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楠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401120)
司法鑒定援助制度是在長期實踐和理論總結基礎上逐步建立起來的,并需要進一步完善和構建的公益事業(yè)。該制度被提出的最直接原因是少數當事人因為經濟困難無法承擔數額并非很高的司法鑒定費而出現舉證困難,從而導致其合法權益無法得到保護。而推動司法鑒定援助從地方的自發(fā)形成到國家的統(tǒng)一部署,持續(xù)開展司法鑒定援助的深層次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國家基于社會公正和民生保障對弱勢群體的關注和救助,以維護其合法權益。2006年1月8日,《成都日報》報道的郫縣29歲男子朱某,由于經濟困難無力支付鑒定費,腿殘后因“無錢做司法鑒定,不能拿出足夠證據來索賠,一條殘腿只得到4 410.65元賠償的判決,扣除4 000元的案件受理費,實際上一條殘腿只獲得了410.65元賠償。”二是通過當事人的平等鑒定權來保障司法公正,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2021年4月12日,《南方日報》報道的湖南籍務工人員李某,在廣東省中山市遭搶劫致傷,李某因家境困難無力做司法鑒定,求助于中山市法律援助中心,獲得法律援助和司法鑒定援助,保障了合法權益的維護。三是通過強化司法鑒定的公益屬性,提高司法鑒定治理和公信力,這也是我國公益和公信體系建構的一部分。
自2004年以來,司法鑒定援助工作在各地紛紛開展起來,但由于沒有全國統(tǒng)一、有效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各地的司法鑒定援助工作標準不一,并且主要依靠于鑒定機構通過減免費用來實現援助,導致出現許多問題。但是,單純依靠司法鑒定機構對當事人的收費減免不具有可持續(xù)性,司法鑒定機構將無力支撐,最終受害的不僅僅是司法鑒定機構和當事人,更有可能損害司法鑒定權威以及阻礙司法審判公平正義的實現。因此,有必要建立一套全國統(tǒng)一且具有可操作性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來指導全國。
2020年11月2日,司法部出臺《關于進一步深化改革 強化監(jiān)管 提高司法鑒定質量和公信力的意見》中再次強調要強化司法鑒定的公益屬性,并指出“完善司法鑒定機構依法減免相關費用制度,加強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工作的銜接”。緊接著,2020年12月8日,司法部公共法律服務管理局發(fā)出關于征求《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工作銜接管理辦法(試行)(征求意見稿)》意見的通知。同年12月30日,印發(fā)了《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工作銜接管理辦法(試行)》(以下簡稱《管理辦法》)。《管理辦法》提出“加強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工作的銜接”。筆者認為,這可以理解為:司法行政機關并不認為司法鑒定屬于法律援助的事項,但司法鑒定同樣需要援助,目前只能依靠已經形成的法律援助制度來實現司法鑒定的援助。
這在理論界也有共識,對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研究成果也頗為豐厚。通過對2003年以來的司法鑒定援助相關成果進行梳理,發(fā)現多數研究者的關注點在于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建立有其必要性和可行性,以及構建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宏觀思路。當然也有學者通過實證調研,探索地方性實踐中司法鑒定援助運行的現狀和存在的問題并提出改革建議??傮w來講,研究者們普遍認同構建統(tǒng)一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無論是從立法還是制度設計上,無論是將司法鑒定援助納入法律援助制度,還是建立獨立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都需要從國家層面出臺具有指導性和可操作性的規(guī)范性文件。
需要提及的是,眾多的研究忽視了司法鑒定本身在訴訟中的定位去談制度的構建,追求司法鑒定援助的應然模式,缺少對制度的實然探索。對司法鑒定援助制度應當在一個系統(tǒng)的框架之下來探討,本文就是通過對民事訴訟中司法鑒定援助的地方性實踐的總結和分析,立足于司法鑒定的訴訟地位,分析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發(fā)展趨勢,并對司法鑒定援助進行制度重構。
從司法鑒定援助的歷史發(fā)展來看,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經歷了從“初期萌芽”到“地方性實踐”再到“國家統(tǒng)一規(guī)范”三個階段,分別表現出不同制度的運行特點。司法鑒定援助的制度形成長達20年,今后還要進一步完善和重構。
為了保障經濟困難的民眾獲得必要的法律服務,國務院于2003年7月21日發(fā)布了《法律援助條例》(以下簡稱《條例》)。該條例的出臺為經濟困難的社會弱勢群體在訴訟中提供了公平使用司法資源的權利,基本解決了這一群體因經濟困難請不起律師而在訴訟中不能合法合理地主張權利的問題。但是,條例并未提及司法鑒定。條例第二條規(guī)定了無償法律服務的范圍,并未寫明包含司法鑒定。
訴訟實踐中,遇到專門性問題需要進行司法鑒定,因經濟困難無力支付鑒定費用而不能對案件中的關鍵性證據進行司法鑒定的當事人,就要承擔舉證不能或證據對己不利而導致敗訴的風險。為了解決這一問題,2004年9月6日,司法部、民政部、財政部等九個部門聯合下發(fā)了《關于貫徹落實〈法律援助條例〉切實解決困難群眾打官司難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九部門《意見》),其中第六條規(guī)定:“加強法律援助機構與有關鑒定機構的溝通與協(xié)調,減免收取或緩交法律援助案件的相關鑒定費用?!边@是有關司法鑒定援助最高的規(guī)范性文件,為之后各地的法律援助工作提供了指導。但該規(guī)定并未明確將司法鑒定納入法律援助的范疇,也非強制型規(guī)定,而且僅限于在法律援助案件中減免收取或緩交鑒定費用,這也解釋了為何多數地方的司法部門認為鑒定費用的減免或緩交必須以法律援助案件為前提。
九部門《意見》出臺后,各地紛紛開始了司法鑒定援助的實踐。司法行政部門紛紛出臺司法鑒定援助的“暫行辦法”“工作意見”“辦法”“工作規(guī)范”“暫行規(guī)定”等各種形式的規(guī)范性文件。也有地方直接將司法鑒定列入本地制定的法律援助的地方性法規(guī)中,例如《湖北省法律援助條例》。但是一直以來,司法鑒定援助始終缺乏全國統(tǒng)一的規(guī)范性文件,地方性實踐標準不一。一方面,在缺乏上位法的前提下,各地制定的司法鑒定援助辦法的合法性必然遭到質疑;另一方面,各地的司法鑒定援助工作因缺乏統(tǒng)一指導,在實踐中問題層出不窮。
2009年9月1日,國家發(fā)改委、司法部出臺了《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其中第十七條規(guī)定:“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受援人,憑法律援助機構提供的有效證明,申請司法鑒定的,司法鑒定機構按照有關規(guī)定減收或者免收受援人的司法鑒定費用。對于不符合法律援助條件,但確有困難的,司法鑒定機構可以酌情減收或者免收相關的司法鑒定費用?!彪S后各地也遵照該管理辦法制定了地方性的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然而,此舉只是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形成進程中的輔助之筆,對制度本身的建構缺乏實質性的意義。
2020年11月2日,司法部出臺《關于進一步深化改革 強化監(jiān)管 提高司法鑒定質量和公信力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中再次強調要強化司法鑒定的公益屬性,并指出“完善司法鑒定機構依法減免相關費用制度,加強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工作的銜接”。緊接著,2020年12月30日,司法部公共法律服務管理局印發(fā)了《管理辦法》。這一系列舉措的出發(fā)點是為了保障當事人的基本權利,也是為了促進司法鑒定援助的統(tǒng)一和規(guī)范,建立司法鑒定援助制度,保障援助工作的順利有序開展。
2021年8月20日,第十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援助法》(以下簡稱《法律援助法》),自2022年1月1日起施行。相對于2003年的《法律援助條例》,《法律援助法》增加了對司法鑒定的規(guī)定。其中第五十三條規(guī)定:“公證機構、司法鑒定機構應當對受援人減收或者免收公證費、鑒定費。”這也是國家第一次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了司法鑒定援助的性質和司法鑒定機構的責任。
事實上,司法鑒定的援助工作可以追溯到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于當年7月12日出臺的《關于對經濟確有困難的當事人提供司法援助的規(guī)定》對“經濟確有困難的,實行訴訟費用的緩交、減交、免交”。而訴訟費用是包含鑒定費用的。1989年6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人民法院訴訟費用交納辦法》是將鑒定費歸為訴訟費用的范圍。該辦法作廢后,2007年4月1日國務院出臺的《訴訟費用交納辦法》仍將鑒定費用列入訴訟費用的交納范圍,只是進行了區(qū)分表述。司法實踐中,法院的民事判決書都是將鑒定費用劃入訴訟費用的范圍。因此,該規(guī)定是司法鑒定援助最早的司法救濟行為。
事實層面的司法鑒定援助早已在實踐中以各種形式展開。到目前為止,全國較多地區(qū)都在積極踐行司法鑒定援助工作,并取得一定的成效。司法部出臺的《管理辦法》就是在總結各地司法鑒定援助工作的基礎上,將司法鑒定援助規(guī)范化、統(tǒng)一化。一是為各地的司法鑒定援助提供上位法支持;二是解決各地在踐行中存在的一些問題。
2.1.1 地方實踐模式
首先,司法鑒定援助的地方性實踐一直都存在,只不過不同時期的表現形態(tài)有所區(qū)別。從援助主體來看,整體存在兩種模式:一是司法援助模式;二是行政援助模式。司法援助模式是依托于審判機關,對訴訟活動中經濟困難的當事人,實行訴訟費用減免的訴訟活動內的司法救濟。行政援助模式是依托于司法行政機關,對訴訟活動中經濟困難的當事人實行司法鑒定費用減免或緩交的訴訟活動外的行政救濟。2003年的《法律援助條例》和2004年九部門《意見》帶來了司法鑒定援助地方性實踐的廣泛探索。2004年之前的司法鑒定援助大多是從司法援助模式展開,而2004年之后,隨著各地司法鑒定援助與法律援助相結合,行政援助的模式在各地興起并逐步形成制度。
其次,當行政援助的模式在全國各地形成氣候,由于缺乏國家層面的操作性指導,各地的司法鑒定援助工作也表現出不同的模式。從司法鑒定援助規(guī)則的制定級別來看,有學者總結了三種模式:“一是如重慶、四川,由市司法局或省司法廳直接統(tǒng)一規(guī)制;二是在安徽、湖北兩省,是‘先點后面’的規(guī)則制定格局;三是部分省仍然由地方二級城市的司法局主導司法鑒定援助的規(guī)則制定活動,如廣東省的深圳、東莞、中山等地區(qū),并未實現省一級的統(tǒng)一局面?!弊阋姼鞯厮痉ㄨb定援助的實踐靠的是地方政府自發(fā)式的探索。
最后,筆者對我國的31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未將我國的香港、澳門、臺灣等地區(qū)包含在內)的司法鑒定援助規(guī)則進行梳理,從各地的司法鑒定援助規(guī)則的存在和運行角度分析,總結出司法鑒定援助的三種表現模式:
一是直接按照《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的規(guī)定來執(zhí)行司法鑒定援助,而未作進一步的規(guī)定,包括北京、天津、上海、河北、吉林、河南、湖南、海南、貴州、陜西、內蒙古、廣西、寧夏、新疆和西藏15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這一模式是遵照執(zhí)行2009年國家發(fā)改委、司法部出臺的《司法鑒定收費管理辦法》,直接將司法鑒定援助的義務全部歸于鑒定機構。其中第十七條規(guī)定:“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受援人,憑法律援助機構提供的有效證明,申請司法鑒定的,司法鑒定機構按照有關規(guī)定減收或者免收受援人的司法鑒定費用。對于不符合法律援助條件,但確有困難的,司法鑒定機構可以酌情減收或者免收相關的司法鑒定費用?!?/p>
二是在制定法律援助的地方性法規(guī)中直接將司法鑒定列入援助范圍,包括山西、湖北、甘肅、江西和遼寧5個省。例如《山西省法律援助條例》第二條第二款規(guī)定:“法律服務機構是指律師事務所、公證處、基層法律服務所、司法鑒定機構?!边@一模式不加區(qū)分的將法律援助的外延擴大到司法鑒定,而忽視了司法鑒定人與法律援助中的律師、公證、法律基層工作者之間的明顯差異。
三是制定專門的司法鑒定援助的規(guī)范性文件,包括四川、黑龍江、江蘇、浙江、安徽、福建、山東、廣東、云南、青海和重慶11個省、直轄市。例如《四川省司法鑒定援助暫行辦法》第二條規(guī)定:“司法鑒定機構和司法鑒定人應當按照本辦法的規(guī)定履行司法鑒定援助義務,對法律援助案件所涉及事項的司法鑒定給予減免優(yōu)惠,維護受援人的合法權益。”第三條規(guī)定:“辦理司法鑒定援助案件的必要支出費用是法律援助經費的組成部分,列入法律援助經費開支范圍?!边@一模式看起來較前兩種模式更為獨立,但根據條文的規(guī)定不難發(fā)現,這一模式仍然未逃離法律援助的框架。
2.1.2 地方實踐中的問題
上文提及的三種模式都是在法律援助的框架下運行,但其表現出的不同運作形態(tài)導致了司法鑒定援助工作出現性質不同、標準不一的問題,也是司法鑒定援助制度構建的最大弊端。這其中反映出的問題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司法鑒定援助的責任主體不一。第一種模式很明顯將司法鑒定援助的責任歸于司法鑒定機構;第二種模式是對法律援助進行了擴大解釋,因此其責任主體如《條例》之規(guī)定應為政府;而第三種模式在于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的銜接,因此在實踐中出現政府與鑒定機構雙重責任的情形。社會鑒定機構是否應該承擔司法鑒定援助義務存在較大的爭議。法律援助的責任主體是政府,既然是法律援助的受援人,又為何要讓鑒定機構買單。而且在實踐中也帶來許多問題,如受援人緩交、拒絕交納鑒定費,侵犯鑒定機構的權益,少數鑒定機構和鑒定人消極對待減免費用的鑒定,以及鑒定機構為一方當事人減免鑒定費受到對方當事人詬病而造成其中立性地位質疑等。
第二,司法鑒定援助的定位不明。第一種模式下的司法鑒定援助是基于鑒定費用管理下的責任劃分,援助工作直接由鑒定機構就可以決定;第二種模式無須細講,是直接套用法律援助的規(guī)則來執(zhí)行;第三種模式通過專門的規(guī)定來確立司法鑒定援助的工作,但是仍然沒有明確司法鑒定的獨立地位,還是將其與法律援助相混淆。一直以來,政府對司法鑒定援助的重視程度不足,長期處于探索性階段,未得到制度性開展。當然,第三種模式的優(yōu)越之處在于對法律援助與司法鑒定援助有所區(qū)分。
第三,司法鑒定援助的對象不統(tǒng)一。第一種模式從規(guī)定來看,援助的對象一般是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受援人,當然也有例外,但并未給出具體標準,難以執(zhí)行。而且“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受援人”是已經申請了法律援助的,還是只要符合法律援助條件就可以?在實踐中存在爭議,執(zhí)行不統(tǒng)一。第二種模式既然將司法鑒定劃入法律援助的范疇,那么自然要按照法律援助的條件來確定受援人。第三種模式下,基于各地的規(guī)定不同,對援助的對象各有規(guī)定。如重慶市規(guī)定“符合法律援助條件的受援人就可以申請司法鑒定援助”,而四川省則規(guī)定“對法律援助案件所涉及事項的司法鑒定給予減免優(yōu)惠”。
第四,司法鑒定援助的異地執(zhí)行困難。由于各地的制度不同、標準不一,導致司法鑒定的異地執(zhí)行基本不可能。即便是第一種模式有上位法的指導,但是由于各地經濟水平不一,以及缺乏地方合作機制,而導致異地申請司法鑒定援助困難或享受的援助同類不同價。
另外,地方在開展司法鑒定援助工作的立足點是為了解決經濟困難的當事人無力支付鑒定費用的問題,卻沒有充分論證司法鑒定在訴訟中的定位,缺乏對鑒定機構、鑒定人與律師事務所、律師之間的差異認識,沒有充分考慮訴訟程序以及法院對司法鑒定的影響。這樣勢必會帶來新的問題,即鑒定機構、鑒定人中立性問題以及司法鑒定援助申請與法院之間的不協(xié)調。
針對地方司法鑒定援助工作出現的種種不協(xié)調問題,以及理論界對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建立的呼聲,2020年11月,國家先是從提高公信力的高度、加強公益性的角度作出要求“完善司法鑒定機構依法減免相關費用制度,加強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工作的銜接”的規(guī)定。2020年12月30日,《管理辦法》從國家層面進行司法鑒定援助工作的全國統(tǒng)一規(guī)范管理?!斗稍ā返谝淮我苑傻男问綄λ痉ㄨb定援助作出了規(guī)定。
2.2.1 國家統(tǒng)一規(guī)范的預期效果
隨著《管理辦法》的正式出臺,全國各地的省、市、縣等各級司法行政機關勢必會逐級制定相應的具體操作規(guī)則。前期地方性實踐中的三種模式相應退場,進而統(tǒng)一于一種銜接的模式。當然各地的司法行政機關可依據當地的實際情況,在《管理辦法》的框架下進行適當的調整。這樣就基本形成上下一體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在此期間,我國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即將初步形成。經歷了初始的萌芽階段,到地方分散管理各行其是的階段,再到全國統(tǒng)一規(guī)范進而各級遵照執(zhí)行,形成統(tǒng)一下的適度變通的常規(guī)制度。
首先,《管理辦法》的出臺可以結束各地標準不一的司法鑒定援助工作模式,實現援助工作的統(tǒng)一執(zhí)行。其次,《管理辦法》將司法鑒定與法律援助區(qū)分開來,只是因為兩者援助對象的相似性,在已發(fā)展完備的法律援助現有制度的基礎上開展司法鑒定援助更加易于執(zhí)行。最后,《管理辦法》也規(guī)定了司法鑒定援助區(qū)別于法律援助的條件,并將政府與司法鑒定機構共同確定為司法鑒定援助的主體。
至于《法律援助法》中載明的“司法鑒定機構應當對受援人減收或者免收鑒定費”之規(guī)定,雖然以法律形式確定了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性質,但是整個《法律援助法》只有第五十三條規(guī)定了司法鑒定機構的減收或免收義務,但整個《法律援助法》并未明確規(guī)定司法鑒定機構的援助義務,也未規(guī)定司法鑒定機構減收或免收之后政府是否需要補償司法鑒定機構。
2.2.2 國家層面制度構建的邏輯缺位
需要注意的是,《管理辦法》仍未完全將司法鑒定制度獨立出來。該辦法仍未考慮法院以及訴訟程序對于司法鑒定援助的影響,只是簡單地進行了司法行政機關內部的制度調試。實踐中是由法院委托鑒定機構,就是為了保持鑒定機構的中立地位,降低當事人與鑒定機構的直接關系。而《管理辦法》恰恰沖破了這一層防線,增加了鑒定機構與當事人之間的聯系。
為何不能直接建立完全獨立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呢?有學者對《管理辦法》所呈現的制度現狀作如下的分析:其一,出臺《管理辦法》的初衷是要將散見于各地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化。其根本目的是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解決民生問題,先實現保障當事人的基本訴訟權利。因此,爭取盡快形成文件下發(fā)各地,隨后再逐步推進。其二,司法行政機關與審判機關是相互獨立的兩個系統(tǒng)。司法行政部門不是沒有考慮到法院在司法鑒定援助中的影響,只是由司法行政機關出臺的《管理辦法》不能制定約束審判機關的條款。法律援助機構和司法鑒定機構均屬司法行政機關管理,只有先做到內部銜接,再謀求外部銜接。
司法鑒定援助與法律援助的最本質區(qū)別是,司法鑒定是訴訟程序的內置環(huán)節(jié),而提供法律服務是訴訟程序的外部助力。因此,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形成確立需要考慮的因素要遠比法律援助制度多。
作為部門規(guī)章的《管理辦法》是無法規(guī)制法院的。法院是司法鑒定的啟動機關,是鑒定機構、鑒定人的委托人,司法鑒定要遵循訴訟程序,援助工作不能超越現有訴訟程序開展,也需要法院的配合。實踐證明,缺乏規(guī)范指導或監(jiān)督的部門之間的配合是難以執(zhí)行的。如果司法鑒定援助形成規(guī)范性文件并要求兩大類主體共同執(zhí)行,那么就需要由其共同的上級機關來制定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因此,要由全國人大或其常委會來制定,抑或是司法部和最高院通過聯合出臺文件的形式來實現。
司法鑒定援助的原因在于訴訟中的當事人因為經濟困難無力承擔鑒定費用。要對這一群體進行援助,一般有兩種方式:一是設定權利型,即由國家出臺規(guī)范性法律文件為這一群體設定享受援助的權利;二是自發(fā)援助型,即由社會自發(fā)捐助等自愿性的行為為這一群體提供援助。從目前的司法鑒定援助發(fā)展來看,國家是要通過設定權利型的方式來開展援助工作。首先,司法鑒定援助首先是國家的義務,因此,該援助所需要的費用應由政府承擔和保障。政府為了保障每位民眾都能平等享受司法資源,推動司法鑒定援助責無旁貸。如果政府通過規(guī)范性的法律文件設定權利,那么政府就必須承擔援助的責任;如果政府只是鼓勵和倡導援助,那么就要依靠社會鑒定機構的自愿性。其次,社會鑒定機構雖由司法行政機關管理,但大多自負盈虧,政府不能為其設定過多的義務??v然要求他們承擔援助義務,但鑒定畢竟是損耗儀器與設備、占用鑒定人工作時間的事件,因而適當的補助是必要的。適當的補助實際上就等于要求政府和鑒定機構共同承擔援助的責任。
司法鑒定援助制度是一項常態(tài)化的國家援助職能,需要以規(guī)范的形式強力推行來保障訴訟當事人獲得援助的權利和要求相關機構履行援助的義務。鑒于司法鑒定機構在訴訟中的特殊地位,司法行政機關進行必要的行政性管理和限制是理所應當的,在鑒定費用標準的制定上行政限制是保障其公益性的最大強制力。因此,從長遠來看,司法鑒定援助制度需要通過規(guī)范性文件有效協(xié)調行政和審判兩大序列的職能。在下文中關于司法鑒定的程序會進一步說明訴訟程序和法院在司法鑒定援助中的影響。同時,進一步明確政府的司法鑒定援助責任以及鑒定機構的輔助性義務,完善相關配套保障措施來平衡各方利益,才能保障制度順利執(zhí)行。
我國的司法鑒定啟動程序是“當事人申請——法院決定”或“法院依職權決定”的二元模式。本文討論的是“當事人申請——法院決定”模式下如何對當事人進行司法鑒定援助。
首先,《訴訟法》第七十六條規(guī)定了鑒定程序啟動方式:“當事人可以就查明事實的專門性問題向人民法院申請鑒定。當事人申請鑒定的,由雙方當事人協(xié)商確定具備資格的鑒定人;協(xié)商不成的,由人民法院指定……”從條文來看,鑒定人的選擇是由雙方當事人協(xié)商確定的,協(xié)商不成才由人民法院指定。那么,司法鑒定援助申請該在什么時候提出呢?
通常來講,經濟困難的當事人要申請司法鑒定,第一考慮是否有能力支付鑒定費用。那么,此時其就需要決定是否要申請鑒定,很有可能因為沒有支付能力就放棄鑒定。按照一般思維,援助制度的設計這時就應該開始為當事人提供服務。但是,現實中的鑒定機構承擔援助多是被動型接受,這個階段鑒定機構尚未確定,自然難以在此時實現援助?!豆芾磙k法》將這個時間確定在“已啟動委托程序的”,此時鑒定機構、鑒定人已經由當事人雙方協(xié)商確定。這是因為,《管理辦法》已經預先設置了兩個條件:一是只能是法律援助案件的當事人,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可以獲得援助,因此就沒必要擔心費用的問題。二是政府和鑒定機構都是援助的責任主體。所以,符合條件的鑒定機構均有援助的義務,這與律師在法律援助機構進行登記的制度是完全不相同的?;蛟S這樣認為,相關部門正是因為難以解決這一程序問題,才決定只將法律援助案件當事人確定為司法鑒定援助的當事人。因此,只有明確了司法鑒定援助是政府的責任,未申請法律援助的經濟困難的當事人才能同樣享受司法鑒定援助,并在第一時間決定自己是否需要鑒定。
其次,2019年修正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以下簡稱《民事證據規(guī)定》)第三十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了當事人申請鑒定和預交鑒定費用的期間問題,即“當事人申請鑒定,應當在人民法院指定期間內提出,并預交鑒定費用。”緊接著第二款就規(guī)定了當事人逾期不申請或不預交鑒定費用的法律后果,即“逾期不提出申請或者不預交鑒定費用的,視為放棄申請。對需要鑒定的待證事實負有舉證責任的當事人,在人民法院指定期間內無正當理由不提出鑒定申請或者不預交鑒定費用,或者拒不提供相關材料,致使待證事實無法查明的,應當承擔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p>
申請司法鑒定援助是需要時間成本的,包括當事人證明經濟困難材料的準備時間、法律援助機構的審核時間、不服法律援助機構作出不批準援助決定的復核時間等。而訴訟程序是有時間規(guī)定的,用于鑒定申請和繳費的時間更是有限的。司法鑒定援助的申請只能在訴訟程序中進行,這就必須考慮法官職權和訴訟程序這兩個重要的因素。司法部為了規(guī)避這兩點,將援助范圍確定在法律援助案件中,節(jié)約了準備材料和審批的大量時間。
但要形成全面的司法鑒定援助制度,就必須要將法庭的職權和司法鑒定程序通盤考慮進去,建立與法律援助制度相互獨立又相互配合的制度。要知道,使符合條件的受助者在司法程序上享受平等性,而不受自身經濟貧困的限制,防止出現不能打官司或打不起官司的現象,才是司法鑒定援助的真正目的。
最后,《民事證據規(guī)定》第三十二條第三款規(guī)定了委托鑒定人的主體,“人民法院在確定鑒定人后應當出具委托書,委托書中應當載明鑒定事項、鑒定范圍、鑒定目的和鑒定期限?!彼?,當事人雙方確定鑒定人之后,應該由人民法院與鑒定機構之間建立委托關系并負責鑒定的委托事項。
從上述法條的程序性規(guī)定來看,當事人一方申請鑒定,雙方協(xié)商確定鑒定人(協(xié)商不成由法院指定),法院決定并負責委托鑒定,由申請方預交鑒定費用。以《合同法》視角去理解這一關系,鑒定機構是與法院之間建立委托合同關系。法院委托鑒定機構就某一專門性問題進行司法鑒定,出具司法鑒定意見書并向鑒定機構支付相應的鑒定費用,但約定鑒定費用由第三方(即申請鑒定的一方當事人)預交。在這一制度下,鑒定機構出具鑒定意見提供鑒定服務的對象是法院而非當事人。這就使各方的關系變得復雜起來。造成這一復雜關系的原因在于:一是民事訴訟中各參與主體的地位。法院與鑒定機構都要求處于獨立的、中立的地位,因此,只能由法院來委托鑒定機構。二是民事訴訟的被動啟動方式決定了“誰起訴誰預交訴訟費”,因此,誰申請啟動鑒定就該由誰預交鑒定費,除非法院依職權啟動鑒定,否則法院不能主動承擔鑒定費,這樣容易產生法院中立性受到質疑的風險。
但是,地方性的司法鑒定援助工作和司法部的《管理辦法》均在法院沒有參與的情況下,與鑒定機構商談對當事人的援助,這無疑將鑒定機構置于司法天秤的一端。從長遠來看,司法鑒定的中立性必然會受到質疑。因此,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開展不應當是法律援助機構與鑒定機構的商議結果,更不應該讓當事人與鑒定機構有過多與鑒定本身無關的事務接觸。
法院在司法鑒定援助制度中應擔負起重要的角色。法院應成為法律援助機構、當事人與鑒定機構、鑒定人之間的中介橋梁。這是訴訟程序設計的初衷,訴訟程序如此設置的原因就是不能讓鑒定機構、鑒定人與當事人產生直接的關系,以此來保障鑒定的獨立性和中立性。
因此,司法鑒定援助制度的程序設計必須要考慮法院的橋梁作用。首先,當事人(此處不限于已經申請了法律援助的受援人)需要申請司法鑒定,經自我審查符合司法鑒定援助條件,可向法律援助機構提出申請,但必須告知法院并由法院與法律援助機構協(xié)商預留必要的審批時間。其次,待批準通過后,將援助材料和其他申請材料一并提交法院,依據訴訟程序確定鑒定機構。再次,由法院與鑒定機構處理委托事宜以及鑒定費繳納辦法(此處預設的前提是:司法鑒定援助的責任主體是政府)。最后,依據正常程序開展鑒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