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龍鳳圖騰符號化管窺

楊 禹

（太原師范學院 藝術學理論研究中心，山西 晉中 030619）

“圖騰是北美方言的中文譯名，原意是‘親屬’‘親族’之意?！彼窃既祟愔腔鄣慕Y晶，產生于遠古時期?！皥D騰作為一種包括與部落密切相關的能指，也是上古部落具有神奇力量的符號?！毕茸姘炎约簾o法戰(zhàn)勝的以及無法理解的風雨雷電當作自己的祖先，希冀獲得庇護由此產生了圖騰。符號學研究方法則是通過一切結構主義活動的方案，建立不同的語言結構的意指系統(tǒng)的功能作用。已出土的大量楚國文物涉及龍鳳圖騰文化，與當時的楚人生活環(huán)境、精神文化息息相關，是早期的氏族標識，也是一種表意的符號化呈現(xiàn)。

一、龍鳳圖騰符號的多元內涵

龍自古存在于我國的神話傳說中，與華夏兒女的先祖炎黃兩帝有著密切關系?！拔覈鐾磷钤绾旋堅氐奈奈锸沁|寧阜新查海遺址出土的距今8000 年的石堆塑龍，整龍呈紅褐色用礫巖堆放，因該龍軀體像蛇，故稱“蛇龍”?！薄啊垺鳛橐环N圖騰符號是中華文化的象征，新石器時代石家河文化中發(fā)掘出三種蟠龍與紅山文化出土的玉豬龍、仰韶文化的濮陽蚌龍一同構成中華古龍雛形。”鳳凰在考古發(fā)掘中最早可見于新石器時代，距今7000 余年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中的陶器以及象牙匕首上的雙頭鳳紋飾、立鳳紋飾均含有鳳元素。對于楚國鳳圖騰的研究，不僅有考古文物作為物質載體，在《山海經》《楚辭》《白虎通義》《說文解字》等古籍傳說中也有諸多記述。

先秦古籍記載的鳳凰有多重形態(tài)。志怪神話的奇書《山海經》認為鳳凰融合有雞、鶴等多種禽類的吉祥長壽表現(xiàn)意義?！渡胶＝洝つ洗稳洝酚涊d：“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鳳凰怡然自得出現(xiàn)在人間便是吉祥的象征，為人們帶來和平安寧。龍鳳文化研究專家龐進總結古代鳳凰的存在形態(tài)為：“最終鳳凰成為先祖?zhèn)儗Ω鞣N鳥禽走獸以及自然現(xiàn)象相融合而產生的神物。”鳳凰本是自然界中不存在的虛擬的動物，是從遠古時代氏族社會的圖騰符號演變而來的，傳說記載賦予了其吉祥美好、祝愿長壽之意。

楚國關于鳳凰的記載更是認為鳳凰是先祖祝融的化身?！冻o·離騷》中記載：“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薄跋惹爻耸莻髡f中的火神——顓頊高陽氏后代重黎氏。因其掌管成績顯著，使得天下遍布光明，人們溫暖喜樂，故被稱為祝融?！币虼顺苏J為自身是火神祝融的后代，為人間帶來光明、溫暖與愛?！栋谆⑼x》中更是記載祝融是鳳凰演變而來：“南方之神祝融，其精為鳥，離為鸞。”鸞便是鳳的第二稱呼，鸞由鳳演變而來，祝融和鳳是一體。楚地詩辭中均談及鳳凰的存在，并稱之為鳳皇。楚人對鳳凰的推崇更是飽含對祖先崇拜的情結。屈原在《離騷》中寫道：“鳳皇即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惫湃藢τ邙P的崇拜不止于此，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贊道：“鳳，神鳥也?！兵P凰作為先祖?zhèn)兲摌嫸傻囊环N神圣之物，人們對于鳳的尊崇其實也是對于美好事物的向往與一種崇高的精神寄托。

楚國不僅繼承了遠古時期先人對“龍”的崇拜，還融合自身對先祖祝融的崇拜產生崇“鳳”情結，由此將龍、鳳作為圖騰崇拜的主要部分。

二、龍鳳圖騰在楚國的符號化呈現(xiàn)

戰(zhàn)國時期楚國深受中原地區(qū)影響，在軍事、經濟、思想、文化等方面都表現(xiàn)出地域融合特色。軍事方面，戰(zhàn)國時期諸侯割據(jù)、戰(zhàn)事不斷，幸得楚國地域遼闊，擁有豐厚礦產資源可鑄造兵器以自衛(wèi)；經濟方面，楚地物產豐富、農耕水平不斷提高，農業(yè)上的富足促使經濟上的發(fā)展，手工業(yè)和商業(yè)在戰(zhàn)爭時期仍然得到長足進步；思想方面，受到儒家和道家多方影響，主張“事死如事生”，認為人死后會去另一個世界生活，常將象征身份地位的器物與之陪葬。楚國在兼并周圍小國的過程中吸收了中原藝術，還善于將不同動物形象、紋飾進行合體從而形成楚地多神崇拜的特色。楚人好巫，認為龍鳳具有溝通幽明、飛天的能力，常作為祭祀儀式中與冥界溝通的器物。主要表現(xiàn)在青銅器、漆器、絲織品、玉器和帛畫等五個方面。

楚國龍鳳紋飾青銅器遍布在禮器、兵器、車馬飾、日常生活用品等方面。“戰(zhàn)國時期楚國的青銅經歷了西周晚期、春秋早中期的模仿階段，春秋晚期至戰(zhàn)國早期發(fā)展成自身獨特風格階段以及戰(zhàn)國中晚期進入個性發(fā)展等三個階段?！饼堷P紋飾變化方面也有獨特風格，銅器上多有極具生命力的龍紋以及變形鳳紋，如蟠繞龍紋、鏤空龍紋、變形龍紋。楚地信巫，重視祭祀，作為祭祀儀式常用敲擊樂器的編鐘便具有濃厚的巫風與圖騰氣息，出土于曾侯乙墓用作調換編鐘律高的正律器——鐘上均繪有神人跨龍以及多組十二只鳳鳥的形象，以龍鳳符號為主、兼具云紋的銅器，在寫實的風格上凝聚一層楚風。還有戰(zhàn)國中期的通體范鑄菱形云紋的銅敦、銅尊蓋有4 組共36 只鳳紋，銅尊身繪有6 組24 只龍紋的錯銀龍鳳紋尊。

楚國漆器業(yè)發(fā)達，多以植物、幾何紋樣和以龍鳳圖騰為主的動物紋樣裝飾漆器?！俺靥幗?，盛產漆樹以及必備的竹木。制作種類涉及家具、飲食、書寫、兵器等等方面?！逼崞鞒杀据^青銅較低，多以模仿青銅風格，樣式以抽象的動植物紋樣、幾何紋樣為主，其中動物紋樣是龍鳳紋、饕餮紋、變形龍鳳紋。楚人認為龍鳳飛鳥動物等具有溝通幽冥之用，動物紋飾被楚國廣泛運用于日常生活以及隨葬明器中。樂器虎座鳥架鼓表現(xiàn)楚人崇鳳、不畏強暴的精神；虎座飛鳥將虎和鳥兩種動物形象結合，鳥立在虎的身上，鳥背上還插有一對鹿角；男墓主人隨葬品漆皮馬胄殘片上不僅有鹿首龍、雙首龍及怪鳥還有蟠龍，均是將各種動物神通糅合在一起；在曾侯乙墓中發(fā)現(xiàn)的對龍紋漆杯，在湖北江陵馬山1 號墓中發(fā)現(xiàn)的彩繪鳳鳥紋漆瑟、對鳳紋漆耳杯、彩繪雙鳳紋耳杯，有卷云紋、幾何紋和雙鳳紋飾；出土于曾侯乙墓中的彩繪龍鳳漆棺還有動物符號刻畫，內棺用髹漆彩繪、巨板榫接，繪制有各種龍蛇753 條、各類動物124 只，表現(xiàn)楚人認為這些繪制的圖案可以守護墓主人并相信靈魂可以自由出入。

出土文物中，楚國絲織品最為豐富。源于楚國自然條件優(yōu)渥、氣候適宜養(yǎng)蠶，絲織品多發(fā)現(xiàn)于長沙、江陵、信陽楚墓。絲織品紋飾常以龍鳳紋為主，兼具有菱形、花紋，比如衾面繪有五副對龍對鳳的淺黃絹面衾，以及由23 片蟠龍飛鳳紋、2 片舞鳳逐龍紋共25 片繡絹拼接而成的淺黃絹面衾。

“君子佩玉”習俗在楚國墓葬出土文物中得以體現(xiàn)。東周時期佩玉觀念以及楚地受到中原文化影響，體現(xiàn)一種從關注“神”轉向“人”的思想轉變。玉器主要有禮玉和飾玉，龍文化、鳳崇拜與玉文化由此開始產生交集。早期的龍形玉器從刻板守舊轉向風格多樣，龍紋玉璧、玉璜、玉珩在紋飾以及雕刻手法上均具有奇特的浪漫主義色彩。從戰(zhàn)國早期的玉璧、玉璜到晚期合體玉均蘊含龍鳳紋飾，如戰(zhàn)國早期十六節(jié)龍鳳玉掛飾是由五塊玉料、三個可拆卸的玉環(huán)和一根玉銷構成的一條十六節(jié)大龍。該玉掛飾共雕刻37 條龍、7 只鳳、10 條蛇。除佩玉以作裝飾外，楚國貴族常用錯金銀龍鳳紋鐵帶鉤固定衣袍，兼具實用與美觀。玉有著美好、純潔的象征意義，本身具有“質地溫潤”特色，故楚地有禮玉、葬玉、佩玉以及生活中使用玉的傳統(tǒng)。

帛畫可謂早期中國繪畫源頭——最早見于戰(zhàn)國楚墓?！拔覈S富的地域文化中都存在過崇巫思想，這種現(xiàn)象較少在北方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出現(xiàn)，多見于地處中原的楚地?！盷圖騰崇拜產生了巫術，龍鳳圖騰也從最初代表某個部落氏族轉變成一個國家的信仰。1949 年2 月，湖南省長沙市陳家大山楚墓中發(fā)掘出的《人物龍鳳圖》是我國現(xiàn)存早期帛畫。上部為左右一龍一鳳，龍頭向上蜿蜒，具有中華文化的“騰龍”造型。右側為鳳，軀干較龍更大，表現(xiàn)楚國“以鳳為尊”的理念，儼然一副昂首挺胸向上攀升的鳳舞形象，極具戰(zhàn)斗力與斗爭意志。下部偏右表現(xiàn)一楚國貴族女子頭部高盤發(fā)髻側身前進模樣，面部莊重嚴肅，雙手合十，虔誠地舉在胸前?！爸饕蒙喜亢拖虏糠从除?、鳳、墓主人游于天、地、人三界。”魂魄不死觀在楚國蔓延，多認為此圖是以龍鳳符號以及女子行進引亡者靈魂歸天，而從對龍符號與鳳符號的大小、形態(tài)刻畫上可見楚人更加偏愛鳳。1973 年在長沙子彈庫楚墓發(fā)掘的《人物御龍圖》，也暗示著這種靈魂不死觀念通過各種藝術形式來展現(xiàn)，龍鳳圖騰指引亡者升天。

三、龍鳳圖騰在楚國的象征意義

龍圖騰符號是中華民族始祖的象征，代表了中華民族最真摯的圖騰崇拜，楚國也繼承了這種信仰。鳳圖騰是楚國始祖祝融的化身、是美好之物鳳凰的寄托、也是指引亡者靈魂去往新世界的神物。這種龍鳳圖騰的崇拜信仰演變?yōu)橐环N符號象征表現(xiàn)在青銅器、玉器、帛畫、絲織品、漆器之上，包含以龍鳳圖騰紋飾為主和多種動物紋飾、合體型形象，蘊含了楚人對自身圖騰崇拜的意義闡釋，希望通過多種藝術形式與神靈互通，從而實現(xiàn)自身的愿望。這種希冀或是長壽或是引領魂魄升天或是庇護逝者免受妖魔鬼怪叨擾。龍鳳圖騰文化深深地鐫刻在楚國波譎浪漫的文化之中，成為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