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魏六朝樂府詩歌中的女性美

◎武海怡

（中南民族大學(xué) 湖北 武漢 430070）

一、容貌美

無論在哪個朝代，容貌美都屬于體現(xiàn)女性美的一個重要標(biāo)準(zhǔn)，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在漢魏六朝樂府詩歌中也不乏對女性容貌之美的描寫。與此同時，女性也穿戴得體的衣物，身上多配有華貴的飾品。

《陌上桑》在第一段就對秦羅敷的美貌進行了描述，“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盡管沒有直接描繪美貌，但從服飾的描繪中就能夠看到羅敷的美，羅敷的長發(fā)梳成墮馬髻，所佩戴的耳飾是明月珠，即月光珠，這樣晶瑩剔透的珠寶更能襯得女子白嫩細膩的皮膚，她身穿淺黃色花紋的絲綢裙子和紫色綾子做成的短襖，黃和紫都是鮮亮的顏色，二者搭配在一起顯得羅敷清新而優(yōu)雅?！靶姓咭娏_敷，下?lián)埙陧?。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边@三句更為直觀夸張地描寫了羅敷的美貌，行人看到她會放下?lián)幼⒁曀?，年輕人看到她不禁脫掉帽子整理頭巾，耕地的農(nóng)民竟忘了鋤地，雖沒有一句直接描寫容貌，但從旁觀者的視角進一步烘托出羅敷美貌得不可方物。

《孔雀東南飛》中描寫劉蘭芝的美貌：“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毖g束著流光的白綢緞，輕輕地小步行走，唇色則是純正的朱丹色，一位素潔淡雅的女性形象躍然紙上，展現(xiàn)出劉蘭芝大方得體的外在魅力，體現(xiàn)了淋漓盡致的女性美。

這兩首詩中作者在體現(xiàn)女性容貌美時，都有描寫華麗的衣物和服飾，而詩中的女性形象都是勤勞勞作的人，本不該穿著和佩戴如此精美的衣物飾品，由此也體現(xiàn)出當(dāng)時的社會觀念，辛勤勞作的女性是富有的。在其他作品中也有所體現(xiàn)，如《羽林郎》中描寫女主人公胡姬的美貌時，也通過華美的衣物和飾品體現(xiàn)，“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她身穿繡有合歡花的短衣，頭上戴著名貴的藍田玉飾品，耳后佩戴異域所產(chǎn)的寶珠，光彩奪目，發(fā)髻上戴的珠寶更是價值千金，世界罕有。一位賣酒女子應(yīng)該不會如此奢華，這里為烘托出胡姬的美貌，用了大量的夸張手法，正說明當(dāng)時對于女性審美的角度不僅僅是停留在對相貌的描寫，還會借助勞動女性這一形象特征，并賦予華麗的衣物和服飾，以此來展現(xiàn)女性的容貌美。

二、品性美

除了外在美，內(nèi)在美更是女性美的重要體現(xiàn)。西漢建立之后，統(tǒng)治者大肆推行儒家的思想和教育，董仲舒推崇男為陽、女為陰的理論，將男尊女卑神學(xué)化，逐漸形成了“三綱五常”“男尊女卑”的社會現(xiàn)象。所以在當(dāng)時“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的盛行下，女性社會地位很低，沒有發(fā)言權(quán)，只能成為男性的附屬品。夫妻間也存在尊卑等級，感情不平等、地位不平等的情況，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女性擁有不卑不亢的忠貞品性是難能可貴的，也是那個時代女性美的展現(xiàn)。

東漢辛延年創(chuàng)作的具有樂府民歌特色的《羽林郎》中描寫了一位賣酒的女子義正詞嚴(yán)地拒絕了一位惡奴的調(diào)戲，作者用第一人稱的手法敘述，在花花公子馮子都給胡姬的青銅寶鏡系在紅羅帶上時，胡姬立馬就翻臉扯斷了紅羅帶，柔中有剛地說道：“男兒愛后婦，女子重前夫。”語氣委婉地說男人總是喜新厭舊，喜愛娶新婦，而女人大多重視情誼，看重舊情，會忠于自己的愛情與婚姻。此時胡姬年紀(jì)才十五歲，不一定已經(jīng)有丈夫，可是她堅定的語氣，就在對馮子都表明自己的心意，是不會因為金錢勢力就背棄愛情的忠貞?！百F賤不相逾”也說明胡姬不是喜新厭舊、愛慕虛榮之人，她對待她的愛人不會因為那個人富貴還是貧賤而辜負他。作品最后她態(tài)度堅決但語氣委婉地對豪奴說：“多謝金吾子，私愛徒區(qū)區(qū)?！倍嘀x你這番好意，讓你白白為我付出，可是你愛我也是無用功的，這樣的回絕讓馮子都再無理由糾纏，胡姬不卑不亢的忠貞品性正是女性美的表現(xiàn)。

同樣表現(xiàn)女子忠貞品性的還有《陌上?！分械牟缮Ｅ恿_敷，在作品第二段中羅敷堅決拒絕了使君的輕浮要求：“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并且在第三段中極力夸贊丈夫：“坐中數(shù)千人，皆言夫婿殊?！币员硎咀约翰晃窓?quán)勢、端正的品性。這與《羽林郎》中胡姬的形象是類似的，兩篇都是女子反抗強暴凌辱的贊歌，二人都具有不卑不亢的忠貞品性，只是相比胡姬委婉的語氣，羅敷更加剛毅。在她回應(yīng)使君的答語中，不僅夸贊了自己丈夫相貌優(yōu)秀、仕途通達，還從側(cè)面嘲諷了使君的虛偽和愚蠢，這也體現(xiàn)出她的活潑調(diào)皮、大方自信、機智勇敢，敢于同權(quán)勢作斗爭。胡姬和羅敷人物形象的塑造彰顯著女性的內(nèi)在美，這種美是封建社會壓抑女性的天性下閃閃發(fā)光的品性，彰顯著女性群體敢于向權(quán)勢和命運作斗爭，是超越時代的女性魅力。

三、人格美

古代農(nóng)耕社會小農(nóng)經(jīng)濟下的“男耕女織”，使得女性也是家庭主要勞動者之一，婦女的勞動生產(chǎn)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著女性的社會地位，所以除了內(nèi)在美之下的品性美，漢魏六朝樂府詩歌中塑造的女性形象也表現(xiàn)出了勤勞樸實的人格魅力。民歌在塑造女性形象時，多與勞動相聯(lián)系，在勞動中展現(xiàn)她們的美，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也多以采桑女和織女為主，這在《上山采蘼蕪》《孔雀東南飛》《陌上?！泛汀断喾晷小分卸加兴w現(xiàn)。

《上山采蘼蕪》采用對話的方式描述了一對離異后的夫婦的對話，“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蓖ㄟ^一個始亂終棄的男子對棄婦和新人二人的紡織技巧和織絲量的比較，得出“新人不如故”的言論，這也從側(cè)面襯托出前妻勤勞、樸實和善良的形象，在首句“上山采蘼蕪”也可以得知她是一個勤勞的勞動婦女，以采蘼蕪起興，暗指婦人日日勞作，又以“蘼蕪”香草作比，暗喻婦人有著良好的品行與人格。并且這個棄婦在上山偶遇前夫時，是“長跪問故夫”，雖然她是被自己喜新厭舊的前夫休棄，但是她依舊對這個負心的人跪下了，這也上升了棄婦的形象。在父權(quán)制度的統(tǒng)治下，面對不公平的待遇，她是以寬和、溫柔、質(zhì)樸的品性面對，這是極具女性人格魅力的。

《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是一位勤勞能干、溫柔體貼的女性，“十三能織素，十四學(xué)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她自幼學(xué)習(xí)女紅，能彈琴、擅長詩書，日夜勤勞的做家務(wù)，不辭辛苦，這些都表現(xiàn)出劉蘭芝勤勞樸實的人格魅力以及她勤勞能干、體貼的美好性格。但在當(dāng)時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觀念的推崇下，子女必須遵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子女都要聽從父母的意見，甚至婚姻也不能自己做主。焦仲卿的母親作為典型的封建主義家長之一，并不認(rèn)可劉蘭芝，極力想拆散焦劉二人，劉蘭芝對她百依百順，孝順勤勞，她卻想除之而后快，劉蘭芝的勤勞樸實與焦母的惡毒霸道相對比，更體現(xiàn)出劉蘭芝個人的女性人格魅力。

《陌上?！分辛_敷除了上文介紹清新優(yōu)雅的容貌、不卑不亢的忠貞品性，也是一位勤勞能干的女子，“羅敷喜蠶桑，采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可見羅敷善于養(yǎng)蠶采桑，“日出東南隅”在太陽升起之時就已經(jīng)起床勞作，她作為一個家境較好的女子，并沒有因此不勞動或者懶散，而是靠著自己的雙手辛勤地勞動，在羅敷身上無不展現(xiàn)著漢代女性勤勞樸實的人格美。

在《相逢行》中，用生動夸張的筆法描寫了酒宴上主人家的富貴與顯赫，家里的大門是用黃金鑲制而成，房屋的正廳是用白玉修建的，庭院中桂花飄香，堂內(nèi)燈光閃爍，華燈明亮，家中又養(yǎng)有鴛鴦與白鶴，可見庭院之大。家中老二在朝中做侍郎，馬頭上盡是黃金修飾，光彩奪目，道路兩旁的路人都贊嘆不已。這種富豪家庭的經(jīng)濟地位和權(quán)勢地位不言而喻，可是就算這樣家庭中的上層婦女也不是碌碌無為，詩中所描寫的女性形象也是勤勞能干的，“大婦織綺羅，中婦織流黃”，大媳婦善于織華貴的絲織品，二媳婦則善于織黃間紫色的絹，大媳婦與二媳婦并未依仗家中權(quán)勢，而是通過自己的雙手去創(chuàng)造價值，將家里事處理得有序有條。由此可見，在樂府詩歌中不管是平民勞動婦女還是貴族家庭中的上層婦女，都在通過勞作獲取自己的價值，在勞作中展現(xiàn)出她們特有的女性人格魅力。

四、勇氣美

女人在男權(quán)社會和封建思想統(tǒng)治下，處于劣勢地位，人生情感大多是被動、隱秘的，在夫妻關(guān)系中感情和地位也是極不平等的，但漢魏六朝樂府詩歌卻刻畫了一些敢于追愛的女人，這些女人勇于探索自己的人生情感，用熾熱、大膽的愛表達屬于她們的美。

《上邪》是一首民間情歌，詩中的女子以誓言的形式表現(xiàn)她對愛情的忠貞與堅定的信念，“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位女子用強硬的語氣訴說了自然界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來論證說明自己是不可能背叛拋棄自己的“君”，語氣堅定而又震撼，表現(xiàn)出她熾熱的愛和對愛情的衷心。

清代的王先謙在《漢鐃歌釋文箋證》評價：“五者皆必?zé)o之事，則我之不能絕君明矣?！边@樣一曲明快而又堅定的愛情之歌，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位情真、勇敢追愛的女子。

對于一段受到背叛的愛情，柔弱的棄婦只能默默哀傷，繼續(xù)順從丈夫，這是符合封建社會下女性的心理，可是有一類女性敢愛敢恨，對自己的愛情有著堅定的追求?！队兴肌分兄v述了一位女子聽聞她所思念的情郎已經(jīng)傾心他人，憤怒地把將要送給情郎的玳瑁簪雜碎、燒掉，“摧燒之，當(dāng)風(fēng)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fù)相思，相思與君絕！”從今以后，不再思念這個男人，與他斷絕相思。女子的果斷是常人不能達到的，對于“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情，面對這樣一位負心的男子和這樣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女子卻能果斷而堅決地斬斷情絲，她雖然被情所傷，但仍然堅強地面對，親手將愛情信物毀壞。這位女子表現(xiàn)出剛烈的性格和對愛情專一地追求，是尋常婦女不曾擁有的，她的果敢和勇氣是極具女性美的。

與《有所思》相同的是，《白頭吟》中也塑造了一位果敢、對愛情專一勇敢追求的女性，“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在聽到自己的丈夫已有二心后，毅然地斷絕與他的關(guān)系，并且發(fā)出自己對情感的渴望：“皚如山中雪，皎若云間月”“愿得一情意，白頭不相離”，一份真摯的情感應(yīng)當(dāng)像山中的雪一般圣潔，像云間的月光一般皎潔明亮，此生只愿與一人的心相伴到老。這是一位個性鮮明、敢愛敢恨的女性形象，并且對愛情有著自己的思考和感悟，期待著與心上人白頭到老。在當(dāng)時一夫多妻的影響下，“與愛人攜手終身”的美好愿望是多么的可貴，雖然很難實現(xiàn)，但是這位女子追求愛情的勇氣是超前的。作為一名女性，柔中帶剛地表達自己的心愿，煥發(fā)出顛覆傳統(tǒng)的女性美的光芒。

五、英勇美

古代描寫女性的詩歌題材多數(shù)與愛情相關(guān)，“兒女情長”也是女性的代表之一，與前文描寫的多為愛情題材的樂府詩不同的是《木蘭詩》，本詩塑造了一位替父從軍，金戈鐵馬的巾幗女性英雄形象。木蘭的英勇美更加增添了人們對女性美的認(rèn)識和理解，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屬，而是有了自己的獨立意識和自我覺醒。

木蘭作為女子，也能像男人一樣為了國家利益和民族尊嚴(yán)在戰(zhàn)場上與敵人拼搏，敢于跳出父權(quán)社會下對女性的定義。她為了忠和孝，為了國家榮辱，不愿衰老的父親去戰(zhàn)場遠征殺敵，男扮女裝，“愿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木蘭對父親的孝心和對祖國的忠心盡顯英雄本色?！叭f里赴戎機，關(guān)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蹦咎m忍受了艱苦的環(huán)境和長途奔波，戎馬十年凱旋而歸，作為一名女子十年光陰都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其中經(jīng)歷的艱苦可想而知，可她并不柔弱，像男子一樣有氣魄有膽量，不畏懼，英雄品格盡顯。“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痹趧P旋而歸后，走出閣門，見共赴戰(zhàn)場的伙伴，一起奮戰(zhàn)十二年，竟然不知道木蘭是一個女子，這更加說明木蘭的出色領(lǐng)導(dǎo)能力和英勇氣概并不輸男子，這是女性美的重要突破，女子在人們心中不再是柔弱、賢惠的形象，而是巾幗不讓須眉，木蘭勇敢的女戰(zhàn)士形象使女性美再一次革新。結(jié)尾一句“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更加體現(xiàn)了木蘭作為一名女性，對男女平等的肯定，對女性自身的自信。

在《木蘭詩》中，木蘭不再是以往沉浸于愛情的女子，也不是終日為家庭瑣事而煩惱的婦女，而是徹底打破了“女子不如男”的舊觀念，她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展現(xiàn)了自我獨特的價值，沖破封建桎梏的界限，保家衛(wèi)國、英勇殺敵，并且不受高官厚祿。這一具有傳奇色彩的不朽女性人物形象，在一定意義上，具有思想進步意義，她所展現(xiàn)出的“女性美”是英勇無畏的。

六、總結(jié)

漢魏六朝樂府詩歌中還有很多表現(xiàn)女性形象的詩，多以描寫女性情感為主，真實再現(xiàn)了不同階級、不同性格的女性。在漢朝盛行“男尊女卑”社會思想的影響下，女性地位低下，備受歧視和壓迫，淪為男性的附庸品而存在，但部分女性仍能用自己的雙手去創(chuàng)造自我價值，對待愛情堅持自我，勇敢堅定，敢于向不平等的壓迫做出反抗。雖然塑造的女性形象千姿百態(tài)，但她們有著共同的“美”：不管是容貌美、品性美、人格美、勇氣美還是英勇美，都顯示出女性特有的光芒。其中體現(xiàn)出的不僅僅是漢魏六朝女性之美的光輝，更是中華民族女性美的演繹。這些鮮明的女性形象對于現(xiàn)代女性審美也具有先導(dǎo)意義和價值，“女性美”不應(yīng)該被禁錮、被單一化。

總的來說，漢魏六朝樂府詩歌中描寫的女性形象突破了前代單一審美的束縛，具有多元化審美，她們立體豐富的形象是漢魏六朝時代背景下的產(chǎn)物，與漢代崇尚巨麗、自然之美相符合，她們身上體現(xiàn)的美是封建父權(quán)制度下女性對壓迫的反抗，是不卑不亢的忠貞品性，是對專一愛情的熱烈追求，是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的英勇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