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媒體藝術中的當代舞蹈創(chuàng)作
——以國標藝術表演舞《仰世而來》為例

張露今

（北京舞蹈學院 北京 100091）

2020 年10 月10 日，第二季湖南衛(wèi)視《舞蹈風暴》的如期而至，或許是那些遠離賽場沉寂許久國標舞腳踝，在中國“后疫情時代”最值得期待的強心劑。國標舞在中國民間發(fā)展的快速與鮮活令人驚嘆。據(jù)調查，中國國標舞總會自20 世紀開始，大力推廣發(fā)展國標舞，培養(yǎng)國標舞人才10萬人次，“以舞養(yǎng)舞”成為支撐中國國標舞者的生存方式。無論是其授課方式，還是賽事現(xiàn)場，國標舞要求極高，使其成為了培養(yǎng)高精尖舞者的舞蹈藝術選項。盡管如此，湖南衛(wèi)視綜藝《舞蹈風暴》之前，國標舞卻未能如愿“破圈”。至2019 職業(yè)選手侯垚與莊婷的參賽，2020 年《舞蹈風暴》第二季加推4 對國標舞者，使國標舞“破圈”成功?！艾F(xiàn)象級”綜藝《舞蹈風暴》，對舞蹈傳播的效用也被舞蹈界學者深入剖析。然而，以電視為介質，重新詮釋舞蹈，其審美達成超出舞蹈本體之外——編導與舞者完成作品的一度創(chuàng)作，電視傳播完成二度創(chuàng)作，電視舞蹈審美的完成是在觀眾接受之后的三度創(chuàng)作。因此，在界定電視舞蹈是否屬于舞蹈藝術時，仍存分歧。在接受美學中，必然考慮觀眾感知以達成審美認同，舞蹈本體價值實則被其投放的目的弱化。在創(chuàng)作方式上，盡管承襲傳統(tǒng)舞蹈藝術的標準，但仍有不同。這樣的不同在國標舞作品《仰世而來》中猶為體現(xiàn)。

一、電視舞蹈藝術下的“經典舞步”建構

國際標準舞簡稱“國標舞”，最早源于11、12 世紀歐洲民間舞蹈，經由半個世紀的演變和發(fā)展，形成國際通用的舞蹈語言在國際流通。國標舞舞姿、舞步、動作規(guī)格，動作類型固定，使用英語為口令，在國際上有統(tǒng)一的術語。經過公眾舞蹈、民間舞、宮廷舞、社交舞的發(fā)展后，演變成當下以體育館作為固定場所具有競技性的競技舞蹈，其功能和意義實現(xiàn)了從大眾性向專業(yè)性，從自娛性與他娛性向競技性與技術性的轉變。國標舞鮮明的競技特征，讓舞者的身體呈現(xiàn)血脈膨脹的質感，使其具備異于其他舞種的審美屬性。這種特性也使其本體時常與藝術性分離。在國際賽場中，職業(yè)舞者以選手為稱謂，在多場比賽里重復技術性高，爆發(fā)力強，花哨的步伐套路與職業(yè)性的面部表情。其競技性要求，使50 秒的動作編織無法兼顧作品的情感表達。相較于賽場競技國標舞，在國際上，其最高水平藝術表演舞雙人舞，是一年一度在日本東京舉行的“巨星表演”，世界頂級國標舞選手，根據(jù)舞種特性，融入情景與戲劇。1998 年，中國國標舞總會率先在全國的國標舞錦標賽中設置藝術表演舞。題材多樣，大部分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基礎，吸收民族元素，以國標舞語匯構建具有戲劇性情節(jié)、故事性情感的舞臺作品。題材多元，可謂取之不盡。脫離“競技規(guī)則”，其語匯選擇的表演性，舞臺調度的自由性，動作技術之上的情感性大幅擴展。《仰視而來》正是這樣的作品，但在電視媒體與融媒體攜手并進的時代，其創(chuàng)作基于傳統(tǒng)藝術，顯示出不同。電視藝術運用剪輯、蒙太奇等方法，放大劇場中傳統(tǒng)藝術固有的細節(jié)，通過電視的視覺傳達，觀眾沉浸在舞臺燈光盡暗，再度亮起的氛圍里，光線由女舞者左臂展開，仿若涂抹高光，點亮身旁沉靜、蓄勢待發(fā)的舞伴，此場景可以被電視機前普通觀眾細致入微地抓取?！昂簟薄昂簟薄魳范檀俚暮粑c即響即收的鼓點，引導慵懶的女聲，暈開舞者前后并立向前的倫巴舞步。女舞者將右手穩(wěn)定搭在舞伴的左肩，疾步，由弧形舞臺后區(qū)向最積聚力量的中區(qū)進發(fā)。瞬間鎖住身體，然后凝滯——牛仔恰如其分地接入。音樂選擇上，編導呂梓民特別注重電視藝術與普通觀眾的互動性，借助倫巴舞與牛仔舞節(jié)奏在流行音樂《&Burn》中的互融性，使其更加符合當下年輕人的審美趨勢。除此之外，電視媒體作為舞蹈作品的詮釋通道，其慢鏡頭回放技術，以及《舞蹈風暴》對“時空凝結技術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搭建128 臺高清攝像機抓取舞者360°的舞動姿態(tài)與肌肉張力，使電視機前的觀眾收獲環(huán)繞式的舞蹈審美體驗，對舞者的表現(xiàn)有更加立體的了解——舞作開始時，以倫巴舞步展開，而音樂的慢板部分，以牛仔舞步進行接替。踢腿、彈動、擺蕩，這些在牛仔舞競技賽場上使用的快速配樂中，是不易被觀者發(fā)現(xiàn)其運動規(guī)律的，在這頓挫有力的慢速放映中被無限放大其細節(jié)，并借由男士前，女士后的正面重疊的視覺造型呈現(xiàn)。自Rumba Walk凝滯時，兩人在黑白舞衣的襯托下，沒有故作夸張的情緒，堅定一致的眼神即流露出的舞蹈情感，也通過電視拍攝的放大被觀眾清晰感知。

“爵士感”是自其作品呈現(xiàn)后各類宣傳文案的標簽之一。這到底是流行舞蹈影像的抓取與融合，還是牛仔舞生來就有的屬性？牛仔舞，源于美國南部黑人的爵士舞和吉巴特，是由多種舞蹈發(fā)展起來的，其發(fā)展主要來源于“查爾斯頓舞”“林迪舞”“東海岸搖擺舞”和“西海岸搖擺舞”。最開始的查爾斯頓舞，其風格特點是無拘束、瘋狂又華麗，而后發(fā)展的“林迪舞”，是從1928 年在紐約哈萊姆區(qū)——被稱為“林迪舞發(fā)源地”的薩伏伊舞廳里發(fā)展而來的。開創(chuàng)“林迪舞”的舞者們受到了同時代其他舞蹈的影響，兼收并蓄多種舞蹈風格，如加入非洲裔美國人舞蹈的動作、即興創(chuàng)作和踢踏舞、查爾斯頓舞，而后他們依據(jù)爵士樂和搖擺樂的變化來改進。最初“林迪舞”與搖擺音樂（Swing）一起跳，Swing 可以指代“林迪舞”的衍生舞蹈，如“東海岸搖擺舞”和“西海岸搖擺舞”，也就是牛仔舞的另一個主要來源。其中“東海岸搖擺舞”延續(xù)了一部分“林迪舞”的風格特點，“西海岸搖擺舞”是隨著節(jié)奏速度變慢的布魯斯、迪斯科、搖滾和類似搖擺樂的音樂和舞蹈，兩者有些微區(qū)別，但是在爵士樂的搖擺感覺上是一樣的?；氐诫娨曀囆g下的《仰視而來》，這種重力向下，由髖關節(jié)帶動腿部，身體直立，顯示出高貴的舞步，其實質既是國標藝術表演舞在深刻挖掘人類情感題材之后為建構情感形象，對音樂，舞者個性與經歷深思熟慮之后，結合電視藝術普羅大眾的審美偏好，扎根經典舞蹈語言的獨特舞蹈創(chuàng)作。舞作前半段，舞者被限制住雙手，著重腿部動作，極具“當下”特點，人體動作在整個作品中仿若“矢量”表達，呈現(xiàn)我們像素化數(shù)字時代，正是“編導要懂得‘惜舞如金’”的成果，也是編導懂得，不忘“經典”，感知時代的用心。

二、中國舞蹈創(chuàng)作當代性辨析

“古典藝術”是什么，“現(xiàn)代藝術”是什么，“當代藝術”的求索是什么？我們尋覓，實踐，不得法門，卻也小有收獲?；仡櫼只蚴钦雇覀兌寂θダ斫馊邔τ谥袊敶璧竸?chuàng)作的意義，以期中國當代舞蹈創(chuàng)作能在新的年月，創(chuàng)造新的中國舞蹈文化符號，這種“渴望”是否“可及”。

“我在創(chuàng)作中關注我自己的情感。”這是收錄在中國舞蹈家協(xié)會“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創(chuàng)作采風活動，于廣西“深扎”活動，編導呂梓民的語錄。如果說，這個時代對于中國舞蹈來說最好的禮物是什么，那必然是中國給予了舞蹈一個自由的王國?！?005 年伊始，中國政府開始推行第十一個五年計劃，直到2007 年國家支持的舞蹈團找到了相對于政府基金之外的資助。毫不夸張地說，這樣的政策使中國給予整個當代舞蹈藝術有了最激動人心的新光景，也賦予新一代的中國編導創(chuàng)作的底氣?！彪S著創(chuàng)作經費充足而來的是給予舞蹈編導創(chuàng)作思考自由的氛圍，從國標舞作《仰世而來》，我們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種氛圍帶來的活力。這個常被我們忽視的領域，在藝術表演舞上的大放異彩，它是其在本領域，對“東京巨星表演”表演舞的呼應，是一次中國編導對當代個體自我意識的深入挖掘與藝術展現(xiàn)。節(jié)目中沈培藝談道：“但是讓我看到了你們有人物的感受?！边@正是編導對自身體驗到的情感，以清晰的藝術手段加以傳達，與觀者形成的有趣藝術交際。而在新媒體時代下，融媒體凸起，對電視做補充，使普通觀眾能在APP 上點對點地感受這種舞者的藝術情感。例如在各社交平臺，反復播放的《仰視而來》“風暴時刻”的托舉——男士半圈旋轉之后將女士懸空倒掛，女士倒立做行走姿勢，在幾秒之間幻化成靜止又鮮活的雕塑。反復多次地播放，使普通觀眾對于藝術有全新而深入的認知。其默契與情感不言而喻地涌現(xiàn)，視覺放大，使用鏡頭慢放、靜止等科技手段，讓普通觀眾對專業(yè)藝術舞蹈建立初步的認知，并提供給普通觀眾巨大的感官享受。盡管由于電視媒體與劇場藝術之載體不同，舞蹈創(chuàng)作上也會有所差別，但電視媒體帶領普通大眾向專業(yè)領域挖掘其審美價值的作用，不可小覷。

中國舞蹈創(chuàng)作，如何才能顯示出其“當代性”，解決“古典藝術”“現(xiàn)代藝術”“當代藝術”的“來龍”是根源問題。當代藝術，不是如古典藝術那樣去描摹神話，也不似現(xiàn)代藝術那樣期待“創(chuàng)造神話”，當代藝術需要的是一種抽象的邏輯思維方式，當代藝術是對既定藝術模式進行不紊地分析和修正。正是這種感知上的重新定位，使藝術家有機會能肯定自身的存在，他的藝術也就能和當代世界直接對話。如果對于當代藝術的理解如是說，那么在創(chuàng)作具有當代屬性的舞蹈時，無論是古典藝術的遺跡還是現(xiàn)代藝術的精神，就能恰如其分地成為創(chuàng)作素材，為了實現(xiàn)與當代世界的對話，創(chuàng)作者需要重新分析與審視、組合這一系列素材，即便是那些已是瑰寶的藝術思潮、藝術作品，都應該站在當代，給予其全新的解讀視角和情感剖析，使“已經有的藝術事實”煥發(fā)新的生命?！爱敶睂崉t不僅是一個局限的時間概念，卻實實在在的是一種新的思潮、新的時代精神。無論是《仰視而來》，還是其他舞蹈創(chuàng)作，成就距20 世紀50 年代所創(chuàng)作的紅色文化符號，再創(chuàng)造嶄新的中國舞蹈文化符號應是中國編導思考與實踐中仍未填滿的空地，亟待取得的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