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天空(組詩)

◎胡興尚

搖晃的天空(組詩)

◎胡興尚

新雨

午夜被空洞的鼓音擂醒

大地收起的火焰

寄存在我的胸口，夢想著

滑坡持續(xù)推進(jìn)

腳下堆著白菜幫子

雷擊之后，條分縷析

閃電的花白胡須垂掛于白云

借翻涌的雨勢

壘一方荷塘，種清荷

種烏云深處銀色的月

種三月春風(fēng)不識(shí)桃花的驚愕

雨落下來，笑醒的茶垢

追思遠(yuǎn)去的故人

你隨手撒在骨頭中的花種

綻開荒年的甜言蜜語

閃爍著花一樣的陳年舊事

春山行

春山青，流水肥

桃花繳了茅草的刀子

西風(fēng)做了柳葉的刀下鬼

掙不脫的黃泥大地

架在白云下的火爐

烘烤著天空淡藍(lán)的憂傷

流落人間的螞蟻和松鼠

索要著，死而復(fù)生的光陰

我們向著山頂

空出的酒肉之軀，空闊無邊

回蕩著伐竹之聲

此時(shí)，我執(zhí)意要按壓住

內(nèi)心涌起的春意

梨花白

梨花白時(shí)，白過冬天的傷口

白過冬日的慵倦和困頓

勝過一場莫名的虛空

像你的唯唯諾諾

口含秋水卻不愿吐露的憂傷

梨花上枝頭，月如霜跡

梨花白時(shí)，你在天邊

梨花不比淚花

梨花自有梨花的心碎

一樹的白，蓋住外祖母的墳頭

與長到半空的茅草

裹緊小腳丫的姐妹，合謀私奔

想到梨花時(shí)，梨花燦爛了千年

梨花飄落，峽谷中的茫茫白水

不吃泥沙，吃你的青春

梨花染白的是否是白頭山

梨花偷走了苦歲，盜走了青絲

母親正蹣跚著走向暮色

雨中山寺

暴雨不止

摧開浮云的蓮花

螞蟻在香案上打坐

雨水沖走了

香灰質(zhì)地的城堡

寺門外的人間

一點(diǎn)點(diǎn)軟了下來

起于土丘，止于青瓦

再往上是空明的退守之心

垂到山墻的蜂巢

是通往煙火唯一的路

做一個(gè)無所事事的人

洞穿木魚之聲

香霧繚繞

開成隔世的桃花

泥巴堆起的廟堂

鐘聲洗白的塵埃

秋水

秋水浩蕩，洗白大地的骨頭

身后是被推到高處的故鄉(xiāng)

老鷹居住在烏云的巢里

把收貨的刀子灑向人間

我們心頭的閃電綴滿糧食

母親說，玉米棒子宮殿里

待字閨中的表妹，紅頭紗

是浩蕩秋水的源頭

抹黑返回破落的童年

小學(xué)校空了，秋水不著邊際

半工半農(nóng)的代課教師

衰老不堪，勝過

老牛重復(fù)反芻的漢字

操場邊的茅草荒涼如枯冢

不容商量就高到月亮的窩邊

像一只千年老蠹

寄生紅木方舟

反反復(fù)復(fù)，向山頂運(yùn)送著

草木和石頭的陳年舊事

過了這場天災(zāi)

我們就會(huì)順利抵達(dá)

古意闌珊的笨時(shí)代

秋水退去，石板緊鎖的小巷中

就會(huì)有打鐵的隆隆聲響起

去往深山

和茅草比賽誰最先抹掉花徑

和老鷹比賽誰最終靜如危崖

敗下陣的，永遠(yuǎn)是

黑牛響鼻中的蚊蠅

馬蹄中褪掉棱角的冷月

去往深山，不老的只有流水

被新墳搬到半空的露珠

它們對抗著慢慢暗下去的白幡

遙看草色如霜，青霧覆蓋

昏鴉空唳，食于野

紅塵中有坦途去往深山

暮色悄悄抬了起來

心底的惶惑沉了下去

山頂垂釣

疾風(fēng)勁吹，枯草的釣鉤

從暗黑的夜幕中

反復(fù)打撈著，秋風(fēng)的魚骨

山頂有突兀的石筍

褪去泥巴的肉身

被月光洗了又洗

黑暗中，是垂釣者的廟堂

借著野花的血

他一手謄抄著懺悔書

一手把鋒利的閃電

狠狠地敲進(jìn)大地

山下，江濤翻涌

魚兒們向高處游去

走著走著

就布滿了搖晃的天空

胡興尚80 后， 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 現(xiàn)為文學(xué)編輯。詩歌見《人民文學(xué)》《中國作家》《青年文學(xué)》《詩收獲》《星星》《草堂》《揚(yáng)子江》《詩潮》《綠風(fēng)》等刊物及選本、詩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