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觀《蒼穹之眼》等五部長篇小說"/>
◆李 霞
老藤是一個在創(chuàng)作上不斷求變的作家。他的長篇小說《蒼穹之眼》又令人耳目一新。小說以最高審判機關極刑復核法官肖櫻為正面人物線索,以她審核的四本卷宗為事件板塊,表現了神圣法律在中國當代社會不同利益主體的負面挑戰(zhàn)面前的不可撼動性。法官所面對的并非普通的刑事案件,而是以藝術、科學、信仰等名義實施的重大犯罪。作家堅持底線思維,以人的生命為最高價值,以法律為準繩,以人類心底的道德律令為支撐,在法律、理智與情感之間找到了作品的最佳平衡點。作為極刑復核的關鍵人物,作家沒有把肖櫻塑造成僅僅是切割玻璃的晶瑩鉆石,雖然墓磚般的卷宗如同魔盒,每個盒子都裝著令人發(fā)指的罪行,但作家卻賦予這位女性主人公特殊的個人稟性,就是她善于從不同的卷宗中嗅出不同的味道,這一神秘特質,豐富了女法官肖櫻的人物個性。
作品并非致力于營造案件本身的曲折性,而是把焦點放在法律與道德的糾纏上。犯罪能不能因為冠以藝術的頭銜就可以被寬?。恳浴翱茖W至上”的名義難道就能置道德與法律于不顧?實踐個人信仰就不得不以犧牲別人的生命為代價?正如肖櫻對年輕法官小青叮囑的那樣:復核一個案件,不是簡單的量刑復核,而是要用法律的洗滌劑將蒙在罪犯人性上的污穢揩干凈。揭示罪犯心理潛伏的人性之罪,才是作家的旨歸。
如果我們注意到在花炮匠人的案件復核上,肖櫻的法律和道德判斷出現了遲疑和逆轉,就會理解作家對人性之罪的追問,已經超越了案件的局限,進入了更廣闊的社會觀察領域。從主張建設花炮產業(yè)園區(qū)的鄭鎮(zhèn)長座位后的照片是雕塑大師吳為群的作品的細節(jié),讀者看出作家的用意所在:關在里面的罪犯,與外面的隱形犯罪,是否存在內在的聯(lián)系?從草垛著火冒出的黑煙被紀家祖墳上的七棵古柏像七個張開嘴巴的老人吞下的意象,和肖櫻住在小鎮(zhèn)尋找類似香格里拉的炊煙的情節(jié)安排上,讀者同樣可以看出,作家貫注了平衡發(fā)展與保護之間的關系這一當代鄉(xiāng)愁主題。
該作品風格剛健硬朗,在人物塑造和情節(jié)設計上大開大合。肖櫻的雁大同窗、精神導師胡楊的形象翻轉,不僅是全書的壓軸戲,還引向本書的主題——“蒼穹之眼”。作家不惜動用兩章的篇幅,描述肖櫻與胡楊之間的校園初戀,在讀者面前制造障眼法,最后,一身正氣的副省長胡楊,因為挪用扶貧款和受賄罪身陷囹圄,他的案件被呈到了昔日戀人肖櫻面前,小說達到高潮。而導致胡楊收受絕世珠寶“蒼穹之眼”的原因,竟然是他準備把它獻給肖櫻,作為定婚之物,這一細節(jié)使法與情、事業(yè)與愛情合并為一條線索。法律的嗅覺終于在愛情面前,失去了辨識力。同時,肖櫻的女性之花在她請求回避胡楊案的復核這一事件上柔美綻放。
與當下過于柔性的語言不同,作品剛勁有力,字里行間散發(fā)出陽剛之美。
津子圍《十月的土地》,以土地情結為核心,以家仇國恨為線索,圍繞章氏三代家族跌宕起伏的人物命運,描畫了東北人民自民國初年到東北義勇軍抗戰(zhàn)二十年間風云突變的奮斗畫卷,書寫了一曲執(zhí)著、悲涼的土地之歌。作品表現了主要人物綿延不已的土地情結。從章家第二代二掌柜章兆仁與老婆章韓氏發(fā)生口角,導致從章氏大院搬出那一天開始,章兆仁這一支血脈從章氏家族興隆之地寒蔥河小鎮(zhèn),搬到當初章氏上一代的發(fā)跡之地蓮花泡,再被現任章氏掌門人章兆龍逐出,搬到冰天雪地的蛤蟆塘,重新白手起家,開疆拓土,成為新一片土地的主人。為土地而奮斗,爭土地之自由,儼然是東北幾代農民內心揮之不去的深刻情結。章兆仁臨終時對大兒子章文德囑咐道:我開了一輩子地,可到頭來都不是我的,你千萬別走我的老路,你要開地,更要守住地!只有守住了地,咱的子孫后代才有落地生根的泥土。當蛤蟆塘被日本人占據后,一向性格懦弱的章文德率眾成立了民眾自衛(wèi)軍,弟弟章文海評價哥哥和父親之間的區(qū)別:爹稀罕土地,主要是稀罕土地種出的糧食,你稀罕土地像稀罕命一樣稀罕。從章兆仁到章文德,擁有獨立自由的土地,已經從養(yǎng)家糊口,上升到一個種族生存的層面。與《紅旗譜》中朱老忠抗爭型的農民形象截然不同,章兆仁和章文德兩代東北農民形象,都帶有忠厚隱忍的性格特征。
小說以章氏子孫之間彼此的“家仇”和東北人與日本關東軍及漢奸之間的“國恨”為線索。上半部主要圍繞章氏內部的“家仇”展開,作家通過章兆仁的老婆章韓氏在逃避匪患的路上所發(fā)的牢騷,帶出了章氏的家史,為章氏內部之間兄弟鬩墻埋下了伏筆:章兆仁的父親章秉麒吃糠咽菜供弟弟章秉麟讀書,才有了章秉麟后來的功名和家業(yè)。后來,山東老家遭遇天災,章秉麒病故,章兆仁到東北投奔叔父章秉麟,章秉麟的長子章兆龍接班后,章兆仁當上了二掌柜。在老婆章韓氏看來,丈夫名為二掌柜,實則是一個長工頭。兩口子之間的口角被老掌柜章秉麟知道后,便把蓮花泡交給了侄子章兆仁,使章兆仁一家“真正過上了自己的小日子”。不成想,章秉麟的長子章兆龍暗中買通官府,使章兆仁手里的土地證變得無效,章兆仁一家兩手空空,離開了蓮花泡。上一代弟兄骨肉相殘,下一代弟兄亦是如此,同胞兄弟章文禮誘奸了大哥章文智的媳婦鄭四娘,后又將同宗兄弟章文德的未婚妻薛蓮花聘為小老婆。弟兄之間的“家仇”在抗擊日本關東軍的“國恨”義幟下消弭,第三代掌門人章文禮力邀章文德兄弟聯(lián)手,反抗日本人征地,上一輩的“家仇”在這一輩的“國恨”中化解。
作家采用現代小說與古典小說相融合的方法,既有人物的內心體驗,又有作者的全知視角。作品開頭以主人公章文德12歲染上霍亂,進入昏迷中,拉開整體的帷幕。故事情節(jié)曲折激烈,以17章章韓氏大鬧章文禮的婚禮和18章章兆仁一家被逐出蓮花泡最為精彩。
作品最大的藝術特色,是富于濃郁的鄉(xiāng)土色彩。小說始終散發(fā)著撲面而來的東北風土人情的氣息,農事諺語、兒童民謠、土匪黑話,比比皆是,顯示了作家對東北文化知識的豐富儲藏,特別是對于東北年俗的敘述和北方拓荒圖的描畫最為成功,在動態(tài)化的地方風俗描寫中,融入了特定的動作語言,推動了人物的性格刻畫。
張艷榮的長篇小說《繁花似錦》以改革開放前后特別是農村全面推行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的歷史進程為藍本,聚焦于一個遼南小鄉(xiāng)村,講述了一部三代農民致力于鄉(xiāng)村建設的新“創(chuàng)業(yè)史”。它的可貴之處是,與那些緊扣時代主題的作品不同,由于它來自作家深入的感性體驗,所以,散發(fā)著一種令人陶醉的濃郁而鮮活的生活氣息,具有田野作業(yè)般的生動說服性。小說共十五章,每一章移步換景,令人欲罷不能。作家懷著對遼南鄉(xiāng)村的一腔摯愛,刻畫了以范瀟典為代表的農村新人形象和以范博成為代表的駐村第一書記的形象,他們在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政策的感召下,利用生態(tài)興農、科技興農的優(yōu)勢,率領村民走上了一條新農村建設的道路。
張艷榮的新農村建設故事,不是閉門造車的產物,而是從現實田野上采摘的朵朵芬芳四溢的“繁花”。作家通過回溯歷史,揭示得勝村的成功致富,得力于幾代人的不懈耕耘,更是所有與它產生深刻交集的人們合力鑄就的結果。作家從40年前的得勝村切入,讓讀者深切意識到,今天的新農村建設與歷史發(fā)展一脈相承。
張艷榮著重書寫了這種歷史的傳承性,重點描寫了三代村長:老拐、老拐的非親生兒子范瀟典和范瀟典的兒子范博成。三個人物中著墨最多的人物是范瀟典。在他成長的道路上烙印出改革開放推進的腳步,他既繼承了上一代人吃苦耐勞的秉性,又具有新時代人廣闊的胸襟。作家雖然賦予人物鮮明的理想主義色彩,但更多的是以嚴謹的現實主義筆觸,描寫了主要人物范瀟典遭遇的挫折,借助這個承前啟后的人物,宣示了今天的現實成就得力于歷史的犧牲與付出。第三代村長范博成身上有著鮮明的時代特征,作為組織任命的“第一書記”,體現了農村新人的未來走向,農村的發(fā)展離不開現代化建設的大格局。從老拐、范瀟典、范博成身上,表現出中國鄉(xiāng)村歷史、現實和未來的三個維度,呈現了40年中國農民命運的歷史。
作家沒有忘記在這40年間出現過的一代知識青年的角色。小說描寫了秋叮叮、周鐵鐵和趙松三位知青,回城后他們仍懷念在得勝村度過的知青歲月。這條知青的線索,與三代農民一道,豐富了新農村建設的歷史內涵。
于永鐸的長篇小說《藍灣之上》通過漁民后代李海亮與蕭家四個女兒的錯失和交集,以經濟開放區(qū)的迅速崛起和趕海人思想意識的巨變,展現了中國改革開放艱辛、痛苦而又曲折的歷程。作品以1982年為起點,神秘人物表舅走進蕭家,開啟了蕭家姐妹嶄新而復雜的人生。她們的人生因為表舅的“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而變形,變得五光十色而又亂七八糟,特殊的時代產生特定的風云人物,在個人人物命運上,體現出大起大落、令人心酸感慨的時代特征。
鶴蜚的長篇小說《娜樣紅》是一部紅色諜戰(zhàn)小說,它以上世紀二十年代后期日本在大連殖民統(tǒng)治歷史為背景,表現了在血雨腥風的歲月中,從事地下工作的一代革命者不怕犧牲的高貴品質。
青年學生安娜,受“五四”運動影響,為追求自由和平等,與表妹唐娟一起離家外出求學。一個偶然的原因,安娜去了北平,唐娟去了上海,從此開始了不同的人生道路。盡管是一部紅色諜戰(zhàn)小說,但作家在信仰之中,貫穿著人物心理的紋理,從不同人物的主觀視角,描寫當事人的心理感受、感覺和回想,讓心理動勢伴隨情節(jié)的走向。為追求歷史環(huán)境的真實,小說融入了地方文化和風俗描寫。
這五部小說都具有強烈的結構意識和地域特色,都在反映時代變革與個人命運的沖突與融合之中塑造人物形象,都能體現出作者對人類命運的深入思考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值得長篇小說作者學習與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