應對其予以法律制裁。“見死不救”的違法性應包括違法性、符合性兩個部分。也就是說,“見死不救”不僅要符合構成要件,而且不能有非法妨礙的原因。符合性主要由行為、行為客體以及行為結果三大要素構成[7]?!耙娝啦痪取庇胸熜灾饕菑男袨槿酥饔^能動性角度進行判斷的,包括故意、過失。以柳某“見死不救”釣友案為例,“見死不救”入刑能夠保護更多像案件中詹某的生命權,不但不違反刑法謙抑性,而且能夠促使社會安全獲得保證。在“悅某事件”中,也能夠看出刑法外的其他非刑法救助方法,如《醫(yī)師法》等,對于“見死不救”的問題是難以從根本上解決的,只有將“見死不救”入刑方能夠減少“見死不救”事件的頻發(fā)。也就是說,“見死不救”入刑是對其他法律法規(guī)的一種補充,能夠將刑法謙抑性全面貫徹。另外,對于“見死不救”行為的刑罰設置大多以罰金、短期自由刑為主。這種利益最大化與刑法謙抑性并不相悖。
對于行為主體的確立是“見死不救”入刑的基礎和重要前提。我國在《刑法》中規(guī)定,肩負法律規(guī)定救助義務的特殊主體,其行為一旦滿足犯罪要素,則符合“見死不救”行為。如案例中出現(xiàn)的丈夫對妻子的自殺置之不理、交警在交通事故中對受傷者置之不理等情形,都屬于特殊主體的“見死不救”行為。也就是說,在法律層面上,“見死不救”行為與其帶來的危險結果是存在因果關系的。對于一般主體,當其具備救助能力和責任時,但卻沒有采取救助措施,則視為違法行為。當具備救助責任,但無救助能力時,則不應負法律責任。也就是說,“見死不救罪”的主體應是兼?zhèn)渚戎熑魏湍芰Φ囊话阒黧w。例如,柳某“見死不救”釣友案中的柳某,其作為有完全行為能力的一般主體,其救助措施不僅不會對自身利益、權益產(chǎn)生損害,如可采取大聲呼救、報警等最基本的救助行為,但卻并未采取任何措施。在對柳某是否犯罪進行判定時,則可通過搜集電話單據(jù)以及有關證人等情形予以界定。就此“見死不救”案件來說,“見死不救”入刑在操作實踐性方面的難點是可以得到解決的??傊耙娝啦痪取比胄淘谒痉▽嵺`中可能會面臨操作性難題,但困境是暫時的,將其立法必將會減少“見死不救”現(xiàn)象,減少社會冷漠,促使社會向更加和諧的方向發(fā)展。
道德作為調整、規(guī)范社會的重要手段,其相較于法律,調整的范圍更為廣泛。然而,道德大多依靠的是自覺性。在當今社會顯然僅通過道德對社會公眾的行為予以規(guī)范是遠遠不夠的。以柳某“見死不救”釣友案為例,案件中的柳某有道德上的救助義務,但僅僅通過道德層面的救助義務對其行為進行約束,顯然效果并不理想。與此同時,對于柳某不予以任何處罰也會導致社會公眾降低對人性道德的信心,對于公民道德建設也十分不利?!耙娝啦痪取比胄炭蓮姆蓪用嫔腺x予柳某救助的法律義務。在此案件中,柳某有救助能力,加之法律賦予其救助義務,則能夠避免詹某溺水身亡的嚴重后果。即使不對柳某予以處罰,也會對社會公眾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以預防此類“見死不救”現(xiàn)象的發(fā)生。因此,道德法律化十分必要。
在設置“見死不救罪”構成要件時,應綜合考量以下幾點:首先,應以生命健康權為此罪的犯罪客體。當前我國強調生命權至上,如果將犯罪客體像德國一樣確定為公共安全,則范圍過大,如果像法國等其他國家將犯罪客體確定為人身健康權等,則范圍過于狹窄。因此,結合我國的法治現(xiàn)狀,將犯罪客體確定為生命健康權更為合理,也更能夠將法律不強人所難的理念予以充分體現(xiàn)。其次,應以年齡在十六周歲以上且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作為此罪的主體。也就是說,要將《刑法》中規(guī)定的具有特定救助義務的一般主體排除在外。再次,“見死不救罪”應包括以下四個客觀表現(xiàn),即亟需救助且受客觀條件限制無自我救助能力的情況,行為人有能力但不予救助,行為人施救會對自身或他人產(chǎn)生嚴重損害后果,如重傷或死亡。最后,“見死不救罪”應包括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兩個主觀表現(xiàn)。如柳某“見死不救”釣友案就屬于間接故意,即主觀上對生命的放任態(tài)度。目前,以間接故意最為常見,但直接故意依然不容忽視。
對于“見死不救”的處罰原則,通常是在《刑法》上予以規(guī)定。我國古代對此已作出了相關的規(guī)定。如秦朝在《法律答問》中明確規(guī)定:“凡有盜賊在大道上殺傷人,路旁之人在百步以內未出手援助的,要依法論罪,罰戰(zhàn)甲二件?!碧瞥短坡墒枳h》中規(guī)定:“諸鄰里被強盜及殺人,告而不救助者,杖一百;聞而不救助者,減一等?!鼻宄凇洞笄迓衫分幸裁鞔_規(guī)定:“強盜行劫,鄰佑知而不協(xié)拿者,杖八十”。可見,我國古代已對“見死不救”設置了一定的刑罰。從法國、德國、意大利等西方國家對于“見死不救”刑罰的規(guī)定來看,以法國的規(guī)定較重。在《法國刑法典》中明確規(guī)定:“任何人對處于危難中的他人,能夠采取個人行動或者能喚起救助行動,且對其本人或第三人均無危險,而故意放棄給予救助的,處五年監(jiān)禁并處罰金7.5萬歐元?!蓖瑫r,在《法國刑法典》中還規(guī)定對故意不喚起或不采取措施者,應給予3萬歐元的罰金并行兩年監(jiān)禁[8]。而相較于法國,《意大利刑法典》和《德國刑法典》對“見死不救”刑罰的規(guī)定則相對較輕。其中,德國設置了罰金或一年以下自由刑的規(guī)定;意大利設置了低于60萬里拉的罰金或三個月以下有期徒刑,致死亡者需增加1倍的刑罰。因此,我國可在借鑒國外相關經(jīng)驗的基礎上,與我國的國情、社會及法治現(xiàn)狀相結合,合理規(guī)定“見死不救”的刑罰,如因“見死不救”致人重傷者可予以罰金、管制、拘役、強制性社會公益勞動、處一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致人死亡者可處一至三年的有期徒刑等。與此同時,還需以明確的條文對“見死不救罪”予以規(guī)定。
“見死不救”作為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僅僅通過非刑罰和道德規(guī)范對其予以約束顯然難以高效解決近年來陸續(xù)發(fā)生的“見死不救”事件。在我國對生命權保障尚不充分的今天,為達到更為穩(wěn)定且長久的效果,應樹立不救不責怪、施救予以鼓勵的信念,以最大化發(fā)揮個體生命價值的同時確保社會安全的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