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學派探析

羅毓平

（百色學院 人文與公共管理學院，廣西 百色 533000）

西漢初期，朝廷實行的政策由不自覺地在很大程度上符合黃老思想，到逐漸自覺地以黃老思想為理念，使建立鞏固政權(quán)、恢復(fù)發(fā)展經(jīng)濟這兩大歷史任務(wù)得以完成。同時，黃老思想鼎盛于朝野。清代著名史學家王鳴盛概括了其盛況：“漢初黃老之學極盛，君如文、景，宮閫如竇太后，宗室如劉德，將相如曹參、陳平，名臣如張良、汲黯、鄭當時、直不疑、班嗣，處士如蓋公、鄧章、王生、黃子、楊王孫、安丘望之等，皆宗之。”特別是蓋公等這些有才德而隱居不仕的人即“處士”都“宗”黃老思想，可知漢初已形成穩(wěn)定的黃老學派。那么它到底何所“宗”呢？這一問題關(guān)系到黃老學派學術(shù)地位和社會價值的評價，需進一步探討。

一、《史記》和《漢書》關(guān)于黃老學派的重要記載

（1）《史記》《漢書》中的“黃老”一詞指稱的黃老思想是一個思想體系而不是兩個。就傳世的史籍來看，“黃老”一詞首見于《史記》：“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huán)淵，楚人。皆學黃老道德之術(shù)，因發(fā)明序其指意。”（《孟子荀卿列傳》）另據(jù)《史記·田敬仲完世家》，慎到、田駢、接子和環(huán)淵在戰(zhàn)國中期的齊宣王時成為齊稷下學士。這說明，上述慎到等四人的學術(shù)思想屬于戰(zhàn)國中期齊國稷下學宮的“黃老”思想。后來《漢書》沿用了《史記》的這種“黃老”說法，如《漢書》講，司馬遷“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jīng)”（《司馬遷傳》）。像這樣，《史記》《漢書》多處使用“黃老”一詞，以指稱黃老思想。

那么黃老思想具體是什么呢？且看《史記》之言：“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shù)……”（《儒林列傳》），“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漢景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shù)”（《外戚世家》）。竇太后所好的“黃老之術(shù)”出自“黃帝、老子言”，其文本是《黃帝》《老子》?？梢姟妒酚洝防锏摹包S老”一詞中的“黃”“老”分別代表黃帝、老子，黃老思想的基本內(nèi)容是黃帝、老子思想。

接下來的問題是，黃帝、老子思想是否為同一個思想體系？《史記》載：“樂臣公學黃帝、老子，其本師號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樂瑕公，樂瑕公教樂臣公，樂臣公教蓋公。蓋公教于齊高密、膠西，為曹相國師。”（《樂毅列傳》）河上丈人→安期生→毛翕公→樂瑕公→樂臣公→蓋公→曹參，司馬遷列出的黃帝、老子思想這種連續(xù)七代傳承的關(guān)系，是黃帝、老子思想從戰(zhàn)國末期至漢初在齊國發(fā)展的主要脈絡(luò)。從中至少可以看出，黃帝、老子思想，即黃老思想是同一個思想體系，而不是分別屬于黃帝思想體系、老子思想體系的兩個思想體系。

（2）《史記》《漢書》中的黃老思想體系是道家的黃老學派。《漢書》記載的道家著作有：《老子鄰氏經(jīng)傳》《老子傅氏經(jīng)說》，《莊子》《列子》，《黃帝四經(jīng)》《黃帝銘》等（《藝文志》）。

歸納前文所論，《漢書》把老子類、黃帝類著作同列入道家，表明《史記》《漢書》中的黃老思想體系是道家的黃老學派，這早在漢代已成主流觀點。

道家的黃老學派定以自己的經(jīng)典文本標志著它與其他學派的區(qū)別，然而《史記》《漢書》對黃老學派經(jīng)典文本的記述有異?！妒酚洝ね馄菔兰摇氛f：“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漢景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其術(shù)”?！稘h書·外戚傳》卻說：“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諸竇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shù)。”漢景帝的母親竇太后實際上掌握著朝廷大權(quán)，由于她推崇黃老思想，漢景帝以及竇氏大臣等也只得研讀黃老學派的經(jīng)典文本以治朝理政。問題是，黃老學派的經(jīng)典文本，司馬遷認為是《黃帝》《老子》兩部，而班固認為是 《老子》一部。

任繼愈等學者的有關(guān)說法可資解答這一問題。任繼愈等學者指出，華夏民族傳說中的遠祖黃帝不會給后人留下言論或書籍，春秋時的哲學家老子留下了《老子》五千言而未提黃帝?！包S老之學是借黃帝之名、取老子之學，兼取各家，并注入了新的時代精神而建立起來的，它起于戰(zhàn)國末年而盛行于漢初?！笨磥戆喙陶J為，黃老學派的“黃”只是借黃帝之名，黃老學派是在新的時代條件下闡發(fā)《老子》思想的，其最經(jīng)典的文本就只能是《老子》一部。這樣，司馬遷認為的黃老學派經(jīng)典文本“ 《黃帝》《老子》兩部與班固認為的 《老子》一部，本質(zhì)上就是一回事。

《史記》《漢書》明顯記載的黃老學派自戰(zhàn)國中期起，主要是齊國稷下學宮黃老學派。

二、出土的《黃帝四經(jīng)》為黃老學派的代表作

《黃帝四經(jīng)》出土前，黃老學派研究主要依據(jù)《史記》和《漢書》，有以下局限。

（1）《史記》《漢書》明確記載了自戰(zhàn)國中期起流行于北部的黃老學派，卻并未明確提及南部黃老學派的情況。事實上，北部黃老學派以稷下黃老學派為代表，是黃老學派的主流，鼎盛于漢初。南部黃老學派以《黃帝四經(jīng)》為代表，它與北部黃老學派之間相互影響。

（2）《史記》《漢書》所記的黃老學派著作幾近亡佚。西漢中期武帝即位的第八年，即公元前134年，武帝開始以儒家思想為治國理念，黃老學派受到強烈排斥，其著作難以流傳和保存，以致《史記》《漢書》所記的黃老學派著作幾近亡佚。即使在東漢班固時，他列于《漢書·藝文志》名目達二十多種的黃帝類著作，現(xiàn)在看來其中不少是黃老學派著作，僅有六篇的《黃帝銘》和十八卷的《黃帝內(nèi)經(jīng)》殘存，其他的都已亡佚。稷下黃老學派的大體思想以及黃老學派的總體思想，無從得知。

（3）《漢書》只把《老子》一書明確看作黃老學派的經(jīng)典文本。由于班固之后的近兩千年間，沒有直接的文獻來證明黃老學派的經(jīng)典文本到底是什么，黃老學派研究就按照《漢書》的說法而只是本于《老子》。這種只是本于《老子》而未據(jù)《漢書》記載的黃老學派黃帝類典籍所進行的黃老學派研究，顯然失之偏頗。

《黃帝四經(jīng)》的出土，克服了上述局限。

1973年12月在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一批帛書中，《老子》乙本與《經(jīng)法》《十六經(jīng)》《稱》《道原》這四篇古佚書等合為一書。這四篇古佚書，唐蘭等專家考證為《漢書·藝文志》記載的《黃帝四經(jīng)》。

當代學術(shù)界普遍認為該帛書是黃老學派的代表著作。主要理由有三個方面：第一，這種帛書合卷本的《黃帝四經(jīng)》《老子》的版本形式說明，帛書《黃帝四經(jīng)》為黃老學派的重要著作。第二，帛書《黃帝四經(jīng)》以其思想內(nèi)容表明，自己為黃老學派的重要著作，關(guān)于這一方面，我們將在后文專論。第三，帛書《黃帝四經(jīng)》為抄寫于黃老學派鼎盛時期的漢初的黃老學派重要著作。黃老學派重要著作帛書《黃帝四經(jīng)》出土于漢墓，諱“邦”字而不諱“盈”字，可理解為諱漢高祖劉邦的“邦”而不諱漢惠帝劉盈的“盈”，其抄寫時段當在漢初的惠帝時期至文帝初年，這也符合漢初的朝廷、處士崇尚黃老學說之思想文化潮流。因此當代學術(shù)界普遍認為，曾埋沒于地下兩千多年的帛書《黃帝四經(jīng)》是迄今所見最早的、以黃老學派著作實證《史記》和《漢書》所記史料，被視為黃老學派的代表著作。

經(jīng)唐蘭、李學勤、龍晦、余明光等學者考證，《黃帝四經(jīng)》產(chǎn)生于戰(zhàn)國早中期的楚國。據(jù)此推斷，戰(zhàn)國早中期，黃老學派就已形成。這就把《史記》《漢書》明確記載的黃老學派的活動時間由戰(zhàn)國中期向前推至戰(zhàn)國早中期，活動地域從北部的齊國擴大至南部的楚國，再次推進了黃老學派研究。

現(xiàn)在我們進一步厘清黃老學派的代表作《黃帝四經(jīng)》的哲學特征，就會更加有利于真正把握黃老學派的哲學特征，從而真正把握黃老學派的特征。

三、《黃帝四經(jīng)》的哲學特征

（一）“道”是天地萬物的本體

《黃帝四經(jīng)》說：“天地陰陽，［四］時日月，星辰云氣，規(guī)（蚑）行僥（蟯）重（動），戴根之徒，皆取生，道弗為益少；皆反焉，道弗為益多?！保ā饵S帝四經(jīng)·道原》，下引此書只注篇名及其節(jié)名）天地萬物取之于“道”而存在，“道”不會有所減少；將天地萬物的存在歸結(jié)為“道”的功能，“道”也不會有所增多。這說明“道”自身是恒定的、自足的，是天地萬物的本體；天地萬物的存在是“道”的功能?！饵S帝四經(jīng)》的這種本體論，將“道”與現(xiàn)存的天地萬物之關(guān)系主要視作體用關(guān)系。

“抱道執(zhí)度，天下可一也，觀之大（太）古，周其所以；索之未無，得之所以。”（《道原》）天下的統(tǒng)一仰仗于“道”以及分有于“道”的法度，這不僅可見之于遠古以來的社會，還可證之于洪荒以來的天地萬物?！饵S帝四經(jīng)》進一步認為，社會、自然界自孕育時起就以“道”為本體。這種本體觀更多地從本體與現(xiàn)象關(guān)系層面闡述了“道”的本體性，而且顯示出“道”的本原性，即“道”具有生成天地萬物的功能。

“道之行也，繇（由）不得已?！保ā妒?jīng)·本伐》。原篇名為《十大經(jīng)》，后經(jīng)張政烺、裘錫圭等考證為《十六經(jīng)》）“道”的運行是“由不得已”的。既然“道”是天地萬物的本體，那么“由不得已”而運行的“道”，其運行的動力或原因就只能出于“道”自身，而不可能來自“道”之外。也就是說，“道”的運行是自然而然的。

“道無始而有應(yīng)。其未來也，無之；其已來，如之。”（《稱》）不管人們是否意識到“道”的存在，“道”一直無邊無際、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黃帝四經(jīng)》認為，“道”遍在于宇宙，自然而然地運行，是天地萬物演化、存在的本體。

（二）持守陰柔的辯證法思想

《黃帝四經(jīng)》所講的“道”中關(guān)系可解釋為對立、統(tǒng)一兩方面，這種關(guān)系產(chǎn)生天地萬物的運動規(guī)律?！疤斓刂?，有左有右，有牝有牡?！保ā斗Q》） “道”中有左右、牝牡?！白蟆焙汀坝摇薄ⅰ瓣颉焙汀澳怠狈謩e相反，又共處于“道”中，《黃帝四經(jīng)》是把“道”理解為對立統(tǒng)一體?！饵S帝四經(jīng)》進而引出了天地萬物的運動規(guī)律?！爱斦哂校蹟?shù)］，極而反，盛而衰：天地之道也，人之李（理）也。”（《經(jīng)法·四度》）“道”的功能顯現(xiàn)為，天地萬物包括人事運動到極限（“數(shù)”“極”），就會返向（“反”）原來的存在狀況，如盛極便衰。我們的問題是，“道”何以顯示這種功能？且看“極而反”的“極”，它歸根結(jié)底只能是“道”中“左”和“右”、“牝”和“牡”之類對立統(tǒng)一的方面?！皹O而反”從根本上講就是“道”中對立統(tǒng)一方面運動的“極而反”，此乃“道”自然而然的運行?；蛘哒f，“道”中的對立統(tǒng)一關(guān)系致使天地萬物有規(guī)律地運動。

《黃帝四經(jīng)》雖然將天地萬物運動的主導因素歸結(jié)為“道”中陽剛的一面，但主張持守陰柔的辯證法思想。《黃帝四經(jīng)·稱》指出，自然界和社會中的天與地、春與秋、晝與夜以及大國與小國、做事與無為、君主與臣下等關(guān)系，是陽與陰的關(guān)系，顯示出陽主陰從的陰陽關(guān)系思想?！爸T陽者法天，天貴正；過正曰詭，［詭道者天］祭乃反。諸陰者法地，地［之］德安徐正靜，柔節(jié)先定，善予不爭。此地之度而雌之節(jié)也?！保ā斗Q》）天道、地道分別規(guī)定著事物陽、陰的性質(zhì)，天道以其正常的準度（“正”）維持著事物陽的性質(zhì)，事物的變化若超過這個界限便是邪僻……超過了界限就會回歸其反面；地道以其安靜雌柔的法則確立著事物陰的性質(zhì)，表現(xiàn)出擅長給予、不擅長爭奪的特征?！饵S帝四經(jīng)》先顯示出陽主陰從的思想，并且指出了天陽地陰，然后闡發(fā)天道、地道分別規(guī)定著事物陽、陰的性質(zhì)。而這種陰陽關(guān)系歸根結(jié)底是本體“道”內(nèi)在的對立統(tǒng)一關(guān)系?？梢姡饵S帝四經(jīng)》把陽主陰從思想升華到天主地從層面，進而認為“道”中陽剛的一面主導著事物運動的總趨勢?？墒恰饵S帝四經(jīng)》又說：“重柔者吉，重剛者烕（滅）?！保ā督?jīng)法·名理》）人事尊崇柔弱而行，就會得吉而成；追求剛強而動，必將得禍而亡。顯然，這是在主張人事應(yīng)當持守陰柔的辯證法思想。這一主張在《黃帝四經(jīng)·十六經(jīng)·雌雄節(jié)》中得到較細致的論說?！啊馈嘘栔麝帍摹迸c“人事應(yīng)當持守陰柔”兩種看似沖突的辯證法思想何以并存呢？《黃帝四經(jīng)》云：“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毋逆天道，則不失所守。”（《十六經(jīng)·姓爭》）原來《黃帝四經(jīng)》將“‘道’中陽主陰從”思想落實到天主地從思想，再落實到人事辯證法：既然屬陰的地以其安靜雌柔的法則來服從屬陽的天，那么人生活在地上就屬陰，就應(yīng)當效法地之事天，持守陰柔方能成功。

《黃帝四經(jīng)》在“‘道’中陽主陰從”的前提下主張“人事應(yīng)當持守陰柔”，相應(yīng)地主張治國也應(yīng)當持守陰柔?！耙再t下不宵（肖），［何事］不［治］。”（《經(jīng)法·四度》）統(tǒng)治者在治理國家的過程中以其賢能的資質(zhì)虛心謙卑地從事于不及己者，自然會治理好國家?！饵S帝四經(jīng)》持守陰柔治國理念的直接理論前提是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陽主陰從關(guān)系，并不是一味主張君主應(yīng)當謙下于臣下，統(tǒng)治者應(yīng)當謙下于被統(tǒng)治者。

我們已把《黃帝四經(jīng)》的哲學特征歸納為兩方面：“道”是天地萬物的本體；持守陰柔的辯證法思想?！饵S帝四經(jīng)》是道家著作已明。

四、黃老學派的特征

（一）黃老學派的哲學特征

當代學術(shù)界已將《黃帝四經(jīng)》看作黃老學派的代表著作，那我們所歸納的《黃帝四經(jīng)》的哲學特征就應(yīng)當是黃老學派的哲學特征。即黃老學派的哲學特征有兩方面：“道”是天地萬物的本體；持守陰柔的辯證法思想。這兩方面把黃老學派定位于道家。

從上述《黃帝四經(jīng)》哲學特征的具體方面可以看出，黃老學派不僅僅表明自己屬于道家，而且有著自己是道家黃老學派的專項特征。

黃老學派的宇宙生成論體系，以將形而上的“道”落實于形而下的物之視角拓展了《老子》哲學的宇宙生成論思想。如《黃帝四經(jīng)》講：“……天弗能覆，地弗能載。小以成小，大以成大。盈四海之內(nèi)，又包其外?！B得而蜚（飛），魚得而流（游），獸得而走。萬物得之以生，百事得之以成。”（《道原》）“道”先于天地萬物而存在，且不斷生成天地萬物?！饵S帝四經(jīng)》側(cè)重于從具體事物方面來闡釋、展開《老子》哲學宇宙生成論思想層面“道”的功能，所顯露出的這種宇宙生成論體系是黃老學派的重要理論風格。漢初黃老學派的著作《淮南子》在很大程度上發(fā)展了《黃帝四經(jīng)》的宇宙生成論體系，從而形成了中國哲學史上第一個相對完整的宇宙生成論體系。漢初的黃老學派對中國哲學的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它的宇宙生成論體系，奠定了中國哲學史上漢代哲學的杰出成就——陰陽五行宇宙系統(tǒng)論的理論基礎(chǔ)。

黃老學派在“道”中“陽主陰從”思想的前提下所主張的持守陰柔的辯證法思想，明顯地提升了《老子》哲學陰柔辯證法思想中陽剛性的地位。

（二）黃老學派的社會政治思想特征

《黃帝四經(jīng)》的社會政治思想特征代表著黃老學派的社會政治思想特征。

《黃帝四經(jīng)》共四篇，即《經(jīng)法》《十六經(jīng)》《稱》和《道原》，各篇論述帝王之道的不同方面，末篇《道原》強調(diào)帝王之道的最終依據(jù)是天地萬物的本體“道”?！饵S帝四經(jīng)》的社會政治思想是其主要的思想內(nèi)容，據(jù)此便知黃老學派的社會政治思想是其主要的思想內(nèi)容。由于先秦至漢初諸子思想的總特色是以社會政治思想為主要的思想內(nèi)容，進而發(fā)揮出其形而上學根據(jù)，黃老學派社會政治思想的這項特征在諸子思想中就具有廣泛的普遍性。

1.文武并重的理念

這是黃老學派社會政治思想的顯著特征，是通過納儒入道的途徑形成的。如《黃帝四經(jīng)》言：“ ［文］武并行，則天下從矣?！保ā督?jīng)法·君正》） 《黃帝四經(jīng)》基于道家的根本觀點，即“道”是天地萬物的本體，推理出了“文武并行”即文武并重的理念?！拔奈洳⑿小敝械摹拔洹奔次涔?、刑罰、鎮(zhèn)壓或霸道，是法家主張的社會政治思想。而法家在哲學上本于道家，這從先秦法家集大成者韓非的思想中可以看出。韓非著作中尤其是《解老》《喻老》兩篇文章，通過解讀《老子》而為法家奠定了哲學基礎(chǔ)?！拔奈洳⑿小敝械摹拔摹奔次闹危瑸槿寮宜缟?，儒家認為其主要內(nèi)容是仁政或王道?！饵S帝四經(jīng)》社會政治思想的基礎(chǔ)是道家以及歸根結(jié)底屬于道家的法家，在此基礎(chǔ)上《黃帝四經(jīng)》吸納了儒家的文治思想，從而得出“文武并行”的結(jié)論。

2.清靜無為的原則

這是黃老學派社會政治思想的哲學特征，反映了其道家的哲學歸宿。如《黃帝四經(jīng)》曰：“故執(zhí)道者之觀于天下殹（也），無執(zhí)殹（也），無處也，無為?。ㄒ玻瑹o私?。ㄒ玻?。是故天下有事，無不自為刑（形）名聲號矣。”（《經(jīng)法·道法》）悟道者即圣人治理天下，不固執(zhí)、不居功、不妄為、不以私意行事，結(jié)果天下名實相符，和諧安寧。這段話顯然是對《老子》“道常無為而無不為”（《老子·三十七章》）思想的展開，解讀著其中清靜無為的社會政治思想?！饵S帝四經(jīng)》的社會政治思想雖然納儒入道，又并蓄諸子如陰陽家、名家、墨家等，表現(xiàn)出“雜”的內(nèi)容特點，但從其哲學特征來看，是從道家的本體“道”的哲學根基上衍生的，是以清靜無為作為基本原則的。

綜上所述，黃老學派的特征體現(xiàn)在其哲學和社會政治思想兩個方面，共有七條內(nèi)容。哲學上有四條：① 認為“道”是天地萬物的本體；② 以宇宙生成論體系拓展了《老子》的宇宙生成論思想；③ 主張持守陰柔的辯證法思想；④ 以“道”中陽主陰從思想為前提，明顯提升了《老子》陰柔辯證法思想中陽剛性的地位。社會政治思想上有三條：① 遵循清靜無為的原則；② 強調(diào)文武并重的理念；③ 以社會政治思想為主要的思想內(nèi)容。

這兩方面的七條內(nèi)容所構(gòu)成的黃老學派的特征，可以作為我們進一步研究黃老學派的重要標準。據(jù)此可知黃老學派著作甚豐，如僅在黃老學派初步發(fā)展和繁榮的戰(zhàn)國時期，除《黃帝四經(jīng)》之外，還有馬王堆帛書《伊尹·九主》、《管子》中的《心術(shù)》等十二篇，《尹文子》《慎子》以及《莊子》中莊子后學所作的《天地》等篇的若干段落，《國語·越語》《文子》，子彈庫帛書《宇宙》《天象》《月忌》以及《鹖冠子》等。其中《國語·越語》《文子》《黃帝四經(jīng)》，子彈庫帛書《宇宙》《天象》《月忌》以及《鹖冠子》，是流傳于南部的楚國的黃老學派著作。能夠確定北部和南部的黃老學派著作，黃老學派研究就會更加到位、有效。

五、結(jié)語

道家從春秋時代發(fā)展到戰(zhàn)國，形成了黃老學派和老莊學派這兩個主要學派，直到漢初，黃老學派和老莊學派依然是道家的主要學派?？梢哉f，先秦至漢初的道家主要是由黃老學派和老莊學派這兩個學派來體現(xiàn)的。相對于老莊學派、黃老學派代表著《老子》思想發(fā)展的另一方向，它抑制著《老子》思想逃世一面的發(fā)展而凸顯著其入世一面的價值，這就為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古今”問題，即治世之道問題或歷史觀問題的探討開辟了新道路、做出了新貢獻。因而，黃老學派研究對于先秦至漢初道家研究乃至中國古代思想史研究，都具有重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