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寫美麗、無用、頹廢（創(chuàng)作談）

芽倆

最近買了一只萬花筒，總喜歡拿著它就看很久，家里的場景很普通，但是通過萬花筒的不斷重復和反射就會變得異常美麗，如果這時候放點迷幻的電子樂，再讓萬花筒平移或者旋轉，就會擁有一段律動的影像。其實萬花筒的制作方法寫在小學低年級的數(shù)學課本里，我一直對它是有印象的，但是以前的我一直不愿意觸碰，因為它的美麗，因為它的無用，美麗而無用對當時的我而言是一種負累。

我寫劇本，但其實我本科是學設計的，高中是美術生。再往前追溯，我最早比較正規(guī)地學習藝術是從音樂開始，講起來我自己都覺得混亂。不過我對于藝術的接近卻完全依靠自我意識，其目的用我最近看的一部電影里的獨白就可以概括：“我的罪與過，是刻意去做些別人眼中的好事，來掩蓋自己本性的頹廢?！敝辽倮贂屛铱雌饋砗椭車切┮坏叫菹⑷站徒Y伴出去郊游談戀愛的同學不一樣。除此之外，也是由于我的青春期很孤獨，因為我對友情的定義太高。從我略知人事之后我對一切就總是保持一種懷疑的態(tài)度。

我祖籍揚州，家里自曾祖父輩移居南京龍?zhí)丁?996年我出生于江蘇省南京市棲霞區(qū)龍?zhí)舵?zhèn)，2002年龍?zhí)冻锋?zhèn)，改設為龍?zhí)督值?。這個地址我曾在父母的逼迫下手寫外加手打過無數(shù)遍，因為他們很害怕我走丟了不知道回家的路。彼時的我看著這十三個方塊字，腦子里想象它們的材質(zhì)：大概都是硬邦邦的鋼筋水泥。我小時候受古代一些傳奇劇的影響，對江南這個地理概念充滿幻想，我曾經(jīng)對爺爺說非常希望自己是江南人。

而幼時的我之所以認不出江南，因為龍?zhí)督倌陙硪恢痹诎l(fā)展工業(yè)，“小橋流水人家”都在這百年中被消滅殆盡。我對故鄉(xiāng)的記憶只有灰蒙蒙的老街和坑坑洼洼的矮山，不斷拆遷的廢墟和反反復復被豎起的住宅樓。我住的地方離長江不過五公里的距離，然而在我高中登上安置房的十八層樓頂之前我從未見過眼前的這一段長江。“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贝蠖r發(fā)了一組龍?zhí)兜臄z影照片，意外獲贈龍?zhí)兜胤街荆瑥拇酥笪也藕孟翊蜷_了一扇關于故鄉(xiāng)的門。我向往的江南，存在于民國龍?zhí)?，存在于本地的畫家在出走半生之后對于幼年記憶的描繪，那一瞬間，光怪陸離，充滿神秘和歷史的過往一時間從書中飛出，并活靈活現(xiàn)起來。

關于寫作我并沒有老師，而去讀那些理論的時候，因為概念太抽象，我難以深刻理解并將其運用到作品中，這時少年時期的這些學藝經(jīng)歷卻為我提供了很好的幫助。大學時很想做戲劇，也寫過一些本子，但我對“高潮”的理解概念化，直到某年夏天我又拿出小提琴7級考試曲目《漁舟唱晚》來聽，曲子里有一段非常急促、音高很高的片段，幾乎是在用短弓拉奏，這一段把整首曲子的情緒頂?shù)搅藰O點，而在極點之上弓弦又忽然舒緩、優(yōu)美，用長弓兼短弓，一個悠長夾兩個短促，像是從極點輕輕滑翔而下，那一刻十分美妙，行云流水般。在我聽懂這段奧妙之時，世界好像又為我打開了一扇門。

而關于“節(jié)奏”的認知是從繪畫來的。畫畫的時候老師很強調(diào)“黑白灰”，哪怕細節(jié)處理得很糙而“黑白灰”的對比出來了，畫立馬就高了一個層次。我那時候恰恰糾結于細節(jié)，迷戀細節(jié)而往往忽略整體，因為描繪過多的細節(jié)而導致整個畫面變灰，我反復思索這個問題，即使彼時沒有解決問題，它也貫穿了我以后的寫作。

《人魚姬粉餅》的創(chuàng)作之初是我在北京很想念我的母親，想起母親我總是想起她身上的香氣，對于那個香氣的記憶更多來源于一款國產(chǎn)化妝品——美人魚粉餅，我替換了一下名字，先想出了“人魚姬粉餅”這個令我有創(chuàng)作沖動的名字，然后才逐漸寫成了這篇小說?！度唆~姬粉餅》的小主人公們大多是龍?zhí)兜貐^(qū)工人家庭的孩子，父母因工作無心管教，所以讓他們有那么多時間在一起玩樂。在這之中他們收獲了肆意的童年，同時又經(jīng)歷了成長的陣痛。這篇小說里的主人公沈妍心同時還面臨著一個最大的問題：母親的出走。而其父沈正輝又是一個典型的寡言少語、缺乏愛的父親，沈妍心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只能尋求同伴之間的友情。而當這群小女孩中出現(xiàn)了大魁那樣一個細心溫柔的異性兄長角色之時，所有女孩都不約而同地喜歡上了他。眾人因為一個人凝聚，又在這種凝聚中體驗著聚散。這是一個暑期發(fā)生的故事，以沈妍心這個孩童的視角描寫了一個村子。

去年九月我在電影院看了蔣能杰導演的《矮婆》，蔣導的作品大都圍繞著其故鄉(xiāng)湘西的邊陲小鎮(zhèn)拍攝，《礦民、馬夫、塵肺病》是其最為出名的一部，當我們串聯(lián)起導演的所有作品時不難發(fā)現(xiàn)圍繞在小鎮(zhèn)人們身上的悲劇性。這一點放在龍?zhí)锻瑯舆m用。沈妍心作為一個小鎮(zhèn)孩童，并沒有很多獲得知識和資訊的途徑，陪伴她的只有那只八個臺的電視，以及堂哥淘汰了的課本和試卷。猶記得兒時在龍?zhí)兜牧阈且粌蓚€學生書店里，最暢銷的兒童文學作家筆下的小學生更多是中產(chǎn)家庭的孩子，他們假期可以去滑雪，叔叔可以當丁克，有外國插班生同學……我們當年看得樂，只是那些生活離我們實在很遠。講到這里并不是說我寫兒童的事就一定要劃到兒童文學的范疇，只是當我回望童年，并沒有覺得那是個和成人世界割裂的桃花源，相反很多血淋淋的現(xiàn)實擺在眼前，關乎教育，關乎生態(tài)。有個生活在南京老城的朋友和我談起童年，感同身受，反而是那些生活在一個不像南京這樣有著豐富歷史和文化的城市的朋友，倒是沒有太強的這種體驗。

由于對戲劇和電影的熱愛和實踐經(jīng)驗，我寫小說也帶了一點寫劇本的思維習慣?！度唆~姬粉餅》情緒先行，情節(jié)隱在文本之后，我嘗試在情緒上找到戲劇沖突點，來設置高潮，所以小說的整體結構是前期鋪敘較長，將情緒慢慢推向高點，高潮之后再緩慢回落直至終結。在場景描寫中，我更多地像是用了電影劇本寫作的思維，幾乎每一個場景都可以說是規(guī)定了明確的景別和拍攝方式。

說回到開頭講萬花筒，我覺得我的寫作只是基于我對未知和美麗的追尋，我可以寫美麗、無用、頹廢，我覺得這是從小到大始終縈繞我的一種情愫，如果一個作者一生只能寫一個主題，那么我可能永遠就只是這個主題。